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出院的当天下午，星宁接到了她的联系，说是警方已经找到了疑似被校长藏起来的小紫的把柄，想马上和星宁二人见上一面。
让星宁感到不解的是，学姐把见面地点约在了一个地下商场的小咖啡厅里，这里相当的偏僻，商场已经濒临倒闭，附近的商户也关了大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生气。星宁和海萍到达时，发现店里只有学姐和另一个女人正相对坐着。
女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穿着正装套裙，妆化的一丝不苟，但神色中透着明显的疲惫，甚至给人几分神经质的感觉。
学姐看到二人出声打了招呼：“啊，你们来的正好，我们也才刚坐下呢。”
坐在对面的女人皱起了眉头：“这二位是？”
“我的学妹们，能逮捕犯人都是多亏了她们的帮忙。”学姐接着转头又对星宁她们介绍道，“这位是校长的千金，陈小姐。”
星宁出声问了好，女人冷淡地回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听到星宁二人对案子做出的贡献后，她看向二人的目光就仿佛带着刺般。
星宁和海萍在学姐一侧挤着坐下，各自点了一杯咖啡后，对面的陈小姐先开了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在这个案子里，我父亲才是受害者吧？被炸成重伤，至今还没有清醒的我父亲才是受害者，没错吧？”
“是的。”面对着对方逼人的气势，学姐脸色有些尴尬地说道。
陈小姐步步紧逼地接着说道：“可现在社会上是怎么评论我父亲的？抄袭，仗势欺人，压榨学生，甚至还称他为变态？”
“变态？”星宁小声地询问学姐，“这是怎么回事？”
“警察在校长家里找到了…小紫的那种照片…”学姐说地很委婉。
海萍厌恶地皱起眉毛，低声说道：“哇，这也太恶心了。”
本就相当热闹的网上恐怕又会再次沸腾起来，星宁想到，事到如今，已经没多少人关注校长被炸成重伤一事，大家的注目点全都集中在了大学校长让学生代笔论文，和这次发现的照片两件事上。事实上，在这之前，网上的新闻评论下面，星宁就已经看到了不少刻薄甚至狠毒的发言。
学姐语气诚恳地说道：“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去网上看那些比较好。”
陈小姐发出一声仿佛自暴自弃般的笑：“是啊，要不然我迟早会疯掉的。但就算我不去关注，也还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我手机和家里座机的号码泄露了出去，现在我每天会接到好几个骚扰电话和短信。”
学姐听到这也皱起了眉毛：“您把这事告诉警察了吗？”
陈小姐轻哼了一声：“告诉了，他们说会处理，但到目前为止也没什么用，所以我已经打算换号码了。”
看来这事就算是警察也不好解决。“那些人在电话和短信里说了什么？”星宁开口问道。
“说什么？”陈小姐抬了一下眉毛，接着又露出了像是怒极反笑般的表情，“罪有应得，活该，自作自受，怎么没把他炸死之类的，说真的，我到现在都快看腻了。”
这确实很让人不舒服。“有意思吧？这些人连我父亲面都没见过，话也没说过，看点新闻，现在就觉得好像很了解他一样。”
学姐安慰她道：“这世上多的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人，您也别太在意了，否则就中了他们的下怀。”
学姐说的有道路，在星宁看来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在乎真相是什么，或者对于学术圈的种种乱象感到了忧心，他们只是想高高在上审判别人，至于对象是谁，背后又有着什么原因，他们根本不会在乎。渐渐发达的网络，正好又给了他们合适方便的平台，于是他们一天到晚估计都在找着这样的机会，对别人大作着价值评判。
“这我何尝不会知道。”陈小姐长长地呼出口气，似乎是在调整心情，过了一会才又说道，“学校那边倒是天天来人探望，但最近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父亲的校长职位是保不住了。”
事关外部形象，站在大学的立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此外还有谁找过您吗？”
“嗯，还有各种学术协会，说是可能要收回家父的会员身份之类的，事到如今，这些都是小事了。”
“这样啊…”
“哦，对了，那个博士生的家里人还来过。”
“家里人？”
“嗯，应该是父母吧，自己儿子把人炸成重伤，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愧疚，”陈小姐冷笑着，“张口就是要论文的稿费和研究成果，我当然把他们赶走了，但现在好像已经在准备起诉我们了。”
海萍开口问道：“这些东西竟然还能要回来的吗？”
陈小姐耸耸肩：“谁知道呢，我全都交给律师去处理了。“
“实际上又是怎么样呢？陈小姐，”学姐问的很直接，“我希望您能跟我们说实话，校长的论文真的是他人代写的吗？”
陈小姐叹了口气：“要是问我，我只能说，我不这么认为。几乎是每晚，父亲在学校的工作结束后，都会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搞他的研究，你们只要看看他的那大堆草稿纸，还有电脑里各种资料就会明白了，那绝不会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学姐点点头说道：“根据我的调查，犯人读博八年，发表的论文只有寥寥数篇，而且水平也都很一般。”
陈小姐露出满意的表情：“是吧，我就说那些论文肯定就不会是他写的。”
“但据他本人说，那是因为在校长威胁下他只能发表这种水准的文章，校长也是靠此一直压着让他无法毕业的。”
陈小姐脸上浮现出几分怒意：“一派胡言，我父亲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问了一个院的其他同学老师，但小蓝性格孤僻，周围的人对他能力有几何完全没有概念。他究竟能不能写出那些文章，没有人可以完全确定。”
“恶人先告状，他们要是想造谣，我们就是有八张嘴都反驳不过来。”陈小姐露出无语的表情。
学姐接着说道：“关于那些照片…”
“我先说好，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十年前？”星宁不解地问道。
学姐解释道：“嗯，跟那些照片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一张小紫本科时的奖学金申请单，贫困生奖学金，一个月大概200块钱，批准人是当时还是副院长的校长。”
“哦。”星宁和海萍都露出明白了的表情，但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妥，连忙说了声抱歉。
“唉，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就算我说我父亲不会干那种事估计你们也不会信。”陈小姐倒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而是语气沉稳的继续说道：“我就说一件事，就算是十年前，也不会有人为了200块做那些事的，不是吗？”
“您说的对…”
“那个人，”陈小姐露出复杂的表情，“我父亲很看重他，毕竟是唯一的学生，经常让他来家里，估计就是趁那些时候他把照片藏在了书房里吧。”
学姐点点头：“多半是这样，但关键现在没发现什么能够反击的证据。”
“唉，我问你，警察难道就打算这么结案？”陈小姐脸上的疲惫之色已经溢于言表。
“嗯，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在这么打算了，毕竟主犯共犯都已落网，犯罪事实也全部厘清。“学姐露出无奈的表情，”这次闹得很大，上面也希望尽快让事情尘埃落定。”
“这次的动机还有涉及到民事的部分，那方面也让警方很难处理吧。”星宁接着说道。
“行吧，我知道了。不管怎样，”陈小姐叹了口气后，脸上勉强挤出了微笑，”今天还是谢谢你们了，至少我知道了这世上还是有明白人的，感觉心态上也好了不少。”
学姐回道：“您太客气了，托您的福，我们这边也了解到了不少有用的线索。”
陈小姐站起，告别后，就离开了咖啡店。
三人目视她出去后，海萍开口道：“她也真够不容易的。”
学姐边露出苦笑边在另一边坐下：“是啊，各种事情已经让她心力憔悴了吧。”
星宁问道：“选在这里见面也是为了躲开谁吗？”
“嗯，”学姐点点头，“一帮地方小媒体，也不知道从哪打探到她家的地址，最近经常跟踪骚扰她。”
“遇到这些事，换我也肯定也要疯了。”海萍吐了吐舌头。
“人言可畏，就是这个意思，”学姐叹了口气，“就算叫她不要在意那些，但又有谁真能做到不去在意呢？”
“而这一切都是从我找到了犯人开始的。”星宁突然说道。
海萍皱起了眉毛：“抓住凶手有什么不对吗？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也不是你的错吧。”
“我明白这些啦，”星宁看向海萍，语气中带着宽慰，“我的意思是我终于知道小蓝为什么要在行政楼露出破绽，以及小紫要放学姐一条生路了。”
“都是为了能让自己被捕吧。”学姐接口道。
“故意让自己被抓？”海萍一脸不可思议，“哪有人会这样做的，他们疯了？”
“比疯了还麻烦，”学姐舔了舔嘴唇，“打从一开始杀死校长就不是他们的目的，只是他们的手段，达成真正目的的手段。”
“真正的目的？”
“彻底摧毁校长，诋毁他的人格，破坏他人生至今为之努力所达成的一切。”说出这话时，星宁不禁对其背后无边的恶意感到了不寒而栗。
三人沉默了好一阵，海萍才又开口道：“那至今所发现的这些动机，证据之类都是伪造的？”
“多半是吧。其实昨天我在医院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小蓝要帮校长代写论文长达5年的时间呢？”
星宁想了想，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就算他说校长用导师的身份压着他，但他只要中途把自己代写的事情抖出去，绝对会是校长那边受到的损失会更大，自己则是大不了换个导师罢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拜托了我舅去问他这个问题。”
“他是怎么回答的？”
学姐露出苦笑：“他说他曾这么威胁过校长，但当时还是院长的校长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还说相比于自己这个院长，区区一个学生，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的。”
“所以他就一直默不作声？可真能‘忍’的。”
“此外，他还解释说因为校长有小紫的把柄在手，这也让他不太敢轻举妄动。”
“对了，”星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他电脑里的那些论文和文章的稿子，创建的时间都是什么时候？”
“很可惜，这方面没能发现什么破绽，都在校长正式发表的时间之前。”
星宁露出无奈的表情：“真是准备万全，也是，他是校长唯一的学生，要在发表之前拿到原稿可以说是办法多多。”
“说到准备万全，有一点他们却完全没法掩盖。”
“那是什么？”海萍好奇地问道。
“小蓝和小紫认识的时间。”学姐往前靠了靠身子，“今年大约五一的时候，他们本科时的同学办了一次同学会，这次连长年不露面的小蓝也参加了。据说在聚餐当时，有人看到小紫向小蓝主动搭起了话。”
“五月份，估计一下，也是小紫对象完成机器人和炸弹的时间呢。”
“没错，所以我就猜那次会不会才是他们第一次说上话。于是，”学姐又往沙发背靠去，“我让我舅查了他们之间的通话记录。”
“结果在五月份的聚会前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联系过。”星宁猜测道。
“没错，一次也没有。”学姐露出笑容，“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只能用偷情时不好用电话联系之类的理由来搪塞了。”
海萍这时突然说道：“等等，他们之前完全没有过联系，也就是说他们之间根本不是那种关系喽？”
学姐又笑了笑：“百分百不是，他们之间纯粹是由对校长的恶意而聚集在一起的合作关系罢了。”
海萍发出有些意外的声音：“毕竟他们还一起害死了小紫的对象，我还以为他们肯定是那种关系呢。”
“所以我说过了，刻板印象是不好的呀。”
“是啊，被人利用了都还发现不了呢。”海萍赞同地点了点头。
刻板印象，在这起案子里不仅被犯人用在了这个地方，还有其他许多方面。他们的动机，包括被藏起来的照片，全都不是从他们嘴里直接说出来，而是警方和她们三人在犯人一步步诱导下一个个被发现的。使用这样的方式，与他们自己坦白相比要可信许多。现在想想，之所以选择爆炸这么招摇的犯案方式，就是为了吸引众人的目光，再加上舆论的发酵作用，犯人只需做好准备工作，剩下的事情就让社会大众完成就可以了。
“那他们真正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学姐露出思考的表情：“小蓝的我不好说，毕竟那么漫长的师徒时光，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但小紫的话我还是有点头绪的。”
“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吧，你还真厉害。”
“只是猜测啦。”学姐啜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关于奖学金，其实小紫只申请成功过大二那一年，之后的两年，就全都被校长驳回了。”
“为什么？”
“据她本人说是因为她拒绝了校长。但事实上，我询问了她当时的舍友还有同班的同学，据他们回忆说小紫本人的私生活似乎相当混乱，拿到手的奖学金也常常瞬间就被她挥霍一空。这次发现的照片估计就是那时候照的。”
星宁猜道：“然后就被校长发现了。”
“没错，据说当时还是副院长的校长知道这些事后相当生气，找她谈了好几次话，还公开批评过她，到后面甚至屡次打回了她的申请。”
海萍不解地说道：“可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吧，如今她有了稳定的工作，有了自己的生活，难道还忘不了学生时代的这些事？“
学姐表情严肃地摇摇头：“想想他们两人都干了些什么事，犯下重罪后故意被捕，就算自我毁灭，就算赔上自已的人生，也要摧毁校长，时间再长也不足以消磨，他们怀着的就是这种深不见底的恨意。”
“而现在，他们已经成功了。”星宁下了结论。
“是啊，就算是以后发现了什么证据，或者陈小姐的官司打赢了，但那时候还会剩下几个人在关注这件事呢？大家的注意力早就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星宁想到了有时看到毫无根据的流言关注度极高，但正经的辟谣新闻却少有人浏览的经验。
犯人们贬损校长名誉的目的已经完美达成了。“确实，到时候总不能希望学校简单说声我们错了，就又能再把校长请回来吧。”
学姐叹了口气：“我看校长是很难再回到学校了。”
海萍有些不满地说道：“啧，怎么感觉有点不爽。”
学姐一口气把咖啡喝完，露出了满足的表情：“是有那么点啦，不过就我本人来说还是收获满满的。”
“这怎么说？”
“论文又多了许多案例可用啊。”
“还是去年说过的那个吗？”星宁问道。
“嗯，磨了快两年了，终于要完成了。”
海萍皱起了眉毛：“什么论文？我怎么不知道？”
星宁稍微回忆了一下。
“我没记错的话，叫做‘人类的恶意’，是这个名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