第115章 五蕴·四·一箭仇

绛阙。

真的是一个很无聊的地方!

才工作了没几天的夜昙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

此时,她正握着一把新很多的扫帚扫着绛阙的一间偏殿。

殿里基本没有什么装饰。

书房么,她当然也去了,但被告知只能在外围洒扫。

进了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

案上只一个土定瓶。里头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

对面那是一块……牌位。

对了,现在的王后并不是他的亲娘来着。

而且,这个少典有琴虽是长子,但到现在也没有被正式封为东宫。

连带着先王后的其他儿女,也不见得有被那老儿特别重视。

倒是如今那王后的孩子,在朝堂上有不少支持者。

毕竟是在宫里混了那么久,夜昙当然明白——这朝局,复杂得很!

这么看来,也许自己能够利用一下这个玄商君和他老子的矛盾?

若是他们真能自相残杀就好了。

如是想着,夜昙慢悠悠地用扫帚推开寝室门。

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一点红色都没有,居然还好意思叫绛阙!

果真是道貌岸然,名不副实!哼!

夜昙停下手上动作,下巴抵在自家扫把尖端处,开始瘪嘴。

奇怪的还不仅仅是这个,自己来这也有几天了吧,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玄商君的庐山真面目。

在自己的寝宫还能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

说明此人一定很小心谨慎……不对,该说是心机深沉吧!

自己可得小心着点!

倒是翰墨那小子是真不错,怕她饿着,天天过来给自己塞点小点心什么的。

还主动给她送来保洁的排班表。

还巴巴等着她给写批注。

长得也可人心意。

若她自己不是……

哎……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可能的。

这一切,当然是玄商君思前想后的结果。

为了不让她撞上在书房办公的自己,他特地安排了她当值的时间。

当然,夜昙对此事一无所知。

翰墨……

可惜了,不管自己怎么和人套近乎,他能给出的情报终究还是很有限。

到底是下人吗……

夜昙摸了摸下巴。

自己还是得想办法接近那个少典有琴!

需要找个什么突破口……

————————

这日,夜昙又依照领到的排班表,在书房打扫。

据说,今日有大朝。这就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

夜昙偷摸着向书法更深处迈步。

既然之前这个玄商君不断派小池子还有翰墨来琅环阁中借书。

那说明他对书很感兴趣,自己也许能够从中找到突破口。

夜昙回忆起自己翻阅过的那些《起居录》,里面竟然没能找到与玄商君有关的只言片语!

她试着翻过一些其他的文书记录,也只是找到了些基本的信息,比如他母亲的一些记录。哦对,他还有一个亲弟弟,清衡君少典远岫。

不过年龄差比较大就是了。

冤有头债有主,自己也没有必要专门找个局外人报仇。

“欸?这是……”夜昙翻看了书桌上的几摞书籍,便发现了眼熟的东西。

那是自己先前批注过的《梦溪笔谈》。

她随手将扫把一掼,一屁股坐上书桌,翻看起来。

除了自己之前留在书上的笔记,还有一些新的批注。

这么说,他可能是对喜欢怪谈?

等夜昙再次从这些书堆里抬起头时,已经快到晚饭的点了。

不好!她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了!

也不能都怪她嘛,那个书里新批注的内容也很好笑嘛……

虽然肯定还是不及自己啦~不过也可以看得出,批注之人该是个有趣的人。

可惜……他们注定是不能成为朋友的。

不过……

夜昙灵机一动。

既然晚了……说不定就能见到玄商君呢?

不如,自己再写一点批注好了,说不准就会引起他的兴趣,把人给钓出来了?

夜昙奋笔疾书了半晌,重新抬起头。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吃完饭的话,他会不会来?要是来了,自己该说点什么?

说不定也不用说什么……说不定,他一下就会被她的绝代姿容迷得神魂颠倒了~

哎呀~

夜昙伸手摸摸自家小脸。

最近她都没有涂那药汁了。

正在夜昙幻想之际,书房的门真的被推开了。

来人正是少典有琴。

夜昙在绛阙的一举一动,自是瞒不过他。

今日,他要去朝会,料定她不会老实待着,特地收走了桌上那些奏折,留了些闲书给她。

平日里,她吃饭是最积极的,所以,他每日都是等这个时辰再来处理文书。

谁能想到,今天晚上她居然没出来。

“砰——”玄商君当机立断地关上了房门。

跟在他身后的翰墨差点撞上,还好飞池拉了他一把。

翰墨就要朝着飞池开腔,却被后者一下捂住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呻吟声,被飞池疾速拖离了书房门前。

“……”

被雪藏的翰墨有点不甘。

近来他家殿下一直奇奇怪怪的,对那个新来的婢女照顾得紧。

他也不是没有向自家殿下打听过。

却连个像样的回复和解释都没有。

玄商君一直有点担心夜昙记起——自己就是那个造访青楼的客人。

先不说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小丫头一旦问起来总喜欢刨根问底。

若是被她认作浮浪之人……

他本就不擅长说话,更别提解释了。

正在玄商君思绪万千时,书房的门突然开了。

“小玄子?今日是你在书房当值吗?”

“……”少典有琴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他的常服都很素,并不打眼。

“你看着我做什么?”见来人是“翰墨”,夜昙并不惊讶,也不怎么失落。

“你不干活啦?”

玄商君拿手指了指夜昙手中的书。

“喔,这个?你要看吗?”夜昙无甚所谓地将书递出去。

少典有琴接过书来,正想同以往那般坐下,却慢了一步。

自己的座位早已被鸠占鹊巢了。

没办法,他只能坐到客座上。

不过,他并不讨厌和她在一起看书。

应该说……他很喜欢。

“哎……”夜昙大喇喇地坐在主位上,手也不老实地翻起了案上剩余的书。

“不对啊……”

正在玄商君看那更新的批注看得入神之际,夜昙猛地拍着桌子跳起来。

“?”

少典有琴向人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下一瞬,他就被夜昙的话给惊得睁大了眼。

“小玄子……我怎么觉得,这书上面的批注……和你的字迹那么像啊?”

沉默半晌,玄商君放下手中书卷,来到书桌前,写下一张纸条递过去。

“你说这些批注都是玄商君口述,你誊写的?”夜昙看着纸上之字,挑了挑眉。

这说明什么?

这只能说明玄商君是个懒人,或者是个对朝事并无兴趣的隐者。

还有就是……这个翰墨很受宠。

“其实……我有点想认识一下你家殿下”,夜昙转了转眼珠,有了主意,“你能帮我安排吗?”

无端被冠上懒人称号的玄商君并无所觉,只是欣喜地点点头。

他早就想找她讨论那书的内容了,又怕引起她的怀疑。

但这么瞒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就拜托你啦~”夜昙开心地拍了拍“翰墨”的肩膀,复又坐下。

她还没看够呢~

少典有琴的目光落在夜昙脸上。

以他那有限的与女子相处的经验来看……为了应酬不得不去的青楼里,那些女子对他,不是害怕,就是纠缠不休。

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眼前这个姑娘……虽也出身青楼,却又和她们全都不同。

既然她对自己有兴趣,说不定他们可以成为好友。

他当然不会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人看了许久。久到堪称失礼的程度。

夜昙正低着头翻阅他写的笔记,故而一无所觉。

此时,蹲守在门口的飞池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从门缝处偷偷往屋里看去。

殿下……

这到底在干什么啊!

好歹也拉个手什么的啊!

那姑娘的脑袋一点一点,他家殿下好像很在意,似在犹豫要不要起身去扶。

哎呀,殿下你快去啊!

飞池的内心在咆哮。

看得他都快急死了!

飞池背过身去。

翰墨正蹲在地上,垂头丧气地递出一片金叶子。

他又赌输了。

原本还以为他们家殿下终于开窍了呢!

最终,少典有琴还是起身,走到书桌前,把拨浪鼓般乱点的脑袋搁在自己身侧。

静室之中,烛光之下,夜昙的脸上也拢了层金色。

在乐坊,她的脸比现在要暗。想是夜色掩住了。

不过,月光与烛光,都自有一番风情。

少典有琴忍不住想用指尖去触摸。

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密。

脸蛋光洁,看上去就软软的。

就在玄商君的指尖要碰到那一团凝脂时,夜昙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

“……”

“……”

对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有那么一瞬,玄商君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赶紧转身。

夜昙愣了一会儿,随即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哎哟,小翰墨,你是不是喜欢我呀~”不然为什么这么看她?

这目光她还是挺熟悉的。

毕竟她也从小就是个美人来的。

“……”少典有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好。

“怎么了嘛?”

“怎么又不看人家了?”

“哎呀别害羞嘛!”见人不搭腔,夜昙便上前将人直接给扳过来。

“不如……我们来玩游戏吧?输的人就要满足赢的人一个要求~”

“……”

片刻后。

【为什么总是问玄商君?】

夜昙甩甩手上的纸,又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哎呀,那不是……在他手底下干活嘛!那主子的喜好总得知道吧?”

说着,她又拿手点点人胸膛。

“继续继续~”

“……”少典有琴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胸。

这不,这么一分神,便又上了一回当。

“你输啦哈哈哈!”

夜昙拿了支笔在人脸上画画。

“!!!”

太近了!

“欸!想逃,没门!”

她随手画了几撇,把人好端端一张俊脸画成了花猫。

“……”被夜昙摁住脸的玄商君攥紧了衣袖,也不知哪来的灵光,蓦的扯过墙上一个装饰用的面具,一下套在她脸上。

“……”

等夜昙把面具摘下,屋里已经没人了。

她将手上那面具又翻了翻。

那面具是……东丘的战利品来着。

门外,飞池和翰墨被玄商君逮了个正着。

他俩都知道,自家主子对个小丫头很上心。

这不一直都趴在窗户上瞧呢。

“殿下!”见自家主子直接扬长而去,飞池与翰墨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殿下这般身份……喜欢,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他们才想要帮着殿下做一点什么。

基于这样的心情,绛阙中的热心侍从们便安排了一场堪称乌龙的夜会。

————————

事情的起因是——隔了没多久,夜昙从飞池那里收到了一份新的排班表。

“这是?”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飞池。

居然让她今夜直接去玄商君寝室打扫?!

“小池子,你确定是这个时间吗……”就算是她都觉得略有不妥。

这时候不都睡了?还打扫什么?

“姑娘不必惊讶,只是寻常换班而已。”是的,这正是他和翰墨互相合计出来的,情侣大作战计划。

“放心,殿下今夜不会来。”

“喔……”夜昙放松下来。

她差点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不然这玄商君干嘛突然注意自己这个无名的洒扫婢女?

没想到只是瞌睡了送枕头而已。

送走了飞池,夜昙恍若一阵旋风般转身,奔向目的地。

她把门一关,便开始在玄商君的寝室之中翻箱倒柜。

这里她是摸进来过,但从来不敢多待。

如今,正好查查!

夜昙翻找出了一些文章,奏折。

还有……鼓锤。

带着花纹的鼓锤就被放在一个不起眼的佛龛上。

那佛龛被纱帘拢着,之前她都没发现。

居然供着吗……

夜昙抿抿唇。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个锤子。

虽然,那一日她和苏栀,谁都没有看清究竟是谁拿着那个锤子。

也没有听清究竟是谁下达的斩首命令。

这响鼓声,却似声声都击中她的心。

的确,那日的刑台之上,是有人为东丘的君主与王后求过情的。

她隐约听到,那个男人提议说,可以将他们软禁于东丘,只要向有熊国提交相应的贡品以及税赋即可。

但很快,那声音就被鼓声尽数掩盖了去。

肩膀上的触感将夜昙的思绪瞬间唤回。

“啊……”

“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啊!”

又是这样!吓死她了!

夜昙拍了拍胸脯。

那些塞进去的文书还是好好地安放在自己的胸口。

少典有琴指了指门外。

他虽然不善说话,但并不傻。

想也知道,飞池和翰墨方才那奇怪的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要带我走?”

点头。

玄商君将人送回就寝之处。

还好,她没发现。

————————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那一夜后,她突然就不来了。

期间,他也去敲过夜昙住所的门。

她人还在屋里,却并不回话。

他只能暂时放弃,然后回来。

可能那天晚上……

她还是发现了什么吗?

少典有琴原以为她是被自己那“玄商君”的身份吓到了。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原因。

“不辨是非,滥杀无辜……这天下,不需要你父亲这样的君主,还有你这样的……未来之君。”

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让他近日一直都无法放心的那个姑娘。

“若如是……”他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开口的冲动,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

若他真的是这样的人……

“天厌之,万民弃之。”

“你会说话啊!”夜昙有些惊讶地看向玄商君。

这多少是有点出乎她意料。

“本君……我……不会说话。”

所以才装得和个哑巴似的。

其实,对那些看不惯的事情,他自然也曾和父帝据理力争过。

但他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可以随随便便地无视,又何况自己呢?

母亲到死,都没有能再见到自己的丈夫一面……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任性、滥言,才连累了母亲。

之后,便越来越沉默。

“你这不是会说话的嘛!”夜昙瞪大了眼睛。

显然她并不是这么理解的。

“骗子!”自己见过许多无耻之徒,但被人戳穿后还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确实少见。

“我……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一直都是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表达心意。

某种意义上,他是不需要朋友的。

即使有,也会被父帝调走,自己也会被他训斥。

“殿下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想说!”冲进来的是飞池和翰墨。

“再说了!这干你什么事,快把刀放下!”翰墨率先沉不住气。

“不要伤害殿下!”飞池紧张地盯着夜昙手中的匕首,生怕她一个手滑。

他并不是不信任自家殿下的武功,只是……他觉得……

殿下怕是不会对她下手。

“本公主这就为东丘国主报仇!”夜昙的匕首抵在少典有琴脖间。

他比她高太多,此时,她只能选择站在殿内的台阶上。

“报仇?!”翰墨与飞池齐齐叫起来。

他们与玄商君一般,不知内情。

“东丘……”

少典有琴低头看向夜昙。

因他的动作,脖颈开始向外渗血。

可东丘的公主不是已经……飞池明明回禀说已经办好了。

“东丘……等等……你不能这样!”看到自家殿下受伤,飞池也急了。

“他灭我国,屠我族,我不能杀他?”

“东丘的两位公主还是我家殿下求情才保下来的。”

情急之下,飞池也不管什么不能乱说的规矩了。

说实话,要报仇也应该冲着陛下去。

自家殿下当然不愿意出兵东丘。可若是不遵父命,那就是抗旨欺君,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当然,这话飞池是不敢宣之于口的。

“他说的是真的?”夜昙抬头看向少典有琴,“说话呀你!”

“……”少典有琴并不回答。他的思绪飘远,想起了那日,高台之上的场景。

“放他们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御座之上的人,他也看不清表情。

只觉得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莫非你是想让朕,步吴王夫差之后尘吗?”

当时他也只是退了下去,并不反驳什么。

夔牛的事后,也算是一种安抚,父帝好歹是同意了不处死东丘的两位公主。

简言之……自己也是帮凶。

合该为这件事负责。

“飞池翰墨,你们退下。”少典有琴有了决断。

“殿下!”翰墨还想说什么,袖子却被飞池扯住。

二人施了个礼,还是退了下去。

“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想清楚了一切的玄商君只剩下些好奇。

“我看到过你放在神龛上的夔牛骨鼓锤。”

事到如今,她当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你便是那日的罪魁之一!”

“是……那是父帝赐下来的。”

玄商君想起了那日,他们用完了鼓锤后,便随意将之丢在一旁。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过……绛阙的翰墨,居然会是玄商君本人。”

相似的字迹只是开启了怀疑的序幕。

爱书之人,很少有人会连写个批注都要请人代劳的,这不合理。

之后,她也向人打听了,宫人说,玄商君自先王后死后,基本不开口说话。

他们甚至一度都快怀疑他是说不了话了。

太医院医官的诊断也是类似。

无非是说什么哀恸过度。

“直到我亲眼看见你,进入朝堂。”

因了心下的怀疑,她便没按排班表去上工,而是偷偷去朝会上看了。

如此,便能确认,少典有琴……就是他。

“你……”玄商君还想再说什么,蓦的听到外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糟了!

是禁军!

禁军是翰墨去找来的。

飞池只能默许。

他当然不会真的容着人拿凶器指着自家殿下的脖子。

殿下肯定会吃亏的!

转瞬之间,情势已经突变。

护卫的刀锋已经架在了夜昙的脖子上。

“别过来!”也许……现在就该下手做个了断,可是……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在想些什么。

许是琅环阁,许也是绛阙。

那些时日,在她心中,到底也不是风过无痕。

“都退下!”玄商君突然握住了夜昙的手。

夜昙心下一惊,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向殿外移去。

禁军自然不可能真的按玄商君的命令退下。

开什么玩笑,这位好歹也是眼下有可能正位东宫之人啊。

出了事,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干什么!你要去哪儿?”她都有点闹不明白了,到底谁劫持谁啊!

“别走了!”

“你不怕死吗?”玄商君转头看了看夜昙的脸,有些出神。

“怕。”夜昙瘪了瘪嘴。

但是,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面对绝境了。

大概是经历过的生死太多了些,便麻木了。

“那为何还做这困兽之斗?”少典有琴不解,他是有意想要放她走。

她却一点都不领情,反倒一意孤行。

“……”夜昙有点犹豫。

她当然不是吝啬自己的一条命。

毋宁说她从未想过全身而退。

只是如果就在此处以一换一的话,她好像太亏了。

她们最大的仇人,那老儿就没人去杀了!

她可不觉得,仅凭苏栀一人能成功。

“既然害怕,就挟持我出宫,记得问他们要一辆马车,然后就走吧……”

玄商君在夜昙耳边轻声道。

“越远越好。”

“你说什么?”

她发觉,自己听不懂他的话了。

“你到底有什么阴谋?”他不会是……真的不会说话吧?

“我只是……不想看你白白送死。”复仇,从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而且,最终会牵累一大批人。

“刺杀皇室,罪同谋逆……到时候,谁能救你?”

“告诉你,本姑娘这可不是困兽之斗!”

算了,他是什么意思都好,还是趁早终结这一切吧!

“这叫鱼死网破!”

言罢,夜昙手中的美人刺便径直朝着玄商君刺去。

“哐当”,夜昙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美人刺便被打掉了。

她怔怔地抬头。

他到底还是出手了。

果然之前都是假惺惺的演戏!

“……”

他当然不能就这样被杀了。

别的不说,自己要是真的血溅当场,紧接着被五马分尸的就是她。

不过……

夜昙复又低头,盯着地上的美人刺。

的确,自己武功算不上惊世骇俗,但也不至于这样毫无还手之力才对。

这说明……此人武功远远在自己之上,一早便可缴了她的械。

所以……刚才他不制服自己……只是因为……他不想。

也罢,技不如人,她又能去怨谁?

不成功,便成仁。

人固有一死……这么想着,夜昙整个人直冲着最近那个禁卫军的刀锋上撞去。

只是,她的脖子还差刀锋一截,腰上便是一紧。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夜昙理所当然地挣扎起来。

玄商君在夜昙脖子上敲了一记,人便软倒在他怀中。

“殿下,您没事吧?”禁军首领赶紧上前。

宫里来了刺客,他们当然是要被问责的。

别说是扣钱了,职位都不一定保得住。

听人说,这玄商君素以宽仁闻名……希望能够从轻处罚。

“都退下。”说罢,少典有琴便将怀里的女子横抱起来,向着绛阙走去。

“头儿?”禁卫军们纷纷围上来,看着自家上司。

“她可是刺客啊!”就这么放走了,一点处置都没有?

“这……”首领蹙眉,看向玄商君远去的背影。

今天怎么会让他碰上这种怪事?

不过……玄商君没提要处罚他们的事。

他是一点也不想追上去挨罚。

“此女……乃我们殿下新纳的……宠妃。”此时,玄商君的代言人——飞池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解释。

“可方才是你们的翰墨说那是女刺客。”首领想伸手挠头。

意识到自己还戴着头盔,他只好将手放下。

“翰墨他向来就是喜欢大惊小怪的”,飞池一脸淡定,“其实……此女……只是和我家殿下绊了两句嘴,闹小性呢!闺房之乐,诸位莫怪,莫怪……”他一边说一边往首领那塞银子。

“这……”侍卫们面面相觑。

这还“乐”呢!?

玄商君还挺勇的啊……

要是自家娘子也像这母老虎一样……

在场的已婚侍卫齐齐打了个寒颤。

不过,有银子拿,禁卫军们还是乐呵呵地离开了。

最终,夜昙还是没有离开绛阙。

准确的说,是没能离开。

玄商君坐在桌前。

他正在想,自己到底该如何安置她……

飞池便进来将刚才那番宠妃言论说予他听了。

简而言之,就是对口径。

“知道了。”玄商君冲飞池点点头。

理由倒是好编。

但自己要如何说服她呢?

说服她不要再报仇。

他看向床榻方向。

“唔……”床上的人无意识地翻了一个身。

————————

“你到底要怎么才肯放我出去!”夜昙坐在床上,不满地看向眼前之人。

“公主,我……可以让你出宫”,玄商君还是想和她好好说,“送你到一个无人认识你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我……我不出宫。”

“为何?”他以为,她是个非常热爱生命的人。

从那些批注的字里行间,就能感受到。

“我要报仇。”知道了这人不会杀她,夜昙便也不再摆出平时那做小伏低的姿态了。

虽然她平时其实根本也没低过几次头。

“……”如今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那你先在这里休息。”果然,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不会说话。

“哎,你等下!!!”夜昙在身后追着他喊。

“别走——喂——”

房门被她敲得砰砰乱响。

——————————

飞池一进书房,就看见自家殿下拧着两条好看的眉毛。

“殿下?您还在为东丘公主的事情担心啊?”

“飞池,本君不是吩咐过,要将东丘的二位公主妥善安置的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我去查了”,飞池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当初,被咱们安置的是其他两位冒名顶替的犯女……是属下办事不利。”班师后,他便按照自家殿下的吩咐,将人从勾栏里接出来。

哪能想到那俩人居然贿赂了上官,顶替了公主!

如今,都还在小别院里吃香喝辣呢。

他家殿下……想也不会真的把那两名女犯逐回勾栏。

“飞池……”玄商君向自己的心腹投来求救的目光。

“殿下,你别怪飞池多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这可不是哄一哄的事情。

“……”自己到底应该如何说服她呢?

其实,他只是希望她能够放下将自己身陷死局的那些仇恨,活得自在些。

如果,她不肯答应的话……

他也希望,她的复仇能够止于自己一人。

与此同时,寝殿里的夜昙自然是……

该吃吃,该喝喝。

“飞池,她如何了?”

殿下也不知道是问第几遍了。

“回殿下,她……”飞池顿了顿,“吃得很欢。”

“……”如此便好。

傍晚时分,玄商君再次步入夜昙的房间。

这几日,他都是歇在书房的。

“公主,你……放弃复仇了?”

“没有啊。”夜昙理所当然地摸摸嘴,然后又继续干饭。

“……”

“你是想问那我为什么吃饭是吧?”

见少典有琴欲言又止,夜昙反倒先开了口。

“我为什么不吃?”

“你不是喜欢我吗?”

“又不会杀我。”

她想过了,他也算救她一命,那便算是扯平了。

“你……”被大喇喇揭穿心思的玄商君再说不出话来。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妥协,都只是因为你喜欢我,不是吗?”

若非如此,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我……”少典有琴捏紧了拳头,“是喜欢你。”

他素来都是有一说一的。

“……东丘之事,抱歉。”

“如果你是我,你会原谅吗?”夜昙从容地剥开手中香蕉。

她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其实,他也不知道。

“对不起……公主,我知道……说这些,不够。”

“但你还是想让我放弃。”

“公主,若你是我,你会不阻止吗?”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杀自己的父帝。

那是不忠、不孝、不敬。

“不要再去复仇了,好吗?”

这不是很会说话么。

“如果我说不呢?”夜昙笑笑。

“公主,若你一定要报仇,我也……没办法。”

————————

窗户轻轻地被扣了三下。

两长一短。

听到这个声音,躺在床上的夜昙鲤鱼打挺一般地弹起来。

她打开窗户。

“你怎么来了啊?!”夜昙将人搀扶下窗台。

苏栀并不如她这样身手矫健,差点被裙摆给绊到脚。

“我怎么来了?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安安心心地做王妃娘娘了啊?”苏栀一开口,语气中就尽是讥讽之意。

“你胡说什么啊!”夜昙有些无语,“行了,别岔开话题,我是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在这里的事情,应该是一个秘密才对。

“你一下就不见了,我当然是去求了人啊!”苏栀有些生气,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夜昙,你变了。”

“我哪变了!我一直在找可以复仇的机会好嘛!”夜昙有点委屈。

但因为害怕有人监视,她只好压低声音。

“苏栀,你听我说,这里危险,你先回去,总之,我会想办法出来和你会合的。”

“你还打算出来吗?”苏栀细细地打量起夜昙。

“你的复仇计划是什么?是当玄商君的宠妃,然后伺机刺杀他吗?”

“……”夜昙有些语塞。

还真别说,美人计也是自己的备选计划之一。

毕竟对方看上去已经被自己迷住了不是。

“你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一次也没动手。”苏栀的语气里泛着冷意。

“夜昙,你答应了要帮我的。”

“我会想办法……”

没等夜昙说完,苏栀便打断了她的话。

“你最好记得。”

“我当然记得。”夜昙低下头。

“如果他不是我们的仇人,你是不是就预备要和他在一起了?”

苏栀的话里夹枪带棒,听得夜昙有些气。

“是又怎么样!我难道就不能拥有幸福了吗?”

“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无意义的事情!”苏栀的声音陡然增大。

亲人惨死,全族被灭,她们的人生里就不会再有“幸福”二字。

“我们明明说好了的,杀了那老狗,杀光他所有的继承人,为我父王母后报仇的!这些你都忘了吗?!”苏栀的语气是有些渗人的悲愤,“你后悔了?你忘了父王母后是怎么对你的吗?你看着我!”

“我没有。”夜昙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打不过他。”

“所以才想要……另辟蹊径。”

“夜昙!千万不要对仇人动心,否则你会死得很惨的!”

苏栀一把抓住夜昙的肩膀。

她是真的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轮到自己来对着离光夜昙说这样的话。

“不要以为他会放过你,也不要因为他心软!我们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我们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你知道吗!”

背叛过后,只会是更深的背叛。

绝对不能允许她为了个男人背叛自己,背叛整个东丘!

“好了,这还用你说!你快走吧!快用午膳了!”

夜昙推着苏栀的肩膀。

还没等人走远呢,玄商君便敲响了寝室门。

为了替苏栀打掩护,夜昙只能暂时将人拉到御花园。

“今日这花开得不错啊……”夜昙打着哈哈。

“公主,我送你出宫吧,好吗?”她忽然肯理自己,玄商君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那个……玄商君呐,我有一个提议!”夜昙有求于人时,态度还是很好的。

“公主有何提议?”

“要不……”夜昙凑上去,“咱们一起把你爹给干掉,然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君主,再下个诏为东丘平反。”

“你不是喜欢我吗?到时候我再给你生个儿子,你让他当太子,将来当国君。”

这样就可以报仇了。

虽然时间长了点,但她们都不用死。

可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是让我……弑父弑君?”

“绝无可能。”

“那你就赶紧把我放了!”夜昙恼了。

“你不杀,我就去和别的皇子合作!”

“反正肯定会有人为了皇位答应我的!”

“哼!”

夜昙在鼻子里出气。

“你……”

她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玄商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疯了!”

这是在御花园,被别人听到了,掉脑袋的不光是他们两个人。

“你要找别人合作?现在,宫里大概有不少人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再说……”玄商君目光幽幽。

“公主,你当真以为在这宫里,有人会中美人计吗?”

“……”夜昙不说话了。

她还没那么天真。

“公主,无论你去找哪位皇子合作,他们都不可能会相信你的,他们只会把你当成是我抛向他们的诱饵。若知我……在意你,怕是会反过来利用你威胁我。”

“……”他非要这样拆自己的台是吧!

“哼!”

“昙儿,随我回去吧……”玄商君略感无奈,只能连抱带哄地给人弄回宫里。

————————

“殿下”,飞池欲言又止,“我们要去禀告陛下吗?”

如果不去的话,陛下一旦真的……如今,东宫空虚,支持他家殿下的人很多。

殿下有相当大的可能,可以坐上这至尊之位。

少典有琴的目光紧紧盯着桌上。

飞池从夜昙房中的垃圾桶里刨出来的一些碎纸片。

为了防止她逃跑,甚至是想不开,他吩咐飞池不能给她火柴、剪刀,甚至是长一些的衣服,例如披帛等。

但其他生活用品,都是要什么给什么的。

“苏栀,这事……是真的吗?”

他回想起,自己方才在走廊拐角处听到的那细密女声。

虽说非礼勿听,但……事关重大,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玄商君看着桌上的碎纸片。

拼凑之后,不难得到结论。

“不要声张。”他听到自己这样嘱咐飞池道。

她还是不肯放弃。

也是,放弃了,也就不是她了。

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化解她的仇恨呢?

有点一千零一夜的感觉?

五蕴——

色蕴(人的身体)

受蕴(人的基本感情)

想蕴(人的基本感知)

行蕴(人的想法和行为)

识蕴(人的意识)

写这个的时候突然想到那个《流水迢迢》的仇恨设定。

就想模拟一下男女主要是一方要复仇/对方是仇人会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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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五蕴·四·一箭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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