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紧急指示灯将顾晏的脸映得半明半暗，他凝视着光屏上最终定格的数据——那段在样本彻底湮灭前，被秩序与混沌的共振强行“撕”下来的信息碎片。

它并非文字或图像，而是一段极度扭曲、充满恶意的频率，一种仿佛来自万物终结之地的“虚无低语”。仅仅是数据的重现，就让观察廊内的几名科研人员感到了生理性的不适。

“立刻进行三级隔离加密，所有接触此数据流的人员进行心理评估。”顾晏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强行压下那共振带来的灵魂战栗需要多大的意志力。

他关闭了主屏幕，转身走向连接“夜枭号”的通道。机械门在他身后合拢，将一片狼藉的实验室隔绝。

通道的另一端，时砚倚在门框上，脸色也不太好。那种力量被强行引动、又与截然相反的存在短暂交融的感觉，像是一场发生在灵魂层面的海啸。

“玩脱了吧，教授？”见顾晏过来，时砚扯了扯嘴角，试图用惯常的调侃掩饰那份不适，“下次拿自己当实验器材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顾晏没有回应他的调侃，径直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仅隔着一道透明的能量屏障。他抬起手，个人终端投射出刚刚破译出的信息核心——那并非具体的坐标或计划，而是一种纯粹的“存在宣告”，带着吞噬与归墟的意志。

“这就是我们面对的东西。”顾晏说，“它并非盲目扩散，而是在有目的地‘标记’并‘转化’物质与能量，将其纳入自身的……体系。”

时砚盯着那段令人作呕的数据流，灰色的眼眸沉静下来，所有玩世不恭都褪去了：“它在进食。或者说，它在把整个宇宙，变成它的一部分。”

“可以这么理解。”顾晏关掉投影，“根据其扩散模式和能量等级模型推算，如果不加阻止，其影响范围将在三个标准年内覆盖至少三个扇区，包括数十个居住星系。”

“所以？”

“所以，个体行动效率低下，且受限于我们目前的……状态。”顾晏指了指两人之间无形的锁链，“需要制定长期、高效、协同的行动方案。”

时砚抱起手臂，挑眉看他：“怎么？联邦终于肯放下身段，正式雇佣我这个‘法外之徒’了？”

“不。”顾晏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这是你我之间的‘私人协议’。联邦官僚体系效率无法应对此种危机，且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需要向联邦隐瞒的最高机密。”

时砚愣了一下，随即低笑起来：“有意思。堂堂联邦首席科学家，要跟我这个通缉犯搞地下合作？”

“必要性优先。”顾晏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基于以下事实：第一，异常能量威胁具有普遍性；第二，只有你的力量能有效干扰甚至暂时‘安抚’它；第三，我们因未知原因被强制绑定，‘安全距离’限制了独立行动的可能。”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近乎一种宣判：

“因此，在找到解除绑定的方法，或彻底解决异常能量威胁之前，我们将维持共生关系。你的星舰，‘夜枭号’，将作为我的移动实验室与行动基地。而我，将为你提供所有的技术支援与数据分析。”

时砚沉默了片刻，看着顾晏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规则的眼睛。他知道，顾晏说的是事实，是最理性、最有效率的安排。但这安排也意味着，他这只习惯在宇宙阴影中自由来去的“夜枭”，从此要被套上一条无形的缰绳，缰绳的另一端，还握在这个最不可控的、代表着绝对秩序的教授手里。

这感觉糟糕透了。

但……回想起刚才实验室里，那秩序与混沌交织时迸发出的、仿佛能重塑规则的刹那光华，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混沌本能的兴奋感，又悄然爬上了他的脊椎。

危险，束缚，却也充满了极致的……可能性。

“行啊。”时砚最终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狂气，也带着点棋逢对手的期待，“不就是同居嘛。不过我警告你，教授，我的船，有我的规矩。”

“可以。”顾晏点头，“只要不影响核心任务效率。”

协议，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达成了。

两艘星舰开始进行更深度的对接。“探针号”释放出更多的科研模块和物资，通过强化后的连接通道，转移至“夜枭号”预留出的一个独立舱段。这个过程井然有序，如同精密仪器的组装。

而“夜枭号”的船员们，则带着好奇、警惕乃至一丝敬畏，看着那位传说中的冷面教授，和他那些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设备，进驻他们这艘充满野性气息的星舰。

林皓，那位首席驾驶员，凑到时砚身边，压低声音：“老大，真让他在咱们船上常驻？这跟在家里放了个会走路的核弹有什么区别？”

时砚看着顾晏指挥机械臂将一个多功能分析仪固定在指定位置，那专注侧脸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他哼笑一声：“核弹？他可比核弹麻烦多了。”

他拍了拍林皓的肩膀：“放心吧，看好咱们的新‘房客’。还有，告诉兄弟们，以后在船上……注意点言行。”

他说的“注意点”，显然不是指遵守联邦法规。

当最后一个接口完成校验，两艘星舰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一个临时的、怪异的联合体。顾晏站在属于他的新实验室中央，这里依旧保留着“夜枭号”粗犷的金属风格，与他原本简洁明亮的实验室截然不同。

他能感觉到，脚下这艘星舰每一个零件的运转，都透着一种不羁的、属于时砚的混沌韵律。而他自己带来的秩序力量，正无声地渗透进去，试图理解并适应这种韵律。

一种微妙的平衡，在强制绑定后，开始缓慢建立。

就在这时，顾晏的个人终端接收到一条来自“夜枭号”主控AI艾莉西亚的加密信息，附带了一个坐标和一个简短的留言：

「教授，这是船长之前发现的、另一个异常信号更强烈的区域。他说……‘算是房租’。——A」

顾晏点开坐标，星图定位在了一片未被任何星图标注的、被称为“沉寂螺旋”的破碎星云带。

他关闭星图，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甲板，看到位于舰桥那个正翘着脚，看似无所事事的男人。

合作，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