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那你打算怎么抓?”庙外,夜昙抱着手肘,一脸“我看你打算怎么办”的戏谑,“要不你干脆直接显圣?”
“可是……”
“怎么,你不打算澄清事实,挽救他们一下么?”
“不是……”
他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先不说他现在只是个凡人……神族往往通过火光、地震和云雾及其他神奇现象与人来往。
只因若是道成肉身来到人间,与人密切交往,教导信徒如何行动。
赐给信徒救恩,教导他们要谦卑舍己……初衷是好的,但很容易就变成这样——被有心人利用。
所以才需要选一些特别之人作为媒介。
父帝不就选中了离光氏皇族么?
夜昙当然不知道夫君的担忧。
她只知道,他们得赶紧解决眼前的事情。
再不去的话,她有琴的名声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喂!
“咱们赶紧的呀!”她看不得这种真假倒颠的事情,说不定晚上都会气得失眠喔!
“咱们先用法术,震一震这里的人。”
少典有琴被夜昙推着,只能先用一些法术。
结果就是……
认为他哗众取宠的有之。
认为他招摇撞骗的有之。
认为他使的是戏法,一笑置之的更多。
“……”少典有琴都愣了。
是不是因为他现在穿的衣服不对?
眼见跪拜酬神的人群渐渐散去……
“昙儿,要不,我换个打扮试试?”
这和衣服没多大关系吧?
“……”夜昙抿着唇思考了片刻。
“有琴你在这等我一会!”她提起裙裾,冲入人海中。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又返回。
“我都打听到了啦~” 夜昙挺了挺胸膛,一脸“厉害吧快夸我”。
“那个假货公然宣称他是最后一位上天来的使者,这之后,天庭将不再派遣其他使者显圣。”说着,她握紧了拳。
这厮说的谎话还挺聪明的。
甚至还编了谶纬与歌谣让孩童在大街小巷传唱。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一时间,神君也觉有些棘手。
他们还得赶回昆仑呢,时间不多。
“没事,我都想到了!咱们就给他来个真假玄商君~”夜昙凑过去,朝人招招小手,“有琴你来看~”
“方才我顺便买了他的画像,到时候你就扮成那个假神的样子,来个以真乱假。那假货若躲着不出来,咱就趁机引导百姓;若他敢出来……”夜昙比了个切菜的手势,“咱直接把他剁吧剁吧不就得了?”
“……”所以必须要让人相信他才是那个假神?
这不就和戏子一样了么!?
神君复又低头看了看夜昙手上画像。
这家伙……脸虽然和自己差不多吧,可衣服却穿得花里胡哨的……简直不堪入目!
虽然“绝地天通”前民神杂糅,这么穿也不算错吧,就是挺复古的……
虽然自己现在这一身打扮也挺不伦不类的……不过那也比他强!
“哎呀,我知道你不愿意,那算了算了……”
夜昙拍拍人肩膀,假意安慰道。
“那咱们就别管这里的破事了!”
这怎么行!就算不是假扮他,那也不能视若无睹啊!
“……”
神君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决定按夜昙的主意来。
没法子,他也没有更好的建议。
于是,二人只能返回庙里,让苹果精给整理一间厢房暂歇下。
看着苹果精殷勤铺床的背影,夜昙还没忘记言语调戏那脸颊异常松软的小姑娘。
“小果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人家没有名字啦!”
她就一个果子小妖精,也没有亲朋,他们都叫她苹果精。
反正方圆二十里也没有第二个苹果妖精了。
“那不如我给你取一个,你看……”
夜昙同夫君对视一眼,“‘清平’二字可好?”
“那人家本来就叫这个啦!”青苹果铺完床,垂手乖乖站好,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微鼓了腮帮。
“不是……”神君伸出手,于空中写了二字。
蓝光闪烁间,映出二字。
此“清平”原非彼“青苹”。
“多谢神君!”小姑娘又转向夜昙,很是纠结了一阵称呼,“多谢神君娘子!”
“噗……”夜昙到底没忍住。
这称呼还怪有趣的。
第二日,还没等神君按那图扮上,积极性高涨的苹果精就又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一早便雇了车,领庙中女子前去县城报官。
只是官府里的大人根本就不愿接她们的报案!
粉裳女子此时亦站在一旁垂泪。
那县令大人还是她公爹。
大约是觉得家门丑事,绝不能传扬出去。
“神君,咱们怎么办呀?”苹果精一脸焦急,脸颊处的红晕因此更深了。
她那脸蛋,当然是被夜昙捏得如此通红的。
“我方才路过县里祠堂,他们如今已在举办新的人祀了……”
“在哪里!?”
夜昙抄起美人刺,“带我们去!”
“可是……现在去可能来不及了……”清平嗫喏着。
昨夜整个县都举办了盛大的傩事。游街的巫者们戴面具,著绣画杂色衣装,手执金枪、银戟、画木刀剑与五色旗帜,装将军、符使、判官、钟道、六丁、六甲、神兵、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门户、神尉等神,动鼓吹,载着中央的正神。各乡各村的信众纷纷来到县里,热闹非凡。
算日子,今日可不是要举办杀人祭的仪轨么?
夜昙等人使了些法术,急忙赶到祠堂,果真是如清平所言,祭祀……刚刚结束了。
一群衣朱褶,青襦,戴面具孩子堪堪从祠堂散去。
“怎么又有孩子?”夜昙奇道。
不会又是祭品吧?
“这是……侲子”,神君看了一会,终于有了判断。
传闻,人族常以侲子歌舞助威,逐鬼祭神。
侲子,即小儿。
武帝祭泰乙时,上通天台,舞八岁童女三百人,祠祀招仙人。
元封六年,又有求雨事,亦舞童女祷天神。
“这么说来……”夜昙脑中那原本模糊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
禁中每逢腊月二十四、三十日为小大节夜,均呈女童驱傩,装六丁、六甲、六神之类。
只因女童为天癸未至的处子之身,乃至纯至阴,故国师用之祷神、驱鬼、祭鬼。
“神君”,青苹果开口解释,“我们这里巫风盛行,杀人祭鬼,很正常的。”
大户们常寻几岁到十几岁的童女,养之以充用,见怪不怪了都。
“我和这里的管事打听了,听说这次是县令李祈大人家给了钱十贯,悬赏征人祭祀,然后……然后他们就找到了个县民之女……就在那里!”
夜昙提着美人刺往祠堂祭台冲去。
“!!!”
只见一女子躺于血泊之中,被割截耳、鼻,断支节。
“怎么样?”夜昙看向少典有琴。
有些期待夫君能够妙手回春。
“不行了。”神君摇头。
来不及救了。
这女子连五官都被人割走了。
看着如此惨状,在场之人虽皆见惯生死,却不约而同地有些惆怅。
“这就是**裸的谋杀啊!”夜昙愤怒地挥了挥手中美人刺。
“你们就不告官么?”
“神君娘子,巴峡之俗,杀人为牺牲以祀鬼,以钱募人求之,谓之采牲。牺牲一些是自愿的,一些是被迫的……地方官都管不了。”
这是一种行业,富人出钱就能雇到人。
“除非那个地方官特别厌恶淫祀。”
“昙儿,你说他们……怎么会这样呢?”神君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求神,就该遵循正常程序。神明不会因为活人祭祀就更愿帮人实现愿望。
“傻了吧?”夜昙倒是觉得可以理解。
大部分人就是这样愚昧的。
“我觉得,可能是远古那些祭祀习俗的留存吧?”她想起,冥王那本书里多少也写了类似的祭祀法。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我觉得……”
夜昙转转眼珠。
“先去把县令老儿揍一顿?”
既然暂时找不到那妖精,只能先帮受害者伸张正义。
“……也好。”虽说他不该插手凡间事物,但要彻底杜绝淫祀,并非一人一时之功。
县令乃是一方父母,若是父母不公正,则贻害无穷。
于是乎,夜昙便让苹果精回去照顾妇孺,自己与夫君一起来到那李姓县令的宅邸。
当然不是以正经方式进去的。
房檐上冒出两个脑袋来。
只见李宅内香烟缭绕,还有一群道人正甩着拂尘行走。
神神叨叨。
“他们这是在求什么?”夜昙看不太明白那道士踏的方步。
“求雨么?”
“是在求升官发财。”神君紧紧皱起眉。
“中央那个道士打扮的该是李姓县官。”
“……”也是,调动四季,让谷物丰收,那是地主农民才会做的事。
“那咱们要不直接下去揍他?”
“……这”,神君有些犹豫。
毕竟人家是一方父母官,他们就这样暴揍、威胁……
不知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正在少典有琴思索之际,变故陡生。
祭祀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只见一身着褐衣,长须飘飘,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突然闯进后花园,和院中的县官吵嚷、推搡起来。
看得夜昙直拍大腿。
这不巧了么!
直接就把她想做的事情干了。
“嘘……”神君示意娘子噤声,自己则仔细倾听起那厢动静。
原来,那褐衣男子是县令李祈的兄弟李禳。
这李祈有一儿一女,先前,神庙中的粉裳女子就是李祈儿媳。
李祈的女儿则被……
少典有琴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被那假扮自己的邪佞迷住。
李家二老爷李禳与兄长李祈同居一府之中,原本关系亲近,只因兄长某日开始笃信“玄商神君”,二人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自那以来,他们家发生了各种怪事。
首先是兄长的儿媳去神庙求子,却一去不返。
他本想带着侄子去寻侄媳妇,可兄长却执意拦阻。他一意沉迷于请神下降,保佑自己升官发财。
没想到,还真就让他成功了——神祇真的现身了。
兄长便开开心心将自己的女儿献上,让她前去服侍这玄商君。
乐得跟送女儿进宫当妃子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那玄商君究竟有何魅力,自家侄女竟也像她爹那样,也被迷住了,整日神志不清,状若疯癫。
好歹也是官家之女,这没名没分的,算是什么?禁脔么?
也不知道脑袋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不同于其兄,李禳并不笃信鬼神之事。
只不过最近这玄商君对他家侄女的兴趣淡下来了,兄长便又起心动念,不仅花大价钱搜罗侲子,准备供品上供,还把主意又打到他家闺女头上——竟是要将自家小女儿也献了。
身为人父,他当然是不愿,又违拗不过族长的命令。
没错,李祈还兼着李氏族长的位置。
李禳无奈,便想到了……
去买人代替自己的女儿。
这才有了祠堂那一遭。
但是虔诚的李祈得到消息,说他轻漫神灵,赶紧加设仪轨,准备致歉。
“你这个混账!你要敢动我女儿,我跟你拼了!”
“来人,把二老爷给我拉下去!”
房檐上的夫妇听着叫骂声,不由对视一眼。
随后非常默契地飞檐走壁,来到关押李府二爷的房前。
“什么……”没等仆从开口,玄商君直接拿手刀将之击晕。
夜昙一脚踹开了房门。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李禳吓了一大跳。
“我是除妖人,你大哥请来的玄商君是妖怪”,夜昙蹲下来,言简意赅地冲人说明来意,“我来帮你捉妖可好?……只要你给的起这个……”夜昙冲人搓搓手指。
妖得除,买卖也得做嘛~
“姑娘……”李禳看了看夜昙,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看身量应是男人,斟酌着开口,“若姑娘能助我一助,钱当然不会少。”
“那你先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
“好。”
————————
“所以是你派人去采牲的?”夜昙拿美人刺点点跪伏于地之人。
“你不是不信玄商君么?”
她有些不明白。
“大哥他……祷岱神明,许诺献我子以祀,我只好出此下策……我也是……不得已啊!”作为读书人,自然知道此事不义。
可献出女儿……他如何忍心?
“……”夜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以女儿供奉神以避祸的故事,她当然听过好多次。
哥哥明明已经非常有钱有权了,却还是不知满足。
有钱也难买情和义啊……
这弟弟……拿别人的女儿当替死鬼……
谁也别说谁!
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你女儿现在何处?”一直沉默的少典有琴开口。
他们得先将人保护起来才行。
“我女儿她居于西苑,二位将我放了,我这便带你们去找奶娘……”
少典有琴正要转身,夜昙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等等等等……”她用手按住自己脑袋。
“奶娘?你那女儿今年几岁?”
“三四岁吧?怎么了?”
“不是,三四岁就要献出去给人当……”夜昙瞠目结舌。
“不可思议是吧……”李禳苦笑一下,“大哥说了,玄商君不仅喜欢年轻女子,还喜欢小姑娘。今次不是轮至本家献祭,但兄长为求显达,已立下重誓。如若不祭,妖神怕是会降灾于阖县百姓。我派去采牲之人只能找到十几岁的姑娘。”几岁的女娃娃可不好找,再加上兄长已经搜罗了好多了,他要临时找,就有些难。
“……”夜昙的表情此时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至于夫君……夫君反正是没脸见人的。
少典有琴此时还戴着夜昙友情提供的帷帽,毕竟总戴着头巾实在有碍观瞻。
夜昙只能捏捏人手以示安慰。
想来她有琴震惊绝对不会比自己少。
都怪那妖精!看把她有琴连累的!
“姑娘?”见眼前的除妖人神色有异,李禳亦开始战战兢兢起来。
生怕他们一个不高兴,就不替自己除妖了。
如今他是走投无路,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抓住一个是一个吧。
“别急……别急啊马上替你想办法”,夜昙忙着调整表情,“你先同我说说,那妖怪都有什么本事?”
“据我兄长说,玄商君能呼风唤雨,令六月飞雪,也能令冬日如春。还能够予人万贯家财,通天之路,只要求者心诚……”
“予人万贯家财?呵……他是财神么?”夜昙忽的想起初见面时,夫君那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的窘迫样子。
这神与“神”之间,果真是大不一样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兄长确实得过他赏赐的钱财”,只是并不敢花销,“现在那钱还供在大堂之上。玄商君是真的神通广大……姑娘你……”
这么多人相信,不是没有道理。
眼前这小姑娘如此年轻……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驻颜有术……真能除妖么?
李禳多少有些疑心。
然,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其实……”夜昙斟酌着开口,“倒也不难除掉,那怪物……不过是我家奴仆般的存在。只是,我还得准备一番。假使争斗间,被他们碰到,这耻辱……我就是跳进大江也洗不清的。”她吹着小牛,装腔作势。
“那就麻烦仙姑了!”李禳虽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本事,但病急乱投医,赶紧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行了,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夜昙摆摆手。
不是说可以调节气候,呼风唤雨么?
不是说能迷倒万千少女么?
她倒是偏要……斧辟寒暑,钺斩红尘!
夜昙拉着少典有琴走出门去,很快便找到了李禳小女儿所在的房间,与同样心焦的奶娘说明了来意。
“嘿嘿……”夜昙望着奶娘怀中的孩子,时不时发出些诡异的笑声。
神君不禁有些后背发凉。
尽管这一天一夜发生之事够让他毛骨悚然了,但……直觉告诉他,还有更精彩的等着自己。
“什么?我啊?”神君再度用手指了指自己。
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娘子一个起手,便将自己化作小女娃。
和那真的一般无二。
对方甚至直接挣脱了奶娘的怀抱,冲着少典有琴爬去。
“不然你是想让他调戏我?”夜昙好整以暇地看了看人。
“呃……”这自然是万万不能的!
神君扶住爬过来的女童,表情多少有些纠结。
“对了!等等啊!”
夜昙想到苹果精的情报——那妖精据说嗅觉灵敏……
她直接就一个万霞听音打给青葵。
“真的有必要吗?”少典有琴逗着李家女娃,不由疑惑,“那妖精没有见过我们啊。”理应不知他们身上的味道。
“哎呀,这样岂不是更万无一失!有琴!你把她摁住了!”
从青葵那要了提取人体香气的法子,夜昙自然跃跃欲试。
“摁住了呀!”
“啊?”奈何神君早被夜昙变得同那女娃娃一般无二,自然没法完全制住孩子。
不过,就算他没变身,也是不敢对着女童使力的。
女孩被夜昙追得哇哇乱叫,满屋乱爬。
至于奶娘,当然早被她请出去了。
最终,夜昙祭出了一些法宝引诱孩子,着实是花了番功夫。
她捉住正牌的祭品娃娃倒腾一番后,又将提取的香给自己与夫君通通抹上。
夜昙是玩香玩得起劲。
“一会儿你就按我刚才教你的行动!明白吗”
“欸?我真的不行啊!”神君牵着个和自己一样的垂髫女童,面露苦色。
要他说,干脆直接把那妖怪打一顿算了!
“……”夜昙放下手中活计,转过头盯着人看了会儿。
“哎呦~我有琴怎么这么可爱啊!”她忽的伸手,狠捏了夫君脸颊。
“……”她是妥妥的报复对吧!
“你照着我的样子学就行。”她自是深知夫君心思,只是……
那自己就更想看他窘迫无措了怎么办~
但是……也不能逼得他太过。
夜昙想了想,还是捏了个诀,自己亦变成了小女孩的样子。
于是房间里就只有三个长得一般无二,又梳着同款小揪揪,身着嫩粉裙裳的小女孩。
不过倒是不难分辨。
其中一娃,很快开始各种扭捏作态,各种模仿女童情状,还不时拿脚尖点点另外一娃的屁股。
被踢的面露尴尬神色。
“啊?”
这让他怎么做的来啊!
剩下那真正的三岁稚子兀自咬着手指,看着另外两人咯咯直笑。
“不行,你再来一遍!”趾高气昂的那个又开始发号施令。
于是这场排练一直进行到傍晚时分。
李家的仆人鱼贯而入,开始为小女孩梳妆打扮。
层层彩衣加身,玄商君都忍不住略皱了眉头。
“为何要给我穿这个?”他只能模仿孩子的声音质疑道。
“这是规矩,小姐忍耐一下。”服侍的佣人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将外衣套上去。
“……”就算是有这种规矩,也不至于红的黄的绿的一起穿啊!
神君的眉头越皱越紧。
至于夜昙么……当然是推自家夫君出去应付,自己则抱着真娃娃躲在一边……看好戏~
外间也热闹起来。
夜昙朝着怀里孩子嘘了一声,又在窗纸上挖了个洞,向外看去。
李府内的夜祭开始了。不少妇人裸形,披发,作糜粥一盘,持在手中,乘着暗夜,手舞足蹈。
“……”
其实以往上元节,京里会有女子相扑的游戏表演,昔年,她和慢慢也溜出去看过,并不以为怪。
只是这裸身夜祭的仪式……多少诡异。
盛具奠祭,杀双羊、双猪、双犬,并毛血粪秽,悉陈列于前。
三更行礼,不设灯烛。
李令正率家人拜祷讫。不论男女长幼,皆裸身暗坐,错陈无别。
这是什么道理?
大约是……用人的身体以表达人神关系。
夜昙注意到,屋前的玄商君被打扮好,亦有仆妇去禀了李令。
被洗刷干净的假娃娃被领到床上,侍从便关门退去,剩下女童独自等候“神君”光顾。
“昙儿?”房里一片安静,神君难得心焦,忍不住想说话。
“你在做什么?”
“我在你后头呢”,床幔边冒出大小两颗脑袋。
“孩子如何了?”
“睡了。”
“我……”神君刚想说什么,蓦的觉出有腥臭气息靠近。
“他来了!”
“来了?”夜昙赶紧缩回脑袋,“那你加油!”
她当然没忘记贴心地给人隔空打气。
一阵阴风飘过,“砰”的一声,大门便洞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大团黄色人影。
“……”少典有琴忍不住闭眼。
他倒是从来没穿过这么明黄的衫子。
这妖变得和他一样,品味却是这样差!
感受到对方近到身旁,玄商君更是左躲右闪。
“你躲什么?”黄灿灿的假神君有些奇怪。
平时,那些小娃们看着自己面目可亲,都不怎么害怕,有些胆大的还会跟他玩。
今日这个是怎么了?
那厢,少典有琴已是从床上滑了下来。
只是,他还有些不适应短腿娃娃的身体,加上那些衣服对个娃娃而言委实太重,逃得太急,直接就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
一旁,敛了气息偷窥的夜昙弯下腰,使了吃奶的劲儿,忍了好久才没笑喷。
那厢,神君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站起,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和人玩起了老鹰抓小鸡。
“等会儿你!”黄袍郎君已是起身来捉人。
少典有琴扶着花盆喘了一会儿。
小孩子的身体跑起来好累!
他已是在思考要不要直接拿法术砸晕人了。
看得一旁的夜昙直直摇头,最终还是伸手捏诀。
屋里的风灯一下就熄了。
正在神君愣神之际,一只同样软乎乎的手便捏了下来。
“欸?”
还没等他言语,人就被扯了过去。
没办法,小孩子的身体轻么。
灯怎么熄了?
中央的黄袍郎君不由皱起了眉。
但方才没关门……倒也不奇怪。
他捏了个手诀,关了门,又点了灯。
咦?人呢?
黄袍郎君转了身,就见彩衣娃娃坐在床上了,正冲着他咧嘴笑。
“嘿嘿嘿~”
不知为何,黄袍郎总觉得,她的笑声里带着些谄媚与诡异。
“……”不过,这小孩子的心性本也难料,毕竟……吓着了就没用了。
若是心里不顺,血和肉都会发酸!
“你到底怎么了?”他到底还是有些不耐烦。
“你长得那么丑,人家害怕你~”如今的彩衣女娃当然是夜昙。
“嘿嘿嘿~”她笑得一脸刁钻。
没办法,夫君再演下去,这戏还能看么?只能是她自己上了。
还好自己英明,早就涂上了同款香气。
“我还丑啊?”黄袍郎君有些惊讶。
他觉得,玄商君这面皮已算是不赖了。
“听我爹说,你会法术,那不如变个更好的看看?”
“变来变去的,太麻烦。”黄袍郎君挥挥手,在夜昙身边坐下。
他算是知道了,今日是个不省心的。
“那你让人家穿这么多衣服见你,就不麻烦了?”
“这……”他觉得这么穿很好看啊,小孩子么,当然应该穿得鲜艳一些。
“你听话啊,叔叔待会儿给你吃糖。”
说着,黄袍郎便要伸手去抓人。
得赶紧将人带了走。
“啪——”夜昙猛地拍了人手一下。
黄袍郎身上有一股妖精特有的腥气,她自不愿与之靠得太近。
“啊——”黄袍郎君吃痛。
“你好大的手劲儿啊!”
“你……”不由生出几分狐疑来。
小孩的力气有这么大?
“我这是天生的~”夜昙理直气壮。
“你是大人,还是神君呢~这点都受不了?”她相当熟练地露出鄙夷神色。
“行了行了,跟我走吧。”黄袍郎君揉了揉手,也不想再同个娃娃废话,就要挟人驾云遁走。
“等等!”
“又怎么了!”这女娃怎么这么麻烦!
“人家还不想走~”
“你和我走,我家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保你都不想回来了。”
“好吃的好玩的有什么用?你也不管人家心里烦恼!”
“……你烦恼什么?”黄袍郎君有些惊讶。这么小的小鬼居然也会有烦恼?
啧啧……
“我爹早说了,不能和怪叔叔走的!”夜昙鼓起包子脸,故作苦恼。
“我哪里是怪叔叔?我是神仙!”
也不怪他,装神仙装的久了,任谁都会有些飘飘然。
“你整天云来雾去,不知是什么来历?”
“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乃玄商神君。”
“玄商神君啊……”
“没错,咱们还是……”黄袍郎君就要拉夜昙的手,却被她的下一句话惊着。
“管你是不是神君,我爹今天请了法师前来降你呢!”
“什么,法师?”黄袍郎君的表情有些惊疑,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我不怕。”
“就是你爹请下九天荡魔祖师来,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他身后可是有那人撑腰呢!
“是吗?”夜昙歪歪头。
“可我爹说了,他今天请的就是……真的玄商神君。”
“!!!”这下黄袍郎君面上的镇定之色再也维持不住。
若这丫头说的是真的……
大事不妙!
他脸色几变,转身欲走。
“欸,你去哪?”夜昙当然不会放人,伸手死死抓住人黄袍,力气之大,把他里头的彩色衫子也拽出来一点。
“……我还有事,日后再来。”对着个小女娃娃,他也没必要解释这么多。
“你是回家吗?那我要跟你一块去!”
“不不不……不方便!”
“我要去你家!你背我一起去~”夜昙扯着人袖子乱晃。
躲在床后的神君多少有些别扭。
但自己又不能将那真娃娃放着不管,直接冲出去……
“怎么?你不会连我这么个孩子都背不动吧?”
“哎呦喂~玄商君你到底行不行啊?”
那厢,夜昙还在拿着全天下男人最在意的问题刺激人。
“行不行关你什么事儿?”果然,黄袍郎也是忍不住的。
逃走途中也没忘记反驳一句。
“当然关我事儿!”夜昙一把掷出手中美人刺,“妖精休走!”
“啊——”黄袍郎挥袖挡下,这才意识到上当。
“你究竟是谁?!”
“你不是玄商君么?那你看看我是谁!”说着,夜昙便解了化身术。
“你是!”这是……谁啊?
黄袍郎当然是只闻天妃之名罢了。
不管是谁,三十六计,走为上。
眼见妖怪就要溜走,神君当即开始催动一早便设下的法阵。
只是念诀到底需要一些时间。
没一会儿的功夫,黄袍郎已是突破户牖,驾上云头。
糟了!这样下去他会逃走,再抓就麻烦了!
夜昙暗道不好,也来不及捡自家美人刺了,索性径直追去。
“妖怪别跑!”
她一边吼一边追,当然没忘记手忙脚乱地摸自家乾坤袋。
胡乱摸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人飞去。
“砰——”的一声脆响,黄袍郎当即跌落云头,倒地不起。
“昙儿你怎么样?”神君才安置好孩子,持着清光剑追出来。
刚才那声响太清脆,他自然担心。
“哎呀我能有什么事嘛,有事的是他啦!”夜昙朝地上人努努嘴。
“……”神君蹲下查探一二。
“昙儿,你用什么砸的呀……”
少典有琴捡起一白森森的圈子。
这是……金刚镯!
这……
玄商君脸部微微抽搐起来。
骨头裂了吗?脑浆子没出来吧?
关键是……那是自己的脸啊!
简直不忍直视好嘛!
“怎么样?”夜昙浑然不觉。
“昙儿?”神君刚想捏诀将妖精捆吧捆吧,手却被娘子摁下。
“交给我吧~”夜昙朝人眨眨眼,“你去抱那女娃娃。”
“……呃……好。”他直觉……不会太妙。
待神君抱着孩子走出来,却见夜昙正在那踢着倒地不起的妖精。
只是他嘴中还被塞了一坨布,身下还多了一摊殷红血迹。
“这……这怎么了?”少典有琴来到夜昙身边。
“有琴你来啦~我已经把他阉了!”这样他就不能再祸祸其他女子了!
“你说什么!?”神君大为震撼。
“我本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但想想还是这么做最好。”夜昙冲人扬了扬金刚镯,灿然一笑,“很快的啦~”
“……”他其实不想知道有多快好嘛!
看着夜昙在那施清洁咒擦拭金刚镯,神君满脸一言难尽。
作为男人,这痛……他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吧。
而且那是他的脸啊!!!
自己就该早早让他现了原形,也不至于这么别扭了!
不管怎么样,这金刚镯是绝对不能要了!
“昙儿你……”少典有琴刚想开口劝说,夜昙却是已经将镯子收回了袋中。
“怎么?”
“……没……没什么。”
也是啊,她向来爱宝贝。这么个好宝贝怎么会放弃。
只是……
玄商君半晌沉默。
之前他还没有实感。
如今,就这么看着一个和自己容颜一般无二的妖精狼狈倒地,到底很奇怪。
就像……
玄商君不由想到一人。
海山……
那个和他长相一样的孩子。
夜昙之前一直和他提这个人。
他的记忆并不能覆盖自竹屋成亲那夜以后发生的所有事。
一千年前的那个自己……也只是在最后的时刻见证了那个悲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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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县衙外。
夜昙便将浑身脏兮兮的黄袍妖怪往地上一扔。
虽然还是她有琴的脸,虽然他袍子上的黑暗血迹让发生的一切都昭然若揭,虽然夫君也和自己抗议了……
但她必须要当着百姓的面揭穿这一切。
村民们聚集起来,看到自己尊崇的神祇变了副模样后,自然骚动不安。
“仙姑!请救救我吧!”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夜昙眯眸一看,原是那女娃娃的亲爹——李禳。
少典有琴依旧戴着帷帽,眼看县令率了一干家丁逼上前来,便上前几步,将夜昙护在身后。
“到处都在传言我请你除妖……渎神”,李禳满脸土灰,极其狼狈,“我大哥却认为这是家门的奇耻大辱,十分震怒,要赐我自尽!救命啊——”
“呵……这话说的……”夜昙不由冷笑一声,“难道不是你求的我么?”
“我……”李禳委顿在地,嗫喏着,语不成句。
万一他承认以后,这姑娘又不救他,那可如何是好?
“你们不是说玄商君是财神么,你看看……”夜昙哗啦哗啦地扔下从李府大堂拿来的所谓神赐黄金。
“这些是真的金子么?”
不过就是给石头加了点法术而已。
人群一时哗然。
“你们再看看,这根本不是真的神君!是妖精在招摇撞骗!”
夜昙踢了踢地上的妖精,随后少典有琴便捏诀,让那妖怪现了原形——是只犀牛精。
只是,她也没想到……
人群却若加了水的油锅,直接沸腾起来。
“你这女骗子!定是来骗取除妖赏格的!指神为妖,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更凶猛的指责,更激动地挥舞着刀枪棍棒和铁锹……似曾相识。
虽是被她有琴直接念诀缴了械。
“……”神君心情复杂得很。
自古以来,宗教仪式多血腥、暴力和□□。虔诚者六亲不认,甚至会将自己的儿女焚烧成灰献给心中偶像,暴虐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神明的庙里更是满了□□的污秽。
他们不知,那正是神明所厌恶的恶行。
“都住口!”看着骚动的人群,夜昙忍不住大吼道。
“听我说——”
虽然她知道,她有琴并不愿意抛头露面。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试着用新的权威代替旧的。
“此妖冒充神君,罪无可赦。神君闻之,深感心忧。仙姑我呀,就是真神君的侍女,神君他一会儿就来。昨日……”夜昙转头看向县令,“李大人不是祷告了么?”
“……是。”看到玄商君模样的人一下变成了犀牛,李祈也不是傻的……自然觉得不对。
怕真是招摇撞骗也未可知。
但事到如今,自己又如何能够承认被骗呢?
这是多么耻辱的事情,至自己这一县之尊的颜面于何地?
“神君……当真会显圣?”
“你且等着,一时三刻,玄商君便会光降!”说着,夜昙便转身,朝夫君甩了个眼神。
跟我走~
见二人欲走,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等等。”这会儿,是县令主动拦住了人群。
真的神君么……
李祈到底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敢妄动。
灵感来源:《西游记》之高老庄、黑熊精、青牛精、金平府;萝莉岛?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夷坚志》,忘了名字的笔记等。
淫祀原型:宋代宗教情况。
具体的表现——杀人祭鬼&淫人妻女。
假神原型:五通神,又称木下三郎、木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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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一念·二·彩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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