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他把车停在郊外,下车在荒草地漫步。

景元不敢回家。

如果刃不在家怎么办?这不应该是大概率发生的事吗?他们本该形同陌路,是景元,是他自己,用所谓痴迷的真心央求,望刃能心软留下不是吗?

可如果回家见面了怎么办?景元被自己的想法笑出声——就像刃说的那样,自己留存多年珍视的心意,和应星变成刃的那段经历相比,不过一个笑话。

他以为自己爱刃,这么些年得不到回应,便是付出了,刃便是逃避了。可原来冥冥之中,景元才是始终被爱,被保护的家伙。

他想咆哮大哭,却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于是他仰头,看见夜空稀疏的星星,想起来应星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他们也是吹着熟悉的风,在小院里数星星。可天上的星星再亮,也比不过一转脸就看见的恋人的眼睛。

可他知道的一切真相,将那些美好的回忆撕扯,碎如雪屑。取而代之的是档案记录里血淋淋的字句:应星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一遍遍伤害自己,在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边缘徘徊。景元隔着陈年久远的字迹抚摸,便以为能感同身应星的精神折磨。

他又想起自己毕业前应星——刃的匆匆告别。为了不让景元再有念想,或许就像刃说的那样,应星已经死了,或许他真打算那是最后一面的永别,然后安心去完成自己的遗愿。如果没有这次阴差阳错的巧遇,可能刃某天将一切带进坟墓,景元亦浑然不觉。

深入骨血的窒息感桎梏景元的五感,就算是仰头,缓缓清泪还是默然流下颌骨,于黑暗消逝。

符玄起了个大早来警局处理文件,结果快到中午了也没见景元人影。

奇了怪。符玄趁机逮着彦卿问:“景元还没来吗?”

想起昨天景元要私自调查研究院,她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景元固然稳重可靠,但碰到某些事执着起来也是相当可怕。

“长官早就到警局了啊?一直在审讯室呢。”彦卿恰好见不远处景元出来的身影:“啊,长官来了。”

符玄瞧见景元一脸凝重,却掩饰不住的憔悴,心中升起不妙想法。

景元将手中文件递给符玄:“该审的我已问的差不多,你也看下有没有纰漏。”

符玄接过文件,没反应过来。

不对,绝对不对。

又默默看向审讯室在景元亲自下场的攻势下半死不活的犯人,猜到多半是遭了景元多年不用的不威自怒的手段。

“我说。”符玄进了办公室忍不住问:“你该不会跑去郊外研究一整晚没睡,今天直接来警局的吧?”

景元没正面回答,只顾翻着桌案成堆的文件,大有拼死加班的美,和往常闭目悠闲的形象大相径庭。

见符玄不动,他又像想起来似的把昨晚得知的信息斟酌一部分说与符玄。

“这么说来,研究院的工作并非完全见不得人。”符玄抱臂沉思:“那么接下来我们的安排……”

“等下我就来拟定计划。”景元说完,重又伏案。

符玄话到嘴边,感觉又不好打扰自己上司,只能暗自腹诽:景元该不会真不要命了?如果昨晚他真没回家,岂不是已经超过24小时没睡了?!

直到过了下班时间,符玄揉着酸痛的肩颈打着哈欠,出了办公室瞧见景元还坐在桌案前,符玄甚至怀疑他连动都没动!

之前习惯了景元松散,她的辛勤才有对照,眼下景元回归正经真是好不适应,他在研究院受了啥刺激没说吗?

符玄终是忍不住敲开景元的门:“我说,你怎么不回家?”

景元眼角布满血丝,执笔的手顿了一下。

“你家里藏了鬼吗?你不敢回去?还是真准备猝死在岗位?”

临走又好心提醒:“还有你别开车了,要警察疲劳驾驶吗?走回去或者坐地铁吧。”

不行,符玄摇头。她可是急需补充甜度,决定等下路过奶茶店买一杯芋泥啵啵再说。她还年轻着,干嘛跟上司比拼?何况还等着景元一退休接管他的位子嘞!

刃总是觉得自己在错过。

或者,在错误的时间地点,做出错误的决定。

越深想,越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是混乱的。

“喵~”景元家养的猫又饿得乱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却找不见主人身影。

景元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家了。

他们不是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刚重逢景元就存了自己的号码在刃手机里,虽然他不常用手机,景元走之前却叮嘱有事一定要联系。

他也犹豫过要不要发消息给景元,转瞬一想,不是自己要他去找答案的吗?他或许已经知道疗养院的结果,那是他最深沉最痛苦的伤疤,回想起来自己都恶寒,为了让景元死心,所以才揭开给他看的不是吗?

景元没回家,刃就蜷缩在沙发里,困得睁不开眼,才发现已经第二天天亮了。

家里到处是男主人的生活气息,景元虽然养猫,但设置收拾得井井有条:古朴的书架泛着松木味儿,沙发被褥总是有洗衣液淡淡的清香,衣服晒干后阳光的温暖……

他回味曾经的记忆:小景元和应星同居的一年,每次应星放了晚自习,景元是不是就这样窝在沙发里点一盏灯等他回家?

“喵呜。”长毛狮子猫长得毛发旺盛,看上去胖乎乎得讨喜可人,带着铃铛一步一响。景元再打扫也老是留下一地猫毛,而且混着景元的碎发便分不清了。

刃想起来景元给它取的名字,他想唤它让它别再嚎叫:“……朔雪。”

猫咪没反应,只是看了刃一眼,也不怕生,当刃不存在继续喵呜。

好像,景元不是那么唤的?刃想了想,在猫碗里倒了猫粮:“咪咪?”

“喵~”狮子猫终于屁颠颠迈着猫步过来往刃手上蹭,撒娇了好半天后大口大口吃下猫粮。

刃看着咪咪大朵快颐,心里漏了风一般空落。

他觉得自己该走了,还留在景元家有什么意义?

景元是聪明人,见识了他那般不堪的过往,是人都会失望。

于是他起身收拾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迹,就像从未来过这里一样离去。

刃走向人潮涌动的街头,黄昏日暮,他觉着自己跟人世格格不入。

走向下一个街角,刃路过人流较少的公园广场。

景元坐在公园广场的靠椅上,看落日下匆忙的人群。

曾经还建有滑梯的小公园已不再,公园翻新再扩大,成为河岸边靓丽的风景线。

有带着孩子的父母沿着河堤散步,情侣在树下说笑……他的职责便是默默守护这些笑容。

可尘世最普通的幸福,却成为此生最大的奢求。

“为什么不回家。”

又是这个熟悉的声音。景元想:这个最熟悉也最遥远的声音,总是在脆弱的时刻侵袭,令他溃不成军。

他迷茫回过头,刃便在他旁边坐下了。

“如果是在意我住过,放心,以后我们也不会在你家见面。”他说。

“如果是在意前天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也放心,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忘掉。”他说。

多么贴心。景元过劳的大脑还在思考反应:原来,他又是准备道别来的。

刃看着景元神情恍惚,心下了然几分,正准备起身,手却被景元狠狠一拽。

“对不起。”

大颗泪滴砸在刃手上,刃一时皱眉,才发现景元的状况不太对。

“对了……你昨天晚上没回家,在哪过的夜?”他见景元不依不饶,手劲大得把刃的手腕勒出红痕,只能叹气重新坐下。

可景元只是道歉:“对不起。”

刃意识到景元话里另有所指,便扭头看向一边,眼神悠远。

“我说过的。”刃低下头:“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当年长生药不是你卖的,拉活人实验也不是你做的……”明明是受害者的刃,反过来安慰景元:“你道什么歉。”

“当年、到底为什么!”景元喉头哽咽:“为什么哥会被当做长生药的实验体?难道是丹枫……”

“是,也不全是。”景元好似从刃的神情辨回应星依稀的影子:“所以我现在还苟延残喘,就是需要丹枫活着给我一个解释。”

不然……刃咽下一些直白的话,看向景元的眼神沉淀着生死痛苦:

“景元,我……是个将死之人。”

“长生药改变了我的体质,我最多……还有五年可活。”

“可你不一样。”

“你还年轻,有大把的青春,你的人生,往后应当光鲜亮丽,顺遂美满。”

刃说着,景元无动于衷,他的长发遮住表情,像一头爆发前压低气场的雄狮。

刃只好换了话题,故作轻松自嘲:“真快啊,连你都带上新人了。”

“你的心意,我知道……”他闭上眼睛,露出不忍说的复杂神色:

“可我不想拖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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