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城的城楼很高，扶着青砖从垛口向外看时，的确有登高远望、辽阔苍凉的感觉。
孟醒强烈怀疑，高导是故意把城楼诀别放到闻柏杀青这一天，好用来营造两个人东西南北各分离的怅然若失。
她不知不觉沉浸在上官婉儿与宋之问死生不复相见的悲伤情绪里……
“清兵线清兵线！法师别打人，先清兵线啊喂！”
随着一声沉痛的“Defeat”，闻柏满脸黑线怒骂了一句植物。
淡淡忧伤的孟醒：“……”
“上单。”闻柏抬眼，露出略带期许的目光，“你来不来？”
按道理来讲，作为演员……
算了，最后一局开黑了……
摄影那边刚开始铺轨道，应该没那快开拍。
孟醒默默打开游戏。
一楼选了她擅长的上单位，二楼拿了她打的还不错的中单，三楼抢了闻柏擅长的打野。
五个人，四个位置重复，这匹配机制也真是绝了。
然后，闻柏掏出一手庄周。
孟醒：“……”
她抬眼看过去，闻柏一脸的无所畏惧。
当初那个言之凿凿说自己从不打辅助的是你吗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于是乎，孟醒万分无奈地选了孙尚香。
她唯一红标的射手，但是成绩极其不稳定，时而超神时而超鬼。
当进度加载到百分之九十五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催命的呼喊。
“婉儿老师麻烦来走一下位！”
孟醒摘下耳机，痛心疾首地搁下手机，一步一回眸看向闻柏，只见他垂着眼，神情淡泊仿佛看透尘世。
孟醒一咬下唇，果决地扭头离开，颇有几分生离死别的决绝。
那边贡祝正用钉钉参与视频会议呢，听到动静茫然一抬头，就看见孟醒形容萧索的背影……
以及她和闻柏手机同时传出的浑厚女声：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贡祝一边听着耳机里外宣老大中气十足地分析各大平台形式，一边不动声色地凑到合适的角度观看孟醒手机里的战局，随时准备替闻柏默哀。
开局射手就挂机，完全看不到赢的希望……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中路法师也是那么想的，于是上来就直接刷公屏：CN马D能赢就见鬼了！这T马哪来的C几B玩意儿上来就挂机……
贡祝迅速抬头瞄了一眼闻柏，他毫无反应，无比平静。
也是，毕竟孟姐挂机在先，人家骂几句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骂多难听那就得看拼人品看对方素质了……
就在贡祝以为六分钟要投的时候，先是“First Blood”然后“Double Kill”，来闻柏这边反蓝的两个人当场交代。
野辅联动，一死一送。
而拿到人头的，居然是闻柏的庄周。
这是抢的吗？
贡祝正担心打野心态崩掉，就见庄周从对面反了个红回来。
紧接着来帮上单抓边。
反野、控蓝、打龙、抓人……
一个超神庄周黏着对面貂蝉从暴君追到中路二塔，然后毫不怜香惜玉地用蝴蝶把她打死了。
走出一股《逍遥游》的气势：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然后经济差打出了一万。
贡祝在开会休息的间隙凑到闻柏身边，恰好他正迅速点开装备面板买东西。
法穿鞋、痛苦面具、反伤刺甲、嗜血之书、不死鸟之眼、极寒风暴……
难怪，原来是条吸血鱼。
Ace。
闻柏依然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打下两个字：鬼呢？
【中单：大佬下局求带飞！】
【庄周：别举报射手。】
单路法师和打野刺客连连应声。
结果闻柏也并没有带他们再开一局。
城楼诀别是上官婉儿设计将宋之问赶出洛阳后，宋之问一人一骑，孤身离开的场景。
上官婉儿则是在十丈高的城楼上，远远望着他离开，莫悲莫喜，亦喜亦忧。
这一别，就成了永诀。
后来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唐隆政变，杀死了上官婉儿的靠山韦皇后和安乐公主。
同时，李隆基也违背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的约定，杀死了奉诏书投诚的上官婉儿。
两年后，唐睿宗李旦禅位，李隆基登基，赐死宋之问。
孟醒长叹一声合上剧本，“上官婉儿最后……还是以中宗李显昭容的身份下葬的啊……”
“这么虐的吗？”闻柏紧了紧腰间的革带，他本就骨架单薄，一袭合体的浅灰轻纱外衫更显得憔悴支离，再加上鬓中逸出的一缕白发，颇有‘古道西风瘦马’和‘沈腰潘鬓销磨’沧桑感。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孟醒轻声吟诵宋之问晚年所作的这首《渡汉江》，不自觉带了些苦涩，“如果按《石渠宝笈》的故事来强词夺理、望文生义的话，又是另外一种解释了。”
“怎么讲？”闻柏只是大概懂得字面上‘离乡多年，临近故乡更加害怕，不敢问别人家乡的事情’的含义。
“宋之问流放岭南，与洛阳消息断绝，一年又一年，只能自己对着玉兰花怀念……他知道中宗李显的地位不稳，甚至预感到上官婉儿命不久矣。”孟醒一双杏仁状的漆黑眼睛流露出无尽的哀伤，“不敢问、不敢打听、不敢知道上官婉儿的消息……”
闻柏被她眼里的沉痛所感染，沉默了一会儿，“那这么说来，其实死……对宋之问而言，也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重逢吧？”
“重逢不了吧，上官婉儿不是李显的妃子吗？应该陪葬皇……”
闻柏恶狠狠一眼扫过去，瞪得正在插刀的贡祝硬生生把剩下的话憋住了。
“没有……”孟醒笑笑，温和地解释道，“上官婉儿墓二零一三年被发现的，在咸阳机场附近。”
闻柏欣慰地点点头。
“但是尸骨无存，有学者考证猜测，是死后被官方毁墓戮尸、挫骨扬灰……”
闻柏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重重骂了句，“靠！”
突然后悔认识这个豆腐脸、刀子嘴的女人了……
孟醒和闻柏一个立在城头，一个骑在马上，正巧赶上连天的厚重云层飘来，在拍摄现场打下黯淡的影子，带着和阳光反色的浅浅紫意。
以景衬情，让萧瑟的画面更加萧索。
为了让演员情绪融进去，高导还专门让人放了一段哀而不伤的原创音乐。
等这场戏拍摄完毕，城楼上的孟醒还站在原地，远远凝视着。
直到片场此起彼伏恭喜闻柏杀青的声音响起，才把孟醒从怅然若失中拉回来。
结束了啊……
从此以后，世间再也没有那个疏离淡漠、稳重内敛的男人了……
在没有那个野心勃勃、算无遗策的大反派了。
再没有那个袖手俯瞰洛阳城，以天下为弈的宋先生了……
没有那个神情漠然，眼底却深情难诉的宋延清了……
没有那个张扬又稳重“知我罪我，唯其春秋而已”的宋之问了……
突然，远处山丘那边一束亮黄色的光芒破云而出，斜斜地一道光柱横亘在天地之间，带着午后洋洋的暖意。
仿佛，将那个世界与现实割裂开。
孟醒小心翼翼拽着裙摆，低着头缓慢地走下城楼陡峭的石板台阶。
稳稳踏在地面上以后，她抬头，正对上那个沧桑背影的主人——鲜衣怒马俊俏少年。
一如初见。
去时途坎坷，来时路周折。
昔日浮生梦，今夕风萧索。
这首绝句就这么闯进孟醒脑海，突如其来。
更突如其来的，是闻柏上前抱住了她。
那拥抱很紧密，不是任何一个世界的礼节。
孟醒身高不占优势，被按在闻柏怀里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不加任何掩饰的感激与不舍：
“谢谢你带给他的上官婉儿，谢谢你带给我的上官婉儿。”
孟醒伸手环住闻柏，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涩声回应，“也谢谢宋先生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这个告别仪式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此起彼伏的“恭喜柏哥杀青”中结束了。
不远处捧着花束的几个粉丝代表愣在原地，甚至有个高高壮壮的女孩子当场捂住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儿。
孟醒看了眼她几乎抱不过来的满怀鲜花，于心不忍，冲着她们指了指拍片花的摄像小哥儿，喊了句，“拍花絮。”
然后识趣的躲开，把杀青庆祝留给闻柏和小树苗们。
BD对粉丝的管控是出了名的有手腕儿，因为南京扬州疫情还没消停，像杀青这种——粉丝眼里要录入时间轴的大事，也只是选了五六个绿码的粉丝代表来。
虽然人少且各自隶属不同派系……但她们依然尽职尽责地合作，在一小块儿空地上设计出精致的古风布景。
甚至，连每个站子的花束都在争奇斗艳，这边一束别出心裁的白玉兰配早樱，那边一束投其所好的素染纸包糖果雪山玫瑰，甚至还有个拿酒心松露组合满天星的。
孟醒不禁扫了一眼……
好家伙，LAUENSTEIN城堡巧克力，一小盒三五百人民币起步的那种。
果然没有处在同一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