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SSG(Nerthus Subsea Systems Group)海上主控室 06:12 A.M.
主控墙上亮着整片海底的晶流线拓扑图。自从瑟蓝石被发现能让深海信号几乎零衰减后,人类以瑟蓝石复合导体铸造了第一代晶流线,全球高负载通信迁入深海,晶流线因此成为全球最敏感的基础设施。也是因此,任何一条节点的噪声,都会牵动超过半个地球的神经。
主控室外循环播放着清晨例行的系统广播:“晶流线南段今日预计能耗负载 82%,深海节点 05、07、11 进入高灵敏监测状态。提醒:星海效应可在海面观察到,为正常现象。“
桌面上的通讯终端亮起,屏幕上跳出一串熟悉的标识“Ops-2 / 勒伊斯主任”。阿里斯伸手接起,声音里压着一丝睡眠不足的沙哑:“早上好,主任。”
主控室的光线偏冷,把他偏高的眉骨切得更锋利。眼下那点浅青被阴影藏住,只在他说话时偶尔显出来一瞬。
“阿里斯,我刚看了 NOAA* 公布的深海噪声指数图——你们 Nerthus 提供的数据流。” 女人的嗓音很冷,没有任何寒暄,“节点 05 的整体噪声等级昨晚又往上跳了一格。总部要你们今天务必把巡检做到位。年末了,我们经不起任何意外。”
阿里斯扫一眼监控墙上闪烁的蓝光数据:“我们已经在路上了。潜舱今早9点下水。”
“很好。” 勒伊斯顿了一下,像在翻阅什么文件,“另外,昨晚你的审批有三份没签。会议结束后你三十分钟内补齐。”
“明白。” 阿里斯下意识揉了揉眉心。
“还有——”,她的语气轻微一压,“凯今天也下潜吧?她上周的报告我看过……她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太稳?”
阿里斯握着耳机的指节收紧:“她没问题。”
“希望如此,”女上司淡淡说,“深海不要意外。你是领队,我只提醒你这一句。”
通话被切断。主控室重新安静,只余设备运行的低吟。阿里斯抬起头,窗外的海面正微微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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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航渡日,Nerthus Vega号仍旧朝着巡检出发点平稳地推进。莱尔湾深海峡谷还在几十海里之外。
深海巡检是每周五的例行仪式。 自从凯升入的NSSG项目组,她的生活变得非常规律,基本是 “四天写报告,一天出海,两天在路上”。不过实话实话,比起坐办公室,凯更喜欢这样的日子。风大一点,海靠近一点,她觉得自己脑子也更清醒一点。
现在年末将近,就连最按部就班的工程师都开始盼着放假,甲板上不时响起几声轻松的笑声。尤其是莱尔湾一带本就是旅游城市,靠岸的码头在冬季也照样热闹。虽然是早班,大家都在盘算着今天下班后要去哪吃、去哪喝,连海风都似乎带着临近假期的兴奋。
然而凯今天的情绪却稍显低落。
清晨的海风从船尾吹来,掀起仪器箱上的警示标牌,铁片撞击围护栏杆“哐啷”作响。凯站在栏杆边,背影挺直,低头把今天的巡检参数输入到手持终端里。她把一头黑发随手束成低马尾,几缕碎发被海风吹得贴在脸侧,勾出精巧的下颌线。橙色救生衣下,制服的布料被海风吹得紧绷,她抬手按住耳机,确认声纳调频稳定。
“Hi,凯,节点 05 的链路我们先测还是先看外壳结构?”
同事托马斯抱着一叠记录板走过来,语气轻快,他那一头浅棕色的短卷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托马斯爱笑,而且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细纹,竟平白显得比实际年纪要轻一两岁,他是组里最勤快也最嘴碎的工程师。如果细论起来,托马斯和凯其实是本科校友,不过两人在学校里几乎没说过话。真正熟起来还是到了 NSSG,彼此都发现工作节奏挺合得来的,有时候工作晚了也一起点个外卖吃口饭。
凯没有抬头:“早,先测链路吧。我想确认昨晚的数据跳点是不是误报。”
托马斯啧了一声:“我听洛凡说你昨天盯到凌晨三点,我还以为你要跟阿里斯吵一架再下班。你的数据我今早也看了,我还是同意阿里斯的。”
凯头也不抬地说:“我觉得还是有问题,今天再测一下。再说吵一架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吵什么.……”
“解决不了哪边的问题?” 另一个略带玩笑的声音插进来,是船上的安全主管洛凡。寸头利落,肤色被海风晒得偏深,肩膀很宽。他靠在门框边,肩上还挂着昨晚没卸下的急救包,耳机里联络着近海的搜查队,他嘴边开着玩笑,但眼神却一直盯着这次任务的动线和人数。
“技术问题还是……情感问题?”
这话引来几声笑。一起工作了一个季度,大家都混得很熟,也都知道这对“情侣”有时候闹不和。几十米外的甲板另一头,项目领队阿里斯正和几个行政协调员讨论当天流程。听到声音,他下意识朝这边看了一眼。
凯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洛凡,你能不能别在我快接近工作状态时提这种话题。”
“好好,我不逗你。”洛凡摆摆手,收起玩笑的表情,“不过你知道的,这两天肖恩不在,我负主责。我必须提醒你今天浪大,深潜舱下降时务必遵守距离规定,尤其是你。”
凯有点不好意思,正打算回一句,洛凡已转身走开。
不远处,阿里斯结束谈话,径直朝她走来。他步伐很稳,深色的风衣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凯看见他就不想呆着了,远远的冲他打了个招呼就把检测器扛上肩,转头向前走了。阿里斯叹了口气,加快几步想追上她,顺便看了看周围的组员:“都准备好了吗?船长说二十分钟后下潜。”
他语气稀松平常,但是熟悉的人能听出一点紧绷。
凯和其他同事交接了手里的报表,边带上蓝色头盔边道:“准备好了,随时能开始。”
阿里斯看了她一眼,像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淡淡点头:“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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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降机下降。潜舱缓缓沉入海中,光纤缆线在压力下轻轻晃动,维持着与Nerthus Vega号的唯一通讯链路。水压包裹金属的声音深沉而安稳,像巨兽的呼吸。
舱内灯光不强,只够照亮仪器面板。凯坐在主控台前,手指敲在控制界面上,节奏冷静精确。旁边的副控由托马斯负责,洛凡坐在靠近舱门的位置,戴着声呐监听耳机。
阿里斯在船舱里站着,手扶着顶部扶杆,船身轻微晃动,他的站姿却几乎没什么偏移,深色衬衫在灯光下勾出利落的肩线。他的视线偶尔落在视频里凯身上:“ 潜舱下降正常。节点前方五百米。”
“收到。开始读节点数据。”,凯在屏幕上调出频谱。蓝色线条原本平稳,此刻却微微浮动了一下。她皱皱眉,这个深度按理说不应该其他信号啊,转头看了托马斯一眼。
托马斯凑过来:“……不像晶流线的正常噪声模式。”
洛凡抬头:“外界生物活动?”
凯摇头:“频段太整齐,不像自然生物。”
耳机里阿里斯的声音插入:“有可能是设备老化吗。”
凯无奈:“阿里斯,这台设备才换新一年。”
阿里斯噤声,一时间有点尴尬。不过众人也没太在意这点小插曲,偶尔的信号噪音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凯吸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莫名烦躁,她甩甩头希望这只是自己的过分敏感。
潜舱继续往下沉,两百米、三百米……黑暗一点一点吞没视野。直到晶流线的蓝光从深处亮起,纵横交错,宛若一张细网包裹着整片海域,那是一种无法拍照捕捉的光——微弱、流动、仿佛一颗颗沉在海底的星子。
托马斯轻轻吹了个口哨:“每次看到都觉得像在看宇宙。”
凯没有说话。这种景象,她第一次看到是在 18 岁那年。
那些被淡忘的记忆像海水一样冲刷进来......
她还是个大学生,暑期实习第一天就被带进沿海勘探队。那日风浪大得像随时能掀翻小艇,教授和科研员们都忙着稳定仪器,无暇顾及她这个新人。
声呐忽然跳起莫名的孤立峰值。她以为是自己调错参数,正要校准,突然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在深海回波图里闪了过去。
像人,但动作比任何潜水员都自然。 像尾巴,但又像某种未知的肢体。 更关键的是那个影子,像是察觉到她在盯着它,竟然停了半秒,转向了她。一股冰凉的战栗顺着脊椎窜上来,她当时吓得手心全是汗,一时间呆坐着四肢都麻掉了。
后来回到实验室里,她犹豫地把那几秒的“错觉”说给一同实习的学长听,得到学长信誓旦旦的回复,“估计是噪声叠影啦。今天风浪这么大,回波本来就乱。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她也就慢慢遗忘了。
回忆被托马斯的惊呼拉回现实。凯稳了稳心神,也看向了屏幕:“信号又跳了。”
洛凡从监听耳机里抬头:“外层有东西划过。”
通讯里传来阿里斯的声音:“海豚?”
凯皱皱眉头:“海豚会在五百米深度靠近能源节点?”
阿里斯沉默,像被噎了一下。
潜舱灯光扫过晶流线外壳。就在那转瞬之间一个影子从舱窗外极快地掠过。细长。灵活。轨迹不是鱼类的弧线,而更像……肢体甩动。一瞬间记忆和现实重叠。凯惊骇,盯着屏幕,声音比她自己意识到的还要轻:“……又是那个尾型。”
托马斯一惊:“wtf……那是什么?”
洛凡也注意到了:“外接摄像能捕到吗?外接摄像检查!前方 20 度、10 度、5 度,全部回放一遍。”
凯调整频谱:“再倒 0.3 秒,有个长形影子……”
阿里斯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可能是长吻鲛,角度问题造成视觉放大……”
“阿里斯,”凯截住他,声音不高但语气有点锋利,“长吻鲛不会贴着节点外壁走直线。刚才那个侧闪,不像是鱼类的反应。”
舱内和主控室内都安静了一瞬间,直到阿里斯轻咳了一下,打断了逐渐紧绷的气氛。他努力把情绪从声音里压下去:“……好。你们先保持原位。托马斯,把那段原始波段先标记出来。我会在主控室同步看。”
托马斯在一旁检查图像回放:“……没有清晰图像,但确实不像是已知的鱼类。”
洛凡边听边记录:“按流程,如果这属于‘不明生物干扰可能性’,我们需要进一步确认。”
阿里斯沉声:“那就按照 B-7 流程继续。先不要贸然接近节点,保持 10 米距离。洛凡监控舱内状态。凯,你和托马斯做第二次频段比对。” 指挥完工作,他停了半秒,像是本来想说点别的话,又硬生生收住了,最终只道:“凯,我们上来之后谈谈。”
凯没回答,她盯着屏幕,盯得像要把那个掠过的尾影硬生生背下来。
托马斯拉出之前的记录,不过没检查出什么问题,像是想缓解一下气氛,自言自语道:“哎,说起奇怪的东西——你们知道海鬣蜥吗?是种大蜥蜴。我记得之前在加拉帕戈斯群岛那边浮潜,有一次看到了它本体,那东西长得好奇怪,远看像个有手有脚的哥斯拉怪物。“
托马斯边回想边抖了抖肩膀,像是在驱赶什么想象里的爬行动物,他对蜥蜴一直有点心理阴影。
凯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她对这事有点印象,她记得那是她刚加入NSSG时候的一次团建:“我记得,那是咱们部门团建去的厄瓜多尔,你好像和我们说了,我记得你上来第一句话是‘我现在立刻马上想回家’。”
托马斯:“……你这个到底是记得很清楚。”
阿里斯那边也传来一声不明显的轻笑,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凯的肩膀微微松下去一寸,她轻轻呼了口气,把刚才那刺得发麻的紧张感压回去:“不好意思啊,今天可能精神太紧绷,我反应有点大了。”
潜舱稳定在深度五百三十米的位置。节点 05 的蓝光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凯靠近控制台,手指调出高灵敏度模式。就在她想进一步观察时,屏幕左下角忽然闪起一条极细的脉冲波形,像有人在平静的海面下轻轻敲了一下,她一凛。
“这怎么回事,又跳了?”托马斯也注意到了。
“不是跳。”凯喉头发紧,“我感觉是……短促的、有节律的脉冲。”
这种规律在她的训练里只存在于教材示意图里——不会出现在现实深海的“随机噪声”里。
阿里斯皱眉:“你确定?”
凯没有回答。因为下一秒,一段极轻、极近、几乎贴着她耳骨的声音从整体噪声里挤出来。
“——你……在看我吗?”,是人声。 一种诡异、潮水般低沉的男声。
凯猛地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僵在座位上。 四周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耳机里所有噪声瞬间恢复正常。就像刚才听到的那一句话,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托马斯注意到她的动作:“凯?你的频段那边跳了吗?”
凯迟疑了半秒,理性几乎是条件反射接了话:“你们刚才……有听到干扰吗?”
洛凡和托马斯对视了一眼:“没有啊。我们这边很正常。”
凯喉咙有些发紧,却尽力让语气保持平稳:“可能是我这边串频。”
托马斯皱眉:“五百米深串什么频……?没有外界信号能穿到这个深度吧。”
凯却不再解释,只是轻轻调整了耳机的位置,把监听灵敏度调到最低。理性告诉她,也许确实是最近有些压力太大了,幻听了。
舱外的深海黑暗一如既往。潜舱开始上浮。凯闭上眼,呼吸变得浅。她不敢再看向舱窗外的黑,像是害怕有什么东西正躲在更深处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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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AA = Nerthus Oceanic and Atmospheric Administration。内尔瑟斯海洋与大气管理署,此文中虚构的国际性的海洋与大气科学机构,由多国联合资助,其对外发布的深海噪声图基于 Nerthus 提供的预处理数据流。
洛凡os:昨天等着给实验室上锁,结果熬到三点看小情侣俩拉锯....肖恩不在没人和我倒班,值班困到要死,第二天还要出海,啥日子啊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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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深海巡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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