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灯芯跳动,烛火晃动了一下,映出房内三人神色的诡异。
长椅上的人嘤咛一声,慢慢地张开眼,看清了房内坐着的三人后,女子大惊失色地翻身而起,干脆地跪在地上,“见过世子,这……是婢子又梦游了吗?请世子恕罪!”
舒丽娘怕得浑身颤抖,定安候府规矩素来严明,只是她最近夜里总是莫名其妙地自己乱跑,连累姑娘为她说情。这晚更离谱,竟跑到世子面前了!要是让人知道,还以为她对世子有觊觎之心……那她……
林晖吞了吞口水,力持镇定地开口道,“原是梦游,来人,把丽娘送回姑娘院子,让姑娘……不,让初姑娘处理一下。”
墨玉点头应下,舒丽娘惶然地看了眼林晖,见他没再说话,颤着手脚爬起来,一个踉跄差点又跪倒在地,还是墨玉大发慈悲伸手扶了一把。
舒丽娘感激地抬头,看到一张绝色的丽颜,当下脑子一片混乱。更恐怖的是,那张丽颜弯了眉目,露出了一个足以炫花人眼的笑容,舒丽娘的大脑一下子懵了,只能下意识地跟着他走。
林晖撇了撇唇,偏头看向一旁的一鸣道人,“她这样,没问题吧?”
顾思衡眼带嘲讽地笑了笑,“她这般才是正常的舒丽娘吧。”
林晖一噎,回想起方才她丧失理智般的迅猛,那分明是一个受过训练且实战经验丰富的高手,尽管手脚僵硬但战斗力不低。“那方才是怎么回事?”
“方才,舒丽娘外表下,实际上是她。”一鸣道人指了指长椅上还没清醒的女子。
林晖方才查看过,这人的手上确实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茧……忍不住闭了闭眼,林晖还是难以相信,“道长你意思是,方才的舒丽娘其实是她,而她是舒丽娘?然后你作法后,她又变回她,舒丽娘又变回舒丽娘?”
若不是事态诡异,顾思衡都想嗤笑一下他的措辞。无奈的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得没错。
“术法既然能摄魂夺魄,亦能操控人心,那么将两人魂魄对换,也未尝不可。”顾思衡从为官开始便被坑去了刑部,办过的奇案不少,见识也比一般人广,如今尚能冷静地分析。“我说的可是事实?道长。”
一鸣道人沉默了半响,才慢慢地道,“摄魂夺魄,操控人心这些确实不难,但……操纵人心不会动摇人魂根本,而如今所说摄魂夺魄不过是夺舍所用,一方需是身死魂移才能做到。这般把两个活人交换魂魄,换后尚能自由操控四肢,与正常人无异……这是早已失传的禁术。寻常说,这些术法只在道家代代相传的禁忌里听闻。”
“道长可知如今还有人能使此种术法?”顾思衡沉吟一下,问道。
一鸣道人摇了摇头,“贫道曾听先师说过,魂魄禁术早在前朝便已失传,如今大齐建国两百余年,未曾听闻过这种术法现世。”
一时间,顾思衡和林晖也无言了。既然有人做到了,就是说这失传数百年的禁术再现,那对方是何目的?
“交换两个姑娘的魂魄,有什么用?”林晖不解,舒丽娘被换魂后便想要出侯府,不过是被秦天赐发现了而已。那就是说,她的目的不在侯府。
一鸣道人抬头,迎上顾思衡深邃的目光,沉声道,“她们不是目标,是祭品。”
林晖两人一惊,祭品的意思是……
“我曾听说过,这种禁术要实行,必须以两个阴时出生之女作为献祭,而她们的魂魄能互通,方能作为容器,提炼更自在的魂魄置换。”一鸣道人若有所思地道,“之前苏家姑娘也是阴时出生,料想这个女子也是同样的时辰。献祭之后,她们便能成为容器,盛载不同的灵魂,肆意交换。”
“胡闹,那不乱套了吗?”人的身份从出生便注定,若随意能换到别人的身躯,过别人的人生,这不就全乱了吗?而且……
林晖与顾思衡不约而同地交换一个眼神,若此事属实,那宫里头正安枕于昭明殿的那位大概是最受幕后之人青睐的目标。
“只能是阴时出生的女子吗?”顾思衡大脑飞快地过着那些无缘无故受害的女子名单,以及她们的生平信息,一个念头灵光一闪。“不对,他们并不是熟知这些禁术的。”
一开始发现诡异自尽的京郊农妇,她的生辰并不是特殊的。还有后来在大正寺发现的那两具女尸,他曾调查过,并非阴时的生辰。
“有人在尝试,并且知晓了关键,对方可能也有道家的高手。”林晖瞬间了然,“阴时出生,是苏大学士家的小姑娘吧。”
方才道长已经把他和顾思衡查的事说了一遍,林晖顿了一下,“那就是去年中秋前后……”
骤然停下,林晖眼神一厉,朝另外两人比了个手势,无声无息地走到窗边。
唰地把窗打开,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正听得炯炯有神的黑眸。林晖蹙眉,无奈地道,“我让你休息,不是让你拖家带口地来偷听。”
窗户外,林染与阿初齐齐露出乖巧听话的笑容,讨好般举起手上的托盘,托盘上是几道精致的点心与浓茶。
“那个,早朝时间快到了,我怕大哥哥和顾渊忙活了一晚上,精神不振影响上朝,特地拿来些浓茶给你们提提神的。”比起林染的尴尬与胆怯,阿初脸皮比较厚,笑意盈盈地想要从窗户爬进去。
林晖眼也不眨地一手拿过托盘丢给顾思衡,一手拎着她,“多谢了,我们会好好享用。至于你,给老子回去睡你的觉。”
“大哥!”阿初不忿地踢了踢晃动的脚,“我也可以帮忙的嘛。”
祈求般看向顾思衡,只见他好整以暇地放下托盘,递了杯茶给一鸣道人,才回头对她一笑,“乖,回去休息。”
林晖才没那么好态度,直接把人丢给林染,“别闹了,回去!”
窗户无情地关上,阿初撇撇唇,翻了个白眼。
稀罕,这几个人,还嫌弃她,明明知道的还没她多呢。阿初暗暗地想,决定不跟他们组队,悻悻地拉着林染回去她的院子。
“见笑了。”顾思衡微微一笑,对着一鸣道人比了个请茶的手势。
林晖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般看着他,这人什么时候也这般厚脸皮,居然抢他的词!
“对了,这种魂魄互换的情况,只有术法才能做到吗?”轻啜了口茶,顾思衡忽然问道。
噗的一下,林晖喷出了刚入口的茶。狼狈地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林晖恶声恶气地抱怨,“初宝这小混蛋,想要烫死老子吗?”
顾思衡瞄了他一眼,望向神色略怪的一鸣道人。
“这种禁术失传已久,贫道未曾见过,也不清楚,但……世间无奇不有,若常人有机缘,能对换也不一定。”一鸣道人沉吟半响后,才迟疑地道。
“若……换回来,那人还会有交换时的记忆吗?”顾思衡想起方才的舒丽娘,只以为自己是梦游,微阖双眸,眸底流转着一抹深思。
“这……”一鸣道人抚了抚下巴的胡须,“也许对于他们来说,便如舒丽娘,不过大梦一场。若不是什么深刻的梦,估计醒来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忘得一干二净么?顾思衡眸色微动,细白的指尖轻动。
“总之,如今当务之急是查一下到底是谁,企图颠覆这天理。”林晖放下茶杯,脸色微暗地沉下声音拉回偏离的主题。
“若是生辰,只要翻阅过户部人口名册的,都能查到。”顾思衡瞬间敛了神色,飞速地过了一遍,“女子的生辰,除了纳吉换帖很少会公开,这么说来,从官员中查可能更快。”
林晖心下一沉,“但也不排除有人买通了官员。”
顾思衡抬头,黑眸中掠过一抹冷厉,“只要有痕迹,便能查出来。”
他们刑部最擅长的,不就是细查任何痕迹么。
一鸣道人看着两人越说越默契,不由得笑了笑。咬了口点心,又想到那个很明显无需术法都换过魂魄的丫头,心下一虚。
看来,真的要跟他们往后再说了。
万籁俱静,东方的天际缓缓泛起一丝丝微红的亮光,小心翼翼地熏染暗蓝的天幕,努力把和煦的日光拖出地平线的另一边。
林染的院落点起了烛光,透过灯笼照亮了寝房。
“初宝,大哥他们说的是什么事啊?方才大黑送丽娘回来,是丽娘有什么不妥吗?”林染帮着阿初松了发髻,一起躺进被窝,才支起上半身问道。经过秋葵叛主的事,林染对身边人的警惕也高了,但丽娘是秦天赐托付过来的人,她真心不希望有什么事。
阿初打了个哈欠,蹭了蹭锦被,“没事,若有事就不会送回来了。”
她半阖着眼,意识有点散,脑子却还倔强地想着案子。
三个女子,因都是阴时出生,所以能互换灵魂,她们当中有人要成为容器……这个描述,怎么那么熟悉啊……
脑海中不断翻滚着看过的图文,阿初越想眉头越皱。这种身怀机密,但那几个男人都不把她当回事的憋屈又得意的感觉真是让人辗转反侧呐。
“阿初,你在笑什么?”林染趴着看她闭着眼偷笑的样子,纳闷道。
阿初轻咳几下,索性张开眼翻身靠着她,“表姐,秦天赐又来找你幽会吗?”
话音刚落,阿初便被林染一掀锦被压了个结实,面颊唰地红得滚烫的林染恼羞成怒地压着她,“要死了你,说什么话啊。谁跟他……幽会啊?”
差点被活埋的阿初奋力挣扎,手脚并用地钻出她的压制,气喘吁吁地想要反压,却被林染灵活地反束双手。
“你就欺负我体弱。”阿初久违地感受到自己体力的渣,不服气地咬着牙泄气的道,“要不是封家那小疯子,老娘早就成为一代高手,把你打趴也不在话下。”
她从出生那刻起就知道要自身强大才能在这个时代苟到寿终,从三岁起她就缠着林晖教她拳脚功夫,在南城时更是撒娇让她爹给她请了武师。好不容易有点自保能力了,体会到那种一跃就能上树的快感,没想到一场意外让她的人生中断三年,随后身子弱得不如婴儿,所学的一切几乎都废了。
万念俱灰下,她也提不起再练的决心了,能健健康康已是恩赐。
“好嘛,别伤心,我护着你。”林染看她脸色涨红,差点回不过气的样子,也不忍地放开她,改为搂抱。
“所以呢,你跟他怎么了?”身体是累了,但八卦之心还在,阿初□□地追问。
林染脸色一尴,躺好才呐呐地道,“也就这样了。”
两人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一时间房内无人说话。直到阿初快要睡着之际,林染才忽然翻转了身子,靠进阿初颈窝,轻轻地道。
“他说,他要光明正大地娶我。”
女子轻柔的嗓音缱绻,软软糯糯的娇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与满心欢喜的期待,仿若晨光初露的明媚。
阿初扭过头,林染清丽的面容泛着一层绯红,一双杏目水润带笑,盈盈欲滴,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娇媚的欢悦。看得出她是真心欢喜,也是真心期待。
“他就这般好?”阿初难得好奇了。
林染抿了抿唇,勉力压下嘴角,“他很好。”
然后,又补了句,“只有我知道的好。”
众人都道他纨绔,不学无术,浪荡,但她知道,都不是真的。他对家人有责任心,性情天真单纯,想法直接,有点蠢,但一片赤子之心。她知道他的伤痛,也知晓他的抱负,心疼他的无奈,也愿意陪着他走出另一条出路。
林染知道大哥也在为她考察着这个一腔孤勇的傻子,但她坚信,他一定会破开一切的阻挠,走到她面前,如他所言般,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迎娶她。然后,把她供在自己心里,家中。
这种恋爱脑的发言真的让人很恐惧好不好。阿初斜睨着她,看她一副春心萌动的坚定模样,也说不出任何泼冷水的话。
她自问眼力还行,秦天赐是纨绔,但他双眸深处确实有着一般权贵成年男子少见的纯真。而且,他那些混账行为,在权贵中也不算什么大事。至少,他没有草菅人命,没有为争权夺利残害无辜,五毒只沾了赌这一样。不够好,但林染喜欢,也不是不行。
这样的人,家世再好,若敢对林染不好,林晖和她也能护得住。而且他没野心,在这个京城怎么并不算是优点呢。
“表姐。”
“嗯?”
“你要好好的。”
“那当然,他喜欢我,我才喜欢他。他若是对我不好,我才不管他死活。”
“啧,真善良。”
得了她的心,换了她的情,还敢对她不好的话……
“那你呢?”
“整死他。”
这么果断到毫不犹疑的决绝让林染无奈翻个白眼,“我是说,你的顾先生。”
阿初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转头,望进她眼底,“若秦天赐上辈子杀过你,你还喜欢他吗?”
“啊……这样的话,他这辈子都得供着我了。毕竟他杀了我,如今还敢喜欢我,那就得抱着这辈子都被我压着欺负,还不得不喜欢我到死的决心了。”林染越说越好笑,咯咯地笑着抱紧了锦被。
“果然,不能跟恋爱脑讨论这种事。”
不过,一辈子爱着她,喜欢到死……好像也不错啦。
“可是表姐,你不觉得很恐惧吗?上辈子杀了你,这辈子还喜欢你?”
林染抿着唇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拉高了锦被,“上辈子杀的跟这辈子的我有什么关系?上辈子的我也不是这辈子我啊?名为林染的我,只存在于这辈子而已。”
这话听着颠三倒四的,但阿初却奇怪地悟到她的重点。是啊,他要杀的,是那个时候的颜姝儿,不是云若初。如今的她,只是也只能是云若初。
“而且啊,上辈子杀我,这辈子赎罪般爱我……不也很感人吗?”林染想起某个嚣张惯了的人甘愿在她跟前弯了腰低下头轻语的样子,唇边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感人么?阿初努力想象了一下,心头没半点触动。她见过很多种的爱情,她爹娘那种先婚后爱的甜蜜,周燕燕最爱自己的坚定,林染跟秦天赐的误打误撞的情缘,世间的情爱有无数种表现方式,不能笃定哪一种更好。
那都是一种偏爱,对自己,对所爱之人的偏爱。
阿初蓦地笑开了,她无法想象那个人揪到她犯错,又不敢罚她抄书,无论她闯什么祸,都乖乖地替她收拾,被她一辈子压制的样子。
“是不是不错呀。”林染也无法想象温润如玉从容不迫的顾思衡纵容着自家表妹,如姨父般上门替她道歉的样子。但无妨,看阿初的笑容便知她能做得到。
“是不赖。”
林染轻轻侧头,温柔的目光凝视着躺在身边的姑娘半响,忽然道,“真好,初宝,你也开始留意其他人了呢。”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阿初脾气好,性情柔和,乖巧纯良,但林染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她很清楚自家小表妹的乖巧有一半是因为懒散。她其实非常自我,只不过在意的人和事都很少罢了。游刃有余的行事风格下,她习惯随遇而安,只要不涉及至亲,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便如书院,若哪天姨父再外放,阿初是绝对不会留恋书院和她们,肯定会干脆地跟父母一起走的。
林染以前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随着年岁渐长,她懂得了在意一个人的甜蜜与煎熬,有了对未来更真实的憧憬。因为她甘之如饴,便希望她的初宝也能体会到这种情怀。
这般想着,林染已生出一丝的不舍。头靠着阿初的,她莫名地有点泪意,好像留给她们这般亲密地躺在一个被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般。
阿初不解地眨了眨眼,说得好像她没留意过其他人一样,她可是掌握了书院不少八卦呢,要是不留意,哪能发现这些蛛丝马迹?
“表姐还是太甜了啊……”阿初轻叹,丝毫理解不了林染骤来的伤感。
“真的吗?我哪里甜?笑容还是样子?”
……
“脑子。”
难怪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去当恋爱脑,这脑补带来的愉悦确实不错。这般想着,两个姑娘笑着在晨光透进窗棂的时光中安然睡去。
案子其实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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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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