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卫彪没想多久,个人账户上突然莫名多出一笔巨款。
原以为是叶茫打来的钱,他特意跑去商场问她,结果叶茫说:“我没有给你打钱啊。我是想打来着,但最近有点忙,还没来得及。”
“那会是谁?”徐卫彪十分纳闷儿,“这钱来路不明,我也不敢用啊!”
叶茫同意:“是,你先别用,回头去银行查清楚是谁汇来的,确定是你认识的人再说。”
徐卫彪来到银行向工作人员查询,得到的回应是汇款账户为香港账户,汇款人的具体信息不便透露。回去之后,他原封不动地把话告诉张鹏和叶茫,最后说:“我不认识什么香港人,你俩有认识的吗?”
张鹏同叶茫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谁啊?”徐卫彪问。
那两人却像有难言之隐般不愿意说。
徐卫彪意识到不对劲,戳了戳张鹏并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
张鹏却用手扒拉开徐卫彪,挤眉弄眼地示意他要问自己问。
“行了你俩,别互相抓虱子了。”叶茫说,“这件事我去查吧,等有结果了我再跟你说。”
徐卫彪虽然好奇却顾不上细究,紧忙跑去银行以个人名义再次贷款,拿到钱后第一时间购买新的生产设备并启用第二车间,加班加点投入量产,每批产品都第一时间送去相关部门进行质量检测,最后带着检测结果合格的证书亲自跑腿向各家买方送货。
如此一来违约金是省下了,但大多的合作方都没有选择续约,工厂日后的收益以及徐卫彪的个人贷款仍岌岌可危。与此同时,部分工人见工厂生意每况愈下,纷纷提出辞职,而留下来的人也都整日诚惶诚恐,打不起精神。
“这样下去不行。”徐卫彪靠在办公椅上,闭起眼睛不愿再看那一摞厚厚的辞呈,“寺儿,你跟南明那边说最近送的原材料减半吧,工厂暂时不生产那么多水果糖了。”
“成,我去说。”黄寺犹豫了一下,问,“可咱厂子不做水果糖做什么?”
徐卫彪一声长叹,说:“代加工,先把眼前的难关挺过去再说。”
此时距离爆炸事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罪魁祸首郑零钱还没有抓到,有消息说他躲到了东北,但也有人说曾在南方见过他……总之茫茫人海,想抓住一个人实属不易,徐卫彪对此不抱希望,他现在身边可用的人不多,工厂还一团乱麻,根本顾不上别的。
黄寺不懂这个,倒是地出溜说:“彪哥,之前那废品公司老板帮咱介绍的饮料厂负责人说下周一可以签合同,只不过,人家给咱的利润稍微低了点儿。”
“没事儿,不挑,先缓过这口气儿再说。”徐卫彪把那沓辞呈推到黄寺面前,又从抽屉里拿出童繁的名片,“寺儿,下周我和出溜出差去南方签合同,厂子你给我看好了,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这些辞呈如果你搞不定,就去找名片上的人。但最好是你给我搞定了啊,甭老麻烦外人。”
他着重强调了“外人”二字。
“放心吧彪哥。”
“行了,忙去吧。”
黄寺和地出溜出门时恰巧碰见叶茫,异口同声地道了句“叶儿姐好”。
叶茫微微颔首,径直走进办公室说:“我查了,汇款方名下有一家名叫新界豪庭的酒店,之前与工厂有过合作。”
徐卫彪立马去翻单据,没一会儿点头回应:“确实有,可我们和新界豪庭只是业务往来,而且他们也没有续约,怎么会打那么大一笔钱到我账户上?”
“新界豪庭是香港新界集团旗下的产业之一,五星级国际酒店,不但有港资还有外资,主打一个高档奢华,许多中外商务谈判都定在那儿。最重要的是,新界集团的老总,姓忠。”
徐卫彪一愣,“哪个忠……”
叶茫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徐卫彪心领神会,突然间忘记了呼吸,心脏怦怦直跳,过了好久才说:“你是说那个新界什么公司,是忠家的?”
叶茫镇定答道:“说实话,我刚查到的时候反应和你一样,不敢相信,觉得会不会是重名。为此我特意去了一趟新界豪庭,在酒店大堂的荣誉展示台上看见了一张投资人的照片,的确是忠盼楠……”
下一秒,徐卫彪就抄起手包和大哥大往外冲。
叶茫吓了一跳,“嘛去呀?”
“去豪庭!”
叶茫赶紧拉住徐卫彪:“别费事儿了,忠家全家都在香港,你去了也见不着他们人。那家酒店具体运营管理交给别人去做了,忠盼楠只出钱做投资,非重大场合从不露面。”
徐卫彪倏地停步,香港……那是去不了。
“我已经试着跟酒店管理人联系,向他们表示想要合作的意愿。”叶茫说,“你别急,早晚会见面的。”
徐卫彪蒙愣地点点头,内心渐渐安定下来。忽然,他又想到一件事,问:“对了,那会儿你说你认识香港的人,是谁啊?”
叶茫轻描淡写:“哦,一个投资商。”
“投资商……”徐卫彪想到张鹏曾过一个对叶茫图谋不轨的港商,顿时惊呼,“是不是那老色鬼?!”
叶茫嘴角一抽,这么说也没错。
“我跟他只是业务往来,除此之外没交集。”她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我的事你就甭管了,你先顾好工厂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徐卫彪撇撇嘴,没好气道:“先做代加工把钱还清,再把工厂重建好,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就这样,徐卫食品厂于一九**年七月开始替南方某饮料厂做代加工,直至一九九一年五月彻底还清贷款、工厂重建完毕,甚至还在厂院里新建了运动馆、宿舍楼和小卖部后,徐卫彪才彻底停下代加工生意,继续创办自主品牌。他自始至终没用忠家打来的钱,尝试过几次却也没能联系到忠家的人。
而在一九九零年九月时,燕阳承办了一场综合性国际体育大赛,徐卫彪主动参与供应商竞标并顺利拿下资格,借此机会成功打响了“徐卫食品”的名号。
赛事期间各国运动员和工作人员入驻燕阳市体育中心和运动村,而这些地方所有的迎宾糖和近乎一半的燕阳特色食品都由徐卫食品厂生产供应,因此赛事结束后,徐卫食品厂接到了好几个大单,效益倍增、发展蓬勃,徐卫彪自己也是无债一身轻,那阵子他简直做梦都会笑醒。
万莱商场作为燕阳的门面之一,同样早早做好了准备,调整营业时间、制定营销活动、充足备货……总之,叶茫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忙起来日子就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一九九一年春节。
徐卫彪拉着张鹏和叶茫下馆子吃烤鸭庆祝。席间,叶茫接了一个电话,开口就称呼对方:“标哥。”
徐卫彪“嗯”了一声,看向叶茫停顿两秒才意识到她不是叫自己。
张鹏一边卷鸭饼,一边看好戏。
“吃饭是吧?成,没问题……嗯?还带上他?”叶茫看了眼徐卫彪,犹豫片刻后对电话那头笑说,“我尽量吧,标哥,您可别为难我啊……”
徐卫彪脸色有些难看,叶茫一挂电话,他立马不太客气地问:“谁啊?”
“左立标,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港商。”
“呵。”徐卫彪冷笑,“你刚叫他啥?”
“标哥啊,怎么了?”叶茫没多想。
徐卫彪却计较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呵,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也没听你这么叫过我啊!”
叶茫哑然,半晌从牙缝挤出一句:“神经。”
徐卫彪不轻不重地哼了哼。
叶茫懒得搭理,同徐卫彪直言:“左立标明晚要请我吃饭,指名让你也去,你要是不想的话我可以回了……”
“不用,我去。”
“……”
第二天晚上,二人驾车来到岚鳟KTV。
徐卫彪盯着KTV的名字琢磨了会儿,突然记起当初和宝哥谈事就是在这地方,只不过那时候这里叫蓝樽,现在改成了“岚鳟”。
啧,这两个字看上去,咋更像是海鲜市场呢?徐卫彪想。
“愣什么呢,走吧。”
“你等会儿!”
徐卫彪刚一抬脚就看见从KTV里走出两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被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左拥右抱地拦在怀里,其中一个还偷偷朝自己抛了个媚眼儿……他顿时拉住叶茫,往后退了两步,严肃地说:“这儿不适合你来,既然那个左立标想见的人是我,我就自己进去找他吧,你在车里等着我。”
叶茫越过徐卫彪往那两女一男的方向看了看,笑说:“我知道这儿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自个儿深入狼窝虎穴,走吧。”
徐卫彪挑了挑眉,咧着嘴跟上去,心想:看我看得还挺紧!
张鹏来得早,徐叶二人进到包间时,他已经把左立标灌得五六成醉了。
饶是如此,左立标仍没忘让迟到的叶茫自罚三杯。
叶茫话不多说,轻笑着直接喝下三杯洋酒,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饭桌酒局,几杯薄酒尚且不在话下。
左立标带头鼓起掌,向旁边那排身材曼妙、搔首弄姿的女人夸赞说:“瞧见没有,这才是喝酒呐!你们一个个都是养鱼,就只想着让我开贵的酒!”
女人们笑得花枝乱颤,无不是嘴甜地哄着这位金主,左一个标哥右一个标哥的叫,搞得徐卫彪听着浑身难受。
“来来来,叶老板,咱们再喝一个!”左立标说着又拿起酒杯。
“我来我来,我跟您喝。”徐卫彪主动帮叶茫挡酒,“规矩我懂。”说完喝下两杯洋酒,又倒满两杯敬回去,说了几句漂亮场面话,热了场子,得了人心。
左立标很高兴,再次鼓掌夸赞道:“北方人就是豪爽!男人爷们女人飒,哈哈哈!”他饮下徐卫彪递来的酒,喝得尽兴,随后大着舌头用不怎么地道的南方话对那排女人中的一个说,“你去,去、去再叫俩小姐来!给这、这位小兄弟也……也……”
徐卫彪摸不准脉,不敢轻易回绝,暗中瞟向叶茫。可惜包间灯光昏暗音乐嘈杂,舞动的人影过于混乱,他看不清叶茫的表情,只知道她并未出言替自己拒绝。
徐卫彪胸口莫名发闷,连身边何时多了俩女的都不曾发觉。
张鹏暗暗捏了把冷汗,试图将炮火引到自己身上,频频向新来的两个女人递酒搭讪,却均已失败告终,对方只顾着往徐卫彪身上蹭,理都不理他。
哥儿们,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张鹏暗叹,默默挪到一旁。
左立标坐在叶茫身边东扯西扯半天才说起生意的事:“小叶啊,我肯定是要帮你的,就是怕你吃不了这么多的货吖!”
徐卫彪不知二人在生意上遇到什么意见分歧,又见左立标没有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的意思,就没插嘴,只安静地听,同时暗中观察叶茫的反应,想说一旦她感觉不适,自己赶紧替她挡下。
岂料,叶茫拍了拍左立标的大腿,贴到他耳边自信地笑道:“您放心吧,多少都吃得了。”
“噢哟,胃口不小哦!”
徐卫彪看着叶茫的神情举止总觉得很眼熟,仿佛是在照镜子。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然而当视线落在叶茫的手上时,他乐不出来了。
破象腿有什么好摸的?徐卫彪想,不自觉地瞅了眼自己的腿……哎?我的腿上什么时候多了两只手?!
“我艹!”
徐卫彪一声低呼,下意识推开身边的人,再抬眼一瞧,这人好像有些眼熟……
张鹏倒松了口气,心说这傻彪子总算发现了。
徐卫彪还没缓过神儿来,就见左立标起身说道:“行啦,我今天真是喝得差不多了,就先走啦!”
他晃晃悠悠地经过徐卫彪身前时,朝坐在徐卫彪身边的女人使了眼色,随后又重重地拍了两下徐卫彪的肩膀。
徐卫彪不明所以,这局叫自己来的意义在哪儿?
叶茫同样不解其意。她碰碰徐卫彪的胳膊,示意他跟自己出去送左立标,留张鹏独自在包间里等。
送人坐进轿车,又目送车子开远,徐卫彪终于问出憋了一晚上的疑惑:“这家伙叫我来干嘛?”
叶茫摇头:“看不出来,但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得,这么晚了,咱仨都喝了酒,开不了车,找个地方凑合一宿呗?”
“也好。”
二人往回走,徐卫彪说要去趟厕所,叶茫则径直回去包间。
当徐卫彪解决完内急回到包间时,看见叶茫停在门口,一动不动地透过门上的玻璃凝视着包间内。
“怎么不进去?”他走到叶茫身边,发现她脸色极其难看,顺着她视线往里瞧去。
包间里只剩张鹏和一个女人。只见女人起身关掉音乐,坐到张鹏身边,从包里拿出一小包白色粉末放在桌上,然后往张鹏面前推了推,诱惑地说:“试试呗,特别爽,要不是看在咱俩是老相识的份儿上,我还不把这东西给你呢!”
徐卫彪攥紧拳头,咬牙切齿:“他妈的!就是这玩意儿!这辈子我绝不允许它再害张鹏!”
叶茫抓住徐卫彪的手,皱着眉头用同样低沉着声音说:“先看看他会怎么处理吧。”
徐卫彪想了一下,暂时忍住了闯进去的冲动。
门内,张鹏伸着脖子瞅了瞅那包东西,“这啥呀?”
“哟,你真不懂假不懂呀?”女人有些嫌弃地打量张鹏,催促他,“别装了,赶紧试试,用得好我这儿还有货,多着嘞!”
张鹏又看了两眼,突然明白过来,瞪着眼睛喊:“金婷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金婷婷?徐卫彪与叶茫相视一眼,随即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女人,还真是当初棉纺厂那个下落不明的金婷婷。
金婷婷又说了几句,不外乎是劝张鹏试那包东西。
张鹏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手却慢慢地朝那包白色粉末伸了过去……
突然,门被人一脚踹开。
叶茫走了进来,徐卫彪紧随其后,二人脸色都是难看到极点,根本分不清是谁踹的门。
满桌空酒瓶,叶茫随手抄起一只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张鹏手背上砸,玻璃碎了一地,碎渣飞溅到金婷婷身上,吓得金婷婷捂着脸惊声躲避。
张鹏委屈得像只小苦瓜,盯着自己的手瞬间恨透了金婷婷。不过他没和叶茫急眼,只掐着嗓儿哭诉:“叶儿啊你、你也太彪了!我本来就没想……哎哟我的手!”
叶茫语气不善:“不就是玻璃渣子划了两道,有什么好哭的!”
张鹏蔫头蔫脑小声反驳:“会留疤啊……”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徐卫彪觉得挺好,一条疤换张鹏一辈子再不敢碰那种东西,太他妈值!
叶茫转而冷眼看向金婷婷,下一秒她揪住金婷婷的长发使其往后仰去,同时将手中紧攥的破碎且尖锐的玻璃瓶颈抵在金婷婷的脖子上。
“叶茫!”
徐卫彪惊呼同时伸手欲拦,生怕叶茫因一时冲动被扣上故意伤害的罪名……而在刹那间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令亲人、朋友和爱人紧张担心……
真是不该!
徐卫彪抬着手时刻保持警惕,小心翼翼靠近叶茫身后,边挪步边劝她;“你冷静点儿啊,别冲动……冷静。”
叶茫却不理会他,面无表情地金婷婷说:“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今晚做了什么。滚回去告诉左立标,他干的那些勾当我都清楚,我今儿来,那是给他面子,可以后燕阳的市场他休想再分到一杯羹,我和他的所有生意都到此为止。还有,走私、毒品、假货,这些钱我一分不挣,不光我不争,张鹏和徐卫彪也不会挣。我奉劝你别打他们的主意,离他们远点儿!否则,我不会让你再活着出现在燕阳,明白了吗?”
碎瓶颈准确抵在动脉上,由不得金婷婷说不明白。
叶茫甩开手骂:“滚蛋!”
金婷婷落荒而逃。
徐卫彪趁机一把夺过那碎瓶颈,转手往包间角落里扔去,然后轻抚着叶茫的后背安慰:“好了没事了。”说着又看了看张鹏,“咱先带张鹏去包扎吧。”
叶茫仍在气头上,没有应声转身就走,来到大堂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拿出大哥大拨通了童繁的电话。
电话许久才接通,那端的人气声不稳,貌似捂着话筒喘匀了气息才说:“这么晚,怎么了?”
叶茫无心探究,开门见山地说:“停止和左立标的所有合同!”
童繁一顿,“发生什么事了?”
叶茫一时不知从何讲起。童繁见她久不回答,就说:“我可以帮你解决这问题,但还是要先看看合同,我觉得,你可能要赔偿不少违约金。”
“没关系。”
叶茫说完就挂了电话。
KTV常有人醉酒闹事,值班经理见怪不怪,三下五除二就帮张鹏包扎好了伤口,还好心地送去消炎药。
叶茫心有余悸,谢绝道:“药就不必了,最近的旅馆在哪儿?”
“往后走十分钟就有一家小旅馆。”值班经理理解地说,“旅馆旁边有药店,国营的,店面不大,但药还是挺齐全的。”
叶茫语气稍缓,“谢谢。”
三人溜达了十来分钟,果然看到一家国营药店。买完止疼药和一些消毒用品后,他们来到那家旅馆,盯着旅馆的名字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地想:这名字听着可有点不正经啊……
但也没别的选择了。
叶茫走进夜来香旅馆,正准备向前台订房间,突然一顿,回身看看张鹏又看看徐卫彪,琢磨着:他俩怎么住合适呢?都单独住,万一半夜张鹏偷跑出去……俩人一起住?万一俩人一起半夜偷跑出去……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最后竟问前台:“有没有三人间?”
徐卫彪:“啥?!”
张鹏:“啊??”
前台人员瞳孔震惊,诡异的眼神来回打量着面前的三人,片刻后撇动嘴角低哼:“哟,玩儿的还挺花。”
徐卫彪紧着拉过叶茫,问她咋想的。
叶茫如实说出自己的担心,另外两人听后无不语塞。张鹏甚至还用胳膊肘杵了杵徐卫彪,咬耳朵说:“我说你赶紧把她收了吧!真的,省的一天到晚不是让我盯着你就是让你盯着我……”
“喂喂喂,你们仨还订不订了?”前台人员不耐烦地催。
“订啊,没说不订。”徐卫彪一边掏腰包一边说,“一个标间,一个大床房。”
前台人员开好房间,自然而然地把大床房的钥匙交给徐卫彪,把标间钥匙交给张鹏。
徐卫彪低头看着被塞过来的钥匙,懵了。
张鹏龇牙咧嘴地笑,似乎忘了伤口作痛,用手指晃转着钥匙圈,打趣说:“二位,赶紧的吧!别愣着啦!我困了可先睡了啊……”没说完就一溜烟儿跑到标间门口,开门进屋反手上锁,动作一气呵成,身手敏捷利落的一点儿不像受伤的样子。
徐卫彪慢了半步,张鹏前脚关上门,他后脚就拍着门喊:“张鹏!你丫赶紧把门打开!”
张鹏贴在门后故意大声打了两下呼噜假装自己已经睡着,却是假的不能再假。
徐卫彪接着拍门:“张鹏!你——”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不知从哪间房里传出这句骂声。徐卫彪不便再喊,挠着头转身看向叶茫,为难地开口:“他这……有毛病他!那啥,我再去开一间吧。”
叶茫却挡住他说:“我刚问过了,都客满,不然也不会这样给咱们开房间。”
徐卫彪傻了眼,手中那大床房钥匙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人也结结巴巴起来:“那……这,你……我……”
叶茫从徐卫彪手里拿过钥匙去开房间的门:“没办法,凑合吧。”
徐卫彪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房间里的。他高大的身躯缩在小小的单人沙发上,看着就不舒服。许是怕气氛太过尴尬,他又不停地同叶茫讲话,东扯葫芦西扯瓢,一句接一句,一点儿不让话落地上。
可越这样刻意,徐卫彪越觉得尴尬。
叶茫看出他的不自在,起初还一句句回应,到后来不胜其烦,又一次忍下哈欠后问徐卫彪:“你不困吗?”
“啊?哦哦,我……困,我困。”
“困你不睡觉?”
“……”
徐卫彪无言以对,终于从那只小沙发里站起来走到大床的另一侧,犹犹豫豫地伸手捏了捏那张双人被的边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叶茫正要躺平,余光一瞥,发现徐卫彪还在床边站岗,不禁又说:“怎么着,你站着睡啊?”
“不、不是,我……”
“徐卫彪,你能别整得跟我要办了你似的行吗?”
徐卫彪眼睛睁老大:“你你你!你说啥玩意儿呢你!”
叶茫实在熬不住了,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翻身背对着他,嘴里嫌烦地嘀咕:“都多大岁数了,还搞得自己像个纯情少男一样……”
徐卫彪赌气地掀开被子平躺在床上,斜瞥一眼身边的人,无声地哼了哼:切!躺就躺,谁怕谁呀!
正要入睡,隔壁忽然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
徐卫彪和叶茫同时睁开眼睛,又同时在心里骂了句:我艹!
然而语境大不相同。
徐卫彪是尴尬,大气儿不敢喘,也不敢动,继续装睡。叶茫却是心烦,她本来睡觉就浅,有点动静就容易醒,此时更气得够呛,起身下床直奔门口,打开房门粗着嗓子喊了声:
“警察扫黄啦!”
随即关门回到床边,叉着腰听了听,果真没了动静。
徐卫彪被这番操作惊呆了,直到叶茫重新躺好,他还坐直身子发愣,心想:万一把那男的吓出后遗症咋办……
“那个,叶茫啊……”
“又怎么了?”
“你心情不好啊?”
“你说呢?”
徐卫彪想了想,“因为张鹏?他不是没有那啥么,而且就你给他那一下子,我估计他以后都不敢……”
“徐卫彪。”
“嗯?”
“我不是心情不好,我是害怕。”叶茫声音低沉,缓缓说,“尤其是怕九三年。”
“……”
徐卫彪沉默了一会儿,侧过身伸手抚摸叶茫的头,那乌黑秀丽的长发在昏黄灯光的照映下仿佛生出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散落的发丝触感柔软、微凉,分明缠绕于指尖,却不知怎的更像是过了火般在徐卫彪心口撩动,搅得他心潮起伏、思绪飘忽……
良久,徐卫彪说:“别怕,不会的。”
……
自那以后,张鹏就被徐卫彪和叶茫联手押送去夜校念书,美其名曰:人得有正事儿做。
张鹏就不明白了,做生意不算正事儿?
同年七月,林志华通过了毕业分配后的一年实习期,正式进入协和医院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哥几个聚在思图面馆庆祝华子顺利就业。饭桌上,张鹏说:“华子,我真羡慕你啊,你可算是熬出头不用受学校那份罪了!我呢,哎,想不到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最后竟又被人送回了学校!哎——”
徐卫彪说:“你丫少来!哥几个我跟你们说啊,就这臭小子,刚去夜校没俩月就勾搭上人家老师了,你说他……”
“你好意思说我?你和叶儿你俩那天晚上在夜来香呜噜呜噜……”
张鹏话没说完就被徐卫彪捂住了嘴。
林志华加入打闹,边抠徐卫彪的手边说:“彪子!你松手,让张鹏说!咋还不让人说话呢!”
“去去去!说啥呀说,丫净胡说八道!”徐卫彪以一敌二,眼瞅着落了下风,忙把话题转到汪磊身上,“磊子,你别光看热闹,说句话呀!”
汪磊淡定开口:“我要去云江出差了,这回恐怕要一年。”
另外三人瞬间不闹了。
“一年?咋这么长时间啊?”
徐卫彪拧着眉毛,实在不舍汪磊离开那么久。
“没办法,任务重。”
汪磊离开燕阳那天,哥仨全来送他。
徐卫彪递去一大包零食,说:“磊子,这些东西你带着路上吃,保准儿比火车上的都干净卫生!这是我工厂的新产品,过了质检还没上市呢,你是第一个尝的!咱妈这儿你就放心吧,哥几个都会去照顾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汪母不愿儿子走上汪正民的老路,却也知道这是命,改不得。此后的日子里她总是盯着母子俩的合照发呆,寡言少语,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也不愿意与人接触。
幸好有徐卫彪、林志华和张鹏几个闹腾的时常探望,日子才不至于太过苍白寡淡。徐卫彪还请汪母到食品厂参观指导,建议她来厂里当个主任,多一些人说说笑笑总比一个人守着那家丧葬店强。汪母感谢他的好心,但还是婉拒了。
另一边,童繁费了不少力气才摆平左立标的纠缠。事情一结束,他立刻找到叶茫,难得严肃地同她讲:“我要到上海一段时间,左立标背后还有别人,我留在燕阳可能会有危险。”
叶茫信以为真,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童繁拧紧眉心,言简意赅地说:“我在调查中发现左立标和南边的毒贩有来往。叶茫,我十分担心你的安危,不如你同我一起去上海……”
叶茫肯定是不会去的。而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险处,直到一九九一年过完,大伙儿的日子都是相安无事、顺风顺水。
后来她知道,童繁根本就是危言耸听,他是被童长老(童繁如是称呼其父)下了死令跑去上海结婚的,临别前说的那些话一半是开玩笑,一半则是存了私心想再搏一把……
徐卫彪得知此事后表现出极大的嗤之以鼻,义正言辞地再三强调:“如此行径绝非君子所为!为人所不齿!叶茫啊,你以后可得擦亮眼睛,离他远点儿!”
叶茫:“……”
进入一九九二年,压根儿不用童繁再说什么,叶茫自己就愈发不安了。
虽说商场、工厂、杂货铺都正常运转,林志华在医院加入了专家团队进行学习,张鹏也顺利完成夜校课程并参加了六月份的成人自考,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拿下一张文凭……饶是如此,叶茫依然不踏实。
七月的某天,童繁来电说自己不日回燕阳,还将带来一个重磅消息。
能有多重磅?指不定又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叶茫不以为然,看在童繁还是商场法律顾问的份儿上,亲自去车站接他。
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她到车站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童繁,而是徐卫彪。
“你怎么在这儿?”
“啊,我来替张鹏接个人。”徐卫彪欲盖弥彰,假装看表,“是这个时间没错啊……哎,今儿几号来着?哎哟坏了,我记错日子了!”
叶茫抱臂看他自导自演,内心给予充分肯定:戏不错。
徐卫彪暗戳戳地瞥叶茫,却没想到与她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儿,于是嘿嘿一笑,避重就轻地问:“你干嘛来了?”
明知故问。叶茫微笑:“我也接朋友。”
“哦,那顺路,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此时火车缓缓进站。二人等车停稳后又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才看见童繁下车。
一见叶茫,童繁立刻朝她挥动手里的东西。
徐卫彪定睛一瞧,真邪了门儿了,又是离婚证!随后念咒似的在叶茫耳边嘀咕:“这人忒不靠谱了,太拿婚姻当儿戏……”
叶茫揉了揉耳朵,阔步上前,瞟了眼离婚证问童繁:“你说的重磅消息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童繁故作夸张:“这还不重磅?”
“无聊。”
叶茫转身就走。童繁苦笑着跟上去,边走边说:“的确还有一件事。”他看了看徐卫彪,“我记得,你们有一个朋友叫汪磊吧,脸上有道疤的。”
徐卫彪和叶茫同时停步又同时反问:“他怎么了?”
童繁撇撇嘴:“我前妻跟他跑了。”
“啊?!”
徐卫彪反应快,一下子扯过那本离婚证,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名字:安菲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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