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南方的寒冷虽然不像北方那样狂风呼啸、几乎冻掉人耳朵鼻子,但这种冷意带着季风气候独有的潮湿,几乎是要深入到骨缝间隙。
今天又是校园外景,孟醒几人纷纷穿上横店月娥出品的长款加厚羽绒服,缩成一团球,等到开拍才脱下来,露出里面的蓝白校服。
这场是柳珊(邵锦)、鹿雅雅(刘天宇)、孟醒(倪舟舟)三人的主场:
邵锦和刘天宇矛盾公开化之后,倪舟舟不小心将出去打水的刘天宇锁在了宿舍外面。
刘天宇追着正要去上课的邵锦和倪舟舟就是一通排揎。
邵锦也发火了,拦着倪舟舟不让她给刘天宇钥匙,于是三人撕扯起来,最后邵锦和刘天宇动了手。
“你们、你们故意的……邵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快把钥匙给我……”鹿雅雅伸着手就朝孟醒抓过来。
柳珊一扬眉,正要说台词,只听执行导演‘卡’喊了一声,众工作人员垂头丧气:这条又要重来!
“怎么了?怎么了?是我表情不对么?”柳珊三两下套上助理及时送来的羽绒服,非常自觉的上去背锅。
执行导演无奈地摇摇头,“这次不是你姗姗姐……”
“鹿雅雅,你怎么回事!”麦导亲自从温暖的棚子里大步流星走出来,怒形于色,“虽然你没参与读本,但也进组这么长时间了,刘天宇这个角色还没把握住吗?”
鹿雅雅不自然得瑟缩了两下,不知道是冻得,还是被麦导这架势吓得。
麦导完全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继续连珠炮似的质问道:“跟你说没说过,刘天宇是个外柔内刚的角色,她平时楚楚可怜装无辜这没错,但是这场戏她都已经和邵锦撕破脸了,私底下她怎么还会这么温和?!”
“再者说,从她的角度看,邵锦和倪舟舟是故意把她锁在宿舍外面的……”
麦导虽然是点着自己太阳穴在揉,但孟醒觉得,也许她更想一指头戳死鹿雅雅。
“你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想一想,这个时候的发火,那必然是中气十足、掷地有声啊!”
“白莲花角色不是一味地伏低做小、怯怯懦懦……那些都只是表象而已,真正内核的东西,是那种以自我感受为中心、以自我利益为标准的自私自利!”
“如果照你那么演,刘天宇唯唯诺诺来找邵锦要钥匙,邵锦这人吃软不吃硬,当场肯定就给她了……那故事还怎么发展?!根本就打不起来!!!”
“你难道没学过,矛盾冲突的双方必然是直面对立的,哪怕强词夺理都得理直气壮,否则怎么激化矛盾?!”
“可我没跟人吵过架啊麦导……”鹿雅雅可怜兮兮地眨巴着一双眼睛,死死咬着下唇。
麦导毫不留情地一抬手,打断她的哼哼唧唧,“没吵过架?没吵过架你就不知道怎么演?那你还没上过高中呢!怎么就来演高中生了?!”
众人努力憋笑,有几个小姑娘不知是道行不够,还是平时就看不惯鹿雅雅,直接嘲笑出声。
“你看看人家小孟……”麦导指了指无辜中枪的围观群众孟醒,很是赞许,“她都有上来抽你的冲动了,不还是认认真真演出倪舟舟那种软塌塌、怕惹事的怂样儿了么!”
“噗嗤……”柳珊紧了紧羽绒服,瞥了害大家原地挨冻的鹿雅雅一眼,又扭头去看孟醒,本以为她会和自己同仇敌忾、一起幸灾乐祸,结果却见她认认真真听麦导的怒斥。
好吧……
麦导虽然态度语气上不留情面,但完完全全是为了工作,也在细致地教导鹿雅雅该怎么体悟角色。
想到这一层,柳珊也收起乱七八糟得心思,学孟醒好好听讲……
“好,十三集十一场第五次,开拍!”
紫藤萝假花点缀着枯藤,缠绕在白色大理石回廊上,柳珊和孟醒在边聊天边往前走,鹿雅雅从后面气喘吁吁跑进镜头。
“喂!邵锦,你给我站住!”
现场对讲机里传来执行导演严肃的声音:“好,非常好,邵锦回头!”
“你有事?”柳珊满脸厌弃,扭头看鹿雅雅。
另一个角度的摄影机推向柳珊的面部特写。
执行导演赶紧喊道:“刘天宇接词!”
“你们、你们故意的!”鹿雅雅怒气冲冲上前,努力瞪大眼睛,“邵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快把钥匙给我!”
执行导演:“邵锦接戏,好,看鹿雅雅……倪舟舟在包里找钥匙……对,慢慢拿出来……”
“钥匙?你自己不是有宿舍钥匙么?”柳珊皱眉打量着鹿雅雅,一副看着她无事生非很无语的样子。
孟醒扮演的倪舟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已经开始默默翻钥匙了。
执行导演找准时机,提高声调:“刘天宇爆发!邵锦、倪舟舟注意跟反应!”
“装什么装!不是你们两个贱人把我锁在外面的么?!耍这些阴险的小手段恶不恶心?!!”鹿雅雅翻了个白眼,伸手就要抢孟醒手里的钥匙。
柳珊闻言脸色一变,直接把孟醒挡在了身后,朝鹿雅雅冷笑,“既然你觉得我们是故意把你锁在外面的,那我们不能白担了这个冤枉,你去找其他舍友要钥匙吧!”
说完拉着孟醒就要离开。
执行导演:“好,好……走……刘天宇抓邵锦,好……”
鹿雅雅上前一把薅住柳珊胳膊,柳珊往后一甩——
“啊……”
撕心裂肺的一声娇呼震天撼地。
“卡!”“雅雅姐没事吧?”“怎么样雅雅姐?摔哪儿了?”“没事吧?疼不疼啊?”
众人七手八脚把摔在地上的鹿雅雅扶起来,她校服裤子沾了不少泥土,急得服装连忙蹲下拿湿巾给她擦干净。
戏服一旦不接戏了,观众看到前一秒干净、下一秒弄脏的衣服,就属于穿帮镜头。
对服装组而言,是他们工作很严重的失误。
当然化妆和梳妆也是一样,她们紧张兮兮跑到跟前,生怕自己的‘作品’被鹿雅雅这意外一摔给弄坏。
“没事吧?”执行导演从头到脚X光射线一样扫描了鹿雅雅。
鹿雅雅揉着膝盖,轻轻摇了摇头,看起来可怜巴巴、委屈得要命。
“不好意思,我没控制住力道。”柳珊再看不上鹿雅雅,该道歉也不会含糊。
她不是那种死不认错、耍派头的大小姐。
鹿雅雅听到柳珊的话仿佛更委屈了,眼里噙着晶莹的水色,几乎要落泪,带着哭腔、哑着嗓子回了句,“没关系。”
“真的对不起,我……”见鹿雅雅这幅疼痛难耐的样子,柳珊更加不好意思,“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鹿雅雅摇摇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对执行导演说,“我没关系的,可以忍着,不能耽误拍摄。”
执行导演大为感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终于,在第九次的时候顺利拍摄完成,趁着换场挪动镜头、拆卸轨道的功夫,孟醒赶紧往休息区跑。
教学楼里有专门给演员空出来休息的教室。
冻死了冻死了……
瑟瑟北风里,孟醒低着头、搓着手往前跑,差点和对面走来的人撞个满怀。
“诶?”
迷彩色的鸭绒连身羽绒服兜头把她牢牢包住,带着体温的厚重的羽绒服,对冻得手脚冰凉的孟醒而言,像是雪中的一盆炭火。
“……谢谢。”孟醒抬头,发现卖炭翁同志是明白,二话不说就开始脱羽绒服。
明白骨节分明的手掌按住孟醒肩膀,温柔而有力,“别脱。”
孟醒那句“不需要”的‘不’刚发出浊辅音,就被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打断。
那声凄厉缠绵的“大白哥哥”差点让她原地去世。
演员副导演小心翼翼扶着鹿雅雅往这边一瘸一拐地走来。
“你也不来接我……”鹿雅雅不满地嗔了一句,“我都摔成这样子……可疼了!”
“你怎么了?”
明白语气平淡,既没有过分热络,也没有过于冷漠。
大概这就是人前该注意的距离感吧……
孟醒没兴趣在寒风里看花旦唱念做打,还了羽绒服正准备走,鹿雅雅毫无征兆的就把矛头抛了过来。
“醒醒姐,我知道你和珊珊姐不喜欢我……”
鹿雅雅边说边撑着她那状似很不灵便的腿脚,凑到孟醒面前,抓住她的胳膊可怜兮兮地卖惨,“我、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们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好喜欢演戏……摔伤了我无所谓,但是、我们后面……好好拍戏好不好?”
中间还不忘一个水盈盈的眼神抛给明白,分外楚楚可怜。
演员副导演站在五步以内的位置,几十米外就是拍摄现场,人来人往。
孟醒冷哼一声,手臂用力,猛地把鹿雅雅握住自己胳膊的手往侧面一甩——
根据牛顿第一定律:一切物体都将一直处在于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状态,直到出现施加其上的力改变它的运动状态为止。
鹿雅雅这位体重八十几斤的纸片被孟醒施加的力改变了运动状态。
摔了个面朝黄土,背朝天。
俗称:狗啃泥。
下一秒她身手矫健地跳起来,满脸羞红的朝孟醒吼,“你干嘛推我!”
“不瘸了啊?”孟醒挑眉一笑,抬手鼓了两下掌,好整以暇的指着鹿雅雅道,“对,就是这个表情,这才是白莲花恼羞成怒的状态,这么好的演技怎么不用在表演上……太可惜了。”
不待鹿雅雅反应过来,孟醒趁机持续输出,“这些话应该问你自己,好好拍戏不行吗?老老实实工作不行吗?真以为所有人都眼瞎啊?你见过几个意外摔倒的,手先扶一下地?”
“这种基础的肢体动作都想不到演不好,一门儿心思放在怎么勾心斗角、讨好导演上,有意思吗?”孟醒冷眼看她,“还有,我要不起你这么麻烦的妹妹,以后请叫我孟姐。”
“你又是什么东西?一个又丑又老的贱女人,送上门都没人……”
“闭嘴!”“够了!”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分别来自一左一右两个方向,打断了鹿雅雅的口不择言。
席溪迈开大长腿,两三步就从台阶上跨了下来,一把将孟醒拉到身后,用自己隔开针锋相对的两个女生。
“明白,赶紧把你师妹带走吧……让她俩在这里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寒风呼啸着席卷,尽管只穿了单薄的校服,身体冷得不住发抖,但孟醒依然神情高傲淡漠地看着鹿雅雅。
“别闹了。”席溪无语,顺手脱下羽绒服披在孟醒身上,压低声音呵斥,“你不嫌丢脸我还丢不起人呢!以前怎么教你的全忘了!”
孟醒也不想在片场把事情闹大,这口恶气已经出了,正准备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席溪就及时搬着台阶出来救场了。
于是她收敛起锋芒,无比乖巧地“哦”了一声,穿好羽绒服,一步步踱到席溪身后。
“溪哥我错了……”
明白英气的剑眉一寸寸拧起,甚至于那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竟然在阴沉的脸色烘托下,显得有了几分飞扬的凌厉。
他……在生气?
好像气的还不轻?
这么在乎鹿雅雅啊?
是不是……嫌我下手太重了?
鹿雅雅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呢……
风越来越冷了,孟醒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看着鹿雅雅凑到明白身边啪嗒啪嗒掉眼泪,而明白的神情更加凛冽。
可是他凭什么生气?
明明是他的好师妹先没事找事的……
是了,谁在乎对错呢?
远近亲疏,从时间到空间,她在鹿雅雅面前没有一丁点胜算。
“大白哥哥,她太欺负人了!不仅害我摔的好痛,还骂我……”鹿雅雅扯着明白的衣角,越说越委屈,渐渐泣不成声。
“溪哥,我们走吧。”孟醒努力把从心头窜上眼眶的酸楚压了回去,没兴趣再看鹿雅雅忸怩做戏了。
突然,从手臂传来一股力道,孟醒踉跄几步,撞向一个算不上温暖的怀抱。
所幸她这几年拼命补足自己的肢体短板,重心还算稳当。
这才险险稳住步子,停在离明白胸膛几寸的位置。
孟醒抬头直视明白。
眼前这个男人一瞬间几乎让她怀疑自己三年的记忆。
他的温和,他的儒雅,全都像外层被剥掉的壳,仿佛都是她曾经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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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chapter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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