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辞回到主控室,外表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的联合政府星际探索书首席天文学家。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玄珩那句关于“星辰印记”的话语,像一颗种子,在他严谨的逻辑壁垒深处悄然萌芽。
他没有急于再次进行精神链接,也没有立刻去触碰外公遗留的数据库。一种混着科学家的审慎与政治任务本能的风险评估,让他选择了更为迂回的方式,持续更加细致的观察。
他需要更多的数据,更多的行为样本,来验证或证伪那个萦绕在心头的猜测。
玄珩似乎也进入了某种对峙般的静默期。
他不再尝试与研究人员进行意识沟通,大多数时候只是静坐在囚笼中央,闭着双眼,周身星辉如呼吸般明灭,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只有顾宴辞凭借调整到极致的传感器,才能捕捉到那并非完整的沉寂证据——玄珩的意识活动并非停止,而是内向收敛,如同深海下的暗流,汹涌却无声。他似乎在积蓄力量,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
“能量共鸣现象频率增加了百分之十七。”林寒指着最新的数据报告,语气带着困惑,“尤其是在您长时间停留在主控区域时,首席。这种共鸣非常微弱,不具有攻击性,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趋同反应。”
顾宴辞目光扫过屏幕,代表玄珩能量波形的蓝色曲线,与代表基地环境能量背景噪声的灰色基线之间,确实出现更多细微的、同步的起伏,这现在无法用现有的科学理论解释。
“记录所有异常共鸣的时间点和环境参数。”顾宴辞声音平稳地指示道,“尝试建立相关模型。”
“是。”林寒记录下指令,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另外周锐署长那边发来了催促,询问关于能量抽取实验的初步风险评估进度。还有,安全委员会的王委员也私下表示,如果我们在短期内无法取得突破性进展,他将提议由安全部门接管‘样本Zero’的研究主导权。”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联合政府内部的耐心正在随着时间迅速消耗,而玄珩的沉默,在那些渴望立竿见影成果的人眼中,无异于一种顽固的抵抗。
顾宴辞感到太阳穴在隐隐作痛,他揉了揉眉心,挥挥手让林寒先去忙。控制室内再次只剩下他,和观察窗外那片流淌的星辉。
他走到观察窗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不带任何分析目的的凝视着囚笼中的存在。玄珩的侧脸轮廓在星辉的映照下,完美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那墨色的发丝间流淌的银蓝光辉,速度似乎比平时稍快了一些。
是因为自己的靠近吗?
顾宴辞试探性地向前又迈了一小步。
几乎是在同时,传感器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提示音,主屏幕上,代表玄珩意识活跃度的读数,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细微的峰值,随即又迅速回落,快的几乎让人以为是误差。
这不是误差。
这个认知,让顾宴辞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种混着验证猜想的冷静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玄珩能感知到他的靠近,并且对此产生了反应,这种反应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高度克制地关注。
他回想起精神链接中,玄珩提及的“星辰印记”,难道也是一种“灵魂印记”?如果那是真的,如果自己身上真的残留着与星灵族,或者说与玄珩本人相关的能量痕迹,那么这种微妙的共鸣与关注,是否就能找到了解释?
但这个解释,恰恰是他理性思维最难以接受的部分,它指向一段空白的记忆,一段被刻意隐藏的过去,这与他所认知记录完整的个人历史完全相悖。
“为什么是我?”他对着观察窗,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像是在质问玄珩,又像是在质问自己,“你真的认识我吗?”
囚笼中的玄珩,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睁开眼,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周身流淌的星辉,似乎随着顾宴辞这句近乎呢喃的疑问,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如同被微风拂过的平静湖面。
这种沉默,非言语的回应,却比任何直接的回答都更让顾宴辞感到烦躁。它像一团迷雾,笼罩在真相之上,无法看清。
接下来的几天,顾宴辞有意识地调整了自己的行为模式,他延长了在主控室停留的时间,有时只是在观察窗前静立,什么也不做,只是“观察”。
而数据记录清晰地显示,每当他这样做时,那些微弱的能量共鸣现象就会变得稍微明显一些,玄珩的意识波动也会出现更频繁的针对他所在方向,做着细微“扫描”式的活动。
同时,玄珩也开始展现出更多难以解释的行为。
某夜,顾宴辞因为处理一份紧急报告而通宵未眠,凌晨时分感到一阵剧烈偏头痛,那是他早产体弱留下的旧疾,就在他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疼痛时,囚笼方向传来一阵极其柔和、温暖的意识波动。如同无形的暖流,轻轻拂过他的额角那剧烈的头痛,竟在几秒钟内奇迹般地减轻了大半。
顾宴辞愕然抬头,正对上玄珩不知何时睁开的双眼,那双星空眼眸中,绯色与幽蓝的星涡缓慢旋转,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与讥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无法精准解读的复杂情绪,像是关切,又像是某种深深的无奈。
这一次,玄珩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他们隔着幽蓝的约束场和厚重的观察窗,无声地对视着。
顾宴辞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理性告诉他,这可能是某种更高级的精神影响手段,目的是瓦解他的警惕。
但内心深处某种更原始的感觉却告诉他:那不是攻击,那是安抚。
“为什么?”顾宴辞再次开口,这次声音清晰了许多,带着不容回避的质询,“你为什么这么做?”
玄珩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一道比以往任何一次清晰却依旧带着克制的意识波动,直接传递到顾宴辞的脑海中:“星辰……会本能地靠近它的印记。”
话音落下,他便再次闭上了眼睛,恢复了之前亘古般的沉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顾宴辞的幻觉。
但额角残留的舒适感,和脑海中回荡的那句话,无比真实地提醒着顾宴辞,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玄珩的沉默并非抗拒,而是一种带着试探的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增多的能量共鸣,是他无意识的本能,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他在提醒他,也在等待他。
顾宴辞回到控制台前,感觉脚下的地面不再坚实,他一直赖以生存的绝对理性,在玄珩这种沉默而持续存在的面前,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裂痕。
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了那份尘封的、属于他私人的童年电子相册。一张张照片快速闪过,笑容灿烂,记录“完整”。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张背景是外公天文台的合影上停留了很久,照片里只有他和外公。
但此刻看着这张照片,他脑海里会浮现出第三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安静地站在角落,有着墨色头发和异常明亮眼眸的男孩?
他关掉相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联合政府的压力,玄珩沉默地试探,内心越来越大的疑问,他必须采取行动。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名字上,那是他外公生前的一位助手,也是少数知道外公那些“非主流”研究的人员之一。或许,从他那里,能获得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却又指向过去的线索。
同时,他决定是时候再次尝试与玄珩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了。但这次他需要做好准备,带着更具体的问题,去直面那片沉默的星海,以及隐藏在其下的,关于他自己过去的秘密,理性的裂痕已然出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