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殿。
暾帝用手扶着自己的脑袋。
他真的脑仁疼!
青葵已经被自己劝回日晞宫了,自己还向她保证,绝不和夜昙争吵。
可夜昙今日所为……
他必须要让她知道轻重!
“跪下!”
“……”夜昙依旧倔强地站着。
她早习惯了离光旸的疾言厉色。
并不惧什么。
“……暾帝……陛下”,少典有琴看了看夜昙,又向暾帝施了拱手礼,“是我怂恿公主赴宴的。公主年幼,想给使者留下些……特别的印象……咳咳……她也是好心。”但那舞确实有些过了。
“……”糟了!
夜昙握紧自己的手。
本来没人注意他的!
真是的!这会儿他逞什么能啊!
“放肆!”还没等离光旸出声,他身边宦官率先出言训斥,“没规矩!陛下面前,何敢称‘我’,要自称‘奴’!”
“……”这回,玄商君也不想说话了。
“怎么了,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内侍总管不依不饶,“见到陛下,居然不跪!教监司的人到底是怎么教你规矩的?”他自知道,朝露殿的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辱骂践踏。
“不知死活的东西!”
如他意料的那样,暾帝并没有要出言阻止的意思。
“来人……”内监总管只是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内侍便上来要按住少典有琴。
“住手!他才刚来,什么都不懂!”方才还默然不语的夜昙急了,当即对着离光旸大呼小叫,“而且是我自己要去的!你不能打我的人!”
“……”暾帝依旧没有阻拦内侍的意思。
自己的这个女儿,越长大,就越不像话。
无论他是打是骂,她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除非……事情牵扯到青葵。
没想到,对着一个普通的下人,居然也这么激动。
“还有什么人是寡人不能打的?寡人如何不知?”
自己答应了青葵,不罚夜昙,但可以罚她的下人。
希望夜昙能长长记性,收敛一点。
这内侍……
离光旸的眼光转向一旁依旧直立如松的玄商君。
直视圣颜,不逊至斯,简直跟他主子一个样子。
……不成样子!
是该好好敲打一番!
得了暾帝的默许,内侍推搡少典有琴的力道更猛了。
“不准打!”夜昙冲上去就和那些内侍扭打起来。
“放肆!你成何体统!”离光旸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不求她与葵儿一般蕙质兰心,但和内侍扭打……这算什么样子?!
“公主,没事的”,玄商君当然不会害怕这些,任由那帮人将他按到椅子上。
打就打。
总比迫于压力,对着他们下跪好。
虽说法力基本见底,但用上一点来保护自己,还是有余的。
暾帝打过自己,相当于已经处罚过夜昙了。
就不会再找她麻烦。
事情就能翻篇。
“不行!”夜昙推倒了一个内监,猛地扑过去护住被摁在椅子上的人。
“要打你就打我好了!”她冲着离光旸大吼。
“反正你一年也不知道要打我几次!”
离光旸只觉自己胸口像是堵了一把火。
“给我狠狠地打!”
内监们本就拄着廷杖蓄势待发了,得了命令,当即重重将手中之杖砸下。
他们才不怕什么“夜昙公主”呢。
夜昙挡在少典有琴身上,背上挨了几下。
火辣辣的疼,但她恍若未觉,只有紧咬的唇暴露了痛楚。
“来人,把她拉开!”离光旸的心火登时窜高了几个度。
“我不走!放开!你放开他!”挣扎了一阵子,夜昙看向离光旸的目光里写满了愤恨。
她好恨呐!
恨自己是如此弱小,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人挨板子。
有一瞬间,鸡飞狗跳的朝露殿忽然安静得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板子声、喘气声。
“好了。”
见差不多了,离光旸便朝内监总管挥挥手。
这侍从和夜昙简直是一个样子,死倔死倔的。
那板子打的,他看着都疼,这人居然一声不吭。
一点惩戒的效果都没有,但再打下去……可要闹出人命了。
“夜昙,以后若是再犯,受苦的还是伺候你的人,记住了吗?”
夜昙当然不理他。
暾帝感觉自己的老脸简直都没处放了。
……他还得去安抚使者。
事情真是一大堆!
想到此处,离光旸的头更疼了,也无心训女了。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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暾帝走后,朝露殿中就只剩下少典有琴和夜昙两人。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殿中显得愈发冷清。
“等等,你先别起来……”夜昙难得温柔一下。
“你等我一下啊!嘶……”只是一动,她便忍不住龇牙咧嘴。
夜昙拿手想去捂背上的伤口,发现够不到,只能作罢。
“公主,我没事……你的伤……”少典有琴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
还没等他拦住夜昙,后者已经趴在地上,整个脑袋都伸进床底,开始掏东西。
“怎么可能没事!”骗鬼呢!
她才挨了没几下,就已经疼得厉害了。
终于,夜昙费劲扒拉出一个精致的红木药箱。
当然青葵给的。
毕竟夜昙受伤的时候真是太多了。
“小玄子”,夜昙将药箱直接放上床,又去拉一旁的少典有琴,“你快趴上去!”
“作甚?”
“你把裤子脱了我给你上药啊!”
“不必了……”他用了点法力。
那些鞭子都是不痛不痒的。
“哎呀,你不要害羞嘛!你这伤都是为了我,不用跟本公主客气的!”
“真的不必了!!!”这真的大可不必啊!!!
而且他伤的明明应该是背!不是屁股好嘛!
少典有琴当即想夺门而逃,又怕夜昙怀疑自己的身份。
想躲开,又怕一个不小心出手重了。
毕竟,凡人一向很脆弱,何况还是个小女孩。
于是乎,玄商君节节败退,夜昙公主是步步紧逼。
“你怕疼吗?”她也怕疼。
“放心,本公主会很温柔的!”
“……我不是……”到底还有什么借口嘛!
如今她已认定自己是宦官,自是不讲男女之防了。
至此,玄商君计划的“男女授受不亲”教育已经完全失败。
二人陷入无限僵持。
“砰砰砰——”最后还是突然响起的敲门声阻止了夜昙扒他裤子的动作。
“谁呀?”她没好气道。
反正好事怎么可能轮得到她朝露殿!
“公主,陛下有口谕”,敲门声依然没停,“快开门!”
“……”
“一会儿你别再出声了喔!”夜昙特地将床帐拉下来,才跑过去开门。
“吱吖”一声,大门被打开。
一队内侍鱼贯而入。
“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来!”
“陛下有旨意。”内侍完全不理会她的质问。
“夜昙公主,还不跪下。”
“……”
夜昙沉默了一阵,不情不愿地跪下听旨。
她并不抬头去看人。
前来宣旨的内侍从来看不清面目。
因为他们都习惯把脸仰到天上。
“他人呢?”
内侍来传的口谕内容是将少典有琴调离朝露殿。
“我也不知道,他去找棒疮药了,还没回来,要不你们去外面找找?”夜昙一脸冷漠地站起来,“没别的事儿了吧,那就快出去,本公主要就寝了!”
“……走。”宣旨的内侍倒是没有真的找人搜公主的寝宫。
宣旨才是他的职责,至于别的,他管不着。
只是留下一队卫兵,将朝露殿内外团团围住。
“他们走了,我们继续?”夜昙早对卫兵围宫相当习惯,大喇喇钻进床帐内。
“那些卫士,是在守株待兔?”
“不用管他们。我告诉你啊……”
“……”
在外交场合胡闹,是他们的错。暾帝要把他调走,也正常。
不过……
少典有琴看着两嘴不停的夜昙,唇边蓦的绽开一个笑容。
亲有尊卑,位有上下,各司其事,动不越规,事不逾矩。
一千七百年,他都是这么做的。
今夜这一出,可真是新奇极了。
“……你……”
夜昙的嘴巴停下来,凝固成一个鸡蛋型。
她呆了半晌,才叫起来。
“你笑起来可真好看,你以后要记得多笑啊!”
不过……
“离开本公主你就这么开心?!”
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
夜昙语中带上了些微凉意。
“我知公主必有妙计。”玄商君已然恢复了严肃,只是唇角还挂着浅淡笑意。
“那是~”夜昙公主对这恭维受用非常。
“我想想啊……”
“这样,不如你先去日晞宫躲上一阵!”夜昙一拍小手,有了主意。
“……日晞宫?”
在日晞宫的话……说不定就有机会看到自己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未婚妻究竟长什么样子。
“对外,我就说你不知所踪,想是不愿跟着我,自谋生路去了。”
“然后我去求姐姐,让她重新给你造个身份,再把你拨到朝露殿好不好?”夜昙的计划就是先让少典有琴在青葵那里躲一躲,洗白身份后,再把他要过来。
“可是……”说到此处,她又面露难色。
“有侍卫在外守着……你又受着伤……”
“又如何?”玄商君冲着夜昙自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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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晞宫某偏殿。
午夜。
“小玄子,你怎么都不来找我啊?”夜昙偷偷摸摸地爬窗户。
“害人家担心了你半天!”
她都把人塞到日晞宫几天了,这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给她递递消息什么的。
害她以为他是身体出什么毛病了。
“公主,你怎么来了……”
玄商君现在是挂在日晞宫的,内侍某某。
因为青葵的吩咐,没人敢派给他什么活。
一直待在房间里,少典有琴并没有机会见到青葵。
而让他自己主动去找人……
玄商君也拉不下脸来。
于是便只能以修炼杀时间。
苦于没有清气,修炼的效果对玄商君而言,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愣着干嘛!搭把手呀你!”夜昙半个身子挂窗上了。
“……好。”
在玄商君的帮忙下,她才顺利爬进窗户。
“公主,你的背……”玄商君看向夜昙,欲言又止。
他看到夜昙全程是猫着腰的。
“哎呀我没事~”夜昙想拍拍胸,又怕痛,只能尬笑,“姐姐都帮我看了,说好得差不多啦,我是谁嘛~”她又开始习惯性吹牛。
玄商君点点头。
她是女子,自己也不好查探她背部伤口。
而青葵公主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
“姐姐说,你的新身份已经快做好了~”
“不过……”夜昙摸摸下巴,“她说找不到你的旧文牒。”
“……”玄商君默然不语。
他根本就没有旧身份。
内府根本不可能有他的造册。
“但这都是小事,无所谓~”夜昙心大地挥挥手,“所以,明晚你就可以回朝露殿了!”
“这么快吗?”闻言,少典有琴有些惊讶。
他本想着,在日晞宫多待几天,再回来时他就可以直接说自己的伤好了,这样就不必面对夜昙公主的骚扰。
现在……才几日。
说自己的伤已然痊愈……
会不会不太够呀?
“???”他看上去好像不乐意啊?
“那个,小玄子啊”,夜昙犹豫着开口,“你身体不好,回去之后,打扫什么的我来做,你只需要保护本公主就行了。”
朝露殿的待遇不好,她得拿出点实质的好处钓着他。
夜昙到底是怕少典有琴见识过日晞宫的奢华生活后,再看不上自己的朝露殿。
由奢入俭难,这是人之常情。
“我还可以多给你一份月俸。”
她咬牙许下了承诺。
“月俸……就不用了。”
现下,玄商君差不多适应了人族的生活,当然知道该和夜昙公主谈谈条件了。
相处了这么些天,他已经把夜昙的性子摸清楚了,她虽然是个小孩子,但不是蛮不讲理的,还特别护短。
“要我回来也可以,不过公主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呀?”难道是要赏赐吗?
“你说!”
“之前公主不是说想要变强吗?”
“嗯?是这样没错,不过怎么忽然说这个啊?”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变强,好吗?”
有这个机会,他当然想要好好教育孩子。
也是对自己的鞭策。
“当然!这不用你说!”提到这,夜昙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变强了以后,父皇就不能关我了,要是他再打你的话,我就直接把你救走!”她开始幻想起自己的侠女形象。
“我还要报复回来!”夜昙越说越激动,“之前离光旸打了我多少次,每一桩,每一件,我都要让他还回来!”
“公主,那是你父皇!”听到这里,少典有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父皇怎么了?”夜昙也并不相让,“父皇就不能反抗了吗?”
“圣贤之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少典有琴看向夜昙,“你是该多读点书了。”不过,不懂事也不是她的错,自己以后慢慢教她吧。
“榆木脑袋!”夜昙有点生气,小声骂了一句。
“自己都听别人的话听得当太监了,还要别人也学你吗?可别带上本公主!”
“……”他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反驳。
“公主,我还有个条件……”
“还有啊?”夜昙叫起来。
“以后……别再跳舞了。”其实暾帝打她……他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毕竟差点就毁了家国大事。
某种意义上,她也算是舞学奇才了。
反面那种。
“喔。”这个也不算很难啦。
“对了!”夜昙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眼睛开始闪光。
“后日我们出宫一趟吧?”
方才他提到了要变强的话题,夜昙突然就想要出宫了。
每次她要帝岚绝教自己法术时,他总是对她多有敷衍,正好去魍魉城找点能人异士学学本事。
小玄子固然厉害,可也不会法术。
“出宫?”玄商君眉头微皱。
这可不符合规矩。
“既然要学武艺、变强,总得打造一个趁手的兵器吧?”
“……也好。”夜昙的理由居然挺正当的,他也没道理反驳。
“到时候你就扮作我的……”夜昙是想说“随从”来着。
“不如我就扮作公主的兄长吧?”玄商君赶紧接上。
他可不想再顶着个莫名其妙的宦官名头了。
“也行吧”,夜昙不置可否,“到时候你就直接称‘我’吧!”
既然都挨了板子,那就贯彻到底吧。
“如果碰上了我父皇的话,再自称‘仆’‘余’‘小的’,都行。”
“好”,这倒是很合他的心意,“多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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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夜昙和少典有琴正在爬墙。
两人都穿着非常普通的内侍服装,在一片黑暗中,居然真的不怎么打眼。
爬墙出宫是夜昙定的。
她有轻微的惧高症,平时,都是直接坐着慢慢飞出宫城的。慢慢的原型很大,所以很有安全感。
这次她不能让慢慢知道,不然帝岚绝就知道了,只能带人爬出宫去。
夜昙带少典有琴去爬的是带有阶梯的宫墙一侧。
那阶梯是工匠们平时修理用的。
只要扒着东西,她就没那么害怕了。
所以难度减轻了不少。
好容易爬到另一侧。
“到啦~”
夜昙开心起来。
但她没想到的是,宫墙的另一侧却没有提供给人上下用的阶梯。
“……”收到夜昙的求助眼神,少典有琴只能认命地将小姑娘的腰揽上,“抓紧了。”
随后便抱着怀里的一小坨从城墙上飘落。
“哇啊啊啊——”夜昙只觉耳边唯余阵阵风声。
转瞬之间,她的脚就触及了地面。
“你轻功居然也这么厉害?!”
夜昙惊讶地打量着少典有琴。
“会一点吧。”玄商君还是一副淡定得要死的样子。
没有暴露脖子被小公主箍得生疼的郁闷。
哎,想是她真的很害怕吧……
“公主,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跟我来吧~”
夜昙带着人转过了几个街角,然后相当熟练地找到马行,用暗号敲开了店铺门。
顺利雇到车后,夜昙又理所当然地将马缰递给少典有琴,“兄长~那马车便拜托你了!”
“……”他也没驾驶过啊!
为了维持身为大人的尊严,玄商君还是选择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缰绳。
“我来指路~”夜昙熟练地钻进马车。
她此行的目标自然是——魍魉城。
玄商君的学习速度向来很快,马车只是扭着行了片刻,便笔直地向前驶去。
很快出了离光氏的地界。
又行了快一个时辰,一座黑色的城门出现在二人眼前。
“魍魉城”三个字,在浓稠夜色中闪着冷光。
……魍魉城。
玄商君心中一顿,他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出宫的首选居然会是魍魉城。
魍魉城大名鼎鼎,虽然他没来过,但也有所耳闻。
魍魉城鱼龙混杂,是神、人、妖、魔四界之间的灰色地带。因无人管束,也就没什么法度。法外之地,当然藏污纳垢,也确有不少好玩的东西。
所谓的“好玩”,当然是对那些见不得光之人而言。
少典有琴抬眸望去。
城墙高深,左右都燃着火把。光线金红,映照着黑色城门。魍魉城,如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此地为四不管地带,自也无人守城,不需信物,便能入城。
可也同样证明,城内必定危险重重。
“公主,你……”玄商君想问——你不怕吗?
但转头看到身边人的表情时,他的话就顿住了。
小姑娘正盯着城门一脸兴奋,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不知道是不是激动的。
“公主,这里危险。”魍魉城可不是好玩的。
“哎呀没事”,夜昙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帝岚绝带我来过好几次~今夜我就带你开开眼~”
“来来来”,她拉着人就进了城。
夜昙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周围有不少地摊,摆摊的人都是些身材魁梧的凶神恶煞。
以前都有帝岚绝付账,这次她没带什么钱,故而也就只能……
看看。
少典有琴离她很近。
小姑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可不敢放松警惕。
夜昙欢快地摸着地摊上的各色小东西。
她拿起一支笔,随意插在自己头上。
“这样好看吗?”玄商君眼中,笔自是用来书写的,头上应簪花才是。
“这样不好看吗?”夜昙反问。
“……好看”,他不得不承认是好看的,“但是……”
主要还是她人好看吧?
“够了!好看就行了!后面的话本姑娘不要听了!”
夜昙将头上的笔取下,放在手中东摸西摸。
有点想不好究竟要不要买。
但这笔能两用啊!
玄商君一把将人拉过。
“……欸,去哪儿?”
“去给你买首饰。”
不行,他真的看不下去了。
那敢情好!
夜昙美滋滋地跟着人走了。
一个个摊位看过来,选到一个合心称意的,就往身上比。
“这个是戴脖子上的!!!”
“我戴额头不好看?”
“好看,可是……”
“好看不就行了?可是好贵。”夜昙自觉自动地接上了话。
她的预算有限。
“……”
玄商君尴尬地愣在一旁。
他忽然发现,自己仅有的财产就是夜昙发给他的月钱——几钱银子,根本就还不到一两!
可事到如今,若说自己没钱……这他怎么说得出口呢!
夜昙看了看宝贝,又看了看忽然沉默不语的小玄子。
一下就看出他的难言之隐。
她也有过囊中羞涩的时候嘛,都懂的~
“瞧我的吧~”
她卷了卷袖子,一副大干一场的样子,冲上去和店主攀谈起来。
片刻后。
夜昙心满意足地将项链捏在手里。
“看吧,本姑娘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你话好多。”她语速极快,他方才都听懵了。
“你话好少!”夜昙不甘示弱。
“你!”玄商君再度气结。
“……喜欢讲话……”少典有琴看着夜昙的眼神逐渐平和下来,语气亦缓。
“为何?”
“因为宫里没人理我嘛。”
所以她到了外面就可劲儿讲。
讲个够。
“……”
“省了不少钱~”夜昙掂了掂自己的荷包,“要不,先买点书呗?”
之前她就在这魍魉城的书店里买过好多本沉渊密辛。
“可。”玄商君点点头。
买书是好事,他也可以为她亲自挑选几本来当教材。
没错,玄商君定了个小目标——培养个文武双全的公主出来。
那才算得上“强大”。
“跟我来,就在那边~”
夜昙兴冲冲地冲向书摊。
“这里能有什么好书……”习惯了天界图书馆的玄商君自然看不上这里的铺子。
“你看!”夜昙拿起一话本子,硬是往他怀里塞,“真的很好看的!”
“你看这本,还送画册呢!简直不要太划算哦!”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这书铺老板呢!
不多时,玄商君怀里一下被塞满了。
他到底没忍住心里的好奇,眼见着夜昙自己去挑书了,便翻看起来。
反正看书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是……师父!”
少典有琴浑身一震,翻书的速度也明显快了起来。
看来,四界都已经知道了师父的功绩。
师父的英灵若知晓此事……应当也会高兴的。
“怎么样,你挑好了吗?”夜昙抱着几本新话本回来了。
“呃……夜昙”,按她的要求,在外的称呼就从简了。
“你知道玄光神君吗?”
“喔,那不是神话里的神君吗?”夜昙点点头,“修补归墟的那个。”她在话本里看过。
“我……想买这本。这……多少钱啊?”
玄商君的内心,是想要让夜昙帮忙杀杀价。
但……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别的不用吗?”在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夜昙开始埋头掏腰包。
毕竟小玄子是自己的人,那么,她买单也是正常的。
别的买不起,书的话还是可以的。
“……欸……”玄商君阻止之言才说了一半。
可他没钱。
便只能闭嘴。
“咱们再去逛逛别的地方~”夜昙大步流星地走出老远,才发现人没跟上来。
转头一看。
“哎呀,愣着干嘛?走啊!”
他怎么抱着本书,就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
“哦~~你该不会是……太感动了吧?”
“多谢。书钱,我过后会慢慢还的。”
“不必了,小……”夜昙及时刹住了车,改了称呼,“哥哥,你原来是不是大少爷啊?”
怎么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算是吧。”
他没有刻意掩饰初次逛街的好奇,这会儿被发现也不奇怪。
……他是西南叛乱被俘虏的贵族后裔,觉得新奇倒也正常。
夜昙热情地拉起人的手,“本姑娘就好好带你逛逛吧。”
“好。”少典有琴心情相当好,自然也很好说话。
————————————
“夜昙,你慢点。”
“哎呀没思的啦~”
夜昙带着人走街串巷的同时,也没忘了买点零嘴,分给少典有琴。
此时,她嘴里正含着一块梨膏糖,蹦蹦跳跳往前走着。
目标是前方一处挤满了人的高台。
“我们还是走吧?”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这里是添香台!”夜昙不顾少典有琴劝阻,努力挤到人群中。
添香台,是整个魍魉城人气最高的地方。此时,台上有人正在比斗,故而看台下挤满了人。
这擂台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上台打擂的只能是女子。
玄商君劝阻不成,只能紧跟在夜昙身后,用手挡开周围人的手臂。
他怕他们直接将个小丫头给挤扁了。
“我看看啊,今天的奖品是……”夜昙眯起眼,看向工作人员旁边的看板,“伽蓝佛果和玉佩!”
伽蓝佛果可是个好东西,她听帝岚绝说过。
“我要报名!”夜昙兴冲冲地跑过去,双手拍在报名处的案几上。
“小姑娘”,负责人斜睨了夜昙一眼,一副看不上她的样子,“这是擂台,上去挑战彩头的人是要签生死状的。去去去,一边去,别来捣乱!”
“不就是签生死状嘛,我签!”夜昙人虽小,但气势一点也不弱。
“……你几岁?”
“十二。”
“姑娘尚未成年,需得监护人签。”
“我有啊!”夜昙直接拉来少典有琴。
“这是你哥哥?”负责的小厮打量起少典有琴来。
“不是,他是我爹!”
夜昙瞬间给人升级了一个辈分。
她是怕哥哥还不够格当监护人。
“……”玄商君心塞,但无从反驳。
这巨大的年龄差是切实存在的。
“这是你爹?”负责人狐疑道,“这么年轻?”
“是啊!”夜昙转了转眼珠子,“其实……他是我后爹,后爹。”
她满脸笑容地打着哈哈。
“那你签了吧!”负责人塞过来一张纸。
少典有琴拿起文书在手里看了看,眉头渐渐皱起。
“小丫头,你也要来比啊?”报名处,一位风韵万千的姐姐丢来一个嘲笑的眼神。
“当然了!”夜昙指了指身后低着头看生死状的少典有琴,“看见我爹没?我爹精通卜卦算命”,她说谎比喝水还要自然,“他说了今天一定是我赢!”
夜昙其实只和帝岚绝学过几招,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我什么时候说了?”玄商君研究完生死状,将这薄薄一页纸折了起来。
“你签完了吗?”夜昙凑上去,一把抢过那纸。
只是,不知为何,平地起了一阵狂风。
夜昙一个没拿稳,手上的纸便被风吹走了。
少典有琴只是抬了个手,那薄纸便又原路飞了回来。
他一把将生死状握在手中。
“哎呀,你快给我!”夜昙跳起来就要去抢,谁知道那生死状忽然变了个模样,成了一只紫色羽毛的小鸟,却也不飞走,而是绕着他们两个不断地飞来飞去。
原是玄商君用木偶衣冠术给她变了个戏法。
“哎呀,你快把它变回来呀!”夜昙开始跳脚。
她还要拿这去换宝贝呢!
但以她的身高,自然是够不到天上飞着的小鸟的。
她转了转眼珠,又试图以手捏诀,用帝岚绝教的基础法术破解戏法。
手势是比划了半天,但效果却是一点也没有的。
“哼!”
夜昙不甘心地哼哼。
不就是鸟嘛!
欺负她没带慢慢是吧!
不就是戏法嘛!
有什么了不起!
见她差不多要生气了,神君又捏了个决,那小鸟便又恢复成了纸张,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
神君将它接在手中。
“你给我!”是张牙舞爪的夜昙。
“不准去。”
看来她还是得智取。
“不去就不去!”夜昙放下一句恶狠狠的话,转身就走。
“哎呦”,她才跑出几步,突然皱起了眉头,面露痛苦的神色,整个人都蹲了下去。
“怎么了?”玄商君哪里领教过夜昙那炉火纯青的演技,赶紧上前去扶她。
夜昙也不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用手揉着脚腕。
“脚崴着了吗?跟你说了别跑这么快。”玄商君蹲下来,想要为她治疗。
“拿来吧你~”夜昙猛地抬头,一手迅速抽走了少典有琴手中的生死状。
崴脚么,自然是她装的了。
“你没签呐!”看到那纸,夜昙脸上那奸计得逞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不准去。”这太危险了。
“你凭什么不许我去?”
“我不是你后爹吗?我说不准就不准!”
“……不行,人家就要那个果子嘛!就要就要!”
夜昙开始撒泼。
小姑娘长得可爱,声音也尖。
“……”玄商君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让他压力有些大。
“夜昙,别闹了。”他想拉着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你不签我就不走了!”夜昙叉腰看向少典有琴,拿准了他拿自己没辙。
“夜昙!”
脑袋一歪。
“不走!”
“……太危险了!这可是真刀真枪的比试!”
“那……”夜昙突然又想到一个好主意,“要不然……”
“???”夜昙投来的眼神让玄商君感觉到了莫名的危机。
———————————
“公主,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啊?”成衣铺前,玄商君满脸疑惑。
“你真笨,来衣服铺当然是买衣服~”夜昙啧啧摇头后,看向店家,“老板,你这里有没有沉渊的女装啊?”
“那必须有啊!”中年老板搓了搓手,一脸笑意地迎上来。
“姑娘你想要什么风格的?清凉风、透视款、打架专用?本店是应有尽有啊!姑娘你穿什么尺寸?”
“哎呀,不是给我的!”夜昙指了指一旁站立的少典有琴,“给他,待会儿他要去打添香台。”
“!!!”少典有琴震惊非常地转头看向夜昙。
原来她主意是打到自己头上了!!!
“……这……”老板犹豫半息,当即猛点头,“适合这位的……”一时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称呼这位“公子”。魍魉城什么人都有,有自认为是女子的美少年,也有单纯喜好女装的异类,还有身份见不得光的穷凶极恶。
“当然也有!”
对方男扮女装,又不妨碍他做生意咯。
“您这边来看。”
“……”玄商君还在震惊到失语,夜昙已经欢欢喜喜地开始挑衣服了。
“哥哥,你看这件怎么样~”她拿着一件四处漏风,完全看不见袖子在哪儿的清凉衣服在手中晃。
“……我不要!”她这是认真的?!
那衣服布料简直少得可怜,他甚至都分不清前后!
反正都是几根黑线!
“而且我不喜欢穿黑衣服!”他拒绝和沉渊人穿得像兄弟一样!
“哎呀,你别拒绝得这么快嘛,黑色很酷的!”夜昙一边很热心地和老板打听价格,一边劝说少典有琴,“哥哥,我觉得很衬你的呀~”
“我哥哥就是害羞”,她又对着老板胡咧咧。
“老板,你也觉得这衣服很配他的对吧?”
“令兄芝兰玉树,自是穿什么都好看!”老板的溢美之词是张嘴就来。
“对嘛对嘛,哥哥,你试试,试试嘛~”
她的人,总归是要好好打扮一下才是。
“我不穿!”
“那这件?”
“不要!”
“……不管,你今天必须要选一件!”夜昙耐心告罄。
“……”哪有这样,按着人强送礼的!
“不选不能走!”夜昙公主开启了霸道模式。
“那……”看来今天不选是不能善了了。
“……这件吧!”
玄商君指着一件靛青色的衣袍。
这看上去是这店里最正经的了。
布料最多,款式也是男女皆宜。
这是他的下限了!
“公子真是好眼光呢!这件最受四界的女侠欢迎了!卖可好了!打擂台必备款啊!”老板自顾自地开启了王婆卖瓜模式,唯有看向少典有琴的微妙眼神暴露了他的心思。
这公子看上去也是个体面人呀,没想到是真有异装癖!
不过,他在魍魉城开店多年,什么世面没见过?
“公子放心,您穿上这衣服,绝对是‘英姿飒爽’,只要往那台上一站,敌人定会望风而逃!”
“确定这件?”夜昙转头。
一件黑色混着深蓝的衣服,仔细一看,上面还有些暗纹。
细节还可以,就是款式不那么引人瞩目,中规中矩的。
“……”
夜昙摸了摸衣服,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一旁的价格牌。
还真是有些小贵。
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而且,他之前英勇救主,是该赏赏的。
“老板,这件我要了!”夜昙掏钱掏得豪气干云。
“哎呀,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刚缠着人脱下外套,他就拨开自己往店外走。
夜昙并不理会少典有琴的别扭,付了账,抱着衣服追上来。
“你穿上试试呀!万一尺寸不合适还能去换!”
见夜昙迈着小短腿跑得吭哧吭哧的,玄商君无奈,只好停下来等她。
“给你,试试~”试完好去添香台~
少典有琴接过夜昙手中衣服,看了几眼,不动声色地用手拂过。
那黑漆漆的衣服便染上了亮闪闪的星辰暗纹。
他才不要穿沉渊人的衣服!
———————————
“……”事实证明,身为“小玄子”的他是拗不过公主的。
不让公主亲自上阵的结果就是自己亲自上阵。
在夜昙的出谋划策下,玄商君被迫换上新买的女装,蒙上紫色爱好者买单的暗紫色面纱,上去打擂台。
他那身高,一看就是成年的,签了生死状就能上去打。
至于那生死状上签什么名字。
签的是他自己的名字,只是字体起飞。
估计谁来都一样认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字。
添香台上。
少典有琴拢了拢头上罩着的面纱。
他是真恨不得能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进去。
若不是为了实现愿望获得的那些法力……
他才不会屈服!
少典有琴捏了捏拳头。
绝对不会!
打擂台的过程真的一言难尽,是玄商君永远不愿意提及的回忆之一。
他的对手全是女子。
如今的玄商君法力虽不够,招式却还在。
这也就是说,他今天打了好几个女人,才获得了奖品。
更别说打斗过程中,他还得兼顾自己那被剑锋、掌风刮起的面巾!
所幸此处没有人认得他!!!
不然他真的要没脸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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