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封神·五·火狱

只是,琉璃洲正殿前已经是重兵把守。

“天妃留步。”一守门仙将直接将红缨枪怼在夜昙面门前。

“你敢拦我!?”夜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早在她还是假冒的天妃时,就已横扫天界,还创下了诸如私逃下界这般丰功伟绩,“你觉得能拦住我?”

“回天妃”,侍卫并没有退缩。他是此次封神后新上任的神将,当然不清楚离光夜昙的性子。

“东君有令,少典宵衣与霓虹不得离开宫殿一步,亦不许外人探望。”

简而言之就是将他们都给软禁了。

至于夜昙……东华帝君也知道拦不住,便索性随她去闹,总归不至于翻天覆地。

毕竟天界可不是沉渊。

“本公主管你是谁的命令!”夜昙一个抬手,用浊气掀翻了守门之人。

她有琴还在弼政殿里不知受什么折磨呢!自己哪有功夫在这和他们扯闲篇!

“母神!!!”外间,夜昙方打破了殿门,有些坐立不安的霓虹已闻声而出。后头还跟着清衡紫芜。

“昙儿!”

“嫂嫂!”

“昙儿,你见到有琴了吗?”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对事情原委亦一知半解。

“是啊,嫂嫂,你可知究竟发生何事?”今日大朝,玄商君特地吩咐不通知清衡,故而他也蒙在鼓里。

“我听门外卫士说,有琴去了弼政殿?”因为少典宵衣已被迫退位,人走茶凉,他们很快远离了政治中心。

“母神,我听飞池说……”夜昙将自己从飞池那听来的二手消息和盘托出。

“你说什么!?昙儿你去找过三清了吗,可知他们是何态度?”霓虹顿时紧张起来。

“我找了!但府邸的仙侍说他们去蓬莱仙山参加神仙聚会了!”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母神,弼政殿有很多阵法,我就想来问问你们可知解法?”

霓虹还在震惊之中,破门专家离光夜昙已经准备硬闯了。

她现在要分秒必争才是。

“这……”霓虹急得不行,可她对弼政殿也不熟悉。

“夜昙”,少典宵衣走了出来。

“弼政殿法阵的解法,我告诉你。”

“好!”这时候就应该是摒弃前嫌,齐心协力。

拿了解法,夜昙就想直接往弼政殿赶。

有胆敢拦阻的天兵,就啪啪掀飞。

“昙儿,我与你一起。”霓虹安抚住清衡紫芜,自己则跟了上来。

她好歹也是霞族的首领,必要时可以去借霞族的兵。

虽说……她也不敢肯定,事到如今,他们是否还会站在自己这边了。

毕竟此事关乎四界安危,但她总归要试试。

“好。”夜昙点点头。

“天妃留步。”

原是东华亲自来琉璃洲拦截了。

“……你要拦我?”打别人夜昙自觉轻而易举,但东华帝君……

她也不好说。

不行的话,就只能用上噎鸣那本书里的上古法术硬拼了!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马上见到有琴!

“天妃,玄商君是自愿去弼政殿领刑的。”东华暂未被夜昙的无礼激怒。

“不管他自愿不自愿!”夜昙叫起来,“你都不能把他关起来!”

“你们神族就是这样对待有功之人的?”不过……好像神族一直都是这德行哦?

想到这里,夜昙没忍住,又狂翻了数个白眼。

“如今,玄商君的命星随时都会爆炸。四界都在冲击覆盖范围中,若放任自流,届时,四界都会毁灭。”

“玄商君深明大义,甘愿舍身受刑,以期避免惨剧发生。”

对玄商君,东华还是相当尊敬的。

实属难得。

若非身份特殊,又兼牵扯了灭世之灾,实属可造之材。

“是啊,东君仁慈,只判了剔除仙骨,贬下凡去。依我看呐,该上诛仙台才是!”

“没错!他会害死四界众生的!”东华身后,一众截教弟子纷纷开言助势。

阐教众仙遵文昌之令,并未参与其中,简而言之……不见人影。

“你们放屁!”

夜昙牌炮仗直接炸了。

——————————

弼政殿中有各种刑罚,火狱就是其中之一。

那里的火,会一直烧着,直到四界的末日来临。

其中,最酷烈的要数魔焰池之火。

很少有人知道,天界亦有魔气肆意之地。

过去,少典有琴亦只闻其名,从未涉足。

此时,神君正是被拉到了魔焰池。

“你为何带我来此?”饶是已做好了剔除仙骨的准备,少典有琴还是有些惊诧。

他们说好的是剔仙骨,随后下界。

“九霄云殿已发来谕旨,革玄商神君仙修,脱去仙骨,打入凡间,永受轮回之苦。”

行刑的仙人他从未见过。

“既如此……”少典有琴刚想再问。

这位在他头前带路的小仙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怎么?”神君皱起眉头。

“玄商神君可认得我?”

“本君……不认得。”他平时不常来弼政殿。

近来,因天界权力更替,一下上来许多仙人,基本都是生面孔。

“你是……竹仙的手下?”他看出来,对方的真身是竹。

据飞池言讲,竹仙的手下曾来蓬莱替昙儿送过竹子,除此之外……他们好像并未有任何交集。

“玄商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绿衣裳的小竹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我给您提个醒,神君还记得……最近勾决的那批罪仙名单吗?”

“这……”少典有琴稍作回想,便点点头,“的确如此。怎么?”

“那玄商君可记得,其中,有一名犯了思凡罪的小仙,名唤子非?”

“这……”少典有琴面露难色,“……时隔太久……本君不记得了。”

他当然不记得。那时候他还在下界帮助夜昙渡劫,那处决文书都是拜托清衡处理的。

“子非乃我兄长。”

“……据你所言,你兄长罪犯思凡,可属实?”

“兄长他确实触犯天规,不愿归天……却是情有可原的!那女子,乃他之情劫”,行刑的小仙激动了,“明明他们都说……说玄商君仁慈……可那次,居然一个人都没被赦免。”那日,诛仙台上与兄长的最后一面,一直深深刻印在他脑海中。

“……”少典有琴无言以对。

“此事……确是本君之过。”当时,他正忙着对付夜昙的情劫,无心处理繁复公文,也嘱咐了清衡去审核……

这是自己的责任。

虽说思凡又执意不悔者按天规需处极刑,清衡的处置没有问题,但以往他确会赦其罪愆。

“有情”并非过错……如何能要求神仙全然无情呢?他自己都做不到。

“你之前不是分明赦免过思凡罪仙的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竹子小仙名叫子墨,此时,他双目通红,近乎咆哮。

“我父母早亡,和兄长相依为命。我们一起修仙,一起升仙。我们岁岁相伴,在这冰冷又无情的天界相依为命,而你!就这样从我身边夺走了他!”

“本君当时正在帮天妃渡劫,所以……一时疏忽……抱歉。”

“呵”,听了解释,子墨冷笑连连,反是更加愤怒。

他如何能释怀?

“所以你为了帮自己重要之人渡情劫,就可以弃他人性命于不顾,对吗?”

“我……”若他所言属实,的确那仙人罪不至死。

可“对不起”三个字太过苍白,怎能弥补生离死别带来的创伤呢?

“既然神君已经明白了,那就请吧?”

“……好。”火狱之中,本也不可能会好过。

他有准备。

————————

“自古成大事者,菩萨心肠,金刚手段,离光夜昙,这道理你不懂么?就算你不懂……”东华转过头,“霓虹上神,您总是理解的吧,这一切绝非出于私怨,而是为了公义,为了四界!”

“本宫……”霓虹一时无言。

“……四界四界!又是四界!”

然而,这就是自家夫君的谋划,夜昙也快哑口无言了。

“东华帝君,你……当真要剃有琴仙骨?”霓虹仍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

“你敢!”夜昙大大的激动,直接开始空言恐吓。

“正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今日便要行刑。”东华再次重申了今日廷议的结论,“不过,你们放心,老夫既答应了不伤他性命,自然说到做到。”

“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夜昙没好气道。

“……这样吧,看在小浊花你帮过老夫的份上,老夫可以让你们去见他一面。”东华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如何?”

“……真的?”夜昙将信将疑,“你有那么好心?”

“不过……”东华话锋一转,“按天规,重犯只能一人探视……霓虹上神,天妃,二位,都是玄商神君最亲近之人,敢问你们谁去探视?”

“你放屁!你才重犯!你全家都重犯!”夜昙处于爆发边缘,早忍不住无差别问候所有人全家了。

“本就是你用四界生灵的性命威胁我们,才骗到了如今的地位!”

她几乎怒不可遏。

“你这老儿!信不信我打爆你的天庭!”

“你可以试试。”东君当然不怕夜昙的威胁。

若此刻,对手是离光青葵,倒是另当别论。

就算是上古神祇,能在混沌中生存,如今,他的体内也都是清气。

“你!”

“天妃忧思过度,神志不清,不宜探望。”东华帝君不顾夜昙的原地跳脚,堂而皇之地宣布。

“你说什么你这老儿!”夜昙目瞪口呆。

东华却不去理她。

毕竟她也只能骂骂咧咧了,不足为惧。

“霓虹上神,您要去探视吗?再晚,怕是要开始行刑了,便不能再接受任何探视了。”

“本宫……”霓虹握了握夜昙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本宫要去。”

“母神……”

“昙儿,你放心,本宫会问清楚的。”

“……好吧。”霓虹要去,夜昙当然不能反对,只能憋屈地点点头。

——————————

“有琴……你……怎会在此?”看着翻腾着滚滚烈焰魔焰池,霓虹惊呆了。

她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东君明明答应了本宫,说不会为难与你的……”

“母神……”少典有琴看了看不远处那脸色阴鸷的仙人。

“您听孩儿细说。”

他当然隐去了子墨方才的言语。

母神若再知道……如何能承受?

“……这……有琴……”听完了少典有琴的诉说,霓虹良久无语。

她紧紧握住自己儿子的手。

“若可以,本宫愿代你受过……”

“母神……”他知道她很难过,握着自己的手一直都在颤抖。

不论是作为天后,还是作为霞族首领,母神其实很少表露情绪。

除了……自己性命攸关的那些时刻。

他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

“本是孩儿不孝,又如何能让母神替我受过呢!”

“……有琴……母神也曾想过……”霓虹的眼角忍不住滚下泪珠。

身为天后,她有各种不得已,有必须维持的仪态,有必须展现的大度,不能在人前展露真实的感情,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如今还在乎什么?

“是不是……当初……不嫁入少典氏,不做这个天后,不生下你们会更好……也不至于如此……”不仅是归墟,还有其他源源不断的痛苦。

不仅是有琴……远岫和紫芜的压力也一直不小。

“不”,少典有琴握紧了霓虹的手,“不是的!您不能这么想!”

“能做母神的孩子,我真的很开心。我想,清衡紫芜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有琴……”霓虹语不成句。

“母神……”做了凡人……可能就再不能做母神的孩子了……

想到这里,少典有琴心中泛起浓烈的不舍。

“即使……被剔除了仙骨,必须要轮回转世,您……”少典有琴递上帕子,“来世……孩儿也……还是想做您的孩子。”

“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孩子”,霓虹抱紧了少典有琴,“可是有琴,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么?真的……非如此不可?”

“对不起,母神……我……”若是能选择,他又何至如此?

望着霓虹殷殷期盼的眼神,少典有琴只能尽力说些宽慰之言。

“母神……您放心,孩儿会保重自己的。若有机缘……也会回到您的身边。”若昙儿希望他们合一的话,他相信,会有重逢的一日。

但此时此刻,他不能给她们多余的期望,毕竟未来……疏难预料。

“有琴……”霓虹还想说些什么。

但她知道,就如归墟异动之日一般,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母神,孩儿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昙儿……您别让昙儿来看我好吗?”他本想瞒她一会儿,却连半日也没有瞒过,想来是飞池他……哎……

“……”霓虹并没有问原因。

无需再问。

——————————

霓虹离去后,火狱中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脚步声、铁链声响起。

“玄商君,每个仙人身上有二百八十四根仙骨”,子墨的语气就像是千年寒冰一般阴沉。

“您放心,我会慢慢来的。”

“……不可太慢,否则四界会受牵连。”

在四界面前,私仇也必须让位。

“……”子墨咬紧了牙关。

“卑鄙!”在这装什么大义凛然呢!

他更恨了。

打神鞭又一次打背上,发出不同于单纯破空的清脆响声。

这不是必须的刑法。

和魔焰池一样,是子墨的报复罢了。

但这对于受过混沌之炁腐蚀的玄商君而言,尚可忍受,真正让人难以忍耐的是……

“啊——”剔骨引发的巨痛袭来时,他眼前都是黑的。

闪着金色寒芒的刀锋没入后背,一点一点移动。

子墨的表情,如同熟谙剥皮去骨的屠夫般恐怖。

难以忍受的剧痛逼得玄商君全身紧绷,若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他只觉……仿佛神魂都被撕裂……想要打滚,想要惨叫……

却也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这么做了。

和身为凡人时所承受的痛又不一样。

甚至天雷加身……也相形见绌了。

太痛了……

这是自然的。

与外界施加的伤害不同,仙骨乃神仙之根本,剔骨之痛,岳撼山崩。

金光大盛之后,一根如白玉般的仙骨,猛的从后背里被抽离出来。

此时,少典有琴已经没有力气再抬头了,只能趴伏于地,不住喘息。

冷汗早已浸透了衣物。

上一次,自己如此狼狈……大概还是辞位之时吧?

“这就是仙家的惩罚……”子墨的眼神中并无丝毫怜悯,“令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千年辛苦修来的仙骨,一点一点地剥离你的体内。”

“剧痛……不是最残忍的。从此之后,仙不是仙,神不是神,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在不尘不世间游移飘荡……”

何其无情?

“不过……总归还算活着。那么,就请咱们的玄商君……”说到这里,子墨故意放缓了语气,“也尝尝自家天规的滋味吧。”

当然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少典有琴忍着剧痛,尝试调息,这才勉强听清了子墨的言语。

这话的意思,他明白。不过……自己是天生的神。

为了保护重要之人,牺牲在所难免,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剔除了一根仙骨之后,等待着玄商君的是魔焰池。

受魔焰池烈焰灼烤,池中之人无法死去,只能日日夜夜在熊熊燃烧的魔火中煎熬。

这是酷烈的极刑,可以将无欲的仙人与嚣张的恶鬼都烧到发出永无止息的惨叫。

正是天界神族为了惩治沉渊恶煞发明的刑罚,后亦用于惩治罪仙。

魔火与神族属性毕竟天生相克。

但是……

玄商君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倒也不是因为他天赋异禀。

只因被生生剥去仙骨,又遭魔焰灭顶,他已痛得昏死过去。

所以毫无知觉。

“喂,起来!”

子墨将人从魔焰池中捞起,抬起脚朝着他的背猛踩。

“装什么死!”

少典有琴闷哼一声。

有竹节从他手掌、肩头处穿肉而出。

尽管子墨依旧在他耳边喊叫咒骂,玄商君却并无睁眼的力气。

被竹节刺穿,被魔焰炙烤,这些痛楚,完全比不上脱仙骨引发的剧痛。

将本属身体的一部分强行剥去,呼吸都几乎要麻痹……

但也是这样的痛楚,提醒着他……原来自己还活着。

只要呼吸,就会流血,就会剧痛。

周而复始。

————————

蓬莱绛阙内,夜昙若无头苍蝇般乱转。

她回想着下午之事。

母神自弼政殿出来时,面色十分沉痛。

自己问她事情如何了,她却只是拭泪。

夜昙不好直接对霓虹无礼,只能扶着站立不稳的她先返回琉璃洲。

路上,霓虹才渐渐控制住了濒临崩溃的情绪。

“昙儿,你还记得有琴修补归墟那日么?”

“当时,有琴对我说,是他命该如此……”

说到此处,霓虹攥紧了拭泪的手帕。

她的心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命……是自己带给他的。

“后来,你们下界去救神识。长夜难眠之时……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若当初我不嫁给少典宵衣,有琴他……是不是可以免于这样的命运了?”

“母神,其实命这个东西……”夜昙搀着人的手没来由地颤了颤,“很难说的。”她自己也不知该不该信命。

如今看来,也许世间生灵,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

在劫难逃。

“说实话,我真的很后悔……”此时,霓虹不再是天后,也不是上神,只是个普通的母亲和女人。

她还记得那年……

“那年我才刚刚出嫁,还是个满心温软柔情的傻瓜……”

“后来,生了有琴……还是天帝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说到此处,霓虹泣不成声。

“玄光神君神陨后,他同我提起了归墟之事……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

“现在……现在想来,即使不是有琴,也会是远岫……”

不管如何,只有少典宵衣是无虞的。

“昙儿,你说若我当初生的全是女孩,是不是就会没事?”

“母神……”夜昙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想说——都是女孩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吧?

不过好歹忍住了。

“如果有琴不那么优秀,不那么懂事的话,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还记得……那时候……

“母神,有琴又得了甲等。”那时候,他才那么一点高,才刚上上书囊,每日下学后,会很兴奋地来和她报告自己又学会了什么。

还带着年幼的清衡和紫芜到处玩。

她当时,对有琴的天资相当欣慰。

可上天为何要如此对待她的孩子!

他们母子只是相处了一千两百年,他甚至都还未成年,便不得不分开。

这让她如何不心痛呢?

“母神……”夜昙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这位母亲。

毕竟她从小就不知道有娘是什么感觉。

而且……她自己也急需安慰啊!

“有琴,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那厢,霓虹已陷入了遥远的旧忆中,“那时,有琴拜了玄光神君为师。玄光要他离开我们单独修行一段时间,他却仍想我陪他。当时……当时我已答应他了。可是……”

“母神,您能不能陪有琴一起去啊?”只有她腰高的小孩扯着自己袖子撒娇。

“好啊,那母神就同有琴一起。”她又如何舍得呢。

“有琴!”天帝的声音还是如此威严。

“不可如此。霓虹,你怎能如此娇惯他!”

“父帝……”父帝做的决定向来无可转圜。而且,他也不想看到父帝和母神因为自己吵架。

“父帝,孩儿知错了。请父帝不要怪罪母神。”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对我肆意撒娇了。”

“玄境闭关伊始,他信中写的都是飞池如何如何,又学会了新的法术可以教清衡紫芜了……后来,他便只托飞池给我们报平安,说是一切都好,不必挂心。”当时,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母神当初为何只派了飞池去?”夜昙觉得,若是多派几个侍从,说不定她有琴就不会变成空心的,反倒还会是个话痨呢!

“我本想让他多带些人进玄境,但他说要虔心修炼。”

“其实,飞池……也是他发现的啊。”所以自己才会派遣这尚未化形的小蜻蜓,而非经验更丰富的仙侍去陪伴儿子。

她想,他们总归能玩到一起吧。

作为一个母亲,霓虹自然想要儿子能无忧无虑地成长。

毕竟,她根本料不到,一千五百年后,孩子竟是同自己如此生疏了。

“啊?”夜昙有些呆愣。

这可没听说过啊。

不过事实证明,飞池的确非常靠谱!要不是他来通知自己,自己怕还在蓬莱里躺平呢。

“那时,有琴才刚气凝神聚没多久,他大概不记得了”,霓虹的眼中露出堪称怀念的神色,“那日,我带他在天界花园里玩耍。是他发现了飞池和花园中的其他虫子在打架。”

“它快死了。”霓虹看了一眼,便知蜻蜓在这场厮斗中已经落了下乘。

“母亲,什么是死啊?”小小的孩童尚未完全适应身体,连走路都不是很利索。

“死就是永远都看不到世界,什么都感知不到了,永远消失了。”

“这些虫子好坏……为什么要让它死……”

“有琴,那是蜻蜓……”觉察到孩子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霓虹有些哭笑不得,“而且,蜻蜓也是虫子啊……”

“啊?”

“……有琴不想让它死……”孩子的目光却还黏在花园的泥土里。

“那……我们将它带回去吧?”

霓虹有些担心,赶紧将孩子抱起来。

“母亲……我们都会死吗?”孩子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能将脑袋贴进母亲怀里。

母亲总是温暖的。

“是啊,神仙也会死。”

“可有琴不想离开你们!”

“那就好好修炼吧。”

“……嗯。”

“将飞池治好后,我考虑再三,才将他安排去了玄境。”

“之后的一千五百年,我很怀念有琴还在身旁的时光。那时候,他时常问些傻问题……”霓虹只觉得自己又哭又笑的,很是滑稽,“如今,也不知,到底是谁傻了……”

为了孩子,她该早早行动才是。

也不至于酿成如此苦果。

“母神,其实你和他……真的很像。”夜昙忍不住安慰道。

当然,她没把话说全了。

祖传的傻瓜。

蜻蜓虽是益虫,却也难逃被虫群围攻而死的命运。

只要有势,蚂蚁亦能吞象。

这世间,弱肉强食总归不少。

自己也是看得累了,倦了,所以知道……傻瓜有多宝贵。

“母神,那你会偏爱有琴吗?”夜昙到底有些感慨。

就像父皇偏疼青葵那样。

“说实话……是”霓虹承认了,“做母亲的,总是会更偏向那个亏欠的孩子。”

“……”真是这样吗?那为何父皇不疼她呢?

见夜昙一脸怀疑,霓虹也知她是想起离光旸了,“昙儿,等你有了孩子,便知道了。”

她却突然住了嘴。

“清衡……”

清衡正等在琉璃洲前,紫芜则在殿内陪着少典宵衣。

“嫂嫂,兄长他怎么样了?”见夜昙回来,清衡迎上去。

“那个大傻瓜一意孤行,我能有什么办法!”清衡哪壶不开提哪壶,夜昙自然没好气。

“嫂嫂莫气,兄长认准的事情,很难改变的。”

“是,我知道!”

“昙儿,你别怪他。”霓虹拍了拍夜昙的手。

“他内心柔软,舍不得我们,亦舍不得四界生灵受苦,这才不愿与我们正式告别。”当初,池子里的鱼死了,他都会难过半天。所以,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自己其实并不意外。

那就自己受苦?

“他内心柔软吗?我看他心肠硬得很!”夜昙有点赌气,“归墟也好,现在也罢,通通不告而别!只知道四界,根本不在乎我!”

“昙儿……在他心里,你与四界,同样重要。”

“是啊嫂嫂。”清衡在一旁附和,“兄长最在意嫂嫂你了!”

“只是兄长身为神君,无法坐视四界毁灭。嫂嫂,当初你不也说‘苍生有情’,心甘情愿为四界牺牲么?”

“我……”夜昙有些语塞。

对哦,自己好像还说过这种蠢话!

“我可没他那么傻!我那……主要还是为了你们!”说到此处,她的尾音略有些飘,语气也虚浮起来。

“昙儿,其实,你和有琴亦很像。”

“我才不一样!”夜昙当即反驳。

“我可是相反!”谁欺负她,她就欺负谁!

而且,他那份执拗……可能是像少典宵衣吧?

虽然全是逼着自己。

“昙儿……有琴让你不要为他担心。等……剔除……仙骨……”说到此处,霓虹忍不住拭泪,“他就能出来了……性命……无虞。”却又要与他们相隔天地。

“母神,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懂。”夜昙看着霓虹,吸了吸鼻子,但没有哭。

“可是,我习惯了。”

习惯了要与命争,当然也习惯了惨败。

“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把自己逼到这般境地……”

仅仅是为了一个危害四界的可能性,就甘愿如此。

“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救他!母神”,夜昙握紧了霓虹的手。

让她什么都不做,说实话,她办不到。

“您会支持我吗?”

“只要不危害四界,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多谢母神。”

——————

天空星陨如雨。

甚至根本不必去观星台,蓬莱绛阙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夜昙心急如焚,身边侍从们亦焦急万分。

谁也不想看到神君出事。

等到夜幕降临,夜昙终于定下了计划。

她先是用了个普通小仙娥的脸偷偷溜出了蓬莱,后又用东华的脸瞒天过海,进了弼政殿。

开玩笑不是!个破禁卫还能拦住她了!

夜昙按少典宵衣教的办法过了法阵,在弼政殿各殿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

直到听到宫殿最深处传来了动静。

身为浊花,她本能地受到魔气吸引。

那是……

夜昙闭目细听。

是人声。

她赶紧掉头朝声音源头跑去。

行刑的仙官,还在用金光刀,一点一点地划拉着他的脊背,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身体里,切割着什么。

受刑者,一声也不吭。

若不是看到那些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一点一点地冒出来……

自己甚至都没办法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夜昙踹门进来时,就看到了这一足以让她心神俱震的一幕,她一个抬手,就将祸害整个提在空中,随后横掼了出去。

“有琴!!!”夜昙根本没空管那小仙死活,一溜烟疾跑过去,将躺在地上的人抱起来。

剔仙骨时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衣,天光绫上还有尚未熄灭的魔火。

琵琶骨亦被锁链完全穿透,那法器甚至还在源源不断地吸收受刑者身上的清气。

如今,他明明在自己怀中一动不动,好似沉睡,但她仿佛能够听到,能够感觉到,那痛彻心肺的喊声,挖心断肢般的痛楚……

可是都没有人来,没人听到那些痛苦与挣扎,没人来救他。

就像无数个夜里,没人……来救她。

她只能裹紧身上的单衣,生生挨着,等着天明,等着姐姐来。

想到这里,夜昙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大傻瓜……”她不由想起那本《离神诀》。

神仙剥掉仙骨,如同凡人被生生地开膛挖心一般。

自己本以为,他们靠着聪明才智,还有一点运气,已经顺利规避掉了那些。

只是她没想到。

这一天居然还是来了。

“有琴……”夜昙紧紧抱住自家夫君,垂下脑袋,脸颊贴上了他的,眼神望向远处还在抽搐着的子墨。

骨头肯定是断了数根没错。

但还不够!还想再踩他几脚!

就算这样都不能够解她的心头之恨!

————————

“有琴!”

“有琴!”

“醒醒啊!”

黑暗中,少典有琴听到了熟悉的女声。

昙儿……

她还是来了吗?

还是因为太痛,自己出现了幻觉?

“昙儿……”

“有琴!”听到了回应,夜昙激动了,赶紧拿袖子擦了擦他额上脸上的汗。

“你怎么样啊!?”她只觉他浑身冰冷,额头却烫得出奇。

“你……你……”

血,已将胸前的衣物完全浸湿,可少典有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夜昙。

是真的……

“你怎么……”

“我怎么来了是吧!”她怎么能不来呢?

可是……自己现在这样,太狼狈了。

还很脏。

意识到这点,他开始挣扎着坐起来。

“昙儿,你……先放开……”

“你!”夜昙没想到,自己还没兴师问罪呢,他倒是先嫌弃起她来了!

“嘶……”显然,少典有琴激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

“好好,你先别乱动!”夜昙赶紧松开人,双手举在耳侧。

“你想要做什么啊?!”这冤家!

“等等……容我片刻。”

待他整理一下。

“我……清洁咒……”少典有琴试着想施法。

“昙儿……帮我……施个清洁咒吧?”神君心下微酸。

他没有力气了。

“好!”夜昙抬手捏诀。

“你怎么样啊……”完事后,她拿手轻轻拍了人背。

“……”惹得神君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你背怎么了啊?!他打你了!!”

正在夜昙惊诧万分之时,眼神瞥见了不远处地上还在闪着温润银光的东西。

“对了!仙骨……”夜昙松开怀里人,跑过去捡那几根仙骨。

“怎么办?!”

“这怎么办怎么办?!”

她抱着怀里白玉一般的仙修神骨,急得像被魔焰火燎着了似的。

“怎么办啊!你说话啊!”最终只能怒瞪夫君。

心疼死她了!

“昙儿……你别这样……”神君费了点力气,才终于将身子转过去,面向还在那不断踱步的夜昙。

仙骨和凡骨不同,是本源之力,需特殊手段方能抽取,抽取过程亦很痛苦。

那是神魂迁移的痛。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

不过,娘子的脸色也很差。

“我知道你生气……”

“要不……你就踩我的仙骨……出出气……”

一念清净,烈焰成池。

看着夜昙,神君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

“你还和我嬉皮笑脸!!!”夜昙抬手就想打人,但顾及到夫君的伤势,手还是没有落下。

“你怎么……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啊!”她语带哭腔。

他们才分别了一个白天而已!

他明明就是亿万年长生不老客……怎的就能化作中途短命人呢?

“……”夜昙伸出手,想要摸摸人脸,摸摸人手。

即将碰到时,复又收回。

“哇啊——你个混蛋!又欺负我!

到处都是血,她根本不敢随便碰他啊!!!

“昙儿……”

“哇啊——”想也知道啊,那一定会痛死的!

夜昙扯着嗓子嚎。

“昙儿你别哭……别哭嘛……”他就是害怕这种时刻,才不敢告诉她。

“我现在浑身都疼……看到你哭……就更疼了……”

“疼死你算了哇——”

话虽是这么说,但夜昙还是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要我不……哭……也行”,她抽泣几声,猛地抓起夫君袖子,将眼泪鼻涕往上一揩,“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要都听我的!”

“答应吗?”

“……好。”

“你说的哦!”夜昙握住少典有琴一手,又从袖子里掏出个盒子来。

里面全是清气丹。

“都吃完吧!”

“……”

子墨是三牲的一个伏笔回收。

本周有很多事,后续更新时间暂时不能确定,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5章 封神·五·火狱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