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葩院。
夜昙被自己的噩梦惊醒。
她环顾了四周,自己穿着中衣,周围的摆设……这是天葩院。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慢慢收到了她疑惑的眼神,便将前因后果说给她听。
哦。
他们果然还是死了。
夜昙不想听了,她现在只想知道,少典空心到底有没有神识的记忆。
可惜了。她应该想到的,毕竟每次她都是一样的倒霉。
离光夜昙走在大殿的阶梯上,她走得很慢,却不曾回过头去,看那立于大殿之上的任何神明,颇有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意味。
本来嘛,这里就只有她一个凡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夜昙其实很少有这样感伤的时刻。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不过,她没有必要回头,也不会回头。
辣目,小没,闻人,对不起。
想到这儿,夜昙抹了把脸,决定做三盏天灯给他们,就当是祈福了。
可夜昙公主又哪里会做什么灯笼啊。
“你怎么不用那木偶衣冠术呀”,慢慢还在旁边她耳边唠叨。
她默不作声。
慢慢在一旁终是看不下去了,便提议帮着夜昙做。
“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做吧。”离光夜昙破天荒地拒绝了慢慢这个万能的帮手。
做几个不怎么大的灯笼,居然就花了她一个下午加一整晚的时间,手上还被竹签子扎出血来。
也好,这也算是她该得的。
这三盏天灯虽然卖相上不怎么好看,但是也勉强算是一点补偿吧。
当晚,她和慢慢来到观星台。
希望你们……
事到如今,离光夜昙才发现,她居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祝福的话。
希望他们如何呢?他们还能如何呢?
她不求他们能原谅自己的欺情之举,那就只好再多跟他们说几句“对不起”了。
————————
蓬莱绛阙,主殿。
一大早,天妃离光夜昙就肿着个眼睛,头发不梳,衣服也不系地冲进来,把个正在批阅公文的玄商神君吓了一跳。他搁下笔,刚要开口:
“你……”
“你身为天妃,如此失态,成何体统!”夜昙都会抢答了。
“……”
“神君,我手疼。”夜昙递过去一把玉制的梳子。
“你这是何意?”玄商君皱着眉,不解地看她。
夜昙朝着手上的梳子嘟了嘟嘴。她的意思很明显,让他帮她梳头。
她当然是故意的,自己那么难受,凭什么少典空心能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要让他也不得安宁!
“神君啊,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夜昙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又开始大呼小叫:“玄商神君素来高风亮节,没想到居然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玄商君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好用眼神向不远处垂手站立的飞池求救。
谁知飞池硬是装作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不理他。
神君呐,天妃她真的不容易啊,这次您确实只能自求多福啦。
“那你想怎么样?”玄商神君终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直面他那位大清早就来讨债的救命恩人。
“我要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替我更衣梳妆。”
夜昙平举起双臂,示意玄商神君帮她系衣带。
飞池看着他家主子的脸色,也猜不透他此时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思,但还是先打个圆场比较好。他默默地来到神君身边,在他耳边低语:“神君呐,您别怪飞池多嘴。天妃为了救您,差点就丢了性命。您……”
玄商神君终是不发一言,替他的未来天妃兼救命恩人系好腰带,又理好裙裾。
夜昙和飞池都有些吃惊,他们都以为神君一定会恼羞成怒的。
这难道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飞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但离光夜昙是什么人啊,她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玄商君拿起夜昙带来那把玉梳。她真的要他帮忙梳头发吗?她就那么确定他会梳头发?
夜昙背对着他,看不到神君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但能感受到他手上的动作从犹豫逐渐变得熟练起来。
终是没有勾到她的头发。
看来还是不一样,夜昙心里有些遗憾地想。
等到玄商神君用发簪将她的发髻全数固定好,夜昙马上开始得寸进尺。
“神君呐,你的神识之一,辣目,他还欠我一个梳妆台。玄商君,你得还债!”
“至于剩下的愿望么,就先欠着好了。”还债怎么能消耗愿望呢对吧,夜昙理直气壮地叉腰盯着他。
“那你去飞池那领钱,自己去买吧。”玄商君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包括想据理力争和骂人的力气,都已经快被她给消耗光了。
“我都还不是正式的天妃,我没有令牌!”这意思就是要继续拖着他,一起下界去置办。
“……”
夜昙得到玄商神君的应允后,迅速返回天葩院。慢慢表示她可不想跟着夜昙一起去承受神君的怒火。
夜昙收拾完毕后,便带了大包小包在蓬莱绛阙的门口等他。
“飞池……去准备一个乾坤袋。”
为了行走方便,夜昙刻意着了件窄袖的男装,还束起了头发,俨然一个俊俏的年轻公子。
那刚才还让他梳头,她果然是故意的。
“为何假扮男子?”
“为了气你啊!”夜昙满不在乎,直言不讳。
“你!”不行,被她气到就是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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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光顾着斗嘴,来到魍魉城时,已经是午饭时分。
夜昙摸了摸肚子,决定先吃饭,再去人界逛逛。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迅速挑了一家还算热闹的饭馆。
点了份长寿面,又刻意磨破嘴皮,让店家赠送了个寿桃,然后埋头开始大快朵颐。
玄商神君当然不吃,他甚至连坐都不坐那椅子,就在夜昙旁边站着,看着她吃。
啧啧,这老男人的洁癖程度真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夜昙一边啃寿桃一边吐槽。
人族的地界正值年关将近,到处都热闹得紧。
刚好碰上庙会,夜昙哪里会放过这种热闹。
她死命拉着玄商神君的手臂,将他拖到一个个摊位面前,一如初见。
神君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没有拂开。
夜昙逛来逛去,却也不买一般女儿家喜欢的贵重首饰,漂亮簪花,而是非要自掏腰包,买些便宜的玩意儿,像草蚱蜢,小老虎,面具什么的。
买到手上都拿不下,就挂在自己身上。却还是不够,她还非要在玄商神君身上也都挂满了。
玄商君默默地拉下她买的面具遮脸,跟在她身后。
她是不嫌丢脸,自己还是丢不起这人啊。
至于还要买辣目欠的梳妆台这件事情么,乐不思蜀的夜昙差不多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正忙着玩庙会里的射箭游戏。箭射中哪个物品,哪个就能归她。
虽然这彩头都是些香包香囊等不起眼的小物件,但这完全不妨碍夜昙的兴致,她握着弓箭,跃跃欲试起来。
街上很热闹,据说一会儿这个国家的公主要选驸马。
“不是抛绣球,箭射中谁,谁就是驸马……”夜昙一边瞄准,一边听了一耳朵路人的议论纷纷。不过,别人召驸马这种事,她并不感兴趣。
面具被夜昙歪带在头上,她朝着那吊在空中的彩头射出了一箭。
“哎呀,公子,还稍稍差了那么一点呢~”老板在那恭维她。
箭射得差不多了,她没专门练过射箭,凭着运气,拿到了两个做工粗糙的香包。
此时,那招亲公主的仪仗与花车已经游到他们身边。
风吹起那花车的帘子。
这公主是个大美女啊。
即使是和她相比,只怕也在伯仲之间。
夜昙感慨着,下意识就扭过头去看少典空心。
她回过头只看到,戴着面具的少典空心。
哼,面具,跟这少典空心的气质一点都不配。
少典空心还戴着面具,夜昙当然是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似乎是盯着她的方向,没有看那彩车上的公主。
是不是又在腹诽她“成何体统”了。
想到这儿,夜昙赌气地拿起箭筒中最后一支箭丢到他身上。
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少典空心这大木头都不记得了!
她真的好气啊!!!
正在夜昙憋闷不已的时,她不巧被个东西砸中了脑袋。
虽然不痛,但她还是一下子炸毛了。
“谁啊!是谁砸我脑袋!”你等着,你就来当本公主的出气筒吧。
夜昙看看地上,那里躺着一支箭。
从那游街的彩车上下来两个花枝招展的侍女来。
呃,莫非她真的要做一回那女扮男装的女驸马?
“呃,实不相瞒,在下已有家室。不如请公主再择吉日,另选良人?”
“公主说了,她与驸马您是前生有缘,这婚姻大事,岂能更改呐。还请驸马入宫详谈。”
一旁玄商神君脸都要黑了。只是他戴着面具,夜昙看不到,但这并不代表她感觉不到那面具下的杀气腾腾。
夜昙觉得她后背有些发凉。
但她岂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戏弄少典空心的机会。
生气吧,他越生气,她就越开心。
“回去了。”
“第二个愿望,等明天再回去。”
“……”
玄商神君一诺千金,由不得他不答应。
夜昙跟随着公主的侍女进了宫里。
那招亲的公主对未来驸马的仪表非常满意,见夜昙言辞之中似有推辞之意思,便跳起了当地有名的舞蹈,向未来的驸马表达爱意。
夜昙看得有点呆。
同样是舞蹈,她在那缤纷馆里跳的那算什么呀!
于是她又撺掇着公主,硬是让人家多跳了两个时辰,把那动作都学了个七七八八。
然后,雁过拔毛的离光夜昙又将皇家给驸马的彩礼通通打包带走。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夜昙就缀着天光绫,从那算得上有些巍峨的宫殿城门楼子里逃出来。
她其实有些畏高,尤其是现在下面还一片乌漆嘛黑的。
天上的月亮呢?云遮住了。
哼,少典空心,也不知道来接应她。
当夜昙的脚尖终于触地时,她松了口气,收好了天光绫,正准备跑路,突然就发现城门那背阴处站着个人。
是少典空心,他还带着面具,一身玄色便服,隐入黑夜,唯有那衣服上的星光暗纹不时闪烁。
他们俩个现在活像深夜里打家劫舍的雌雄大盗。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是不是骗来的钱……”神君想起她过去的种种光辉事迹,一下子就猜中了。
夜昙有些懊悔,她刚刚忙着跑路,居然忘记把东西塞到乾坤袋里了。
“废话,我不去骗,难道你给我钱啊?
我不去骗,难道去山上砍柴、挑柴去卖,然后赚钱吗?
神君您高高在上,当然不懂得这赚钱的辛苦。”
她错了,他俩那是女飞贼和捕快。
“你放开我!”夜昙不知怎么的,望着玄商君抓住她臂的手,突然之间就生起一股无名火。
“别闹了。”
少典有琴揭开面具,试图跟她讲道理。
一缕月光刚好透过云层,照射下来。
那件黑衣服上的星辰花纹闪了夜昙的眼。
魍魉城里,少典空心也是穿着这身,从天而降救了自己。
夜昙忘了挣扎,只是盯着他。
从小到大,除了姐姐,慢慢,还有帝岚绝,他也算是第一个义无反顾救她的陌生人。
大概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已经开始感动了……
姐姐已经决定要和嘲风那魔头在一起了,自然是做不成这天妃了。
但少典空心这个大傻瓜又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也没事。
她离光夜昙自然也有的是办法,能让他爱上自己第四次。
夜昙想起了那些后宫的妃子。他父皇就被那些宠妃们耍得团团转。
男人嘛,不过如此。
她父皇的手段,不仅不如前朝那挟天象以令群臣的国师,
说不定他的帝王之术还不如那些妃子……
这少典空心么……心都是空的,心眼子应该也没有几个。
没关系,只要她想,总能做到的。
只是今日她没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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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
但是夜昙还是不想回去,反正第二个愿望可以让她待到明天。
她坚持要去白日里路过那间玄商神庙夜宿。
这条巷子白日里车水马龙,尽是些四方香客,求神拜佛。
玄商神庙的对面是观音堂。
一道一佛,两边都香火鼎盛。
只是此时临近子时,再热闹的街巷也变得静谧了。
堂堂神君和天妃,也没住客店,就住在玄商神庙用来接待香客的厢房里。
他们来时,东西两间厢房都还空着。
夜昙在西厢躺了一会儿,然后从床上跃起,带上乾坤袋,一个人摸出了厢房。
她摸到供奉着神像的正殿,打开乾坤袋,就开始掏东西。
先把白日里买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摆上香案。
然后又把从宫里卷出来的金子也摆上。
跪在蒲团上诚心诚意地磕了几个头,又点上了几柱清香。
辣目,小没,闻人。
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拜拜你们,就当是我跟你们道歉了吧。
磕完头,夜昙站起来,用手掸了掸裙子。她有点犹豫,这金子……
她既然已经供奉过了,是不是意味着就可以拿走了啊。
算了,明天还是还回去吧,就当给小没积德了。
辣目……
夜昙摸了摸手上洁白的天光绫。
辣目,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他。
朝露殿那十八年,她从来都人微言轻。
天葩院的那些善待,也不过因为她是天妃离光青葵。
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把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
她甚至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眼下她就只能把天光绫留给他。
辣目,虽然你现在没有异火了。
但是,这白色很好看,很衬你。
夜昙想起那个吻,于是又把手上的天光绫盖在脸上。
一抹皎洁的白,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来亲她了。
从此以后,再没有其他人会比辣目更爱她了。
姐姐……
她姐姐也被嘲风抢走了……
她怎么这么惨啊。
夜昙披着天光绫,又戴好了面具。
她现在眼睛都肿了,都不好看了,不能再倾国倾城了,最多只能闭月羞花了。
辣目,小没,闻人,我再跳一支舞给你们看吧。
夜昙照着记忆中那公主的舞姿,亦步亦趋。
跳完了舞,她又在乾坤袋里掏那给闻人抄的心经,准备一并烧给闻人。
她摸着摸着就摸到了一把琴。
算了,来都来了。
夜昙在神龛面前摆好那古琴。
那曲子还是她陪着闻人的时候趁机学的。
《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昨夜,夜昙放完天灯回到天葩院,突然又想起来要弹琴了。
她得先练习一下。
但乐之一道,从来不是聪明刻苦就可以的。
夜昙练了一整晚,古琴又不好戴着指套弹,手指都弹破了。
那正好,不能浪费了,用血抄本心经,到时候烧给闻人好了。
夜昙边弹边想,那曲子弹得磕磕巴巴的。
那天,天葩院的侍女都没睡个整觉,碍于天妃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
弹着弹着,夜昙突然听到身后有些动静,她转头一看,居然是少典空心。
搞了半天她还是在对牛弹琴。夜昙想到这,一把推开古琴。
气死她了。
不弹了。
玄商神君默默地看着她。
殿中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你骗来的钱,明日记得要还回去。”沉默了半晌,神君终于想起这茬来。
“我不还!”夜昙初时还有些期待,以为少典空心大半夜要来跟她说什么呢。
凭本事骗来的钱,她凭什么还啊。
小没都不会让她还钱的。
她越想越委屈,一把扯下面具,朝他丢过去。
干脆假哭算了。
“呜呜呜……”
姐姐,她真的好伤心啊。
果然,少典空心那木头向来吃软不吃硬,招架不住自己的眼泪。
“对不起,都是本君的错。你别哭了……”
这木头,就在那看着她哭,都不知道过来帮她擦擦眼泪。夜昙有些无语。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你答应的话本公主可以勉为其难原谅你!”
离光夜昙剩下的愿望,就是——
她还要三个愿望。
————————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月下……”
“希望玄商神君能救你。”
玄商神君……
是谁在叫他?
他这是在哪里?
……
不是在归墟。
他是谁……
玄商神君?
不,玄商神君早已经死了。
他是少典有琴。
他于人前站定,回过头,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紫衣少女。
你是……
月下……钱儿……次女……天妃……离光夜昙……
我的……娘子。
她怎么样了?
他们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她,伤她!
一股愤怒的情绪冲上他的心头。
杀意油然而生。
少典有琴施法召出命剑,剑身化作无数星光,破空而去,轻而易举地击杀了在场所有的沉渊士兵。
都是他们的错。
这股陌生的情绪,大概是……怨恨。
他在怨恨这些人,做下这许多事情,追杀他,又害得她受这样重的伤。事到如今,还在想着要把他们都逼上绝路。
沉渊王后没了大军,却仍不善罢干休。
倒是有几分胆魄。
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他了。
这纷乱的心绪,终究在看到沉渊王后抱着顶云痛哭失声时渐渐归于平静。
差不多够了。
少典有琴转过身,一挥手,带走了倒在慢慢怀里的紫衣少女。
————————
神君复活。
星辰震动。
这动静惊动了九霄云殿上的一干神仙。
少典有琴抱着怀中人返回天界。
蓬莱绛阙前,来迎他的是飞池。
他将夜昙安置在榻上,又摸了摸她的脸,替她擦干了眼角的泪痕。
治伤要紧。
蓬莱绛阙没有侍女。
少典有琴犹豫了一下,还是替她褪了外衣。
此举虽然不合规仪,然事急从权……
治伤要紧!
英明神武的玄商神君完全忽略了可以让飞池去天葩院直接叫个侍女过来这件事。
沉渊王后招招皆欲夺人性命。还好,这虹光宝睛替她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少典有琴替她疗完伤,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替她掖好被子。
她一共救了自己几次?
为了替辣目还债,一国公主,差点被追兵杀了。
为了替辣目去灭那南明离火,被石头砸了腰,倒在地上起不来。
为了和没有情的赌约,冒着风险,去捉那杀人蜂。
为了救没有情,中了沉渊寒毒,生死未卜。
为了得到闻人的心,宁愿作些违心的欺人之事。
为了保护三片神识,不管不顾冲出去挡在他们面前。
真是不要命了!
她以为她到底有几条命啊,明明只是个没有什么法力的凡人……
被人以命相护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他是因离光夜昙而生的少典有琴。
他望着夜昙,眸色中尽是温柔。
自己到底该怎么称呼她呢?
娘子……但他们还没有成亲。
那,夜昙公主?
公主?
夜昙?
帝岚绝和慢慢都叫她“葵葵”。
昙昙?
这称呼颇有些……叫不出口啊……
等等!
“葵儿”,少典有琴记起来,辣目在月窝村见到真正的青葵公主时,青葵公主那时候是这么叫她的。
昙儿。
“昙儿……”
少典有琴弯下腰,欲低头亲吻佳人娇颜。
一股甜香扑鼻,让他猛然惊醒。
这于礼不合。
而且,他还得先去解决父帝的忧虑。
少典有琴想起飞池说的话。父帝那里,他必须要早做准备。
还是先送她回天葩院吧。
————————
她是怎么看他的呢?
“有琴……”
听到她的呼唤,他情不自禁地转头,看着她向自己奔来。
一如归墟那时。
昙儿,你是爱我的,对吗?
当他说出那句“成何体统”时,夜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勉强得像一张滑稽可笑的面具,又像是带了些自作多情的尴尬神色。
昙儿,让你难堪了,对不起。
可真正自作多情的究竟是谁呢?
昙儿……她爱的究竟是谁呢?
少典有琴想起那三封信。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爱玄商神君。
自己要如何对她说呢,又从何说起呢?
她爱不爱现在的他呢……
不行,他万不能这么早跟她摊牌。
万一……她最喜欢的只是本君那三个神识的其中之一。
一旦摊牌……
她一直嚷嚷着不想做这天妃,不想留在这无趣的天界……
她还一直都想着私逃下界……
现在虹光宝睛还碎了。
不行,自己绝对不能放她下界。
要不,再给她重新中个别的法宝,这样就是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还能找到她。
可是,她天性不羁,一个虹光宝睛就已经让她疼痛连连,不惜追到归墟也要让自己解开它。
当初不解开虹光宝睛,本也是他的私心。
虽然锁了,但那是他的本命法宝,要强行解开自然也不是不行。
他想着反正不解开也没什么坏处,既可以规范她行止,也能保护她。
说到底,还是本君之过。
少典有琴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
观星台那一夜,夜昙在那放了多久的天灯。
少典有琴就在身后陪了她多久。
他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
他还得再想想。
飞池还在那碎嘴,第二日清早就来跟他说,昨天晚上天妃在天葩院里弹了一晚上的琴。
他这小道消息还没来得及说完,夜昙就披头散发地冲进殿来,在那耍赖,让他速速偿还这救命之恩。
少典有琴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她的双目还是肿得像桃子似的,披头散发,又熬夜放灯,整个人都憔悴得很。他只能沉默地帮她系好衣带,理好青丝,戴好钗环,又许了她那三个愿望的要求。
替她整理衣物时,他瞥到夜昙的指尖,上面都是血痂。
他很是心疼。
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神识,不是为了少典有琴。
——————
昙儿使出浑身解数,只为了让自己带她下界。
仅仅是三个愿望,就能抵了这救命之恩了吗?
少典有琴想起来那根银月松柏枝,不由得苦笑。
玄商神君的清白,一支银月松柏枝可抵。
玄商神君的性命,也只值三个愿望。
他们在界下吃饭,逛街,处处都是回忆。
都是夜昙和神识的回忆。
夜昙将那些买来的小玩意儿都挂在他的身上。
他能感觉到她手上的热度,隔着衣料传来,熨帖了他的心。
还好有这路边买的面具,遮住了他脸上的热度。
昙儿还是像从前那样,看到个有趣的摊位,就马上走不动道儿了。
她拿起一柄特制的弓箭,自信满满地想要赢些彩头回来。
她这哪是射箭啊,自己改天教教她好了。
正在少典有琴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支箭居然冲着夜昙飞去。
等他回过神来,感觉心都要跳出来。
还好,那只是支招亲的箭,难怪他刚才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气。
所以,自己的娘子马上要成别人的驸马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本想制止她这离谱的行为,奈何她又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愿望。
他只得看着她随着公主的车架大摇大摆地进了皇宫。
自己则像个怨夫一样在城门外等她。
他不知道她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有没有受伤。
想到她总是这般胡天胡地的,少典有琴就有些心急,但此时他又没有立场直接关心夜昙,只好假装关心她怀里那钱的来处。
谁知她真的恼了。
他不该训她的。
夜深了,夜昙坚持不住客店,偏生要去那玄商神庙。
约莫她又是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了。
这要求倒也没什么。
他们分别宿在东西两间厢房中。但少典有琴一直在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夜昙鬼鬼祟祟地出了房间,又摸到正殿。
少典有琴跟在她的身后。
看着她摆贡品,
看着她磕头,
看着她跳舞,
看着她烧纸,
看着她磕磕绊绊地弹那首和闻人学了一半的《凤求凰》。
昙儿,你所求为何人呢?
他看着她弹琴的手指。
又出血了……不能再弹了!
夜昙听到他故意做出的声响,马上停了抚琴的手,回首冲着他怒目而视。
少典有琴想着,自己总要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二人之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骗来的钱,明日记得要还回去。”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一句。
她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神识。少典有琴这么想着,语气上就带了点恼意。
谁知夜昙将面具一撩,就直接对着他哭起来了。
她洁白的双颊上,挂下两行泪来,着实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来不及想闻人的那些哄女孩儿的招数,只能先跟她道歉。
“对不起。”
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想贴上她的脸颊。
众所周知,少典有琴练就十重金身。
将触未触之时,女儿家温热的气息,却灼伤了他的手。
她那个剩下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不会是想见三个神识吧。
他垂下眸子,不去看她的眼睛,可视线却怎么都不能从她粉色的唇上移开。
那隔着天光绫的一吻,记忆是如此的清晰。
那一吻不带一丝**的味道。
是最纯粹的心与爱意,唯余圣洁。
神君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一手背在身后,侧过半个身子,再不去看她,努力维持着正人君子的仪态,佯装咳嗽了一声:“天色不早了,本君送公主去住处安歇了吧。”
“哼!”
公主终于是止了泪,也没有说那第三个愿望究竟为何,怒气冲冲地踏出正堂。
少典有琴并没有马上跟上她。
事实上,整座神殿都在他的神识笼罩中。
那供奉玄商神君的神龛边上,放着一尊碾玉观音。
可能是上香的客人放的。
道家庙宇,向来可供奉种种神明,不拘泥于门派之别。
他想起来,在月窝村的洞口,她披着天光绫坐着等自己的样子。
明明穿着最普通的布衣,粉黛不施,却偏生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南海观世音菩萨有三十三宝相。
智慧无双,大慈大悲,普度众生。
她……
她接受了自己的每一面。
他又何尝不是看到了不同的她呢?
她狡黠机智,侠肝义胆,有情有义。
知书达理,温柔娴静,体贴入微。
也会蛮横泼辣,又会拈酸吃醋,作些小女儿态。
自己从前居然还说她顽劣不堪。
少典有琴啊少典有琴,你之前真是瞎了眼。
这正堂,不是观音堂,又似观音堂。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他这么想着,朝着那小小的观音像虔心一拜。
不行,回去就得跟她摊牌。
大不了,她喜欢哪个自己就装作哪个,哄着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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