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琉璃洲正殿前已经是重兵把守。
“天妃留步。”一守门仙将直接将红缨枪怼在夜昙面门前。
“你敢拦我!?”夜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早在她还是假冒的天妃时,就已横扫天界,还创下了诸如私逃下界这般丰功伟绩,“你觉得能拦住我?”
“回天妃”,侍卫并没有退缩。他是此次封神后新上任的神将,当然不清楚离光夜昙的性子。
“东君有令,少典宵衣与霓虹不得离开宫殿一步,亦不许外人探望。”
简而言之就是将他们都给软禁了。
至于夜昙……东华帝君也知道拦不住,便索性随她去闹,总归不至于翻天覆地。
毕竟天界可不是沉渊。
“本公主管你是谁的命令!”夜昙一个抬手,用浊气掀翻了守门之人。
她有琴还在弼政殿里不知受什么折磨呢!自己哪有功夫在这和他们扯闲篇!
“母神!!!”外间,夜昙方打破了殿门,有些坐立不安的霓虹已闻声而出。后头还跟着清衡紫芜。
“昙儿!”
“嫂嫂!”
“昙儿,你见到有琴了吗?”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对事情原委亦一知半解。
“是啊,嫂嫂,你可知究竟发生何事?”今日大朝,玄商君特地吩咐不通知清衡,故而他也蒙在鼓里。
“我听门外卫士说,有琴去了弼政殿?”因为少典宵衣已被迫退位,人走茶凉,他们很快远离了政治中心。
“母神,我听飞池说……”夜昙将自己从飞池那听来的二手消息和盘托出。
“你说什么!?昙儿你去找过三清了吗,可知他们是何态度?”霓虹顿时紧张起来。
“我找了!但府邸的仙侍说他们去蓬莱仙山参加神仙聚会了!”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母神,弼政殿有很多阵法,我就想来问问你们可知解法?”
霓虹还在震惊之中,破门专家离光夜昙已经准备硬闯了。
她现在要分秒必争才是。
“这……”霓虹急得不行,可她对弼政殿也不熟悉。
“夜昙”,少典宵衣走了出来。
“弼政殿法阵的解法,我告诉你。”
“好!”这时候就应该是摒弃前嫌,齐心协力。
拿了解法,夜昙就想直接往弼政殿赶。
有胆敢拦阻的天兵,就啪啪掀飞。
“昙儿,我与你一起。”霓虹安抚住清衡紫芜,自己则跟了上来。
她好歹也是霞族的首领,必要时可以去借霞族的兵。
虽说……她也不敢肯定,事到如今,他们是否还会站在自己这边了。
毕竟此事关乎四界安危,但她总归要试试。
“好。”夜昙点点头。
“天妃留步。”
原是东华亲自来琉璃洲拦截了。
“……你要拦我?”打别人夜昙自觉轻而易举,但东华帝君……
她也不好说。
不行的话,就只能用上噎鸣那本书里的上古法术硬拼了!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马上见到有琴!
“天妃,玄商君是自愿去弼政殿领刑的。”东华暂未被夜昙的无礼激怒。
“不管他自愿不自愿!”夜昙叫起来,“你都不能把他关起来!”
“你们神族就是这样对待有功之人的?”不过……好像神族一直都是这德行哦?
想到这里,夜昙没忍住,又狂翻了数个白眼。
“如今,玄商君的命星随时都会爆炸。四界都在冲击覆盖范围中,若放任自流,届时,四界都会毁灭。”
“玄商君深明大义,甘愿舍身受刑,以期避免惨剧发生。”
对玄商君,东华还是相当尊敬的。
实属难得。
若非身份特殊,又兼牵扯了灭世之灾,实属可造之材。
“是啊,东君仁慈,只判了剔除仙骨,贬下凡去。依我看呐,该上诛仙台才是!”
“没错!他会害死四界众生的!”东华身后,一众截教弟子纷纷开言助势。
阐教众仙遵文昌之令,并未参与其中,简而言之……不见人影。
“你们放屁!”
夜昙牌炮仗直接炸了。
——————————
弼政殿中有各种刑罚,火狱就是其中之一。
那里的火,会一直烧着,直到四界的末日来临。
其中,最酷烈的要数魔焰池之火。
很少有人知道,天界亦有魔气肆意之地。
过去,少典有琴亦只闻其名,从未涉足。
此时,神君正是被拉到了魔焰池。
“你为何带我来此?”饶是已做好了剔除仙骨的准备,少典有琴还是有些惊诧。
他们说好的是剔仙骨,随后下界。
“九霄云殿已发来谕旨,革玄商神君仙修,脱去仙骨,打入凡间,永受轮回之苦。”
行刑的仙人他从未见过。
“既如此……”少典有琴刚想再问。
这位在他头前带路的小仙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怎么?”神君皱起眉头。
“玄商神君可认得我?”
“本君……不认得。”他平时不常来弼政殿。
近来,因天界权力更替,一下上来许多仙人,基本都是生面孔。
“你是……竹仙的手下?”他看出来,对方的真身是竹。
据飞池言讲,竹仙的手下曾来蓬莱替昙儿送过竹子,除此之外……他们好像并未有任何交集。
“玄商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绿衣裳的小竹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我给您提个醒,神君还记得……最近勾决的那批罪仙名单吗?”
“这……”少典有琴稍作回想,便点点头,“的确如此。怎么?”
“那玄商君可记得,其中,有一名犯了思凡罪的小仙,名唤子非?”
“这……”少典有琴面露难色,“……时隔太久……本君不记得了。”
他当然不记得。那时候他还在下界帮助夜昙渡劫,那处决文书都是拜托清衡处理的。
“子非乃我兄长。”
“……据你所言,你兄长罪犯思凡,可属实?”
“兄长他确实触犯天规,不愿归天……却是情有可原的!那女子,乃他之情劫”,行刑的小仙激动了,“明明他们都说……说玄商君仁慈……可那次,居然一个人都没被赦免。”那日,诛仙台上与兄长的最后一面,一直深深刻印在他脑海中。
“……”少典有琴无言以对。
“此事……确是本君之过。”当时,他正忙着对付夜昙的情劫,无心处理繁复公文,也嘱咐了清衡去审核……
这是自己的责任。
虽说思凡又执意不悔者按天规需处极刑,清衡的处置没有问题,但以往他确会赦其罪愆。
“有情”并非过错……如何能要求神仙全然无情呢?他自己都做不到。
“你之前不是分明赦免过思凡罪仙的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竹子小仙名叫子墨,此时,他双目通红,近乎咆哮。
“我父母早亡,和兄长相依为命。我们一起修仙,一起升仙。我们岁岁相伴,在这冰冷又无情的天界相依为命,而你!就这样从我身边夺走了他!”
“本君当时正在帮天妃渡劫,所以……一时疏忽……抱歉。”
“呵”,听了解释,子墨冷笑连连,反是更加愤怒。
他如何能释怀?
“所以你为了帮自己重要之人渡情劫,就可以弃他人性命于不顾,对吗?”
“我……”若他所言属实,的确那仙人罪不至死。
可“对不起”三个字太过苍白,怎能弥补生离死别带来的创伤呢?
“既然神君已经明白了,那就请吧?”
“……好。”火狱之中,本也不可能会好过。
他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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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成大事者,菩萨心肠,金刚手段,离光夜昙,这道理你不懂么?就算你不懂……”东华转过头,“霓虹上神,您总是理解的吧,这一切绝非出于私怨,而是为了公义,为了四界!”
“本宫……”霓虹一时无言。
“……四界四界!又是四界!”
然而,这就是自家夫君的谋划,夜昙也快哑口无言了。
“东华帝君,你……当真要剃有琴仙骨?”霓虹仍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
“你敢!”夜昙大大的激动,直接开始空言恐吓。
“正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今日便要行刑。”东华再次重申了今日廷议的结论,“不过,你们放心,老夫既答应了不伤他性命,自然说到做到。”
“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夜昙没好气道。
“……这样吧,看在小浊花你帮过老夫的份上,老夫可以让你们去见他一面。”东华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如何?”
“……真的?”夜昙将信将疑,“你有那么好心?”
“不过……”东华话锋一转,“按天规,重犯只能一人探视……霓虹上神,天妃,二位,都是玄商神君最亲近之人,敢问你们谁去探视?”
“你放屁!你才重犯!你全家都重犯!”夜昙处于爆发边缘,早忍不住无差别问候所有人全家了。
“本就是你用四界生灵的性命威胁我们,才骗到了如今的地位!”
她几乎怒不可遏。
“你这老儿!信不信我打爆你的天庭!”
“你可以试试。”东君当然不怕夜昙的威胁。
若此刻,对手是离光青葵,倒是另当别论。
就算是上古神祇,能在混沌中生存,如今,他的体内也都是清气。
“你!”
“天妃忧思过度,神志不清,不宜探望。”东华帝君不顾夜昙的原地跳脚,堂而皇之地宣布。
“你说什么你这老儿!”夜昙目瞪口呆。
东华却不去理她。
毕竟她也只能骂骂咧咧了,不足为惧。
“霓虹上神,您要去探视吗?再晚,怕是要开始行刑了,便不能再接受任何探视了。”
“本宫……”霓虹握了握夜昙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本宫要去。”
“母神……”
“昙儿,你放心,本宫会问清楚的。”
“……好吧。”霓虹要去,夜昙当然不能反对,只能憋屈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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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你……怎会在此?”看着翻腾着滚滚烈焰魔焰池,霓虹惊呆了。
她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东君明明答应了本宫,说不会为难与你的……”
“母神……”少典有琴看了看不远处那脸色阴鸷的仙人。
“您听孩儿细说。”
他当然隐去了子墨方才的言语。
母神若再知道……如何能承受?
“……这……有琴……”听完了少典有琴的诉说,霓虹良久无语。
她紧紧握住自己儿子的手。
“若可以,本宫愿代你受过……”
“母神……”他知道她很难过,握着自己的手一直都在颤抖。
不论是作为天后,还是作为霞族首领,母神其实很少表露情绪。
除了……自己性命攸关的那些时刻。
他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
“本是孩儿不孝,又如何能让母神替我受过呢!”
“……有琴……母神也曾想过……”霓虹的眼角忍不住滚下泪珠。
身为天后,她有各种不得已,有必须维持的仪态,有必须展现的大度,不能在人前展露真实的感情,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如今还在乎什么?
“是不是……当初……不嫁入少典氏,不做这个天后,不生下你们会更好……也不至于如此……”不仅是归墟,还有其他源源不断的痛苦。
不仅是有琴……远岫和紫芜的压力也一直不小。
“不”,少典有琴握紧了霓虹的手,“不是的!您不能这么想!”
“能做母神的孩子,我真的很开心。我想,清衡紫芜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有琴……”霓虹语不成句。
“母神……”做了凡人……可能就再不能做母神的孩子了……
想到这里,少典有琴心中泛起浓烈的不舍。
“即使……被剔除了仙骨,必须要轮回转世,您……”少典有琴递上帕子,“来世……孩儿也……还是想做您的孩子。”
“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孩子”,霓虹抱紧了少典有琴,“可是有琴,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么?真的……非如此不可?”
“对不起,母神……我……”若是能选择,他又何至如此?
望着霓虹殷殷期盼的眼神,少典有琴只能尽力说些宽慰之言。
“母神……您放心,孩儿会保重自己的。若有机缘……也会回到您的身边。”若昙儿希望他们合一的话,他相信,会有重逢的一日。
但此时此刻,他不能给她们多余的期望,毕竟未来……疏难预料。
“有琴……”霓虹还想说些什么。
但她知道,就如归墟异动之日一般,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母神,孩儿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昙儿……您别让昙儿来看我好吗?”他本想瞒她一会儿,却连半日也没有瞒过,想来是飞池他……哎……
“……”霓虹并没有问原因。
无需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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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离去后,火狱中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脚步声、铁链声响起。
“玄商君,每个仙人身上有二百八十四根仙骨”,子墨的语气就像是千年寒冰一般阴沉。
“您放心,我会慢慢来的。”
“……不可太慢,否则四界会受牵连。”
在四界面前,私仇也必须让位。
“……”子墨咬紧了牙关。
“卑鄙!”在这装什么大义凛然呢!
他更恨了。
打神鞭又一次打背上,发出不同于单纯破空的清脆响声。
这不是必须的刑法。
和魔焰池一样,是子墨的报复罢了。
但这对于受过混沌之炁腐蚀的玄商君而言,尚可忍受,真正让人难以忍耐的是……
“啊——”剔骨引发的巨痛袭来时,他眼前都是黑的。
闪着金色寒芒的刀锋没入后背,一点一点移动。
子墨的表情,如同熟谙剥皮去骨的屠夫般恐怖。
难以忍受的剧痛逼得玄商君全身紧绷,若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他只觉……仿佛神魂都被撕裂……想要打滚,想要惨叫……
却也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这么做了。
和身为凡人时所承受的痛又不一样。
甚至天雷加身……也相形见绌了。
太痛了……
这是自然的。
与外界施加的伤害不同,仙骨乃神仙之根本,剔骨之痛,岳撼山崩。
金光大盛之后,一根如白玉般的仙骨,猛的从后背里被抽离出来。
此时,少典有琴已经没有力气再抬头了,只能趴伏于地,不住喘息。
冷汗早已浸透了衣物。
上一次,自己如此狼狈……大概还是辞位之时吧?
“这就是仙家的惩罚……”子墨的眼神中并无丝毫怜悯,“令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千年辛苦修来的仙骨,一点一点地剥离你的体内。”
“剧痛……不是最残忍的。从此之后,仙不是仙,神不是神,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在不尘不世间游移飘荡……”
何其无情?
“不过……总归还算活着。那么,就请咱们的玄商君……”说到这里,子墨故意放缓了语气,“也尝尝自家天规的滋味吧。”
当然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少典有琴忍着剧痛,尝试调息,这才勉强听清了子墨的言语。
这话的意思,他明白。不过……自己是天生的神。
为了保护重要之人,牺牲在所难免,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剔除了一根仙骨之后,等待着玄商君的是魔焰池。
受魔焰池烈焰灼烤,池中之人无法死去,只能日日夜夜在熊熊燃烧的魔火中煎熬。
这是酷烈的极刑,可以将无欲的仙人与嚣张的恶鬼都烧到发出永无止息的惨叫。
正是天界神族为了惩治沉渊恶煞发明的刑罚,后亦用于惩治罪仙。
魔火与神族属性毕竟天生相克。
但是……
玄商君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倒也不是因为他天赋异禀。
只因被生生剥去仙骨,又遭魔焰灭顶,他已痛得昏死过去。
所以毫无知觉。
“喂,起来!”
子墨将人从魔焰池中捞起,抬起脚朝着他的背猛踩。
“装什么死!”
少典有琴闷哼一声。
有竹节从他手掌、肩头处穿肉而出。
尽管子墨依旧在他耳边喊叫咒骂,玄商君却并无睁眼的力气。
被竹节刺穿,被魔焰炙烤,这些痛楚,完全比不上脱仙骨引发的剧痛。
将本属身体的一部分强行剥去,呼吸都几乎要麻痹……
但也是这样的痛楚,提醒着他……原来自己还活着。
只要呼吸,就会流血,就会剧痛。
周而复始。
————————
蓬莱绛阙内,夜昙若无头苍蝇般乱转。
她回想着下午之事。
母神自弼政殿出来时,面色十分沉痛。
自己问她事情如何了,她却只是拭泪。
夜昙不好直接对霓虹无礼,只能扶着站立不稳的她先返回琉璃洲。
路上,霓虹才渐渐控制住了濒临崩溃的情绪。
“昙儿,你还记得有琴修补归墟那日么?”
“当时,有琴对我说,是他命该如此……”
说到此处,霓虹攥紧了拭泪的手帕。
她的心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命……是自己带给他的。
“后来,你们下界去救神识。长夜难眠之时……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若当初我不嫁给少典宵衣,有琴他……是不是可以免于这样的命运了?”
“母神,其实命这个东西……”夜昙搀着人的手没来由地颤了颤,“很难说的。”她自己也不知该不该信命。
如今看来,也许世间生灵,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
在劫难逃。
“说实话,我真的很后悔……”此时,霓虹不再是天后,也不是上神,只是个普通的母亲和女人。
她还记得那年……
“那年我才刚刚出嫁,还是个满心温软柔情的傻瓜……”
“后来,生了有琴……还是天帝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说到此处,霓虹泣不成声。
“玄光神君神陨后,他同我提起了归墟之事……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
“现在……现在想来,即使不是有琴,也会是远岫……”
不管如何,只有少典宵衣是无虞的。
“昙儿,你说若我当初生的全是女孩,是不是就会没事?”
“母神……”夜昙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想说——都是女孩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吧?
不过好歹忍住了。
“如果有琴不那么优秀,不那么懂事的话,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还记得……那时候……
“母神,有琴又得了甲等。”那时候,他才那么一点高,才刚上上书囊,每日下学后,会很兴奋地来和她报告自己又学会了什么。
还带着年幼的清衡和紫芜到处玩。
她当时,对有琴的天资相当欣慰。
可上天为何要如此对待她的孩子!
他们母子只是相处了一千两百年,他甚至都还未成年,便不得不分开。
这让她如何不心痛呢?
“母神……”夜昙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这位母亲。
毕竟她从小就不知道有娘是什么感觉。
而且……她自己也急需安慰啊!
“有琴,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那厢,霓虹已陷入了遥远的旧忆中,“那时,有琴拜了玄光神君为师。玄光要他离开我们单独修行一段时间,他却仍想我陪他。当时……当时我已答应他了。可是……”
“母神,您能不能陪有琴一起去啊?”只有她腰高的小孩扯着自己袖子撒娇。
“好啊,那母神就同有琴一起。”她又如何舍得呢。
“有琴!”天帝的声音还是如此威严。
“不可如此。霓虹,你怎能如此娇惯他!”
“父帝……”父帝做的决定向来无可转圜。而且,他也不想看到父帝和母神因为自己吵架。
“父帝,孩儿知错了。请父帝不要怪罪母神。”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对我肆意撒娇了。”
“玄境闭关伊始,他信中写的都是飞池如何如何,又学会了新的法术可以教清衡紫芜了……后来,他便只托飞池给我们报平安,说是一切都好,不必挂心。”当时,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母神当初为何只派了飞池去?”夜昙觉得,若是多派几个侍从,说不定她有琴就不会变成空心的,反倒还会是个话痨呢!
“我本想让他多带些人进玄境,但他说要虔心修炼。”
“其实,飞池……也是他发现的啊。”所以自己才会派遣这尚未化形的小蜻蜓,而非经验更丰富的仙侍去陪伴儿子。
她想,他们总归能玩到一起吧。
作为一个母亲,霓虹自然想要儿子能无忧无虑地成长。
毕竟,她根本料不到,一千五百年后,孩子竟是同自己如此生疏了。
“啊?”夜昙有些呆愣。
这可没听说过啊。
不过事实证明,飞池的确非常靠谱!要不是他来通知自己,自己怕还在蓬莱里躺平呢。
“那时,有琴才刚气凝神聚没多久,他大概不记得了”,霓虹的眼中露出堪称怀念的神色,“那日,我带他在天界花园里玩耍。是他发现了飞池和花园中的其他虫子在打架。”
“它快死了。”霓虹看了一眼,便知蜻蜓在这场厮斗中已经落了下乘。
“母亲,什么是死啊?”小小的孩童尚未完全适应身体,连走路都不是很利索。
“死就是永远都看不到世界,什么都感知不到了,永远消失了。”
“这些虫子好坏……为什么要让它死……”
“有琴,那是蜻蜓……”觉察到孩子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霓虹有些哭笑不得,“而且,蜻蜓也是虫子啊……”
“啊?”
“……有琴不想让它死……”孩子的目光却还黏在花园的泥土里。
“那……我们将它带回去吧?”
霓虹有些担心,赶紧将孩子抱起来。
“母亲……我们都会死吗?”孩子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能将脑袋贴进母亲怀里。
母亲总是温暖的。
“是啊,神仙也会死。”
“可有琴不想离开你们!”
“那就好好修炼吧。”
“……嗯。”
“将飞池治好后,我考虑再三,才将他安排去了玄境。”
“之后的一千五百年,我很怀念有琴还在身旁的时光。那时候,他时常问些傻问题……”霓虹只觉得自己又哭又笑的,很是滑稽,“如今,也不知,到底是谁傻了……”
为了孩子,她该早早行动才是。
也不至于酿成如此苦果。
“母神,其实你和他……真的很像。”夜昙忍不住安慰道。
当然,她没把话说全了。
祖传的傻瓜。
蜻蜓虽是益虫,却也难逃被虫群围攻而死的命运。
只要有势,蚂蚁亦能吞象。
这世间,弱肉强食总归不少。
自己也是看得累了,倦了,所以知道……傻瓜有多宝贵。
“母神,那你会偏爱有琴吗?”夜昙到底有些感慨。
就像父皇偏疼青葵那样。
“说实话……是”霓虹承认了,“做母亲的,总是会更偏向那个亏欠的孩子。”
“……”真是这样吗?那为何父皇不疼她呢?
见夜昙一脸怀疑,霓虹也知她是想起离光旸了,“昙儿,等你有了孩子,便知道了。”
她却突然住了嘴。
“清衡……”
清衡正等在琉璃洲前,紫芜则在殿内陪着少典宵衣。
“嫂嫂,兄长他怎么样了?”见夜昙回来,清衡迎上去。
“那个大傻瓜一意孤行,我能有什么办法!”清衡哪壶不开提哪壶,夜昙自然没好气。
“嫂嫂莫气,兄长认准的事情,很难改变的。”
“是,我知道!”
“昙儿,你别怪他。”霓虹拍了拍夜昙的手。
“他内心柔软,舍不得我们,亦舍不得四界生灵受苦,这才不愿与我们正式告别。”当初,池子里的鱼死了,他都会难过半天。所以,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自己其实并不意外。
那就自己受苦?
“他内心柔软吗?我看他心肠硬得很!”夜昙有点赌气,“归墟也好,现在也罢,通通不告而别!只知道四界,根本不在乎我!”
“昙儿……在他心里,你与四界,同样重要。”
“是啊嫂嫂。”清衡在一旁附和,“兄长最在意嫂嫂你了!”
“只是兄长身为神君,无法坐视四界毁灭。嫂嫂,当初你不也说‘苍生有情’,心甘情愿为四界牺牲么?”
“我……”夜昙有些语塞。
对哦,自己好像还说过这种蠢话!
“我可没他那么傻!我那……主要还是为了你们!”说到此处,她的尾音略有些飘,语气也虚浮起来。
“昙儿,其实,你和有琴亦很像。”
“我才不一样!”夜昙当即反驳。
“我可是相反!”谁欺负她,她就欺负谁!
而且,他那份执拗……可能是像少典宵衣吧?
虽然全是逼着自己。
“昙儿……有琴让你不要为他担心。等……剔除……仙骨……”说到此处,霓虹忍不住拭泪,“他就能出来了……性命……无虞。”却又要与他们相隔天地。
“母神,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懂。”夜昙看着霓虹,吸了吸鼻子,但没有哭。
“可是,我习惯了。”
习惯了要与命争,当然也习惯了惨败。
“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把自己逼到这般境地……”
仅仅是为了一个危害四界的可能性,就甘愿如此。
“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救他!母神”,夜昙握紧了霓虹的手。
让她什么都不做,说实话,她办不到。
“您会支持我吗?”
“只要不危害四界,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多谢母神。”
——————
天空星陨如雨。
甚至根本不必去观星台,蓬莱绛阙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夜昙心急如焚,身边侍从们亦焦急万分。
谁也不想看到神君出事。
等到夜幕降临,夜昙终于定下了计划。
她先是用了个普通小仙娥的脸偷偷溜出了蓬莱,后又用东华的脸瞒天过海,进了弼政殿。
开玩笑不是!个破禁卫还能拦住她了!
夜昙按少典宵衣教的办法过了法阵,在弼政殿各殿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
直到听到宫殿最深处传来了动静。
身为浊花,她本能地受到魔气吸引。
那是……
夜昙闭目细听。
是人声。
她赶紧掉头朝声音源头跑去。
行刑的仙官,还在用金光刀,一点一点地划拉着他的脊背,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身体里,切割着什么。
受刑者,一声也不吭。
若不是看到那些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一点一点地冒出来……
自己甚至都没办法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夜昙踹门进来时,就看到了这一足以让她心神俱震的一幕,她一个抬手,就将祸害整个提在空中,随后横掼了出去。
“有琴!!!”夜昙根本没空管那小仙死活,一溜烟疾跑过去,将躺在地上的人抱起来。
剔仙骨时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衣,天光绫上还有尚未熄灭的魔火。
琵琶骨亦被锁链完全穿透,那法器甚至还在源源不断地吸收受刑者身上的清气。
如今,他明明在自己怀中一动不动,好似沉睡,但她仿佛能够听到,能够感觉到,那痛彻心肺的喊声,挖心断肢般的痛楚……
可是都没有人来,没人听到那些痛苦与挣扎,没人来救他。
就像无数个夜里,没人……来救她。
她只能裹紧身上的单衣,生生挨着,等着天明,等着姐姐来。
想到这里,夜昙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大傻瓜……”她不由想起那本《离神诀》。
神仙剥掉仙骨,如同凡人被生生地开膛挖心一般。
自己本以为,他们靠着聪明才智,还有一点运气,已经顺利规避掉了那些。
只是她没想到。
这一天居然还是来了。
“有琴……”夜昙紧紧抱住自家夫君,垂下脑袋,脸颊贴上了他的,眼神望向远处还在抽搐着的子墨。
骨头肯定是断了数根没错。
但还不够!还想再踩他几脚!
就算这样都不能够解她的心头之恨!
————————
“有琴!”
“有琴!”
“醒醒啊!”
黑暗中,少典有琴听到了熟悉的女声。
昙儿……
她还是来了吗?
还是因为太痛,自己出现了幻觉?
“昙儿……”
“有琴!”听到了回应,夜昙激动了,赶紧拿袖子擦了擦他额上脸上的汗。
“你怎么样啊!?”她只觉他浑身冰冷,额头却烫得出奇。
“你……你……”
血,已将胸前的衣物完全浸湿,可少典有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夜昙。
是真的……
“你怎么……”
“我怎么来了是吧!”她怎么能不来呢?
可是……自己现在这样,太狼狈了。
还很脏。
意识到这点,他开始挣扎着坐起来。
“昙儿,你……先放开……”
“你!”夜昙没想到,自己还没兴师问罪呢,他倒是先嫌弃起她来了!
“嘶……”显然,少典有琴激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
“好好,你先别乱动!”夜昙赶紧松开人,双手举在耳侧。
“你想要做什么啊?!”这冤家!
“等等……容我片刻。”
待他整理一下。
“我……清洁咒……”少典有琴试着想施法。
“昙儿……帮我……施个清洁咒吧?”神君心下微酸。
他没有力气了。
“好!”夜昙抬手捏诀。
“你怎么样啊……”完事后,她拿手轻轻拍了人背。
“……”惹得神君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你背怎么了啊?!他打你了!!”
正在夜昙惊诧万分之时,眼神瞥见了不远处地上还在闪着温润银光的东西。
“对了!仙骨……”夜昙松开怀里人,跑过去捡那几根仙骨。
“怎么办?!”
“这怎么办怎么办?!”
她抱着怀里白玉一般的仙修神骨,急得像被魔焰火燎着了似的。
“怎么办啊!你说话啊!”最终只能怒瞪夫君。
心疼死她了!
“昙儿……你别这样……”神君费了点力气,才终于将身子转过去,面向还在那不断踱步的夜昙。
仙骨和凡骨不同,是本源之力,需特殊手段方能抽取,抽取过程亦很痛苦。
那是神魂迁移的痛。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
不过,娘子的脸色也很差。
“我知道你生气……”
“要不……你就踩我的仙骨……出出气……”
一念清净,烈焰成池。
看着夜昙,神君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
“你还和我嬉皮笑脸!!!”夜昙抬手就想打人,但顾及到夫君的伤势,手还是没有落下。
“你怎么……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啊!”她语带哭腔。
他们才分别了一个白天而已!
他明明就是亿万年长生不老客……怎的就能化作中途短命人呢?
“……”夜昙伸出手,想要摸摸人脸,摸摸人手。
即将碰到时,复又收回。
“哇啊——你个混蛋!又欺负我!
到处都是血,她根本不敢随便碰他啊!!!
“昙儿……”
“哇啊——”想也知道啊,那一定会痛死的!
夜昙扯着嗓子嚎。
“昙儿你别哭……别哭嘛……”他就是害怕这种时刻,才不敢告诉她。
“我现在浑身都疼……看到你哭……就更疼了……”
“疼死你算了哇——”
话虽是这么说,但夜昙还是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要我不……哭……也行”,她抽泣几声,猛地抓起夫君袖子,将眼泪鼻涕往上一揩,“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要都听我的!”
“答应吗?”
“……好。”
“你说的哦!”夜昙握住少典有琴一手,又从袖子里掏出个盒子来。
里面全是清气丹。
“都吃完吧!”
“……”
子墨是三牲的一个伏笔回收。
本周有很多事,后续更新时间暂时不能确定,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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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封神·五·火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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