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梁刚

茂密的山林中,两个黄扑扑的身影一前一后穿行。前面那个身材颀长,手拿一柄白剑奋力劈砍丛生的灌木,后面那个高大健壮,轻轻松松走在前面那个开拓的小道上,只是偶尔会被树打到脸。

“哎呀,斫雪,没想到你有一天还会再次沦落成砍柴刀?委屈你了。”孟琅一边开路一边调侃斫雪,剑身随即闪过一道亮光,似在抗议。孟琅笑着哄道:“是是是,用您这金玉之身砍树臣实在该死,可眼下臣手里就您一把剑嘛。要不,让那大块头走前面?”

巨尸立刻停住脚,警惕地望着孟琅。他好笑道:“玩笑话而已。你不认识路?难道你不是这附近的人?”

巨尸默然。孟琅又问:“你记不记得自己跟仙鹤王是什么关系?”

巨尸陷入了沉思,有些焦躁地动了动。孟琅问:“不知道?”

巨尸迟疑地点点头。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巨尸茫然地望着他。

不应该啊。孟琅想,都成青煞了,记忆居然还残缺成这样。

“那你能说话吗?你现在可有嘴巴了。”

巨尸只盯着他。

难道这家伙生前是个傻子?孟琅腹诽。看来是问不出这家伙什么了。他叹了口气。

没走多久,他忽然听到了流水声,顿时高兴地喊道:“有水!”他兴冲冲地跑过去,一个小瀑布立即闪现在眼前,瀑底有一口碧绿的小潭,长不过一丈,宽不过数尺,如一块翡翠镶嵌在山林间。

孟琅三两下扯掉身上的袍子,一头扎入冰凌凌的潭水,潭水顿时浮上了一层黄蒙蒙的东西。

巨尸跟了过来,悄摸摸地把孟琅留在岸上的那堆破烂衣服拉过来,手探进袖子摸索着。过了一会,它疑惑地扯开袖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它对此不敢置信,索性把衣服整个倒过来抖开,却只呛了满口灰。

“咳咳!”

“你原来能说话?”孟琅好奇地问,他刚刚一直飘在水面上看着。

巨尸僵住了,忙把衣服藏到身后。孟琅爬上岸,扯过那件衣服,轻轻松松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件崭新的天青色道袍,接着又从那青袍袖子里拿出了中衣、裤子、鞋、道冠。

巨尸大为不解,忙抢过那破衣服上翻下覆地看,甚至干脆把脑袋伸了进去,却只顶着满头灰茫然地出来。孟琅见状,哈哈笑道:“你找不到的。”

巨尸气恼地扔下衣服,抓向孟琅,孟琅一躲,可还是被他抓住了袖子,只听刺啦一声,袖子断了。巨尸僵站在原地,心虚地把袖子揉成一团,扔到草丛中去了。

孟琅哭笑不得:“早知道就不逗你了。袖纳乾坤是法术,只要我想,把东西放进鞋子里都行......算啦,你也下去洗洗吧,我给你找件衣服。”

这时候,污水已经被冲走了,潭水又恢复了青翠。巨尸默默地把自己泡进去,潭水又成了黄泥窝。孟琅盯着他,奇怪地想,这家伙能说话,能听见,偏偏看不见,难道他生前就是个瞎子?要不是......那就是他死后才没了眼睛。

没有头,还被挖走眼睛......孟琅陷入了沉思,这时,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

孟琅循声赶去,只见一个汉子倒在山坡下,正拿着斧头跟三四头狼搏斗。孟琅挥剑赶走狼群,那汉子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道谢,刚要站起来,又给钻出树林的巨尸吓得一屁股坐回去。

“鬼、鬼啊啊啊!”

孟琅忙说:“兄弟你别怕,他不是鬼,是我兄弟,只是因为脸上有伤才戴着面具。”

汉子闻言,勉强镇定了些,他好不容易站起来,一看到巨尸满身狰狞的伤疤,双腿又开始发软,等他瞧见巨尸双手悬着的铁链,就咕咚一声跪下了,哀嚎道:“二位大爷,俺没钱,别杀俺。俺还要回去养俺爸,俺媳妇也在等我,俺还不能死,还不能死啊!”

孟琅忙解释道:“我们不是强盗。”

汉子哪里敢信,还以为他们是在要挟自己,忙连连保证自己绝不会说出去见过他们。孟琅干脆拽过巨尸手上把那两条链子砍断了,汉子目瞪口呆,更害怕了。

天爷耶,这男的比那大高个更可怕咧......

孟琅继续解释:“这链子是他犯了族规,族长让戴上的。”

“那,那你就私自砍了?”

“......我就是族长。”孟琅违心地背锅。

“那,他身上的伤......”

“我打的。”这倒是实话,可此时此刻,孟琅还真觉得有点说不出口。汉子望着他的表情更惊恐了,哭丧着脸问:“那,爷你要不是土匪,为啥不放我走?”

“我想问路。”孟琅看看汉子手边的斧头,笑道,“你是樵夫?太好了,你带我们一起下山吧。”

汉子欲哭无泪,只得带二人下山。孟琅瞧着齐腰高的野草,奇怪道:“这山上平时没人来?”

“大人有所不知,这山叫狼王山,里头有几百条条狼,哪有人敢来啊?”

“那你怎么来这砍柴?”

“因为就这山不姓方。”汉子带着怨气说,“方老爷说了,在村里砍柴都得给他交柴钱,那些树砍了要坏他风水啰!”他忽然站住了,惊慌地望着一个从林子里钻出的瘦老头。

那老头一见汉子,举起手中树枝就打,气冲冲地嚷道:“你咋又来这砍柴?死小子让狼叼走怎么办!”

汉子冤枉地喊道:“我又没受伤!”

“臭小子,这山是狼神的山,咱们不能进来的!”老头忽然看见了汉子身后光光鲜鲜的孟琅,惊诧不已,又往上一瞅,看见戴狼面的巨尸,腿登时软了,拉着汉子就往地上扑。

“狼狼狼神饶命啊,这兔崽子不是故意要砍您的树的,这都是姓方的害的......”

“您误会了,我们不是狼神。”

孟琅扶起两人,解释再三,老头还是半信半疑。他仔细瞅着孟琅,见这人细皮嫩肉,似乎比方地主活得还滋润,身上穿的袍子也顺顺溜溜,焕发着莫名的光彩,完全就像神仙穿的彩衣。

再一看那戴面具的,高大魁梧,不怒自威,脸上那狼面具闪闪发亮,老头心中越发惊惧,又想到这深山老林里到处是狼,咋能突然冒出两个整整齐齐的大活人来?

肯定是神仙。对了,神仙下凡不总要乔装成人吗?这两人就是下凡的神仙!

老头自觉识破了孟琅两人的身份,越发恭敬,一听几人要去鹤城,忙叫阿刚——就是那樵夫,他儿子,带路。

阿刚急了:“我给他们带路,田里咋办?”

“送到罗庄来去也就一天,碍什么事啰。”

“不是,爹,我还得给方老爷送兔子呢!”

“你顺便一道送了嘛!”

“除了兔子我还要送别的啊!”阿刚急得满头大汗,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爹,你不要儿媳妇啦?”

老头一惊:“怎么,你要接她呀?你哪来的钱啊?一只兔子人就把丫头给你啊?”

阿刚憋红了脸,老头见状,立刻大声慨叹道:“你说说,你非要那丫头干嘛?方地主啥德行你不知道,整一个钱虫!他看准你要那丫头,变着法给你涨价咧!你好不容易把借他的钱还上,怎么又上赶着给他送钱?”

“爹!”阿刚不堪其辱,“我能挣到钱!”

“要我说你先置地,没地你买什么媳妇,让人家姑娘跟你喝西北风?”

“我能打猎——”

老头眼睛一瞪:“打什么猎?等被狼呀熊呀虎呀吃了呀?我就你一个儿子!我把话撂这了,你可别往山里跑了。咱就去熬长工......”

阿刚加快脚步,一溜烟跑前面去了。

“这小子!”老头骂了一声,赔笑道,“二位老爷别见怪啊,他是烦我唠叨了。我看天也快黑了,二位要不嫌弃,就去老汉我家睡一晚?明一早我就让阿刚送你们出村。”

孟琅谢绝了,老头反而着急,硬要他们住下,孟琅再次拒绝,老头便求他们吃顿饭,孟琅只好答应了。一进门,老头就要阿刚把打来的兔子做了。孟琅忙说:“大爷,您太客气了。”

“来者是客啰!再说,叫你们吃比叫那姓方的吃让我舒心。”老头撇撇嘴,哗啦啦讲开了。

原来他梁家有几亩薄田,可前年阿刚他娘病了,许久也不好,阿刚就把地卖给方地主了,谁想到这老婆子没福气,最后还是死了。

阿刚自己打了口棺材,可方地主说他砍了自己山上的树——哪里是他的山,可人家祖坟在上面,那山就归死人啰!于是要收砍树钱,还要收风水钱,钱上加钱,利上加利,阿刚每天起早贪黑给方地主干活,赚的还不抵欠的。

“所以他就打猎去啦。”老头叹了一声,“他哪会打猎嘞,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而今能抓几只兔子了,反倒不耐下心思种田了!我晓得,他今年还清钱,心思就浮了,还要娶媳妇——娶方家的丫鬟!哎呦,这小子有志气啊,可咱们哪有钱去讨方老太太的丫鬟呀?可这犟种就看准了她!”

“爹。”宰兔子的阿刚忍不住出来了,“你能不能不说了?又不是啥好事。”

“俺心里憋屈,乐意说!”老汉把他推出屋,小声道,“臭小子,我多念叨念叨,没准神仙就发发慈悲帮你了呢?不然你啥时候才能凑够钱?你也知道姓方的看准你不撒手,可着劲宰你呢。”

“我快凑够了。”

老头不屑地说:“啥时候?明年呀?”

阿刚含糊道:“反正,我很快就能把她带回来。”

某种程度上,梁老爹一眼看破了真相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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