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游天阁,栖神轩,渊阁三处都被大理寺围得水泄不通,京兆府衙役没有胆量挑起事端,都安静地把守着玉窍庄外。

唐恣似乎对渊阁失了兴趣,他独自走到那夜齐小南弹奏《魑魅》的花架下,思索着那具尸体。

为什么死的会是齐小南?

他抓起玄铁令,一小片白宣依旧倔强的黏在栩栩如生的麒麟上,若在世外居推测的一切属实,那么齐小南是最不该死的人,消失的狐仙是个女人,自他进入天福镇,也都是这个女人一步一步引他来到玉窍庄查齐叙和他的两位夫人.....

玉窍庄小姐齐小南幼年生活在长安,成为卢杞手下的人并不奇怪,但若是想推垮杨氏,她的任务应当仅到将“姬云崖”带进玉窍庄就已经结束了。

后来游天阁的骷髅,渊阁双手高举的僵硬尸身,究竟是为什么?

他望着金砖玉砌的这座玉窍庄,深深叹了一口气。

姬云崖进来时就看见他蔫儿了般趴在椅背上,呆呆地盯着那枚玄铁令。

微弱的光沿着房檐斜斜落在他鸦羽般褐色的眉目上,不用再假装刑部尚书,那枚红燕也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像一滴血,又像一处伤口,在眼尾处垂垂欲滴,见之心惊。

“你在想齐小南为什么会死?”

蓝色的衣衫飘到眼前,挡住了日光。

唐恣眯了眯眼,“她的死没有道理,任何事发生总得有个源头,现如今,只差这一条线了。”

姬云崖掀袍在他身侧坐下,这里一如当夜的布置,那把琵琶还好端端的摆在那里,奈何斯人已逝。

“那你要看是情之源还是理之源。”姬云崖看着那枚铁令被他抓在手里把玩,淡淡道,“有的时候,做一件事,是因为不得不做,有的时候,却仅仅是因为‘有人想要这样做’,比如李策,他原本可以不顾曹进和黄家一双儿女,出于情,他还是做了,比如顾成业,他因为害怕张薷儿之症染到自己身上,所以不得不杀了她。”

唐恣眸色一动,他迎上姬云崖的目光,“那姬大人可否指教一二,比如,顾成业又是出于什么非得杀了李策?”

姬云崖并不慌张,他挪开眼,抓着自己的衣袖低声道,“兴许私下里有什么恩怨吧。”

唐恣看着他不自在地捏着袖口,轻哼一声,绕回了齐小南一事,疑惑道,“那出于情,她为什么要引我去查她的父亲,不论是亲生父亲或是养父,害了齐兆于她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啊,再说男女之情,又为什么千方百计勾引我?”

“她真的是在勾引你吗?”姬云崖摇摇头,“别忘了你当时...是顶着我的名号啊,如若说,姬云崖不是姬云崖,那么父亲也可以不是父亲,母亲也可以不是母亲,既然不是生生父母,那么只要齐兆活着...迟早都会有露馅的一天。”

唐恣细细地想着他的话。

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

自他来到山庄起,便被齐小南所述一切诱导,认为她是桓思隐与外人私通的所得,但...如果她与桓思隐也无关系呢?

衣襟下的莲花印记,还有与那张娇美年轻面容完全搭不上半点关系的心机深沉。

唐恣愕然盯着姬云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半天,他突然绕过他往栖神轩跑去,姬云崖缓缓叹了一口气,起身跟在了他身后。

栖神轩的人并未拦唐恣,姬云崖止步于嫣红的山茶花圃中,似乎并不想进去,他不喜欢森然的灵堂和漆黑的高阁,只静静地等着。

不过须臾,唐恣抓着一尊白玉像打开了门,面色阴晴不定。

“我...大概想通了。”他垂眸,“除了游天阁那具骷髅。”

姬云崖接过白玉像,像上之人眉目清俊,是个长相柔和的公子,他定定瞧了一会儿,安慰道道,“不用着急,反正都逃不掉,齐兆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大理寺官差已经沿着庄外找了。”

几步之遥外,舒王殿下把自己关在渊阁里,撑着下巴和齐小南的尸体相对而坐。

严大人被赶出来,正站在廊下甩袖怒道,“案发之地不让本府进去!成何体统?!”

夏仵作摸着胡子道,“殿下年幼,行事难免焦躁,严大人还请见谅。”

“可殿下也不能......”严郢对着夏仵作那张笑眯眯的脸,一通牢骚如同打在棉花上,舒王殿下年轻且莽撞,凡事都写在了脸上,可他身边这些人,前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唐恣,后有夏阎,却一个比一个难缠......

更何况,舒王殿下可以自认是大理寺少卿,他们这些臣子却不得不将他当作天皇贵胄。

严郢终究没在说什么,冷哼了一声。

门后,渊阁只有后墙那八扇花窗能透入一点光亮。

玉窍庄的仆人每日清晨都会浇水清扫,砖地上没有灰尘,李谟在房中转了一圈,将柜子,书案都瞧了个遍,除了些深色的衣物同账本,也再无其他痕迹,若是凶手躲在屋内某处沾上泥灰,能藏身之处只有床底......

他又蹲下来看了看,那张床后便是后墙韧纸厚纱的花窗,距离极近,但花窗仅作装饰,根本无法打开,窗上葡萄鸟兽与卷草纹也镂刻如生,只是那些纹样连穿过一只小臂都困难,更别提是偷偷进来一个人。

渊阁位于玉窍庄北角,大理寺官差探得花窗后狭窄的几寸之处便是玉窍庄的围墙,围墙紧贴着一处陡峭的山峦。

李谟苦笑,除非某位奇人有飞檐走壁和缩骨功才能从花窗进来吧。

他摇摇头,又回到床边,这座床与花窗一般充满奢靡之气。

床上铺着锦被软枕,樟木床身通体镂刻着牡丹花,从上往下,从密到疏,一叶一花瓣透着光,如果在这里藏了一个人,旁人一眼便能看见。

李谟挠了挠头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在那张床上躺了下来。

入眼是悬在梁上的单钩挂账,仿照胡人制式,在床前中央悬着一枚莲花钩,自莲花而下,厚重的纱幔层层叠叠散开,将高床自四周环起,上绣着蝴蝶芳草,山水秀树,迷离宛如幻境,他伸手试图共情,做出齐小南那样向上托举的动作。

指尖触不到任何事物,甚至连她的十指都没有打开......

“她到底要做什么...”李谟沮丧得垂下手,陷入迷茫,齐小南这个动作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他如今恨不得把唐恣揪过来问个清楚,可又觉得自己这个大理寺少卿当的实在憋屈。

除了齐叙,没有人在此期间见过齐小南,凶手毫无疑问是他,可他是怎么做到齐小南死时不在当场的......他越想越乱,有些恼恨地垂下手,敲在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几片帷幔被微风吹起,拂在他的脸上,他扭头看向一侧,心中陡然一惊,从进入这座渊阁起的诡异感终于明晰起来。

严郢急得在廊下负手走来走去,夏仵作揣着袖子站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转,一派自得。

此处房屋似乎墙壁与门都颇为厚重。竟听不到里头半点声音。

就在严郢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瞧时,紧阖的门忽而“吱呀”一声开了,门前二人皆是一愣,李谟沉着脸踏出来,十指覆着一片漆黑。

严郢刚想开口,就听舒王陡然舒展了眉头,吩咐道,“把齐叙绑回大理寺大牢,听候发落。”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玉窍庄山门前。

杨笑云负伤在身,柳靖瑜护送杨家姐弟先行回了长安,至于他们走到那处暗道北边的尽头...罗慈轻望着山道,面色了然。

这个世上哪有神仙妖魔,有时候人的把戏要可怕得多了。

两个柳氏府卫抬着已经苏醒的齐兆出了马车,他一双混沌的老眼半睁着,身子尚未可动,等瞧见头顶上玉窍庄的大门,这位齐老爷忽而死死抓住罗慈轻的半截袖子,嗫嚅道,“不......不.....”

罗慈轻垂眸看着他,有些同情道,“齐庄主放心,不会有人能害到你的。”

一庄之主在自己的房间放上一个骷髅,然后逃难似的跋涉山林走到一个白骨累累的洞中,这件事怎么看都有些匪夷所思。

眼前这座玉窍庄宏伟富足,里头藏了多少秘密,也只有齐兆能开口的时候才会知道,他当然不会让齐兆再遭不测。

他带着齐庄主先去正厅找了唐恣,却撞见了大理寺的夏仵作和面色铁青的严郢大人。

如今的京兆府尹严郢曾在邰州任转运使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两岸百姓对其治下公正多有赞誉,虽知此番他为除杨家而来,罗慈轻仍旧无法视他为敌。

朝中党派一向纷杂,有时并不能独以对错论之,何况这回的确是杨家有错在先,才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朝严郢抱拳道,“严大人。”

“原来是罗掌司。”严郢脸色稍缓,回以一礼。

夏阎犯了当太医的老毛病,见人躺着便上去把脉,又扒开齐兆的口鼻,齐老爷仰面躺着,发出“乌鲁乌鲁”的声音。

“无妨,气血攻心,加之喉处有伤,两贴药下去,养个几天便能说话了。”夏阎欣慰一笑。

罗慈轻瞧着他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苦笑道,“夏先生,我家公子呢?”

夏阎掏出一个盒子,挑眉道,“这是唐公子留给罗掌司的,他们三人,带着铁锹往别出去了。”

罗慈轻并未忌讳严郢在场,毕竟那位瞧着慵懦的姬大人已经不动声色安排了一切,他抬手打开了那只木盒子,目光落在里头的白玉神像上,先是一愣,旋即他双手轻颤,眼底震惊之色有如惊涛骇浪,席卷过后居然流露出一丝沉重的痛色。

老压振翅归于林间,树影斑驳,李谟春风得意地撑着自己的铁锹,瞧着姬云崖与唐恣二人挖着坟墓上地夯土。

“舒王殿下能否搭把手?”唐恣撑着腰无奈道,“你不是来看热闹的吧?”

“挖人祖坟会折寿的。”李谟拧着眉毛,“何况我堂堂舒王,能来这种地方已经给足了你面子。”

刑部司尚书埋头干苦力,像是听不到他二人对话一般,他身侧已经摞起来一小堆土,正挖着下一铲。

唐恣忍不住呛道,“人家官比你大,又在休沐不用管案子,现在都在干活,你倒好,端着舒王殿下的名头就该回你那王府呆着去,在坟地里你不是指望黑白无常奉你为王罢?”

“你...”李谟语塞,他又找不到理由反驳,“本少卿刚才识破了齐叙的诡计,可是大功一件!”

唐恣抹了一脸泥,阴恻恻抬起头看着他道,“是吗?”

李谟终于撑不住了,他拉开姬云崖自己蹦上坟头,咬牙切齿道,“行行行,姬大人一边歇着去,本少卿来。”

姬云崖一脸懵然地站在一侧道,“已经到棺材了。”

漆黑的棺木自黄土中探出一角,埋了不到一个月的齐夫人桓思隐就躺在其中,加之天空欲黑,周围陡然漫上了一股腐烂又阴湿的气味。

腐蚀一个月的尸身是什么样子,李谟只在杜秋庭的手记上读过,真正亲眼瞧见还是第一次,加上恶臭袭来,他后退两步道,“唐恣,本王命你,你来!”

唐恣有些无奈地瞧着他,独自将棺盖上泥土铲净,又对着棺钉处狠狠一凿。

昏暗的林间,沉重的棺材板被掀到一旁,腐臭夹杂着难以言明的气味扑鼻而来,姬云崖上前,等棺材内腐气散开一些,轻轻划亮了火折。

桓思隐面容还未彻底坏掉,能瞧得出生前是个美丽的妇人。

姬云崖判断道,“她是被草草下葬的,身上连衣服都没换,脖子有勒痕,她并非齐家上下所认为的病死,她是被人杀的。”

唐恣一眼就看见了她脖子上与齐小南一模一样的痕迹,他又捂着口鼻拉开她的衣领与衣袖找了半天,才找到他想看见的东西。

一枚青紫模糊的莲花印记卧在桓思隐的颈侧。

他仰面叹道,“我打听齐家消息时,得知齐老爷在小姐回家见了夫人最后一面后,就一直住在游天阁再未出来,桓思隐身后事都是这对兄妹打理的,谁知这两人,都不是好对付的啊。”

终于要解密啦!

1.关于这个手法,我特地去骚扰了医学系的同学。

她说理论可行,但死亡时间拖不了申时一刻到酉时这么久,看力道和被害人体质,顶多十分钟左右就能致人死亡,所以严格来说只能保证人挂掉的时候凶手不在现场,但时间误差不会这么大,严谨起见,我重新构思了更加完善的写出来。(感觉自己像个变态QAQ)

2.李谟:老子不是王八!

3.罗慈轻先生即将开启全文高虐情节,速效救心丸准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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