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阁暗牢。
牢房深处,白择洲被重锁锁链牢牢束缚,意识模糊。
奚玉泽缓步行入牢房,居高临下地看他。
“居然有本事换掉传信的内容,你背后的人是谁?”
白择洲挣扎着睁开双眸,狼狈地看向他:“什么......信?”
“不肯说么。”奚玉泽气定神闲地俯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其实,您并非白二公子本人,可对?”
白择洲手指一颤,没有答话,奚玉泽面色平静,继续道:“京城首富白家有二子,长子白择海,次子白择洲。起初,长子担家中大梁,将白家的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而次子,却是个风花雪月的纨绔。”
“三年前,白家派两个儿子前去谭州招商,却不想长子白择海就此命丧谭洲,而次子白择洲回来之后却好似换了个人,不仅不再流连花丛,更是展露出卓越的行商才干,从此,代替白择海接管白家产业。”
“白家在白二公子的管理之下,比之先前富贵有过之而无不及,世人皆道是白大公子的死唤醒了您,使您迷途知返。”
奚玉泽说完这些话,忽而发出一声含着轻蔑的笑:“不过,我向来不怎么爱信坊间传闻。于是便在好奇之下,着人简单调查了一番。”
奚玉泽睨视他的双眸冷冽,即便嘴角带笑,仍是让白择洲从脊背生出浓重的寒意,骇然至极。
“具体调查到什么,白二公子心里应该最是清楚,我便不言明了。接下来您该怎么做,也不必我来教吧?”
白择洲颤颤巍巍地望向他,却是挑衅笑道:“白……白府满门惨死,独我存活,众人……若是……见不到我,必定怀疑你。”
奚玉泽挑眉轻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白二公子,你莫不是忘了,我的人将你带走时,那群人的模样?”
白择洲表情一僵,“什……什么意思?”
奚玉泽轻笑,道:“他们,可未必会记得你。”
话音一落,白择洲顿时浑身颤抖,低声喃喃:“摄魂术……你会……你……你这怪物,何不将我的记忆也一并抹去?”
“白二公子不明白?”奚玉泽状似诧异。
他又笑了笑,道:“断臂之礼,在下是希望您能记上一辈子。”
他当时抹去众人记忆,唯独放过白择洲,便是要他记得那断臂之痛。
是为报复。
报复他栽赃陷害他心里的那个姑娘,以解他心头之恨。
“……魔鬼,真是魔鬼……”白择洲止不住地呢喃着。
奚玉泽笑意渐敛,似是没了耐心:“你背后之人是谁?”
白择洲恍惚地看着他,终是颤着声音开口:“……我……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接到消息,他们,他们让我子时将众人带到白府,随机应变……我也不知道白府满门惨遭屠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自被关进迎风阁,白择洲便受尽折磨,他从前无法想象此地之恐怖,这段时间却几乎悉数亲历。白择洲此刻的状态,已有疯魔之兆。
奚玉泽淡然地看着他,见他这般模样,料想已然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便转身离去。
“想办法让他维持清醒。”他吩咐道。
奚玉泽一出暗牢,池离便迎向他,凑前低语道:“阁主,宫中派人来了。”
奚玉泽眸色一凛:“白府之事这么快就传到宫里去了?”
他摩挲着手中折扇,若有所思:“也是,毕竟白夫人可是陛下的亲姐姐。”
……
虞叹星绕过廊间九曲回肠,疾行的步履冲散浮动的暗香。
她在房间里没有找到玉,想着也可能是落在昨晚经过的别的地方,她便一路寻找玉佩,一路寻找这阁中可问事之人。
但她是真没有想到,迎风阁势大,府中竟然一个仆从都找不到!
当她又行至一个拐角时,才终于迎面走来了一名粉衣女子,虞叹星一喜,仔细看,突然发现那女子便是那晚拦她去路之人。
女子见到她亦是惊喜上前:“虞姑娘?”
云凫迎着她走来,依旧是浅笑嫣然的模样,十分自然地搭上了话:“果真是虞姑娘。看来我这医术又有长进了,本来以为你至少需要五日才能醒来,没想到三日就醒了。”
“我竟睡了如此之久?”虞叹星没料到她居然昏睡了整整三日,又听得云凫所言,道,“是你救了我,多谢。”
“无妨无妨。姑娘那晚中的乃是沙华之毒,于性命无忧,但能让人昏睡如泥,短则五日,长则一月呢。”云凫道,“看姑娘如今这样,想必也是恢复得不错。我叫云凫,姑娘日后唤我阿凫便是,那晚无礼只因着急救治姑娘,还望姑娘海涵——你这模样,是要出去么?”
虞叹星颔首,又转言问道:“阿凫姑娘,那晚你将我带回迎风阁,可有注意到我腰间的半块玉佩?”
云凫思忖片刻,道:“有的,为你针灸时我还特别留意了一番,怎么了?”
虞叹星心中的石头落了半块,又问:“你可知那玉佩在何处?”
“嗯......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为你针灸清毒后,阁主有派人为你换衣,兴许为你换衣的那位姑娘知道。”云凫问道,“玉佩可是不见了?”
虞叹星:“嗯。阿凫你可知为我换衣的那位姑娘唤作什么?如何可以寻到她?”
云凫略带歉意,笑道:“为你针灸之后我便去药房挑药了,实在是不清楚。不如你去问问阁主,我派人去通传一声。”
虞叹星急于寻玉,只得向她道谢。
云凫此时眸中含着狡黠的笑意,心中满是得意。
她暗想,阁主啊,你可得好好谢谢阿凫呢。
......
迎风阁会客厅。
来人锦衣华袍,正襟危坐,将茶搁置在一旁桌上才悠悠开口。
“奚阁主,您想要做什么,达成什么目的,只要不误了恒王殿下的正事,我们还是同原来一样,鼎力支持,绝不插手。”他语气一顿,用指头点了点桌上的紫檀木盒,又道,“但你也知道,如今柳禹那个老家伙已敢在公堂上讥讽恒王,可见陛下受柳氏蒙蔽已深。白府惨案,兹事体大,您也知道会牵扯些什么,恒王殿下给你这物件助力,也是希望你能尽快解决此事。”
“您放心,一月之内,必有结果。”奚玉泽恭敬答道。
那人抚着胡须,满意颔首,命人将那盒子递至奚玉泽手中,离去之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奚玉泽,道:
“奚阁主,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你可莫要为了虚妄的执念而飞蛾扑火啊。”
奚玉泽没有答话,笑着施以一礼,目送他离去。
过了一会儿,池离上前传话:“阁主,有人通报说,虞姑娘想见您,此刻正在会客厅后面等您。”
他眉头微凝,“见我?为了何事?”
几个时辰前他才离去,如今又要见他,难道是后悔与他合作了?
“听说是为了找一块玉佩。”池离答道,语气带有一丝疑惑,“这等小事,怎么还要找您呢?”
闻言,奚玉泽心中牵动。
玉佩啊。
他悄无声息地将手摸进袖口,抚上那半截冰凉之物,若有所思。
他道:“知道了,告诉虞姑娘,我马上就来。”
......
奚玉泽来时,虞叹星正坐在屋中百无聊赖。
“虞姑娘。”他低声轻唤,笑容和煦,“身体无恙了?”
虞叹星迎向他的目光,道:“无碍了,还要多谢阁主相助。”
他摇头道:“小事罢了。你找我是为了何事?”
“也只是一件小事罢了,但我想直接问你应该会方便许多。”她面色坦然,径直道,“我丢了一枚玉佩,只有半截,那枚玉佩在来迎风阁时还在身上。先前见到阿凫姑娘,她说你曾派人来为我更衣,可否传唤那位姑娘,我想问问她是否知晓玉佩去处。”
奚玉泽挑眉。
看来她已见过了云凫。
但他若是没记错,当时便是云凫为虞叹星换的衣裳。
奚玉泽顿时明白了什么。
云凫啊云凫,那个小丫头又擅作主张。
但奚玉泽还是唤来池离,在他耳畔轻声吩咐。
不多时,一位小姑娘便被传了过来。
“见过阁主。”那小姑娘颤颤巍巍,似是从未想过会被召见,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奚玉泽道:“不必害怕,传你过来是有事问你。那日你为虞姑娘换衣时,可有看到一枚半截玉佩?”
小姑娘神情疑惑,不曾记得自己为虞叹星换过衣,却忽然想到来之前池离对她叮嘱的话:“不论主子问你什么,你都只管说未曾。”
于是她俯首回道:“回阁主、姑娘,未曾。”
虞叹星紧蹙着眉头,忍不住上前又问了一遍:“你仔细想想。”
那小姑娘苦苦思索了一番,仍道:“回姑娘,奴确实不曾看到什么玉佩。”
奚玉泽微微勾唇。
迎风阁中果真都是聪明人。
“这样啊。”虞叹星略显失望的模样被他尽收眼中。
小姑娘退下后,虞叹星向他道谢,决定另寻他法,又听得他说:“在下可以召集阁中之人,帮姑娘寻找玉佩下落。”
虞叹星摇了摇头:“太麻烦了,多谢阁主好意。”
“姑娘,不想寻到那玉佩吗?”奚玉泽双眸暗流涌动,问道。
“自然是想的。”虞叹星道,“那枚玉佩是我的一位故人赠予,对我很重要。”
她看向奚玉泽,坚定道:“奚阁主已对我有救治之恩,玉佩我自己寻找便可,不再劳烦你了。”
说罢,她向奚玉泽辞别离去。
虞叹星离去后,奚玉泽站在原地,拿出袖中的玉佩细细摩挲,若有所思。
她急切想要寻回的玉佩,就在他手中。
那晚云凫将她带回来,他看见她腰间这枚玉佩的一瞬间,千万种情绪纷至沓来。
那是当年她救下他后,他赠予她的玉佩。
但他不明白,世人皆传她师傅于启山是为救他们一家而死,她师傅的死更使得她从此流离失所,她没有半分怀疑吗?她没有半分怨恨吗?为何她还愿意留着这枚玉佩?
是因为恨吗?是要始终看着这枚玉佩才好将当年的事铭记于心吗?若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多年埋藏于心的情绪如同突生的藤蔓拼命生长,将他的心脏紧紧束缚。
十二年间,她一直是他世界里唯一的暖阳,十二年间,他从未停止过寻找她,帮助她,补偿她,守护她。
他每日每夜都想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他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却没想到还是在看到玉佩的那一瞬间,变得不知所措。
她留着那块玉佩,是为了铭记恨意?还是......为了怀念他。
他不知道,但他怀着那么一丝丝侥幸,于是在单独面对昏睡的她时,鬼使神差地拿走了玉佩。
迎风阁阁主,何等的光风霁月,竟会因为害怕和心虚行这偷窃之事。他简直嘲笑自己。
若玉佩遗失,她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她不在乎,那这玉佩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毁了。
可若是她在乎呢?
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他早就把自己当作造成她和于启山悲剧的始作俑者。
直到方才她说,他是她的故人,这枚玉佩对她而言很重要,他心口一痛,却也涌出一丝见不得光的欣喜。
她不仅一直留着这枚玉佩,更是将它视作珍宝。
他淡淡一笑,将玉佩纳入袖中收好。
原谅他,他并不打算立即将玉佩归还,她寻找玉佩的急切让他心中的欣喜抑制不住地生长。
他……贪恋这份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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