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是在这里么。”

晏时津这一句飘进徐未眠耳朵，俯身要拎着沃克利出去时，不由勾起唇角说：“听听，你们司长大人还真是会恭维别人。”

用词不算褒奖，可她眸中的浅笑和语气却半点不让人觉得这话阴阳怪气。

相反，晏时津撩起眼睫多看了她一眼。

“上将恭维的话听得少吗？”

徐未眠想了想，每回回首都星倒是听得多点，在空间站天天给小学生断谁偷吃了睡的营养膏这种官司，还真不怎么听得到。

“还真不多。”她押着沃克利走到他面前，抬眸直直望进眼前这双浅灰色的眸子，没有拐弯抹角，“听过‘伊甸游乐园’吗？”

晏时津表情寡淡无比：“听说过，隐藏在七大星系的地下黑市，特调处不是在调查么？上将的青梅竹马戈队长应该比谁都熟悉。”

徐未眠瞧他着样子，是还继续打算装了。

她也不着急戳穿，冲沃克利抬抬下巴：“你手下的人出入地下黑市，掌管联盟律法的官员带头明知故犯，并购买违规机甲核仿生人，应该怎么定罪呢？”

晏时津：“立案，收集证据，讯问嫌疑人，如构成犯罪刑事拘留，报请律政司申请逮捕……”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按照定罪流程一步步执行即可——不过上将，您确定前往过‘伊甸’的联盟官员只有这一个吗？”

徐未眠说：“肯定不止。”

晏时津望着她的眼睛：“今日来吊唁的宾客几乎聚集了联盟全体官员，您这样大张旗鼓地绑着沃克利出去，难道不会打草惊蛇吗？想要钓更大的鱼的话，或许就失算了。”

徐未眠凝视着他：“晏司长还知道谁是更大的鱼？”

晏时津唇角平直：“一个能够在联盟横行了多年都没有被铲除的地下黑市，傻子都知道它的背后必然有庞大的支撑体系。区区一个律政司的普通文员，没有这样的本事。”

徐未眠笑了笑：“那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这些自然是特调处该调查的事。”晏时津语调清冷，他垂下眼眸，与徐未眠对视，“上将这么看着我，是怀疑我吗？”

“不。”徐未眠语调含笑，“相反，我觉得司长大人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信息。”

晏时津神情不变，徐未眠却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意加深：“对不起我又忘了，晏司长不喜欢我这么喊你呢。最后一次，我保证。”

晏时津还没有说什么，被徐未眠绑起来的沃克利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挣扎着扭动起来。

徐未眠从后腰拔出把枪，抵住他太阳穴：“扭什么扭？你这身材再这么扭真的很辣眼睛。”

沃克利：“……”

她说完给了晏时津一个眼神，示意他接替他拿着枪。

晏时津自然地接过。

徐未眠解着惹人注意的银鞭，顺便瞭了他一眼：“你拿枪的姿势很专业呢。”

晏时津神色淡淡：“厄迪斯人时常入侵，就算是未参军的Alpha，在必修的体能课程上也有学习如何使用各种型号的枪支武器。”

徐未眠道：“可是这把是最新型号的激光枪欸。”

晏时津淡淡地朝她看来一眼：“差很多吗？”

徐未眠弯了弯眼睛，摇头，笑说：“晏司长没有成为军人真是可惜，什么时候不想在律政司干了，来我队里吧。”

“没兴趣。”晏时津淡淡回答。

“……”徐未眠解开沃克利，握住那把银鞭颠了颠，材质和制作工艺都是上乘，她顺手扔给乘风，人工智能非常默契地收了起来，随后才刻意压低声线道：“又拒绝我，好绝情。”

晏时津：“……”

他忽略她那句轻佻的话，道：“联盟官员违规配备武器，按照规定需要依法上交。”

“我这不就是没收？”

“……”

徐未眠说完，忽地伸手握住他手腕，引着晏时津将枪口抵在沃克利身后，看上去只是正常讯问。

“老实点，不然让你家司长崩了你。”

沃克利声音嘶哑道：“徐未眠！就算我违反了联盟律法，你也不能杀我，你这是越权！”

徐未眠冷笑道：“我可是被七位秘书长亲自委任调查这件事的，抓捕嫌犯过程因对方负隅顽抗而不得已开枪击毙，这怎么能算是越权？”

沃克利狠狠一怔，他对上徐未眠的眼神，此刻毫不怀疑她说得出做得到。

晏时津也朝她看过去，覆在腕上的温度还没有消失。

“司长……你都听到这些话了吧？！徐未眠她要杀了我，我要申请正常审讯流程！”

身后的晏时津却没有回答他。

徐未眠做完指引就收回了手：“乘风，去门口立一块正在维修禁止进入的牌子。”

“好的将军。”

她这才绕去沃克利正面，准备审问。

晏时津看过去一眼，注意力却分神落到了自己手腕皮肤上。

几秒间的触感犹在，残存的温度经久不散，始作俑者却好似并未察觉自己的行为会对被人造成困扰。

晏时津对徐未眠的印象又多了一条，在热情主动、自来熟后，又添上了轻佻两个字。

并备注，不分对象。

徐未眠对此浑然不知，注意力已经转向沃克利，她冷下声调，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看在你好歹也是个要脸的律政司官员，测谎仪就不上了，不过，要是有一个字的假话，后果你这身板可承受不住。”

沃克利早已脸色煞白，点头。

徐未眠先兵后礼，恐吓完又笑着补充：“你的罪名不算重，按照联盟律法不至于后半辈子都在监狱度过，坦白还有从宽的机会，明白我意思吗？”

“我……”沃克利嘴唇发抖，腰上的枪口紧紧地抵在身体上，冰冷的金属提示着他自己的处境，他还是在乎性命和后半辈子的生活的，连连点头：“明、明白。”

“见过‘伊甸’的管理层吗？”

“见过……”

“都有哪些人？”

“豹哥……他们都叫他豹哥，因为身边总是跟着一只巨大的豹形机甲，真名我也不清楚。”

“还有呢？”

“没、没了，‘伊甸’抛头露面的管理人员就豹哥一个。”

“你一个律政司普通官员，哪来的钱进入‘伊甸’高级交易区？”

沃克利愣了下。

徐未眠扫了眼晏时津。

扣动扳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说！我说！”沃克利吞吞吐吐道，“他们知道我的身份，我这种级别可以随意进入高级交易区，在拍卖会上购买物品可以打折。”

徐未眠重复：“你这种级别？”

沃克利微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

“继续。”她音调低沉。

沃克利支吾半天，在徐未眠的凌厉而具有压迫感的目光中，不禁开口：“反正我拍卖会上拍下的东西可以以五折的价格买回，比我高一级的官员，就能四折、三折……关键是可以免费享受所有的食物。”

徐未眠低眸略过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又问：“你们享受这些优待，反过来呢？要给他们什么好处？现如今的七大星系，没几个行星具有种植畜牧的天然条件，实验室大批量研发需要巨额投入，这些人总不至于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生产制作的食物，就为了给联盟管理人员免费提供美人美酒美食吧？”

沃克利一时顿住。

徐未眠抱臂低眸睨着他：“还是你想去特调处的审讯室再说？”

“我说……”沃克利道，“去过那种地方当然就会成为他们手里的把柄，需要的时候，那些人会握着这些东西去找人，我估计你也知道伊甸有大量的军火交易，甚至还有釴合金机甲，这些东西联盟严格管控，没有路径他们怎么可能搞得到这么大的量……我估计你们军委里面被人拿住把柄的也不少。”

徐未眠默了一秒，微微弯腰，与他平视。

“你都知道哪些人？”

沃克利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去‘伊甸’的都会戴着面具，谁也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徐未眠换了个问法：“你总不能是自己发现了‘伊甸’吧？谁是你的引路人？”

沃克利愣了愣。

徐未眠面无表情：“你最好坦白。”

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吐出几个名字。

“环境资源审判庭审判长、审判监督庭陪审员、立法委员会第一星系委员xxx。”

“就这三位？”

“我知道的就这三个，真没了！”

“他们知道‘伊甸’更多机密吗？比如……你们所说的十一楼，‘伊甸游乐园’的神殿。”

沃克利大惊失色：“你知道？”

徐未眠道：“回答我的问题，别废话。”

沃克利唯唯诺诺：“我怎么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不过审判长的级别比我高，他说不定会知道，你们去问他。”

徐未眠朝晏时津伸出手，他会意，把枪交给她。

沃克利感觉到威胁自己生命的东西远离，终于松口气，抬起手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

“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要不要？”

徐未眠握着枪把玩。

沃克利试探道：“你要我做什么？”

徐未眠示意他附耳过来。

“联系你说的审判长……”

她说完，站直身体，淡声问：“能做到的话，你的罪行，估计在狱中待个两三年足够了，不然……怎么也得十年起步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律法。”

沃克利当即道：“你不骗我？”

徐未眠点头：“当然，我说话算话。”

沃克利只纠结了数秒：“好，我答应你。”

徐未眠收了枪，轻描淡写：“滚吧。”

沃克利偷偷扫了一眼徐未眠，见她的注意力似乎没有在自己身上，也不似诓骗他，立即连滚带爬就离开了卫生间。

晏时津看着徐未眠毫无反应的样子：“就这么放他走了？”

徐未眠垂眼看着光脑上的记录：“你不也说了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兴师动众吗？”

晏时津道：“上将认为他能做得到吗？”

“怎么又开始上将上将的。”徐未眠储存好记录，并顺手发送给戈遇，抬眸一笑，“刚才不是还喊将军吗？”

晏时津错开视线，淡淡道：“那将军还打算在Alpha男士卫生间待多久？”

徐未眠转身往出走，顺便问道：“晏司长还有什么其他好办法吗？”

晏时津落后她半步，道：“律政司并不负责调查取证，我不擅长这些。”

徐未眠顺着，一副纵容的语气：“好吧好吧，我知道，和晏司长不擅长打架一样，也不擅长调查取证对么。”

晏时津：“……”

徐未眠走到门口转身：“你伤彻底好了？”

那天在“伊甸”虽然情急之下撩了他的衣服，但她还真没来得及留意晏时津的伤是否彻底痊愈。

“好了。”晏时津道。

徐未眠觉得他这段时间背地里的运动量挺大的，不太信，上前半步就要撩开人家的正装。

“我看看。”

她在队里是老大，下属不论谁伤着了都得关心，亲自处理包扎这种事都没少干，此刻还真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晏时津一把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徐未眠继续往前，指尖几乎已经碰到他西装纽扣。

晏时津蹙眉喝止：“徐未眠！”

徐未眠挑了下眉：“连将军都不叫啦？”

晏时津深吸一口气，道：“请您自重，将军。”

徐未眠说：“看看你的伤口有什么，我很专业的，GA1707医疗舱不够用的时候，都是我给队员包扎处理的，别说是腰，就算其他部位的重伤我都能处理，见得多了，你不要有心理障碍，放心让我看看吧。”

其他部位？

见得多了？

晏时津脸色简直比海拔五千米的雪峰还冷。

长腿一迈便越过她要走。

徐未眠追上去。

“你又怎么了？老是生气对身体不好。”

晏时津语气疏离：“我不是将军的队员，您不必对我如此。”

徐未眠却说：“那不行，谁让我都看见了。”

两人在走廊拐角处撞上了前来寻找徐未眠的戈遇。

晏时津只看了戈遇一眼，一向虽对人冰山脸但好歹维持着礼貌周到的人竟然连招呼都没有打，径直越过戈遇离开。

还想继续跟的徐未眠被戈遇拽住胳膊拉了回来。

“你又开始了。”

徐未眠：“我开始什么了？”

“我都跟你说了人家是Alpha。”

“Alpha又怎么了，你不也是Alpha？”

声音越来越远，之后的，晏时津随着距离的拉开已听不见了。

她果然如此……

看来戈遇也是知道的，甚至……居然还愿意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中的一员。

也是，作为联盟唯一的3S Alpha，她的功勋和成绩、顶级的信息素、明艳的外表和窈窕身姿……即便私生活混乱，也无伤大雅，反而会成为一笔风流债。

慕强是人性的本质，心甘情愿的人只会前仆后继。

晏时津神情愈发冷淡起来，心中似有一团理不清的郁结，只想要离徐未眠这个人越远越好。

原地。

戈遇颇为无语地说：“你不是那个意思？”

“我哪个意思？”徐未眠道，“关心一下人家的伤口怎么了？”

戈遇观察她的反应，三秒后，松口气，说：“不是就行。刚才审沃克利了？”

徐未眠“嗯”了一声，打开光脑下发给伊莎贝拉一条命令：“我已经安排人跟踪他了，他能不能问到不重要，交代的那三个人绝对不止，不出所料的话，他很快就会联系那个真正带他进入‘伊甸’的人，我们要找知道伊甸更多机密的那一个，先不要打草惊蛇。对了，你也安排个人这几天秘密监视威廉姆斯的那位遗孀。”

“我让常思思去。”戈遇说，“我听说明天的重甲表演取消了？”

“嗯。庆祝典礼和阅兵仪式都会取消，军事比赛和运动会会照常举办。”徐未眠面容渐渐沉下来，答，“荧惑第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联盟还要隆重地庆祝成立日，那些失去家人的民众有什么心情？这么伟大的联盟连他们的家都保护不了，换成是我，我会把典礼现场给它烧了。”

戈遇凝眉低声说：“别乱说话。”

他扫了眼四周：“你是联盟的上将，不能这么无所顾忌。”

徐未眠并不在意：“骂两句的自由都没有了？七大星系资源短缺，联盟高层嘴上要求着绿色饮食，停止将人力物力投资于奢侈浪费又低回报的种植和畜牧，营养液工厂开了一家又一家，所有的民众都啃着味同嚼蜡的营养膏，我们的高层却是地下黑市的座上宾，普通人买不起种不起养不活的食物，他们可以毫不在意地享受、挥霍、浪费，边陲星的居民常年承受厄迪斯人的骚扰和入侵，这么多年睡过几个好觉？他们承受的，在这个繁花似锦安宁祥和的莫尔，还有几个人记得？”

戈遇拉着她往出走。

“徐未眠！”他咬牙低声道，“这种话在我面前说就算了，记住没有？”

徐未眠活动了下脖颈，骂完舒坦多了，道：“这不就是在你面前说说么。”

戈遇望着她，总算舒口气。

徐未眠说：“走吧，吊唁联盟元帅的不缺你我，我想去给遇难的民众献束花。”

戈遇低叹着跟上：“你照顾一下我的心脏吧。”

好一会儿，徐未眠才轻轻地说：“那就一起把垃圾清理干净。”

两人身影渐渐远去，无人在意的角落，花坛中一支向日葵将头摆回来，面向头顶的恒星，继续当一个毫不起眼的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