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孟醒还是被迫妥协了,和明白父母敲定了一系列游玩杭州的计划。
孟醒倒是很顺手,她从小父母离异,寄人篱下跟姑姑孟静长大,姑姑的旅游出行计划也都是她来斟酌考量的……
所以她对长辈的旅游习惯、娱乐消费都比较了解。
而且,姑姑孟静是高中教师,明白的爸爸明毅也是大学教授,这样巧妙的职业重叠,能让孟醒大概猜到他们的某些相似的爱好、习惯。
秋夜的凉风从湖面吹来,一轮满月悬于孤山。
天上碧海月圆,地上灯火通明,西湖畔的光亮连成一线,仿佛针脚细密的镀金穿银线,密密实实围绕着这片湖水。
四人乘着画舫飘荡在湖面上,寻羽东游西逛兴奋了一整天,于是瘫在了座位上稍微放放松,看着窗外对岸夜色中漆黑的雷峰塔剪影哀叹,“怎么没有乌篷船呢,真可惜。”
“白天倒是有扁舟……”孟醒知道寻羽在遗憾没法体验《白蛇传》传奇中的共乘蓬船,“不过晚上人力划船确实有点危险。”
寻羽点点头,忽然察觉到自家老公已经出神半天了,不觉好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哎哎,明小毅,又在想什么?”
明毅回神,从包里取出保温杯喝了口茶,语气悠然:“一湖风漾当楼月,凉满人间。我与青山。冷淡相看不等闲。”
“诶?这句我还真没听过,像明清的调子,唔……”寻羽拧着眉思考半天,一摊手,“想不起来。”
“别看我啊,你们说的我一个拼音都听不懂。”从小在加国长大的明白一脸的状况之外。
明毅看向孟醒,依然严肃刻板,语气里却带上了一丝笑意,“小孟你呢?”
孟醒微微一笑,亮晶晶的杏仁大眼仿佛藏进了西湖的静影沉璧。
“湖风酣畅,月明如洗,繁星尽敛,天水一碧,剥菱煮芡,小饮达曙,人声既绝,楼台灯灭,周视悄然,唯四山苍翠,时时滴入杯底,千百年西湖,今夕始独为吾有,徘徊顾恋,不谓人世也。”
“这么畅快淋漓的闺趣小序啊。”寻羽感慨,她虽然没读过这篇,也听得出‘剥菱煮芡,小饮达曙’的野趣与沈复写《浮生六记》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笑盈盈看向明毅,“小孟是不是少念了几句啊?”
“她把男女主人公藏了。”明毅回答。
“为什么?”明白疑惑。
“傻儿子,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呀,女孩子是不方便在长辈面前谈论爱情故事的。”寻羽笑着摇摇头。
“那,到底是谁和谁的爱情故事?”
“想知道啊?”
“嗯。”
“让小孟私下跟你说啊~”
“……”
逗完儿子的寻羽很是开心,神清气爽顺着西湖逛到了河坊街,丝绸旗袍、刺绣手帕、青田石印章……甚至还淘了一副民国琉璃围棋。
紧接着一头扎进了伞行,并对手扎油纸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阿姨您可以试试,这边可以自己动手制伞的。”导购是穿着蓝印花布、扎着头巾的江南打扮的女孩,一看寻羽往半成品区溜达,马上见缝插针介绍,“余杭纸伞制作至少有二百三十多年的历史了,以上好桃花纸为伞面,在柿子漆里浸透,一张一张黏贴在伞骨上。柿子漆是在油柿青的时候,把油柿捣糊,再榨出的柿子汁,既有黏性又不会把纸黏住。竹木制伞柄和伞骨,用发线扎好,伞面糊好后绘上图案,涂上熟桐油,然后在室内吊起来阴干……一般要经过七十多道工序,包括锯竹、刮青、平头、劈骨、锯槽、削骨、排伞骨、穿伞、糊伞、装柄……我们这边为了让游客更好的体验这项传统工艺,已经准备好了伞柄和伞骨,您可以选择穿线和绘制,也可以在成品伞上绘制图案……”
孟醒对导购的口齿叹为观止,但凡现在活跃在荧幕上的小花小草们,嘴皮子能有人家的一半,配音老师们也不至于对口型对的那么累了。
“穿线太复杂了,别说满串,半串没有一个月的学习也下不来。”明毅摇摇头,“你还是画个现成的吧。”
“诶,Ivan……”寻羽抚着一把展开的嵌竹叶油纸伞伞面,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带回过一把手工油纸伞呢。”
孟醒心底‘咯哒’定了一下。
明白眨眨眼,“好像是之前在杭州拍戏时候别人送的。”
“八十四骨满穿,应该是费了不少功夫的。”明毅顺手补了一刀。
“小孟?”
孟醒转身,鬓发斑白、精神抖擞的老爷子正是当初手把手教她制伞的舒青。
“舒先生,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硬朗啊……”孟醒深感不妙,冲明白父母点了点头致歉,就把舒老先生拐到一边了。
舒青六七十岁的人精了,眼角皱褶都写满了人情练达,自然马上看出孟醒不愿同行三人知道她制伞的事情。
寒暄几句后,只见明白在几步外交叉双臂抱在胸前,倚着墙等她。
“西湖赠伞,还……挺有心的哈……”
明白放下手,那双炯然灵性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孟醒,笑得饱含深意,“是啊,挺有心的,辛苦了。”
“那人,确实挺辛苦的。”孟醒做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然后扭头撇开视线,“叔叔阿姨人呢?”
“已经去DIY区画伞面了。”明白毫无预兆地握住孟醒的手,“我们先去逛逛。”
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孟醒往外走。
清河坊大井巷是历史文化街区,虽然疫情常态防控下,来来往往的人远不如往常摩肩擦踵,但也是络绎不绝。
因此,孟醒被明白牵着,走在大街上的第一反应是:“你不怕被人拍到啊?”
“没事,我们糊。”
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不对,这不是重点!
孟醒尝试用力把手往外抽,但他用的力气也随着自己的动作越来越大。
“还是放弃吧。”明白笑得又帅又欠揍,“你哪次挣脱过?”
“你到底要干嘛?”孟醒极力控制住翻脸的冲动。
“强抢民女。”
“……”
吴山广场西北角是一片夜市,孟醒一眼就被等人高的大白布偶吸引了,明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拉着她走到射击游戏摊位前。
“师傅,赢那个大白有什么条件?”
“哦,三十枪打中三十个气球。小伙子,要试试吗?
孟醒皱了皱眉,感觉条件有点苛刻,刚想说什么,结果一扭头,就看到明白已经扫码成功,拿了两把□□往这边走。
“你,打枪很准?”
“唔……”明白侧身低头靠向孟醒,“完全没碰过这种枪。”
“……”
孟醒英姿飒爽地站直,抬手。
四枪,四大皆空。
颇有钻石局百里守约的气质。
“我明明瞄准了呀……”孟醒无奈地颠了颠手里的□□,“为什么打不中……”
背后突然靠上一个温暖健实的胸膛,明白把她环在怀里,握住她持枪的右手,手指贴住她的食指按在扳机上,骨节分明而有力。
雪松和铃兰草的味道清冷而干爽,如同深邃悠长的雨后青草,孟醒被他的味道牢牢包裹,清淡柔和又无处不在,像极了明白这个人,温柔而强大。
“我来帮你瞄准。”明白靠在她耳边,春水迢递一般缠绵的呢喃声与呼吸间的气流一同钻进耳朵,在鼓膜处振聋发聩。
“那,我做什么?”
枪响,气球爆开。
再响,旁边的气球平排过去一个个依次爆开。
“享受战利品。”
红黄蓝绿粉紫……各色碎片打着旋飞舞着落地,像是婚礼喷筒撒下的花雨,在夜色中十分炫目,熠熠生辉。
“你不是说没碰过这种枪?”
“我确实没碰过□□。”明白拿过自己那把,漆黑的枪在手中三百六十度灵活无比的打了个旋儿,然后被牢牢握住,他嘴角笑出括号一般的小梨涡,眨了眨左眼,神采飞扬,“但是我有持枪证。”
三十发,三十声爆破接连迭起。
孟醒抱着一米五的大白,手里还拽着一个粉色独角兽,感觉人生十分满足,十分圆满。
“Ivan你平时在酒店还画画吗?”玩了一整天依然不见疲色的寻羽,准备和许久未见的儿子秉烛夜谈,才一进门就被架子上画了大半的油画所吸引。
“不对……不像是你画的……”寻羽走近了,才发现这幅画用色、起笔都很学院派。
明白摘下眼镜,揉捏着鼻梁笑了笑,“当然不是我了,是剧组拍戏用的道具……”
寻羽点点头,“神韵抓得很不错诶,和你床头挂的那幅挺像的。”
脑海里一道亮光闪过,明白几乎要抓住什么似的,他愣了愣,“我也觉得像,但孟醒说,国内美术联考教出来的,都是这个风格……”
“怎么可能?每幅作品都是画家的心血,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情感……就算技巧相似,也不会统一量产的……”寻羽弯腰凑近仔细看了看,“这一幅色调克制沉稳、用笔成熟老练,那幅相对而言,感情更丰富、更感性一些。不过嘛……”
她一屁股坐到旁边的藤椅上,言之凿凿地盖棺定论,“以你老妈我的高级艺术细胞看来,基本是一个画家的作品。”
明白擦眼镜的手顿住。
挂在加国房间那幅油画,是他三年前舞台表演的高光时刻定格描绘,是粉丝送给他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而这幅,是他看着孟醒亲手画的。
《罗敷媚》[清]龚鼎孳
一湖风漾当楼月,凉满人间。我与青山。冷淡相看不等闲。
藕花社榜疏狂约,绿酒朱颜。放进婵娟。今夜纱窗可忍关。
《定山堂诗余》背景:
五月十四夜,湖风酣畅,月明如洗,繁星尽敛,天水一碧,偕善持君系艇于寓楼下,剥菱煮芡,小饮达曙,人声既绝,楼台灯灭,周视悄然,唯四山苍翠,时时滴入杯底,千百年西湖,今夕始独为吾有,徘徊顾恋,不谓人世也,酒语清恬,因口占四调以紀其事,子瞻云,何夜无月,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未易多得尔。
龚鼎孳名声不好,但我是真的好羡慕他和顾媚的爱情啊,顾媚也算是秦淮八艳里少数幸福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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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chapter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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