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梅倩很是欣慰地看着孟醒和闻柏这两人你来我往的激烈碰撞。
闻柏小小年纪就出道了，一直养成了情绪内敛的习惯，邬梅倩甚至很少在他脸上看到凶和笑之外的其他表情。
然而拍戏这份工作，恰恰又是最考验演员的情绪爆发力和感染力的。
连你自己都不能深入角色，又凭什么要求观众感同身受呢？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闻柏私下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看来是对宋之问这个角色走心了。
与邬梅倩截然相反的是章语，她知道孟醒对角色走心的习惯，也知道孟醒喜欢在情绪里自虐：把自己完完全全沉浸在锥心刺骨和心如刀绞里，体会那种痛彻心扉……
孟醒会对彻头彻尾的悲剧洗礼感到畅快淋漓。
用人话讲就是抖M。
但是这次，孟醒好像不是单纯的在分享情绪……
除了两位当事人，在场其他工作人员都对这种交流一本满足。
张说把话题拉了回来，“经过改动，宋之问第一次被贬之后，其实已经没有了任何权力**，他费劲心力想要回洛阳，只是想告诫上官婉儿，中宗李显和韦皇后，并不是那么牢不可破的靠山……”
“但是上官婉儿不信他。”
“上官婉儿认为他回来又想东山再起翻云弄雨，宋之问警示上官婉儿的时候，上官婉儿却认为他在威胁自己。”
“于是上官婉儿动了再次把宋之问赶出洛阳的心思。”
“然后就是两个人情感的一个**部分，上官婉儿爱惜宋之问的才华智谋，想要通过勾引他，把他留住，为自己所用……”
孟醒愣了愣，不自觉看向闻柏。
于宋之问而言，这是……多大的侮辱……
闻柏勾唇一笑，有种凄凉而无望的悲剧美感。
“宋之问当然不留余地拒绝了，对上官婉儿不留余地，对自己也不留余地。”
张说的声音是偏御姐范儿的低沉厚重，她娓娓道来的时候，莫名有种沧桑感席卷而来。
“最后上官婉儿成功把宋之问赶出了洛阳，或者说……洛阳已经没什么值得宋之问留恋的了。”
闻柏突然开口，喑哑低迷，“他的事业、他的爱情、他的理想……全都葬送在这座城里，我想他不会再愿意再踏足这里了。”
张悦点点头，“是啊，后面唐隆政变，李隆基出尔反尔把上官婉儿杀了，没过多久，宋之问也被赐死。”
“那还挺圆满的……”孟醒下意识发表了一下感受，就被章语一眼瞪回去了。
“圆满泥煤啊这么虐……”
“就……都死了总好过留一个人怀念吧……”孟醒长叹一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不是更扎心……”
“上官婉儿真的爱过宋之问吗？”邬梅倩作为一位精明的商人，基本是全程处在状况外的。
“爱过啊，可这两个人都不相信彼此对自己动过真心。”孟醒一下下用笔点着桌面，灵光乍现，她猛地看向张说，“师姐，如果，再加一个**矛盾点呢？”
“怎么说？”张说饶有兴致。
“楼头马上，一望知君即断肠。”孟醒微微一笑，那是章语很熟悉的，她大学时代每次剪虐向视频时，扎刀扎得别人怀疑人生的得意表情。
“如果，只需要一望，但该回头的没回头……”孟醒细致入微的描述着，生怕扎不死人一样。
“我次奥……”章语第一个反应过来，“孟醒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你是说，宋之问离开长安……”高昇思索着，突然反应过来唐高宗后期迁都，生怕带坏闻柏，连忙改口，“啊不，洛阳的时候……”
“上官婉儿其实在城楼上看着他？”华池接过话茬。
“但是宋之问没回头，上官婉儿直到把人逼出洛阳，才意识到自己喜欢宋之问……”张说说着倒吸了一口冷气，拍了拍孟醒肩膀，“可！太可了！醒醒你真的太绝了……”
孟醒谦虚低头，深藏功与名。
张说略加思索，突然眼神一亮，“上官婉儿在楼头还可以念一首诗！神女向高唐，巫山下夕阳。裴回作行雨……”
孟醒惊喜地接住：“婉恋逐荆王！”
高昇连连点头，从专业角度补刀：“再和当年宋之问作诗时候的吟诵交错剪辑一下。”
章语敢怒而不敢言：这TM是一群何等贴心的主创，生怕观众哭不出来啊……
闻柏眸光暗了暗。
“行，就这么定了！”高昇和华池确认了一下眼神，看向张说拍板，“那就这么改吧！”
“孟醒。”
散会的时候，闻柏突然在电梯前叫住她。
酒店里耀眼的灯光充斥着眼球，配合着色彩鲜明地毯，营造出不夜的繁华。
“嗯？”
孟醒停住脚步回眸的时候，却像是这幅极具商业价值的艳丽画卷中一抹浅淡柔和的月色。
“那首诗……”闻柏薄唇抿了抿，“我没听懂，你能告诉我题目吗？我回去查。”
“宋之问的《内题赋得巫山雨》，说的是巫山神女爱上楚襄王的故事。‘婉恋逐荆王’里的‘婉’字恰好意外的和上官婉儿的婉如出一辙，很容易借用到剧里……”孟醒巴拉巴拉一通之后，才注意到闻柏垂着眼睑似乎有些微不可查的失落。
“那什么……这首诗比较生僻，没读过很正常的……”
“孟醒。”
“什么？”
闻柏抬眼看她，眸光在走廊的暖色映衬下更为疏离落寞，一如他低沉的声音，“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没文化？”
孟醒浅笑摇头，“不是啊……”
闻柏认真看着她，试图在那双圆而大的杏眸里找寻讥讽的意味，却只看到了星河璀璨。
“有人说过……”孟醒笑意潋滟，“那些上满九年学都没学好做人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一个十年舞者？”
闻柏眼中陡然绽开一片烟火，绚烂而动人。
那如三九寒冬的丹凤双眸仿佛一瞬间春暖燕来，薄薄的透明冰层下是澄澈清明的潺潺流水。
也许是因为孟醒作为演员的专业性，也许是因为那句话。
闻柏没有再厌恶她，偶尔怼她，也像是小男孩拽女生马尾辫的那种小淘气。
“呀，你这是加了多少啊！我的天……”徐夏晴翻着新剧本娇声惊呼。
孟醒尴尬地笑而不语。
自从加戏之后，她几乎成了剧组公敌。
她成了带资进组、破坏原有规则和生态平衡的人。
增加了服装、化妆、道具各个部门的工作量。
工作人员是按月拿工资的，《石渠宝笈》的工作约确定是八个月，按统筹的计划，基本上七个月的时候就能拍完。
然后大家拿着整八个月的工资开开心心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结果现在你来了这么一出。
本来七个月能拍完的工作量扩展到八个月，甚至还要压缩休息时间赶进度，保证不会超时增加成本。
工作人员才不管什么剧本质量、角色饱满……
也不管合同是八个月，干满八个月是应当应分的……
她们只知道，你的加戏了让她们多干活、还不能多拿钱……
对于演员而言，一个剧的整体已经固定好，你的剧情增加，就意味着别人的戏份在整体的比例会被压缩。
什么？闻柏也加戏？还加的更多？
人家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你能跟人家比吗？
多大脸？
孟醒和闻柏加戏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从剧组飞出，飞向网络。
【次奥又是MX，她怎么就照着我们家下手了？哥哥弟弟上辈子欠她的吗？加戏垃圾负分滚粗好吗！！】
【等等……我们家狮崽崽不是接了个特别出演吗？CNM怎么莫名其妙演起来没完了还带了个垃圾出来恶心人？剧组能不能做个人！亏我那么期待这部剧！啊啊啊啊！我的延清公子！！！艹！】
【丑人多作怪，你们看她那个大饼脸！口区！！！我看一眼隔夜饭都要吐了！】
【带资进组你棒棒的哦@孟醒奋斗ing ，伺候你金主爸爸辛苦了呢！】
【没有你的戏就抢就加还连累别人是么？合着你的戏份都是睡来的呗？自己有没有那实力没有数么？】
【哈哈哈哈树苗们真是xswl，当初不是yygq嘲我们吗？耶，现在也摊上你们家了哦，祝闻柏孟醒#薄幸夫妇#长长久久锁死哦！】
【对啊对啊，还金主？人家金主说不定就是你哥哥哦，不知道DOI了多久才睡出来的戏份呢！】
【就是，人家凭本事艹出来的戏份，凭什么骂人家哈哈哈哈哈！】
不过《石渠宝笈》毕竟是部原创剧，不是什么大IP改编，没有观众基础。
除了素来新仇旧恨你死我活的席溪粉丝小水滴和闻柏粉丝小树苗之外，也就女主肖艾青的粉丝过来吃着瓜随口吐两口痰。
男主黎想他们家粉丝雄赳赳、气昂昂、杀气腾腾预备清君侧，结果一看之下，发现‘诶嘿，是对家的麻烦’。
然后开开心心地作鸟兽散。
整体而言，只有圈内小范围粉丝在跳脚，虽然来势汹汹，但黑子规模还没有上次婚礼乌龙来的大。
孟醒小口品着一块多一包的速溶咖啡，手里拿着剧本，在吊车挂着的敞亮的疝气灯光下，硬生生凹出了咖啡馆里读书的小确幸。
章语坐在她旁边刷微博，时不时气成河豚。
“你都不膈应吗？”章语气呼呼把手机倒拍在片场简易的折叠桌上，扭头看着孟醒老神在在地盯着剧本发呆，十分无语。
“膈应啊……”孟醒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今天足足拍了一整天，晚上还要卡夜景拍神龙政变的大场面。
大场面=人多。
人多的戏往往不太好调度，所以拍摄进度慢。
再加上群演多，速度可想而知……
拿到通告的时候，大家就做好了通宵大夜的准备了，但是绷了一天的神经还是感觉到疲惫不堪，过了九点就有些昏昏沉沉。
剧组十分贴心的在饮水区放了一桶咖啡，以帮助大家提神醒脑，便于猝死。
这也不是危言耸听，孟醒从业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朋友圈里已经阵亡两个执行导演、一个演员副导演、四个灯光师、七八个场务了。
都是三十五岁以下的年纪，过劳，猝死。
比起这些台下默默工作、辛辛苦苦养家糊口的人而言，孟醒觉得她是非常幸运的。
至于一些流言蜚语也好，恶心诽谤也好，甚至诅咒谩骂……
都不会对她的生活和工作造成一丁点的影响。
能影响到的只有脆弱、不够坚强的心灵。
“可是膈应、生气、愤怒有用吗？”孟醒揉了揉酸胀疼痛的右眼，歪头笑着看向章语，“我以为你已经过了脑子一热，就跟人掐架的年纪了……”
“也是……”章语长叹一声，语气缓和下来，“但是看着这些扭曲事实、肆意妄为、空口白牙就恨不得把人钉在耻辱架上的杂碎们，真的很憋气……”
她双手托腮，十分无奈地看着孟醒，“要是你的人生也能像晋江上那些爽文一样就好了……”
章语比了个左右开弓扇巴掌的手势，“啪啪打脸那些黑子们，一脚踩在道德舆论的制高点上，俯瞰这些蝼蚁们……”
“她们不是蝼蚁。”孟醒笑笑，放下剧本温和地纠正章语，“粉丝啊，是一个个鲜活的人，激昂的个体，每个人的人生际遇会因为家庭和外在环境的不同，成长为独一无二的性格……”
“因为喜欢一个人……或者说喜欢一个人设而聚集，用感性表态，群体无意识。”
“所以很多情况下，真相是什么，对她们而言根本不重要……”
“粉丝也好、吃瓜路人也好，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支点，让自己站在虚无缥缈的道德制高点上，洋洋自得……”
“爽文让女主打脸别人，也是给女主一个虚妄的道德制高点么……甚至有些连自己的逻辑链都不能圆满。”
“说到底，女主和粉丝，没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chapter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