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津收到内阁紧急召集时，东边天际的恒星刚跃出地平线。

徐未眠似乎难得地没有在天亮之前就出门，他走出主卧后才接通，所以下属告知他联盟首富与妻子在家中自尽的消息时，楼下祁宇和春天和都在睡梦之中。

回卧室刚换好衣服，徐未眠也推开了房间的门。

“这么早出门？”她看上去才刚醒，“脸色这么差，你没睡好么？”

晏时津打开新闻头条，递到了徐未眠面前。

她的视线在看清硕大的标题瞬间便怔住了。

晏时津打好领带，低声补充新闻中未被提及的事：“祁家的消防报警系统是被人提前关闭的，只有主人拥有这种权限，特调处目前的调查结果表示死亡地点的房间门锁全部都是从内部上锁，且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两名死者……祁宇的父母尸体被发现时也十指相扣平静地躺在床上，血液中检测出了安眠成分。所以，他们认为是自杀。”

徐未眠一目十行将几篇比较详实的新闻报道全部看完。

“特调处？”

“特调处一队，祁林芝和奥菲德是联盟首富，这件案子由特调处处长亲自负责。”

晏时津随手拿了一件西装外套，抬腕看表：“内阁紧急会议，应该也是因为这件事。我得走了，祁宇还在楼下，你……”

徐未眠点头：“已经六点了，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联系祁宇。”

她才刚说完，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

徐未眠和晏时津下楼时，正好看见祁宇慌乱离开的背影。

被吵醒的春天还有些懵：“他这是怎么了，接了个通讯忽然就像疯了一样。”

徐未眠抓起飞车钥匙就塞给春天，拉着她快速往门口走：“他家里出事了，我不方便露面，春天，你跟上去，不要让祁宇驾驶飞车，去他家，快！”

春天已经从他们两个的脸色额差距端倪，一个字也没多问，拿了钥匙就冲出去找祁宇了。

徐未眠转向晏时津：“你也立刻去内阁，祁宇爸妈不可能是自杀，有任何进展及时告诉我。我去找戈遇。”

“好。”晏时津打开柜子，拿出来一块黑色机械面具，“可以变声，需要伪装的时候或许用得到。”

两人说完便各自出门，徐未眠改了发色，换好衣服后带上面具便出了门。

戈遇一整夜都在特调处待着。

徐未眠避开人来人玩，找机会进去时，戈遇正好在与人通讯。

他眼神示意她先坐，嘴上还在和另一边吵架：“怎么不能管？摆明了的谋杀，我管他一队怎么调查的……别人就算了，祁阿姨和奥菲德是什么人我不了解你不知道吗？他们怎么可能自杀？”

听到这里徐未眠就猜到对面的人是谁了。

这则通讯估计也不会长，果然，没半分钟，戈遇就黑着张脸挂断了薛雍恪的通讯。

他余气未消，起身灌了半瓶冰水才堪堪冷静下来。

伸手将办公室门锁设置为请勿打扰，转过身道：“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徐未眠开门见山：“祁宇昨晚和我们在一起，十一点左右他接到过父母的通讯，催他回家的，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说什么，但祁宇的反应很正常，他也没有察觉任何不对。祁林芝和奥菲德绝对不是自杀。”

戈遇点头：“是，我也这么认为——你昨晚和祁宇在一起？”

徐未眠点头：“还有晏时津和春天，一起吃了饭，聊完时间已经很晚，所以他们两个也都在晏时津那儿住了一晚——你能看到案件调查卷宗吗？”

戈遇摇头：“一队和二队的所有任务不互通，我也没有查看权限。不过……”

他停顿，让徐未眠稍等片刻，才要吩咐诺顿去约一队的人中午食堂一起吃饭，徐未眠的光脑上收到一份文件。

晏时津发来的。

她打开看见第一页，就喊住了戈遇，不用去了。

徐未眠将文件共享权限开放给他。

“调查报告？”戈遇边看边问，“谁发给你的？”

“晏时津。”徐未眠说，“弄到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应该挺简单。”

戈遇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注意力很快回到调查报告上。

“消防报警系统被关闭？”

徐未眠的视线也停在报告中的照片上。

半个月前才亲眼见过的庄园彻底变成了废墟，浓烟尚未散尽，花园里的机器人倒在地上，金属涂层表面已经被烧成了灰褐色，建筑也已经看不见白色。

再往下，就是祁林芝和奥菲德被烧焦的尸体。

徐未眠翻页打开详细的报告。

因证据链明确，调查结果的文字表述几乎已经是盖棺定论的陈词。

徐未眠返回祁林芝和奥菲德尸体全息照片，放大后一寸寸仔细查看。

的确没有任何外表伤口特征。

戈遇看着她的脸色，问：“你是不是怀疑……”

徐未眠“嗯”了一声：“但是没有外伤，况且如果是他们，照先前袭击事件的作案手段难道不是更方便吗？何必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既要下药，还要入侵祁家安保系统，费尽心思地伪装成自杀。”

她话音一转：“你不能作为调查人员去，但既然原本就和祁宇认识，那作为朋友去探望应该是可以的吧？”

戈遇颔首：“我等下就去一趟祁家。”

徐未眠顿了顿：“陪祁宇多待点时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昨晚通讯时还都好好的。”

“我知道。”戈遇皱眉思索着什么，“但有一点，如果凶手是那些人，他们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在此之前遇害的不是科研人员就是联盟高层官员。”

徐未眠视线微垂：“是啊，杀了祁林芝和奥菲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乘风温声提醒：“将军，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三分钟。”

戈遇知道她这个点都要和长城的人例行开会，干脆把办公室留给了徐未眠。

空间站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只是伊莎贝拉还是没有找到卡米拉三队的踪迹。

往常这种例会，即便加上卡米拉他们几个人插科打诨的时间，都开不了二十分钟就会结束，但现在非常时期，徐未眠每天都会事无巨细地询问空间站和边陲线防卫工作，包括日常训练这种琐事和几颗边陲星防御系统的修建工作，起码连个小时才能结束。

中午回到晏时津那儿还没有来得及吃东西，何老将军的通讯又打了过来，作战中心重新调配了一支全新的，号称最新研究的超级轻甲部队加入了莫尔的防卫工作，并直接由信任的作战中心总司令调遣使用。

何老将军给徐未眠发了一份所谓的超级机甲信息，从数据和模型上看，那的确是一套非常好用的机甲，据说重点改进了人机交互方式，即便精神力略低一级的士兵，也能够轻松驾驭发挥出最大战斗力。

徐未眠一整个下午都在和何老将军研究莫尔的防卫系统，将其中三处空中基站定位可能的攻击目标。

晏时津回来时，她还在让乘风推演超级机甲的战斗力。

徐未眠看见他道：“等天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祁宇？”

晏时津道声好，见她在忙，没打扰，进了厨房。

“我刚喝了两支营养液，不饿，晚餐你只准备一人份就可以。”光脑上消息一条接一条，徐未眠忙着，也就没注意晏时津是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的。

不过他今天也没有准备饭菜。

余光看见他也拿了支营养液出来时，徐未眠也关闭了光脑，要是想忙，上将军衔的人是没有一分钟休息时间的。

外面的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徐未眠扣好机甲核，活动了下肩颈，不在空间站，她每天训练的时间都变得不固定了，今天更是到现在都没怎么运动。

她搬走茶几，见晏时津含着吸管在喝营养液，冲他勾了下手指：“帮我个忙。”

晏时津走近时，徐未眠已经在地毯上躺了，将腿伸到了他面前。

浅灰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三分迟疑：“……做什么？”

“我问了春天，她说那边还有不少人，还得等等。”徐未眠说，“正好我今天还没训练，做点仰卧起坐好了，你帮我压腿。”

晏时津：“……”

徐未眠催促：“快点啊，你发什么呆？压腿又不耽误你喝营养液。”

晏时津感觉到脚踝被人蹭了下，低头就看见徐未眠并起的脚尖在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碰他的脚踝。

言语上在催促，行为上却几近挑逗撩拨。

晏时津退了大半步，下一秒又反思自己是否过于明显。

只好重新上前，屈膝跪地，双手按住了徐未眠的脚踝。

徐未眠在他按住之后便动了起来。

她的速度非常快，仰卧起坐看起来比喝水吃饭还简单，做起来轻轻松松。

晏时津呼吸微屏，视线在看着徐未眠一次次靠近、又远离之后侧眸挪开了。

“你觉得祁林芝和奥菲德的死会不会是他们动的手？”

徐未眠问道。

晏时津依旧偏着头：“有可能，但是我看过了，祁宇昨晚和他爸妈通讯被删除了，他们还在找到了一份祁林芝的遗书，以及她近五年来的就医记录，诊断证明上显示祁林芝患有重度抑郁症。他们推断奥菲德是被祁林芝杀害的。”

“遗书和诊断证明？祁林芝怎么可能患有重度抑郁，”徐未眠呼吸丝毫不受运动影响，“下午找到的？”

“我离开内阁前不久。”晏时津头转了回来，才要开口，视线无限近地撞进了徐未眠起身时的瞬间，鬓角的碎发被徐未眠起身动作带来的清风吹动，鼻息间有熟悉的冷杉香气——

或许是她在这里待了这么几天，身上也被沾染了同样的味道。

晏时津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了。

他再次转移目光，命令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旁边正团成一团在睡觉的嘟嘟：“特调处的人查到了奥菲德出轨，结合祁林芝的遗书推断她是因为这件事杀死了丈夫并自尽。”

徐未眠：“什么玩意，哪个脑子进水的下的结论？就算丈夫出轨，分手离婚，再不济找人打他一顿，就算气不过杀了他，怎么可能还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都什么时代了，没有一个女人会这么做，一个男人而已。”

“……”晏时津回道，“特调处处长。”

他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

徐未眠沉默了几秒，仰卧起坐的速度却再次加快，像是把怒气也转移到了运动上。

晏时津看了眼时间，刚三分钟不到，她已经做了200个了。

他视线收回放正，才要继续谈谈这位特调处处长，徐未眠起身后猛地停住。

“乘风。”

“在的，将军。”

“检索近十年来、不近三十年间所有曾位列富豪榜单上的人员信息，尤其是首富，就算只在榜一天也计算在内，检索他们的近况，尤其是……是否还在世。”

晏时津在她说到一半时便明白过来。

随即，乘风已经将所有检索结果以列表方式呈现在眼前。

七大星系30年间只出现过12位首富，包含现在的奥菲德在内，其中已经有10位先首富离世。

他们要么死于某种尚未被解决的罕见病，要么在驾驶飞车时意外被一颗坠落的小行星击中，要么就是在环游星际的过程中所搭乘的星舰出现意外事故。

但诡异又统一的一点是，他们的伴侣、父母、孩子、兄弟姐妹这些家人，不是在同一场事故中遇难，就是后来也相继因故离世。

徐未眠一行行往下拉：“死的不是首富本人，还有他们的直系亲属。”

晏时津补充：“也是所有拥有法定继承权的亲属。”

两人同时抬眸，四目相对。

那么祁宇……

-

春天焦急地等在外面。

她来回不停地踱着步。

一整天络绎不绝来探望的人终于都在天色暗沉之后渐渐散去。

空气也安静了下来。

又来回走了一分钟，春天忍不住上前走到门口，屈指轻敲：“祁宇，你饿不饿啊？我去买点营养膏。”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她又敲又问，还是毫无动静。

春天伸手扭动把手，门锁是从里面锁住的，根本打不开。

“你开开门，祁宇。”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春天转身，看见徐未眠和晏时津如获救星：“你们终于来了，一起劝劝吧，他不肯出来，怎么喊都不应。”

她小声补充：“他爸妈的尸体在里面。”

徐未眠脸色肃然：“他在里面多久了？”

“都两个多小时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站远点。”徐未眠说着走到门前，抬腿一踹，直接踢坏了锁，门也打开了。

室内一片黑暗。

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一盏灯也没有开。

徐未眠逡巡了一遍，在最里面的墙角，终于看到了一个应该是祁宇的人影。

他就那么蹲靠在墙角，轮廓和影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孩，小小的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待在角落里。

徐未眠一步一步靠近。

等只剩一步远，她半蹲下身，伸手碰到祁宇尚且温热的膝盖，才确认这个一动不动的人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

“祁宇。”

他没说话，也没有动。

“祁宇。”徐未眠又喊了一声。

他还是没有动。

徐未眠侧眸，借着打开的门口透进来的光线，看到旁边床上两具安静的盖着白布的遗体。

她再次看向祁宇。

以为他睡着了，才准备将人送去其他房间，他忽然动了下。

祁宇慢慢地，将头抬了起来。

徐未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喑哑不堪的、颤抖的声音：“他们说谎。”

徐未眠抿紧了唇角，道：“我知道。”

“他们说谎。”祁宇机械地重复，“他们说谎……我妈妈不可能自杀，我爸……他、他最爱妈妈了，不会……不会出轨……不可能，不可能……”

“我知道。”徐未眠轻轻地说。

祁宇喃喃道：“昨晚、昨晚还好好的，他们还催我回家……”

他忽然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头发，一个字也不再说，两只手背上的青筋却暴凸了起来。

他的手越来越重，徐未眠抿紧了唇，回眸示意晏时津过来。

两个人一起才把祁宇从角落里拉了起来，但还是没办法让他松手不再抓自己的头发。

他又开始不肯抬头，也一声不吭，春天要上前帮忙时，手背上一连落下两滴滚烫的眼泪，可就是没有一点声音。

徐未眠抬手用掌根击晕了祁宇。

她将光脑靠近祁宇额头。

乘风：“体表温度为39.8℃。”

“再这样下去他不自己晕也会休克。”徐未眠看晏时津，“先送他去你那儿？”

“好。”

等给祁宇注射了营养剂，安顿好时，又已经彻底天黑。

春天留在主卧照顾祁宇，徐未眠和晏时津下楼。

“无论是大批量制造复制体还是釴合金机甲，都需要一笔庞大的资金。”徐未眠脸色冷峻无比，“这些人竟然丧心病狂到直接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掠夺资产。”

晏时津听到最后那句，忽然顿了一下，看着徐未眠问：“富豪榜单上被杀的人只有首富？”

徐未眠道：“当然不止。”

她再次令乘风打开检索结果：“就算不是首富，所有出现在这个榜单上的人都身价不菲，既然想要钱，就不可能只盯着……”

徐未眠的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人忽然大步流星地朝门口冲去。

没几秒，连智能飞车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徐未眠后知后觉地将富豪榜单翻到了最近评选出来的那张，往下翻页，第79位，叶希两个字赫然在列。

她飞快向戈遇发送了紧急通讯，让他刻不容缓地赶过来，又给祁宇和春天留下一道防护网和离线版本的乘风，便立即追着晏时津朝叶希的住所而去。

徐未眠赶到茶馆之时，便听见了里面的打斗声。

跃过墙头之时一眼看见躺在血迹中的叶希，和正在与一人一豹两架机甲缠斗的晏时津。

徐未眠拔枪，瞄准的瞬间扣动扳机，高能粒子炮直接击中了那头机甲豹的一只眼睛。

豹哥的注意力也终于被吸引了过来。

徐未眠立在晏时津身前，微微回头：“送叶希去医院，这里交给我。”

“可是……”

“叶希的伤势等不了。”

晏时津回头看了眼叶希。

徐未眠又说：“放心吧。”

地上的血迹和叶希腰腹上的伤口提醒着晏时津，徐未眠说的是对的。

他是和徐未眠交过手的，点了下头，后退几步带着叶希加速朝医院的方向飞去。

机甲豹被输入了目标程序，发现叶希离开一跃而起便要追。

徐未眠抽出膝侧锟铻刀，刀刃在精神力下肉眼可见地快速变长，不等那头黑豹腾空，徐未眠手起刀落，纤薄锋利的刀刃沿着关节处刺入，力量之大竟然直接斩断了机甲豹的一条腿。

黑豹闷声坠地，徐未眠毫不迟疑地直接撬下了它那两颗早就看不顺眼的獠牙。

她拿在手里，看向那位豹哥：“雷德蒙人工合成的新材料？”

豹哥几乎咬牙道：“乘风……是你，你是徐未眠？你居然还在莫尔？”

他说完，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转身就要起飞离开。

机甲反应堆才刚开始闪烁，后方忽然袭来一阵凛冽疾风，铺天盖地裹挟了他。

豹哥眼看着自己眼前的人机匹配度跳水式下跌，下一秒，他的右手忽然不听使唤地举起楔在机甲指尖的锐器，竟然直接刺入了自己的腰间。

“过来。”

徐未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而她的命令下达的下一秒，豹哥的机甲就转过身，像是听话的奴隶，乖顺地朝着徐未眠挪动了过去。

豹哥眼看着自己的机甲成为傀儡，咬牙道：“徐未眠……真的是你？”

徐未眠打开了面罩：“怎么，还有遗言要我替你传达？”

“你不是在空间站吗？怎么会……”豹哥说着忽然开始挣扎，似乎是想要拿回自己的光脑权限。

光脑还没有任何反应，一枚子弹忽然贴着他的手腕穿过，直接击碎了整块光脑——

那颗子弹甚至来自于他自己的机甲！

徐未眠轻轻扯了下嘴角，冷眼看着他：“你不会以为，现在还没杀你，是为了等你传递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