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一又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陈今越已经抽完烟回来了,坐在她旁边。
两个人挨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陈今越个子高,一双大长腿岔开摆放,伍一的位置一点点被侵占,她只能并拢双腿,尽量不碰到他的腿。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体育课还没结束,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伍一四处看了看,医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陈今越懒散地窝在椅子上玩手机。伍一看了几眼,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那个……”
陈今越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划拉着手机,嗯了一声。
伍一说:“我睡了多久?”
陈今越头也没抬说:“没注意。”
好吧,她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伍一鼓起勇气,又问:“现在几点了?”
“三点半。”
三点半,现在应该在上下午第二节课吧,伍一在心里想。
她发现,陈今越的话真的很少,她问一句,他答一句,她不说话,他也不跟她说话。
“……”
伍一没有手机可以玩,干坐着有点无聊,眼神四处飘了飘,最后又落到他身上。
“片子可以取了吗?”她问。
陈今越说:“十分钟。”
伍一点点头,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动作丝滑快速。
伍一猜测他应该是在玩什么消除游戏,比如爱消除之类的。
她伸长脖子瞄了一眼,震惊了。
他竟然在玩数独。
伍一没玩过数独,但是却听过很多次,以前的学校里那些男生有空闲时间就会一起讨论数独。
现在她还能依稀记得几句对话。
“其实不难,只要掌握一定技巧就行。”
“那是初学者,九宫标准数独还是有点难度的。”
“骨灰级难度的数独你还没碰到过呢……”
“……”
伍一不知道他在玩哪种数独,但是陈今越表情淡然,填数时,他会凝神思考,几秒后填下数字。
看起来一脸轻松的样子。
十分钟很快过去,陈今越说:“到了。”
到了?什么到了?
伍一没反应过来,陈今越抬眼:“片子。”
“哦。”伍一站起来,去一楼左侧机器上取片子。
取片子就很快了,就诊卡放上去,在屏幕上点几下,没几秒一张单子就出来了。
伍一拿着单子看了看,上面写着几句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右上角还有一个二维码。
她拿着单子往回走的时候,发现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女生。
女生背对着伍一,扎着饱满的丸子头,穿着清凉的小吊带和短裙,露出线条流畅的肩颈。
伍一放慢了速度,医院到底不是长江大桥,这几步的距离就算走得再慢,也很快就到了。
伍一站在一边,尽量降低存在感,不去打扰。
她听见女生和陈今越的对话。
“你一个人吗?我能要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陈今越抬起头,声音冷淡:“抱歉,我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女生说了句好吧,有点失望地离开。
伍一的片子没什么问题,只是普通的软组织损伤,医生说了几点注意事项,给开了几盒药。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陈今越在路边打车,十分钟过去,一辆出租车都没有,能看到的也都拉满了乘客。
医院的人实在太多,出租车都不好抢。
陈今越点了一根烟,低头在手机上约车。
伍一走过去,想了想对他说:“要不我们走走吧。”
陈今越看着她。
伍一解释:“在医院门口不好打车,我们往前走一走,说不定前面就好打车了。”
陈今越收了手机,转身向前走。
伍一跟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两道影子叠在一起。
伍一觉得这个时候走走还是挺好的,毕竟她睡了快一天,身体都僵硬得快伸展不开了。
就是有点太费腿了……
陈今越个子高,步子迈得也大,他的一步是她的好几步。
伍一也不敢叫他,只能加快速度,尽量跟上他。
好累。
……
“这是菜单,你看看想吃什么?”阿姨把菜单递给她。
“谢谢。”
伍一接过菜单,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然后抬起头问:“你要吃什么?”
陈今越:“点你自己的。”
伍一点点头,又低下头认真地看了一下,最后要了一小份石锅拌饭。
阿姨问:“吃不吃辣?”
伍一摇头:“不吃。”
阿姨拿着菜单进了后厨。
事实证明,伍一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在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后还没有看见一辆出租车的影子时,她就已经想放弃了。
腿好酸,走不动了。
陈今越走得越来越快。
“……”
伍一小跑过去,走在他旁边,深吸一口气:“那个……”
她还在想怎么措词。
“想说什么就说。”
“我们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吗。”伍一小声说,“你不累吗?”
陈今越停下脚步,垂眸看她:“累了?”
伍一点点头:“有一点。”
然后,陈今越就带她来到了这家小餐馆,还没到晚饭点,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等饭的间隙太无聊,伍一打量起这间餐馆,漆白的墙,瓷砖地,头顶上吊着一个三叶风扇,吱吱呀呀地转悠着。
“你为什么带我来吃饭啊?”
虽然她确实是有点饿,但是她也没想着让他请吃饭。
伍一说的找个地方休息,就是找个公交车站点之类的地方,然后坐在椅子上。
陈今越勾了一下唇角,只是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冷淡。
“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走。”
“……”
好吧,伍一竟然无言以对。
说话间,石锅拌饭端上来了,洋葱和其它配菜铺满米饭,几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整齐地码在上面,闻着很香。
伍一想了想,问:“你不吃吗?”
陈今越摇头。
伍一吃饭没有那些不好的习惯,不说话也不吧唧嘴。细嚼慢咽,发出的声音很轻。
整个餐馆里很安静。
陈今越望着外面,脸色严峻,不知道在想什么。
伍一发现,他的黑眼圈真的很重,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团青紫色,一看就是严重缺觉。
难怪会在课上睡觉。
伍一嘴里嚼着拌饭,思绪万千。
熬夜学习的人都没有他的黑眼圈重。
陈今越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熬夜学习的人。
那么。
他每天晚上到底在干什么呢?
……
最后,陈今越还是叫了车,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在上最后一节课了。
伍一问:“你不进去吗?”
陈今越摇头。
伍一点点头,也没多问:“那我进去了。”
陈今越低低地嗯了一声。
伍一转身,走了几步,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卡在胸口。
她转头,叫他名字。
“陈今越。”
他停下,但没回头,等着她过去。
伍一小跑着过去,站在他面前。
陈今越垂眸看她。
你为什么帮我付钱?
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医院?
你为什么……
伍一看到他略带困倦的眼睛,突然就不想问了。
答案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说啊。”他催她。
“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伍一觉得这句话怎么说都不对,她只是想表达,她绝对没有想用钱施舍他,也没有那个意思。
伍一顿了顿,轻声说:“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
陈今越没说话。
伍一又说:“去医院花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随便你。”
……
回到教室的时候,最后一节课刚下课,班里乱哄哄的。
“怎么样?”林芭蕾问她。
“什么怎么样?”
“胳膊啊。”
伍一说:“没什么事。”
过了一会,伍一想起来什么:“陈今越怎么知道我胳膊的事?”
林芭蕾在收拾化妆品,头也没抬:“我和他说的。”
伍一没说话。
“怎么了?”林芭蕾看她,“不能说?”
“没事。”
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伍一还在磨蹭,过了几分钟,她把药塞进书包里,步伐沉重地走出学校。
这一路上她走得很慢。
胳膊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了,今天晚上就要交待清楚,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和母亲说。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伍一敏感地察觉到母亲的神经是紧绷的,就像一根绷的紧紧的琴弦,稍微一拨动,就会断开。
……
“回来了?”
母亲正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盘菜,放在桌子上。
“嗯。”伍一应了声。
母亲说:“去洗手,马上要吃饭了。”
“好。”
伍一回房间先把书包放下,又去厕所洗了手。
这顿饭,她吃得食不下咽,味同嚼蜡。好不容易吃完饭,伍一又抢着把碗筷都洗了。
她想给自己找点事干,能稍微减轻一点负罪感。
母亲看着她,拍拍沙发:“过来坐这。”
伍一坐过去,沙发柔软有弹性,很舒服。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说:“妈妈好久没和你说说心里话了。”
伍一点点头。
说是心里话,其实就是母亲单方面的训诫,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个中心思想,绕不开学习这两个字。
“……”
伍一进了房间,决定还是缓缓再说吧,现在不太合适。
她接了一杯水,准备先把药吃了,都是一些活血化瘀的,拆开盒子掰开几粒,刚要往嘴里送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伍一愣住,僵硬地回头。
母亲问她:“你在吃什么药?”
伍一还没来得及说话。
母亲把果盘重重放在桌上,撸她的袖子,在看见她的胳膊后,变了脸色。
“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母亲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伍一觉得疼,说:“没有。”
“你这胳膊怎么回事?”母亲提高声音,几乎是在喊,“你转学的事有人知道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不要说,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胳膊上传来的疼痛直钻脑袋,伍一吸了口气,想让母亲冷静下来,她轻声说:“我胳膊疼。”
母亲好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松开手。
“没有人欺负我。”伍一缓了几秒,“转学的事没有人知道。”
母亲看着她,眼圈红了,身体轻微颤抖。
“你放心吧,现在没有人会欺负我。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了。”
房间里响起母亲低低的啜泣声。
这些话伍一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母亲。
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真的能过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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