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楠在几天后接到何遇的电话。

几年过去，她已不是那个和陌生人相处易拘谨的人。

她记得参加工作的第一场饭局是手忙脚乱完成的。饭局前的安排一团糟，对诸多讲究一概不知，饭局过程坐立难安，吃不好喝不好，察言观色的服务工作也没做好，总是慢一拍。好在客户斯斯文文，在酒桌上谈天说地，话题也不带颜料，更没强求她喝酒。

现如今，她能应对自如。

吃完饭，何遇暗示朋友先行离开。朋友接受到提示，找了个借口离开。

温楠也起身，何遇快她一步拿起结账单，笑道：“说好我请客。”

“你送我乔迁的礼物，我请你吃饭是应该的。”

“先欠着。”

她无奈：“欠你两顿饭。”

何遇每介绍一个单，她请他吃一顿饭。这是他唯一接受她表示感谢的方式。

“我记着。”

“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有点事问你。”

“？”

“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何遇就近找了家茶馆，不急不慢泡茶，问：“你公司的展什么时候结束？”

“过几天撤掉。”

“我周六去看。你会在吗？”

“下午在，陪老板接待客户。”温楠笑了笑，将话题扯正，“你想问我什么事？”

“我计划去研城玩，想跟你了解一下当地的景点和特色美食。”

温楠：“......”

“我想直接问你比较省事。”

“去多久？”

“三四天。”

温楠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这是生病期间担心自己漏掉重要工作和信息养成的习惯。

何遇看她专注的侧脸，心念一动，忽地问：“温楠，能不能告诉我你不接受任何人的真正理由？”

她笔下一顿，缓了缓，抬起头说：“从各个角度看，我都适合独身。”

何遇疑惑，追问：“具体是指？”

“每一个角度。”

他看她，“也许......你可以试着打开束缚，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机会。”

何遇的话搅乱她的心，想起了谢凡曾经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该问一下他的想法。她重新低下头，参考照片和记忆写下景点及特点，把同一条路线的景点打上标注。

何遇没再多问。

温楠撕下纸张，“这些是我去过的地方，你参考下。当地美食我问下我朋友，明天微信发给你。”

何遇大致看了眼，一个明了详细的攻略导图。他收起，笑说：“谢谢，帮我省了很多功夫。”

“举手之劳。”她端起茶抿了一小口，“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礼物喜欢吗？”话题转换的没有一丝生硬。

她一愣，说：“很喜欢，谢谢。”脸上的笑容恰好，看不出是客气还是真喜欢。随即拿过手机，“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我家狗子还在等我。”

“我送你。”

“不用啦，地铁更快。”

“我陪你走到地铁口。”

地铁口不远，短短一程她下定决心，在地铁口停下脚步，对他坦白。

“何遇，我的父母只会朝我伸手要钱，要不到就骂，我的婚姻在我父母眼里是空手套钱的机会。而我呢，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里面几年，被逼到抑郁，轻生了两次才肯放弃求而不得的东西。其实我这人既拧巴也极端，没有你看起来那么好，我只是善于伪装，这才是真实的我。”

何遇脸上的表情缓缓僵硬，一字一句划开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地方，竟是满目苍夷。那片苍夷之地像是长出锐利的尖角扎进他心口，他想伸出手安慰她，却见她平静地站着，忽然明白她的意图。

“没有人是完美的，正因为如此才显得真实，真实才打动人。”

她笑：“真实的也吓人。”

他却说：“没有吓到我。”

温楠微微一怔，眼神不太自然，继续说：“你在我身上浪费了两年，别再继续浪费了。我明知道你的心思，也清楚自己无法回馈你想要的，却还是一次次接受你的帮助。我在利用你的喜欢。”

人来人往的地铁口，何遇眼里全是她：“喜欢你不是浪费时间，你也没有利用我的喜欢，是你的出色表现给自己争取了一次次机会。你如果真想利用我又何必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一招一招被拆完，她没招了。

“再见。”她说。

转身走进地铁站。

-

温楠在结账，挂断手中的电话，快速发了条消息：[在忙。]

早上随公司的车去机场接客户，在老板办公室端茶倒水，聊完后又陪同吃饭，老板和客户现在还在包厢。

李谦扬回复：[忙到几点？我去找你，把你落下的东西送过去。]

温楠把老板娘的家具店地址发过去，附上消息：[我一会儿要陪客户看展，你送这里来吧。如果我不在，你交给工作人员就可以。]

李谦扬：[好。]

她发送地址，嘴角翘了起来。

这次的主题是‘HOME’，在二楼的展厅，从一楼老板娘的家具店上去。

李谦扬拐了一个弯才看见温楠的背影，素净，温柔，长发挽起，一袭黑色修身长裙，笔直地站在两个金发白肤的外国人旁边。

他走近了一些，竖起耳朵。

一口流利的英语。

他记得她的英语成绩不错，但属于哑巴英语。有一次在电话里讲起点餐遇见外国人张不开口的窘境立志这辈子要和英语口语磕到底。那时候她太忙了，学校的英语角没去过几次。

她完成了当初在电话里的立志。

温楠刚进公司，负责研究国外设计类奖项以及申请参赛，她需要理解英文赛事规则，翻译项目介绍。

她就这么重新捡起了英语。

那时的她没社交，拍摄也少，工作忙，但总有停下来的时刻。

她用英语强硬挤掉对李谦扬的想念，周末约外教老师上课，上下班的路上聚精会神听英文节目，下班回到家复习语法，对着视频练仪态的时候别人说中文，她脑补英文。生活里的一切都贴上了英文标签。

如今，她能用英语介绍主题展上每个作品的来源或灵感，客户问起现场的家具也能流畅的介绍每个系列作品，就连展示的收藏品也了如指掌。

她花了大量碎片的时间熟记，方法简单粗暴却有效。当然，也错过了许多互联网上的新闻八卦。别人讨论某个明星离婚的时候她却问他们结婚了？

客户拍照，温楠停下来无意间看见李谦扬。他对她笑了下，她也笑，微微垂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逛完二楼，温楠给司机打了电话，一路送到机场出发层。她在路上给李谦扬发消息：[我送客户去机场，来回得两个小时。]

李谦扬回：[晚上一起吃饭？我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等你。]

她回：[好。]

送完客户回到公司，敲响老板办公室的门。

“这是De的老板许总。”说完指向温楠，“这是我助理温楠。”

De是一个服装品牌，温楠在商场里见过。她朝许总笑笑：“许总好。”

许总点头笑了笑，如沐春风，“你好。”

温楠听见微信一声响，紧接着听见老板说：“你加下许总的微信。”

“你有问题都可以联系她。”老板笑，“有其他业务也可找她，她兼职平面模特。”

许总看着端正坐在椅子上的温楠，说：“形象不错，有机会可以试试看。”

温楠露出标准的笑，“谢谢。”

老板和许总聊了几句就结束了，让温楠送许总下楼。

送许总上车后，温楠回到二楼，在门口遇到老板。

老板：“走。”

温楠拿出门卡，刷开展厅通向公司走廊的门，向老板报告了外国客户后来的情况。走到一楼，老板指着老板娘新收藏的一把椅子说：“用日语介绍下，表现及格了请你喝下午茶。”

日语是英语学成后才学的。

学日语是因为听见老板用日语交流，她觉得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怎么着也要能听懂一二。刚有一个念头，目光一转看到老板，啧，现成的语言老师。

她先报了日语培训班，有基础后才在工作之外和老板聊天开启普通话夹日语的语言模式，无视老板那想笑的表情。老板见她真心想学也乐意教。

温楠想到李谦扬等了几个小时，哪里还想喝什么下午茶，“老板，不喝也行。”

老板见她为难，冷不丁地问：“日语学精通了？”

精通不敢讲，日常勉强够用。

她硬着头皮讲，遇到卡壳时冒出中文，求助地看向老板，等老板翻译。

勉强讲完，老板给了及格。

走到咖啡店门口，温楠加快两步，替老板推门，目光扫过，和李谦扬视线相交，她抿唇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下走在前面的老板。他意会，点了下头。

老板径直朝角落的位置走去。位置上坐着咖啡店的老板汤总，也是老板的堂弟，两人关系甚好。温楠称呼他为小汤总，偶尔开玩笑喊他财神爷。

她这两年不再疲于奔命的做兼职正是因为小汤总给了她一个机会。

在温楠眼里，小汤总背后有家族企业撑腰，本人也是三有人员，有能力有人脉有资金，各个商场写字楼街边都能看到他的咖啡店，根本不需要她那点钱。当时她几乎没有考虑就入了股，反正自己工作之外生活早就被打工赚钱填满，钱没了也能再赚。

老板把茶叶丢在桌上：“你要的茶叶。”

温楠看着桌上的茶具，“老板，你说请我喝下午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老板：“老师自费给学生上课，便宜都让你占了，知足吧你。”

温楠内心：是我天真。

小汤总招呼店员拿来热水和两盒点心，“我爸妈家的阿姨上午做的低糖绿豆糕和桂花水晶糕，颜值高味道赞，特意给你们带的，配茶刚好。”

“应有尽有。”温楠感叹小汤总准备齐全。

小汤总碎碎念：“现在知道我想喝一口你老板办公室最贵的茶有多难了吧。下次偷一点下来给我，或者告诉我藏哪儿，我上去自取。”

温楠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顾左右而言他：“又精致又好吃。”茶喝了，点心各尝了一块，她拿纸巾擦手，“老板，我先撤了。”

老板没说话，小汤总抢话：“别啊。我们晚上有个交流活动，参加的都是留学归来的青年才俊，有好些个单身。我带你去瞧两眼。”

温楠：“......”

李谦扬和他们隔了一张桌子，那是听的清清楚楚。

“你说你，除了工作就是和林俐玩，大好青春不去谈几场恋爱多没意思啊。”小汤总摇了下头，惋惜完又说，“放心，我给你把关，我这双雷达眼保证给你挑个人间极品。”

老板抿了口茶，放下茶杯，说：“这么快就忘记你前前任的事迹了？你那破雷达眼可别祸害我员工。”

小汤总前前任的事迹，温楠知道，当初小汤总让她保密来着。

温楠声明：“不是我说的。”

她是保密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