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

小公主四处张望，一个人想了一会儿。

毫无头绪的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此乃广寒宫外。”

白衣的神仙如是答道。

少典有琴便将手放下。

夜昙当即觉得脚下托着自己的那股力量消失了。

人就往下坠！

她当即“哇——”的大叫一声。

接下来就是“啊——”的惨叫。

余音听起来恍若划过苍穹的流星。

在长空里留下一道灿烂的火焰。

吓得玄商君本能地施了个法。

“哇啊……啊？”

半空中翻滚的女娃娃终于减缓了圆周运动。

随后整个人都开始缓缓抬升。

“你……可是迷路了？需要回九重天么？”

可惜，自己现在看不到，不然为这小仙娥指个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啊这……”

被吓到发愣的小公主把头一低。

自己脚下是蒸腾的云气。

“你刚到底做了什么！”

炸毛的公主再也绷不住了。

此时此刻就他们两个人。

所以，一切变故都只能是他搞得鬼了吧！

“我……”

玄商君略微有些尴尬，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她怎么会连这最基础的仙法都不会呢？

不过……听声音，是个小孩子。

仙法不稳固……那也是有可能的？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

“你……没事吧？”

“托你的福，还没死透！”

小公主没好气道。

只一双琉璃眸咕噜噜转。

反正也是做梦么，其实……没必要在意太多。

不过，自己怎么就能做梦梦到月亮呢？

夜昙扭头看看四周。

月华如水，铺洒在林木之上。

粗壮树干静立于云端，枝叶微颤。

根须却丁点不见……

都被云海埋起来了！

堪称根深入海哦~

“……你是嫦娥么？”

小公主眨巴着眼，语出惊人。

“月宫里还有男嫦娥？”

“……”

说实话，玄商君的心境已很久没有这般起伏了。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他再无更多旁的心思。

“月宫里面没有男嫦娥。”

“你干嘛要学我说话！你自己就没话可说了吗？”

夜昙公主心情不美，便胡搅蛮缠。

“不是……我没有……并非……”

玄商君颇有些无言以对。

自神识合一以来，他很久都没有这样笨嘴拙舌的时刻了。

接下来便是良久的沉默。

玄商君听到了物品撞击的声音。

他不由紧张起来。

“你在做什么？！”

此处为广寒宫殿的后侧。

自归墟澄清之后，所有复活双花的尝试……都失败了。

甚至还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难以接受的遗憾。

自己不想再待在东丘了。

也不愿留在天界。

所有人都像没事人一样。

仿佛一切的过去都不存在。

而他自己，也必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若不是这样，他们便会担心自己。

他们本不应该因自己承受这些的。

有时候，少典有琴也不明白——为什么遗忘痛苦就是必须的呢？

他根本不想忘记和昙儿的那些过往。

如今，尽管钝痛依旧如影随形，不断地折磨着自己……

可他明白——自己确切地需要这份痛楚。

“做什么？”

夜昙公主当然奉行着“梦里我最大”的原则。

开什么玩笑啊！

若是在梦里自己都不能做主的话……那也真的太悲惨了！

夜昙注意到，在月桂树的旁边，是一座小小的神龛——这东西她还是认得的。

离光氏每年的庆典都有这种仪式。

她从这东西上偷瓜果都已经习惯城自然了。

“我饿了，饿了就要吃饭。”

小公主摸摸自家肚皮。

……真的好奇怪哎，都是梦了，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饿啊？

而且方才她明明才吃过桃子和一个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瓜果的啊？

居然这么快就饿了。

离光夜昙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个时空。

“你……”

这下玄商君确认了，对方就是在偷吃自己放在神龛里的供品！

“等一下……”

夜昙还在挑挑拣拣。

“有月饼么？没有……那有没有类似的东西，桂花糕也行啊！”

她真的好饿！

饿得能把他这神龛里的盘碟都啃光！

“嗯……你不要那么小气嘛~让我吃一下！”

夜昙拈起碗碟中的糕点。

“等我有钱了我就还你哦~“

还没等玄商君施法阻止，夜昙早咔嚓咔嚓咬起来。

“不是很好吃啊……”

小公主有点失望。

“……”

“你……为什么不生气。”

夜昙公主有些好奇。

虽然她这会儿的确是很饿，但也知道，偷吃别人的祭品是不对吧。

“这是祭品吧？”她有些狐疑。

“……”

玄商君松开了握紧的拳。

“她一定会愿意同你分享这一切的。”

“他是谁啊？”

夜昙有些不以为然。

反正不管是谁，知道她的鼎鼎大名后，一定会退避三舍的。

更别说什么分享食物了哼！

“她是……我的娘子。”

少典有琴的声音低沉下来。

“……娘子……哦。”

夜昙非常迅速地接受了这种设定。

毕竟眼前这个叔叔看着的确像是有娘子的人，很有可能还有孩子。

说不定都能当自己爹了呢！

还好夜昙公主只是在内心中暗暗估摸，没说出口。

可怜的玄商君这才不至于受到二次伤害。

“我是在等我的娘子……”

“在月亮里等？”

小公主有点小疑惑。

这也和嫦娥飞升的故事太不一样了吧！

果然神话和传说通通都是骗人的！

夜昙握起小拳头。

等醒了她定是要同姐姐好好说道说道。

别再相信神仙了！

少典有琴却是熟视无睹。

他的语气充满了怀念和眷恋。

“为什么……因为……我的娘子……”

“她是月下美人，月里的公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期待一些其他的……奇迹发生。

然而，作为星辰之灵，他又能向什么许愿呢？

浩瀚宇宙？

星空星空，最终就只剩下了空洞。

“我还以为什么呢……”

夜昙并不以为意。

“你再娶一个不就行了！”

“你……”

“你知道么！”

夜昙没给玄商君开口解释的机会。

语速快得像是在说什么绕口令。

“我母后去世后，父皇虽然没立皇后可是也有好多妃子啊……”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微微有些失落。

不知怎么的，从前听上去该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说出口后，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看你也不像是穷人……”

夜昙上下打量着眼前男子。

“倒像是神仙，娶个续弦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吧？”

“你……”

不知为何，在听到“母后去世”几个字时，玄商君的心头一阵狂跳。

……这种巧合，相当的诡异。

听眼前女孩的声音，就是个小女孩。

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

少典有琴唇边泛起苦笑。

可是……自己怎么能理所当然地不再期待她的复生？

“……”

夜昙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似乎是陷入到了某种相当纠结的情绪中。

“我不想要其他人做我的妻子。我只想要她回来。”

许是这小仙娥的遭遇和他的昙儿有些相像，他愿意和她诉说心事。

许也是因为……自己继续这无望的等待太久了。

“啊……我知道，这就是书上说的什么什么……”

小公主憋了一会儿，一拍手掌。

“‘曾经沧海难为水’对吧？我姐姐说过的！对了！听我姐姐说，只要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能实现！”

夜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想安慰眼前这个男人。

他们明明就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她看向他。

蓝色的眼睛……

很特别。

“是……我想要许愿。”少典有琴喃喃道。

却又无人可许。

日复一日，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不能向群星许愿，那么，能否向日月许愿呢？

天地间，本有种种灵物。

“你想要许什么愿望？”神仙也流行和他人许愿啊？

“我想要她回来。”

“她……你娘子？你想要死者复生？”

“是。”

“我也想许愿。”

夜昙对这个“她”并没有很大的兴趣。

她关心的另有其事。

“你有什么推荐的神么？你那个神龛就是用来向神明许愿的对么？你知不知道那种不用付很多代价，就能帮人实现愿望的神？”

夜昙连珠炮的一通输出，让玄商君有些难以招架。

“许愿……是需要代价的。”

“代价？”

“是。从前我也不知道……”

只因他从小就不缺什么。

一千五百年，除了归墟，他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实现的事。

在修补归墟前，父帝虽然严厉，但一家人也有其乐融融的时光。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自由定数，他希冀之事，皆无处可求。

“要代价也是应的呀，你现在所追求的，不就是最贵的么？”

夜昙疯狂在人伤口上撒盐。

“竟然是感情什么的……”不像她只是想许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愿望。

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

惨遭抢白的玄商君一时无言。

“你想呀……”夜昙提着自家裙摆，于柔软白云间跺着脚。

她开始以凡人之心度神仙之意。

“我们向神明提供香火，神明满足我们的愿望，这从哪儿看都算是一桩交易！”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

“只是啊，用三五子的香火，求着几百上千的富贵。这交易未免稍稍有些不太公平。所以若真能实现愿望，我觉得也能接受吧。哎呀，你求的神需要多少香火，你具体说说呗~”

夜昙边说边望向神龛。

那里头就一些点心，估摸着是不用太多代价的吧？

“你也是神仙，能不能跟他求求情，让我少付一点？”

“我……”

玄商君有些无奈。

“姑娘……仙女，你有何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其实，除了四界最强什么的……大部分的愿望，他都能够解决。

少典有琴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用代价。”

“真的？！”小公主的双眼当即迸射出精光一道。

“我要求不高的！无非就是想吃饱穿暖，没人来刺杀我！每天能睡个好觉！”

像今天这种的就不错——今天的梦好长。

夜昙公主的愿望堪称质朴。

“你能帮我实现么？”

她开始张牙舞爪地在云端狗刨，努力靠近白衣神仙。

玄商君能感受到气的微妙变化。

便挥了挥手，助了夜昙一臂之力。

“咦？你的眼睛……”

靠得近了，夜昙终于看清了。

对方好像看不见她。

所以，是因为看不见才是蓝色的？

夜昙死盯着人。

这神仙长得是真好看。

看不见……有点可惜啊。

而且……她总觉得，他的眼神里似乎盛着非常深的悲伤。

不知是因为娘子，还是因为眸色？

玄商君只觉得一股墨香袭来。

这墨他很熟悉。

就是自己经常用的那款。

小夜昙之前胡闹时留在裙摆上的天界墨香——持久性那是嘎嘎的。

夜昙转转眼珠，便将自家一直擦地，很久没洗的淡紫色披帛抽下。

小手扯着，糊上人眼。

蒙起来蒙起来~

“你……”

少典有琴感觉到，自己眼上有柔柔的东西蒙上来。

“……可是害怕？”

他许久不见生人了，尤其还是这般法力微茫的小仙娥。

“哎呀，不是啦！”

她只是觉得，这样自己在他面前晃的话，他就不会因为睁眼瞎而难过了吧？

毕竟谁被蒙了眼睛都是看不到的嘛~

夜昙公主表示，自己的同理心还是大大滴。

嗯……好吧，就是为了拿到打折或者免费的愿望啦！

“那你……要蒙上我的眼睛……为何？”

“你的眼睛……”

太好看了。

她不敢深看。

“嗯……是生来就看不见么？”

夜昙试图转移话题。

“并非如此。这是……”

玄商君微微一顿，还是说了。

毕竟他素来有问必答。

“许愿的代价。”

“所以……”

听罢少典有琴的解释，夜昙小嘴微张。

“你是用五感来交换，对吗？”

“只要能再见到她，只要……她能活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是诈骗啊！你还真相信么？”

……这神仙一定是个傻子。

夜昙小公主鉴定完毕。

“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啊……”

她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都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那你娘子复生了么？”

“而且啊，你都看不见。你娘子就算复生了，你也看不见她。”

笨不笨哦！

“……那就等到我死。”

白衣的神仙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可你们神仙不是不会死的么？”

“那就一直等下去。”

“傻瓜……痴呆！”

夜昙公主快有些词穷了。

嗯……其实好像也不是痴呆……

该怎么形容呢？

痴人？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

【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

等人凑得更近了些，少典有琴才感觉不对。

这味道……

那浓郁的墨香中还夹杂着……

其他熟悉的味道。

“那……你……是不是很疼？”

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是这样。

“我……”

“要不我教你一下忍耐的秘诀吧？”

夜昙推推自家袖子。

这事她可是有超有发言权的。

“你看，哦忘了你看不到，那你摸摸……”

她握住少典有琴的手，往自家手臂上带。

“这个伤是一个嬷嬷刺的，一开始是很疼的。”

“……”

那伤口的触感很熟悉。

蜿蜒、狰狞、粗糙……

其余的地方却柔软得可怕。

那些夜晚，不论是情动，缱绻，或仅仅是拥抱……

少典有琴拂过夜昙的手臂。

她那伤口牵连甚广。

连着他的心脉。

“但是我姐姐有超级厉害的棒疮药，后面也就不疼了。我跟你说哦，其实你要换一种想法看，这好歹也是一种别人没有的人生体验嘛……”

夜昙说着说着，就闭嘴了。

“你……”

她惊愕地扭头。

群星开始震动。

转瞬，星河倒转，光雨奔流。

万星破空，如百川归海，皆朝那皎洁孤月奔涌而去。

月轮高悬，寂然不语。

众星拱之，光辉如浪。

“你干嘛哭？”

夜昙只觉得莫名其妙。

自己说什么了？

而且……

“你干嘛抱我这么紧，好痛的！”

这老男人该不会是……占她便宜哦！

想到这，小公主有些狐疑，便尝试推人。

“对不起……”少典有琴当即松了些劲。

手却未离开。

“……你是眼睛疼么？”

所以才如此流泪。

毕竟这里又没有风。

夜昙隔着自家已然氲湿一角的披帛，摸摸人眼皮。

眼珠子的手感圆滚滚，温温热。

她如同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

“这么疼的么？”

“我……”

他是很疼。

“对不起……昙儿……对不起……”

少典有琴只是不断重复着这一句。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夜昙有些惊讶。

自己好像没有跟他说过名字吧？

而且还是叫她昙儿……什么的！

夜昙略略觉得不太自在。

就算是帝岚绝和慢慢也不会叫她昙儿的！

他们今日才见面的好嘛，怎么就能这么叫她哼！

只有姐姐才能叫她昙儿哼！

还有……父皇哼！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么？”

玄商君失态的时间其实不算太长。

若是再这样落泪，吓跑她了怎么办？

“我……不疼。”玄商君甚至没有工夫细想这究竟是梦是真。

“骗人！”

“你都疼哭了啊……”

小公主翻个白眼。

还是没忍住，直接上手替人拭去颊边珠泪。

可是……他看起来还是很伤心的样子。

这个故事有点偏文艺风。

时间线是在千千劫那个“七情”设定上——玄商君种不出来媳妇，自暴自弃啦。

xp就是苏轼的那两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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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百戏·三·万星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