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离去

秦镇邪回去时已是深夜,他小心地拉开后门,院子里一片漆黑,静可闻针,秦家人似乎都睡下了。他稍微放心了一些,快速溜进门,躲进自己的房间。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屋子正中的孙氏,她面如青铁,眼神凶恶,狰狞如鬼怪。秦镇邪转身就跑,门口却涌出七八个汉子,乱棍打来,秦镇邪摔倒在地。

棍棒如雨落下,他跑不掉了。

好久,孙氏才离开。秦镇邪听到落锁的声音,他躺在地上,浑身都疼。他挣扎着摸摸骨头,好像没断,可他还是疼得不想动。

他不该用石头打秦有贵的,应该用枣子或其他什么软和的东西,那样孙氏就不至于发这么大火了。紧接着他想,那条小狗死的时候也这么痛吗?应该比这还要痛。他真是弄巧成拙。要是他没多管闲事的话,那小狗或许不会死得这么惨。

秦镇邪又想他其实不应该回来,可不回来还能去哪呢?回来也就是挨顿揍,关上十天半个月,然后他就又能住在这里了。

以前他都是这样过的,但今晚他突然觉得,这样浑身是伤的躺在这里跟那条死去的小狗好像没什么区别,或许还更凄惨。那条狗还有它的母亲爱着它,但他没有。要是有人爱他就好了,就像孙氏爱秦有贵,那条黄狗爱着自己的幼崽一样,或者,像他对那只黑猫那样也好啊。他平时不会想这些的,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想着那条死去的小狗,想着他自己。

后半夜他听到外面传来了很大的响动,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一直响到天亮。又过了两天,他听到窗外下人的议论声。

“前天摔断了腿,这两天又一直做噩梦,说什么有狗追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还不是他自己作孽?村里的狗都叫他杀尽了,叫我说,这就是报应!”

秦镇邪想,看来那条黄狗的力量变强了,现在,它或许真能杀了秦有贵了。

第三天,孙氏把门打开了,她眼神依旧凶狠,面容却很憔悴。秦地主跟在她身后,开口道:“镇邪,你去看看有贵吧,你现在还能看到那些东西,是不是?”

这是秦地主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秦镇邪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说什么,但好像也没什么可说。他慢慢爬起来,声音沙哑道:“我想喝水。”

孙氏把他赶出去:“水等会再喝,快去看看有贵!”

一进秦有贵的屋子,秦镇邪就看到了冲天的黑气。秦有贵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满头大汗,呻.吟道:“疼......疼!”他身上那条黄狗已经有牛犊般大小,正用利齿狠狠撕咬咬着秦有贵的脖颈。

孙氏扑上前,焦急道:“乖宝,哪里疼?”秦有贵叫唤道:“哪都疼!娘,救救我!”孙氏转头急吼:“你还站在那儿干嘛?快过来看看有贵!”

那黄狗转动头颅,淌着血泪的眼睛对上了秦镇邪的视线。孙氏见他不说话,越发着急了:“你看见什么没有啊?快说啊!你以前不经常看见那些东西吗?怎么长大就看不见了?眼睛瞎了吗!”

秦地主也哀声催促:“镇邪啊,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什么了?你说出来,我们得救有贵啊。他是你弟弟,你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吧?我知道有贵平时对你不好,可做哥哥的怎么能跟弟弟计较呢?现在有贵都这样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说着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严肃道:“镇邪,见死不救可也是杀人,你别忘了救你的仙人说过的话!”

仙人说过,他罪孽深重,不能杀生。秦镇邪想,那仙人说的话要真有用,他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干脆装作看不见,让秦有贵就这么死吧。可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秦有贵之前是不是杀了条狗?母狗,黄色的。”

孙氏忙问:“有贵,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你快想想!”秦有贵艰难道:“对......你咋知道?”秦镇邪说:“它现在正咬你脖子。”

“什么!”孙氏跳脚道,“该死的畜生——”“别骂它,那狗听得见。”孙氏立刻闭嘴了。秦镇邪对秦有贵说:“你杀了它,还杀了它的孩子,所以它现在来找你了。你要想活下去,就要获得它的原谅。”

秦有贵恐惧道:“怎,怎么获得原谅?”

秦镇邪想了会,问:“你把它的尸体扔在哪了?”

秦有贵记不清了,只说丢在沟里。夏天天热,找到时那狗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绿蝇攒动,恶臭熏天。没有人愿意下去捡狗,秦镇邪就自己下去了。沟上,人们站得远远的,纷纷都拿恐怖而怪异的眼神望着把狗装进袋子的少年——他还是光着手!等秦镇邪上来,他们退得更远了。

孙氏捏着鼻子问:“接下来干嘛?”秦镇邪说:“给它下葬。”“什么?”孙氏咬牙道,“给这畜......狗?”她看向秦地主,后者犹豫道:“要多少钱?”

“不用多少,买副好点的棺材就行。”

秦地主纠结道:“还得买棺材?”

孙氏将他拉到一边,嘀咕道:“这小子没骗我们吧?大师快到了没有?”

秦地主说:“还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孙氏咬牙道:“给畜生下葬,真他娘的见鬼。要我说这事没准就是他搞的,他都能看见鬼了,还有什么干不出来?你知道这兔崽子本来就喜欢欺负有贵!”

秦地主哀叹道:“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要是请大夫,钱花得更多。”

孙氏恶狠狠道:“他要是敢害有贵,我就杀了他。”

秦地主表情有些异样,半晌道:“有贵还没出事呢。”

棺材准备好后,秦镇邪却没先去墓地,而是带秦有贵去了一片林子。孙氏心疼地说:“你干嘛呢?有贵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让他走路!”

“小狗还没找到。”秦镇邪指着一个小土包,对秦有贵说:“我把你杀的小狗埋在这了,你把它们挖出来吧。”

“什么?”秦有贵嚎道,“我不干!这是下人干的活,我才不干呢!”他边嚎边瞄向秦镇邪,只见他不说话,就用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看着他。秦有贵心生惧意,嚎的声音不自觉小了。幸好孙氏及时接上,她大声嚷嚷:“有贵怎么能干这种粗活?牛老汉,你来挖!”

她叫那些佃农过来。秦镇邪皱起眉毛,说:“狗是他杀的。”

“算了算了,我替他挖。我是他老子,总没问题吧?”秦地主哀叹一声,把狗挖了出来。众下人看见那些小狗的惨样,都别过脸去。好不容易盖了棺,要下葬了,秦镇邪却说:“秦有贵,你得跟它们磕头道歉。”

秦有贵不敢置信地喊道:“你让我给狗磕头?你疯了吧?”

秦镇邪望着趴在秦有贵背上的黄狗,说:“那你问问它,不磕头行不行吧。”那狗立刻支起身体,露出血盆大口。众人看他对空气说话,都觉惊悚。秦地主惊骇道:“你看见什么了?有贵,该不是那黄狗要你下跪?你要不跪,那畜生该不会还来找你?”

秦有贵脸色青白交加,心中又怕又怒,他在原地杵了好一会,终于挪动步子,就在他要跪下去的瞬间,孙氏一脚踢翻棺材,怒吼道:“胡扯!我儿子怎么能给畜生磕头!老娘晕了头才会信你这白眼狼的话,你就是想羞辱我们有贵!”

黄狗见状厉吼一声,钻进了那条黑狗的身体里!

眨眼间,那黑狗挣脱了绳子,直直朝孙氏扑去。孙氏尖叫一声,慌忙扯过旁边人挡在身前,没想到她扯来的是秦有贵。只听一声惨叫,秦有贵的脑袋就被整个吞进了黑狗的大口!鲜血喷了孙氏满脸,一声尖叫从她喉咙里射了出来,那声音简直不像人类能够发出的。黑狗扑倒在秦有贵的尸体上,疯狂地撕咬着,孙氏举起那口棺材,尖叫道:“滚开!”

“砰!”

棺材重重地砸在了黑狗的头上,一下、两下,孙氏疯了般砸着,直到它的头颅变成一滩肉泥。孙氏扔下棺材,抱着秦有贵不成人样的尸体颤声道:“有贵?有贵?啊啊啊啊!有贵!!!”

那条黄狗从黑狗身体里溜了出来,它望着疯狂的孙氏,慢慢咧开了嘴,像是在微笑。接着,它径直走向自己孩子的尸体,趴在它们身边眷恋地望着。阳光照在它身上,几乎把它染成了金色。秦镇邪看到它身上的怨气慢慢变淡了,突然间,他脑袋上挨了一下。

他转头,看到孙氏拎着锄头,披头散发,满脸血泪,好似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畜生!是你害死了有贵!我要杀了你!!!”

血流了下来,盖住眼睛,秦镇邪倒在地上,对上了绿油油的树林间,一双黄澄澄的眼睛。

就在孙氏再次举起锄头的瞬间,树林间刮起一阵狂风,竟然将锄头吹了出去!众人无不变色,孙氏还想动手,秦地主却厉声呵道:“够了!本来磕个头就完了,你踢棺材干什么!我儿子都是你害死的!”

孙氏如遭雷劈,跌坐在地。她愣了一会,突然痛哭起来。那哭声在秦镇邪耳边渐渐模糊,他晕了过去。

秦镇邪醒来时,又回到了自己那间阴暗的小屋。他盯着黑漆漆的屋顶看了几秒,意识到现在应该是晚上了。他下了床,后脑勺隐隐作痛,血结成一块一块,粘在脸上。他走到门前,打不开。

秦有贵死了,他会怎么样?孙氏会杀了他吗?可他现在是秦地主唯一的儿子了,秦地主应该不会让她杀了他,否则他怎么现在还能活着呢?

秦镇邪本该庆幸,可他丝毫不觉得欣喜,他只是想,那条黄狗和它的孩子还没下葬呢。突然,他记起自己晕倒前好像看到了那只黑猫,可他头疼得厉害,秦镇邪没法再想下去,便重新躺回床上。那床对他来说太小了,要么蜷缩着身体睡,要么就得把小腿枕在床架上。外头闹哄哄的,他前途未卜,但秦镇邪只想睡觉。

快睡着时,他听到门被打开了。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是秦地主。

他来干什么?来看他?因为他现在没有别的儿子了?秦镇邪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不敢置信。他能这样轻易地得到秦地主的承认吗?突然,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然后,第二个,第三个。他床前站满了黑幢幢的人影,好似一堵围墙。

“大师,就是他。”

秦地主的声音。

一个陌生的男声惊讶道:“浑身鬼气,显非活人。您为何不早杀了他?”

秦镇邪一愣,便听秦地主痛恨地说:“因为我不能!那个道士告诉我不能杀他,也不能赶走他,否则就会遭到报应!这些年他害的我吃不好睡不好,我无时无刻不盼他死,可这小子命硬,寒风冻不死他,狗咬不死他,我老婆也打不死他。今天她差点就能杀死他了,却被大风吹走了手里的锄头,这小子真的是鬼。大师,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现在儿子也没了,老婆也疯了,我真怕下一个就轮到我。求求您帮帮我,让他去死吧!”

这一瞬,秦镇邪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有点恍惚地想,所以才不赶他走,所以才不打他骂他。原来秦地主对他也和旁人一样,这里从来就不是他的归处,也不是他的家,他跟那条流浪猫没有任何区别啊。

大师说:“大人勿慌,待贫道先念咒去邪,大人便可动手。”

秦地主今晚是来杀他的。秦镇邪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全身泡进了水里一般,凉悠悠的。他忽然想起了那条黄狗,他真的还不如那些小狗呢。

念咒声越来越急,围在他床前的人拿出了绳索,秦镇邪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划过了脸颊。他用手摸了一下,是眼泪。与此同时,那两人惊叫一声,忙将绳索向他套去。秦镇邪推开二人,站了起来。他生得高大,加之屋中逼仄,站起来竟如小山一般罩住了秦地主二人。大师哆哆嗦嗦,拔出宝剑刺去:“鬼祟现形了,快动手——啊呀!”

秦镇邪一把推翻大师,秦地主见大事不妙,忙朝外跑。秦镇邪追了出去,下人们一拥而上,试图阻拦他,却都被他推开、撞开、甩开。下人们惊骇于之前从未发现他有如此恐怖的力气,然后他们才想起秦镇邪从未对他们挥动拳头。终于,他抓住了秦地主,他父亲恐惧地望着他,哀求道:“别、别杀我!”

秦镇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像是在打量从哪下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中一瞬间闪过了极凶恶的光,可下一瞬,他突然松开了手。

出人意料的,他转身离开了。

没有人敢拦他。众人畏惧地望着他远去,惊惧地看见一只黑猫飞速掠过墙头,跟了上去。

“妖、妖怪!”牛老汉惊叫道,“他果然是妖怪!”

流言不胫而走,而秦镇邪此时正迎着黑夜大步大步逃跑。直到秦家的房子都看不见了,他才慢慢停了下来。不,其实他是跪了下来。眼泪止不住地从他眼中流出,心脏就像要撕裂了一般,太疼了,他从来没有那么疼过。

无法形容那种感受。当他想杀秦地主时,他感到了浓重的悲伤,简直像有一千个人在他耳边嘶吼不要那样做。那是怎样的嘶吼啊,就好像失去了一切!那种感觉就像被利箭射中,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伤痛。

黑猫在他旁边焦急地喵喵直叫,不停用爪子扒拉他的手。秦镇邪愣愣地望着地面,突然,那深重的悲伤消逝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秦镇邪茫然地站了起来。太奇怪了,他想,他刚刚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就因为秦地主是他父亲吗?他从没把自己当儿子看,他杀了他又怎样呢?

可是,他现在心中确实没有一丝杀意了。他愣愣地站了会,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他没注意到,他手腕悬着的坠子闪过了一丝微光。

我好意外啊,呻/吟居然会被屏蔽?jj没有考虑到这个词的使用场景不是只有make love时才用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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