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丛林间,阳光从树叶缝隙透过,无数斑驳的光点投射在地上,不断晃动。草丛耸动,忽然窜出一只小狐狸,尖尖的耳朵随着紧随而来的马蹄声而颤动。
未几,一匹红棕色的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男子头戴玉冠,一身墨蓝色锦袍,脚踩黑靴。只见他并没有以手控缰,反而只用双腿紧夹着马腹以保持身体平衡,双手挽弓引箭。
“咻”的一声,箭头划破空气中的紧绷,瞬间射进了狐狸的喉间,猎物应声倒地。男子控马跑过去,弯身捞起猎物。
“哇哦,不愧是顾先生,好箭好箭。”阿初策着温顺的母马紧随其后,看到顾思衡一路虽不能说例无虚发,但也收获不错的英姿,看得她双眼亮晶晶的,非常给力地拍掌鼓励。
顾思衡把猎物举起晃了晃,“这毛色还不错,送你。你真的不下场试试?”
阿初毫不迟疑地摇摇头,她这两天挺累的,手臂又带伤,再说拉弓本就不是她强项,看到他肩上挂着的黑色大弓便已没有尝试的念头。“饶了我吧,顾渊,我手臂是真没力了。”
“拉弓确实对你有难度,要不试试弓弩?”顾思衡从马腹上挂着的行囊里拿出特意给她备的弓弩,“难得来一趟,总要试试狩猎的滋味,你会喜欢的。”
他都准备到这份上了,阿初也不好再推,接过来把玩了一下。才刚调转了弓弩方向想细看一下箭头的情况,顾思衡便眉头一蹙地伸手过来把□□方向移开,语气有点无奈,“别对准自己。”
阿初扬眉笑了笑,故意凑过去,以弓弩抵着下巴,目光流转风情,“怎样,你怕我伤到自己?”
她在他眼中有这么笨吗?
眼前的姑娘笑得狡黠,黑眸既天真又纯良,清澈得可以看到眼底的灿烂。顾思衡挑眉轻笑,点了点她额心,“你有这么笨么?”
阿初当然没有,但这种想太多的谨慎关心,她很喜欢。
今天天气很好,猎场门口的休息座几乎没什么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眷都进山狩猎了,也有不少年轻男女相约相看,所以她跟顾思衡单独约见也不算突兀。
耐心地讲解了□□用法,两人便朝林中纵马而去。按着顾思衡说的要点,阿初也瞄准了几次猎物,竟稍有收获,当下也燃起了拉弓的意愿。
然而,现实还是比较骨感,她射出的箭总是慢了半步,比□□收获还差。大半天过去了,才勉强打了两只兔子,其中一只还是顾思衡为了她先拿箭吓呆了才被她射中的。
“事实证明,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回去打打马球算了。”阿初有些失望,看着顾思衡要笑不笑的神情,摆烂般摊手,翻身下马去拔那支插进树干的箭。箭头只是堪堪插上,几乎不费力气便拔下来了,阿初委屈地看向顾思衡。
顾思衡终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你啊,可见平日太散漫,回去得让谢先生多监督。活动开了,于你身子骨也有好处。”
“这般关心我都快要感激涕零了,顾先生。”阿初敬谢不敏地拿着箭比了个威胁的动作。笑着转头,眼角却不经意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咦,小白跟临安?”
不是吧,他们能有什么交集啊?
临安今日穿了一件暗红色的窄袖长裙,梳着双垂髻,明艳的面容薄施脂粉,看上去英姿飒爽却又不失少女独有的娇俏。此刻,她正半坐在地上,敢怒不敢言般瞪着帮她把受惊的马安抚好的白辞。
“临安郡主,若不想死的话,请您收敛一下您那爆裂的脾气,不然末将可不能保证时时能救你小命。”白辞面无表情地把缰绳丢给她,眼神平和没有丝毫波澜。
说真的,他觉得这位备受萧家人宠爱的小郡主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老是这般冲动,骑马仿佛完全不顾前方是什么情况地狂奔,他都救她两次了……难怪说她好几年没参加春狩,就这个水平多骑几次不得耗几条命?
检查了一下马匹,白辞眸中掠过深思,提醒道,“你这马鞍有点问题,别跑太快,先回去处理一下吧。”
临安气结,抬眸看他清秀的面庞,咬了咬牙。脑中不经意想起宫宴那晚母妃罕有的大发雷霆,临安的手指蓦地抓紧了缰绳。
“受伤了吗?”白辞蹙眉,见她一直坐在地上,眉间闪过一抹不虞,却也伸出手,“起来吧。”
临安意外地抬目,他的手好大,指节和掌心都有清晰可见的厚茧,甚至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也有刀剑的旧伤。他是战场上立过功的武将,也救过她几次,明明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母妃要这样贬低他?
一股不甘涌上临安的心头,她猛地拉着白辞的手站起来,下意识地抓着他,抬头直视着他,“白副将,你真的觉得我鲁莽,脾气大?”
这不明摆着吗?除了阿初,白辞身边的人还真没几个夸过这位郡主,倒是舜华郡主在武将口中口碑不错,因着淑宁长公主曾带着她为漠北的将士送棉衣,落落大方不扭捏。
当然,白辞也不能这样直白,眼前的姑娘眼神明亮得有点吓人,他触目莫名心惊。抿了抿唇,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白辞别开眼,“临安郡主是安王爱女,身份高贵,性子自然随意。”
这疏离的口吻又让临安想起那晚安王妃口中的身份之别。
不过一瞬间的失神与冲动,母妃便看穿了她心中埋藏许久连身边至亲好友都不曾发现的秘密,但迎接临安的不是建议和安抚,而是母妃难得外露的怒气与严厉。
身份悬殊,让家人失望等等这些都不足以打击到临安火热的心事,唯独那句一厢情愿让临安彻底焉了。
为什么?明明林染都可以喜欢一个浪荡子,林世子还为她扫清了路……为什么她不可以?临安不解,从小她要的,除了姝儿,父母和兄长都会送到她手中,为什么这次不行?
一厢情愿……猛地,眼前青年与好友相处时的轻松亲昵画面浮现脑海,临安一时意气,气冲冲地道,“那是,反正我就是暴脾气,比不得阿初温柔。”
不对!
她不是想要这样说的,阿初是她最好的朋友,这是她的事,跟阿初根本没有关系。回过神发现自己冲口而出的话后,临安咬着唇,眼眶忽然发红,心中又羞又愧。
这跟初宝有什么关系?白辞皱眉,“你跟她比什么?你们压根就不同。”
“你喜欢她,是吗?”临安红唇被她咬出了深深的齿印,终究忍不住问道。
她知道的,一定是喜欢。白辞这种人,跟同袍相处都是淡淡的,得多喜欢才会放下所有戒备地笑闹?在镇远军副将中几乎毫不在乎名誉功绩,连回京面圣领赏都懒得出席的人,却在宴会上主动自荐,只为了安抚和保护她。
白辞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真是莫名其妙,他跟阿初?开什么玩笑,那个狠起来连自己都敢杀的混蛋,他是出家人理应普渡众生,但出家人也不带这般牺牲的。
脸色变得极其诡异,白辞深觉眼前人大概是摔坏脑子了,连忙摇摇头,“别胡思乱想了,受了伤就赶紧回去吧。”
“等等,”临安有种奇怪的错觉,这样分别的话她此生便没有机会再见他了。蓦地伸手扯着他的衣袖,临安抬眸,火热的明眸对上那双冷淡意外的眼。“如果,如果我说,我……想招你为郡马,你可……愿意?”
询问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有底气得几近耳语,但那双明媚的眸子有着惶恐不安却始终倔强地看着眼前震惊得双目微睁的青年。
白辞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幻听了,等一下,现在是怎么回事?大齐的郡主,萧家的女人,想要招他为婿?
讽刺疯涌于眸底,白辞本可以毫不客气地嘲笑萧姓的人,但拉着他衣袖的姑娘眼尾已薄红,白皙的双颊泛着羞红,水眸多情犹带慌乱,美得惊人,却也倔强得恼人。明明那么害怕,却又执着地想要一个奢求的回复。
白辞不懂,他对这位郡主从没好颜色,为何她会起这种心思?
一贯平和的眸底翻涌着临安看不懂的情绪,终是慢慢地归于淡然,白辞轻轻地拉下她的手,直视着那双期待又彷徨的水眸,“郡主艳若芙蕖,得与龙凤相配。”
紧绷的弦骤然断了,临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贫,末将此生已定,无心红尘。”从小他就立志要一生皈依佛祖,别说她姓萧,就算不是,他也不愿在犯下杀戒后再犯色戒。他跟三条的想法唯一一致的是,红尘的牵挂已太多,无需再增加了。
“你就那么喜欢她?可是,她有喜欢的人了。”临安心中苦涩,她了解阿初,那姑娘跟顾先生之间的眼神是不一样的,而这种眼神在跟白辞之间是没有的。
“我心之所向,与他人无关。”佛祖庇护苍生,白辞不曾妄图得佛祖青睐,他只愿以身所托,甘愿供奉。
临安颓然放下手,眼前已朦胧,雾气几乎要覆盖她双眼,却也倔强地不肯掉落。“是本郡主唐突了,白副将见谅!”
蓦地抓过缰绳,临安飞快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似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白辞脸色一变,“不是说了马鞍有问题吗?你……”
等他反应过来,临安已经策马消失在树林里头。
“大齐皇家的女人都不怕死的吗?”白辞挫败地甩了甩手,吹了个哨声,未几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从林中跑出来。白辞翻身上马,跟着临安离去的方向去了。
树林中恢复安静,下午的阳光不再刺目,林中略有些暗,偶尔有些远处的马蹄声和射箭声。阿初平复一下自己的震惊,拿下那只捂着她唇的手,慢半拍地转身问道,“我没看错吧,方才……是临安和小白?”
顾思衡负手而立,手心犹带着她唇的软嫩触感,心不在焉地道,“你是没看错,不过,这事已经结束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别提身份的距离了,顾思衡对别人的恩怨情仇没兴趣,只是方才临安的马鞍瞧着确实不对劲。
“我都没有注意到……”阿初扶额,她最近确实是疏忽了身边人,只她真的完全想象不出临安跟白辞……他们,他,他们说一句世仇也不为过啊!这也是她从来没打算把白辞的事跟临安和舜华说的原因。
阿初叹口气,她都能想象白辞听到这句表白后的啼笑皆非了。要不是临安不像说笑,白辞也不会这般轻描淡写地拒绝。
顾思衡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这到底不是有希望的事,她不跟你说,你又如何注意?别多想了,你要是不放心,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让马儿往那边走。没多久,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骑马飞奔而来,见到顾思衡,连忙扯了缰绳,道,“顾大人,前方有人惊马了,如今羽林军的人正疏散其他人。”
“是临安郡主?”顾思衡见侍卫点头,神色一变,“带路。”
说罢,便带着阿初跟上侍卫往那边跑了过去。
走到一半,便看到临安趴伏在马背上,脚下的马镫已脱落,马儿正疯狂地甩动着头狂奔。一旁的贵妇们受惊尖叫起来,更刺激了马儿,不少人的马都开始狂躁起来。
顾思衡眼疾手快地一手扯着一匹失控马的缰绳,手一扬便把马背上已经歪倒的人拎了过来放在地上。受到惊吓的人脸色发白,抬头刚想道谢,却见他看向另一边,脸色骤然大变,随即一夹马腹跑了开去。
那姑娘捂着胸口看过去,疾驰而去的除了顾思衡,还有方才控制了几匹失控马儿的白副将,他们好像在追着什么。
狂奔的马蹄声响彻整个树林,阿初扯紧了缰绳,策马狂奔,一边分神留心林立的树,一边朝好不容易追上的临安大喊,“临安,把手给我!”
由于失了马镫,临安根本无法平衡,只能伏在马背上,双手抱着马脖子。听到阿初的声音,临安勉力抬头,看到她策马靠近的身影。坚持了许久的泪骤然缺堤,又惊又怕又羞的思绪纷乱,她根本无法冷静,“阿初……”
“把手给我,快!”山中有不少人在狩猎,羽林军清场的范围赶不上她们跑的速度,间或射到马脚边的箭更是吓到了原本就不安的马儿,阿初勉力维持平衡,朝临安伸出一只手。
临安恐惧的眼神对上阿初双眸,四散的心神慢慢回笼,终于看清了好友的面容。眨去泪水,临安咬紧牙关,一手箍着马,一手慢慢伸出去够阿初的手。
指尖相碰之际,一支冷箭骤然划破长空而来。阿初猛地拉住缰绳,箭直直射进马蹄的前方。紧接着,第二支箭已袭来。
“初宝!”白辞策马跟随而来,看到这一切惊吼道,凌厉眼神一眯,取箭射去冷箭来的那个方向。
顾思衡反应极快地拉弓引箭,羽箭疾速而去,在冷箭的箭头碰上那一抹淡黄色薄纱前打偏。尖锐的箭头擦过阿初的肩膀,划破了她的衣料。
临安已反应过来,扯着缰绳往人少的地方跑去,阿初见状连忙策马跟上。两人的马术都算不错,勉强能追平。
“临安,快,把手给……”阿初看清眼前的场景,狠狠地一愣。
这个方向,跟那年她逃跑的方向是一样的!
临安大概也记起了,眼神忽然慌乱起来。前面,就在前面,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她就在前面……是她,是她没有赶上,没有拉住那人跳下去的手。
“临安!把手给我!”阿初眼尖地看到临安越跑脸色越煞白,顾不得怀念,高声朝她吼道。
白辞那一箭堪堪射中了衣饰鲜艳的那人逃不及的腿,脸色森冷地高居临下看着他,“你还真是改不了偷袭的习惯……赛鲁宁。”
“白副将误会了,本世子不过是在狩猎,谁知道你们会闯进来?”赛鲁宁脸色发白,阴狠地回瞪着他。
“发生何事了?”一名俊美高贵的青年策马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对峙皱了眉头。
“临轩世子,这白副将他……”赛鲁宁跟临轩世子也打过交道,连忙求助般道。
“世子,这里交给你。他试图偷袭临安郡主。”白辞也不多说,直接地道,然后策马离开了。
临轩世子脸色微变,手一扬让跟着的侍卫围住赛鲁宁,自己也跟了过去。
昔日的记忆不断翻滚在脑海里,临安再看向阿初的时候,那张白嫩的面容忽然与记忆中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重叠。
“临安!别发呆了,手给我啊!”眼看着悬崖越来越近,阿初急得骂了起来。
马儿跑的速度没有慢下来,很快便到了树林的尽头,越过了围栏,冲出了猎场。没有了树林的阻挡,风骤然大了起来,临安差点被吹翻,情急之下死死抓住马脖子上的毛。吃痛的马儿猛地扬起前蹄,整个马身一甩,临安整个人失控般翻出了悬崖。
世界仿佛有弹指间的颠倒,临安惊恐的大眼中清晰地倒映着朝她扑过来的身影,她的唇动了动,却喊不出那人的名字。
“临安,鞭子!”
蓦地,一道响亮的嗓音冲破一切恐惧与愧疚,响在她耳边。临安眼神骤然清明,极快地甩出手臂上的鞭子,精准地勾住了阿初的腰。
下一瞬,白辞飞身而至,甩出的藤蔓缠住了临安的手。阿初反手抓住鞭子,整个身体顺着惯性撞到崖边。
“疼……”阿初的脸颊沾了泥土,稳住身势后才抬眸看上去,临安呆呆地看着她,然后把手伸向她。阿初心下一松,探手握着她的手,蓦地绽出灿笑,“这次抓住了呢,临安。”
临轩世子趴在崖边,努力把一串藤上的三只拉上来。
临安颤抖着爬起来,瞳孔散换,只能看到一抹淡黄色的身影慢慢坐了起来。当年的记忆翻涌,慢慢被方才那双坚定又自信的黑眸取代,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她不管不顾地直接扑了过去。
临轩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宝贝亲妹扑向了那个娇弱的姑娘,完全没发现她亲哥在旁边敞开了怀抱。
“临安……”临轩世子唤了声,只见那被临安抱着的姑娘眉眼温柔地朝他摇了摇头,双手抱着那个哭得毫无仪态仿若受惊小孩般的临安拍抚着。
瘫坐在地上,临轩世子想起方才还是一阵后怕。他冲出树林的瞬间便看到两个丫头飞甩而出,惊骇之际,先他一步的顾思衡不知道从哪里扯出了藤蔓甩给白辞,然后狠狠挥动手中的黑色大弓。就着大弓的冲力,白辞带着藤蔓飞出了悬崖……
心有余悸的临轩世子回头看了看,那个一贯从容冷静的顾家公子脸色惨白地跪坐在不远处,黝黑深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前面的姑娘,那神色莫名地让他觉得森冷。求生欲让他看向另一边瘫在地上喘气的白辞,深深地吐了口气。
还好都赶上了。
临安完全没理会其他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边是阿初温柔的低喃,她说没事了,她说你没有迟了,她说你救到我了……
是啊,她没事了……她没事!临安瞬间清醒,眼前的一切开始清明。“阿初……”
“临安,我们都没事,你好棒……你救了我。”阿初拥着她,像抱孩子般蹭了蹭她的脸,“看,我还是热乎的呢。我没事,谢谢你,临安。你很棒。”
临安呆呆地看着她,哇的一声哭了,像是要把三年前别不敢掉的眼泪一起宣泄出来。
夕阳淡淡地铺洒在她们身上,有种岁月悠久的泛黄。
夜幕渐渐落下,月色柔和如絮,如灯悬挂于暮色中,间或的烛光透出柔和的光芒。
折腾了一整天,好不容易送了临安回行宫后,阿初跟在顾思衡身后慢慢走向她的住处。从临安的情绪中回过神,阿初发现眼前的人有点不对劲。
好像从方才起,他便沉默得有点可怕。男子走在她前面,挺拔的背影彷如劲松,走在稀疏的院落之间,橘黄色的灯火在他身上笼了一层深浅不一的阴影,有种不真实的静谧。
她大概是太累了,总有种眼前的人在跟她耍脾气的错觉。
但,怎么会呢?顾思衡情绪稳如泰山,连她这个经历过社畜生涯锻炼的人都自叹不如的地步。
“今天真是惊险呢……”阿初润了润唇,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顾思衡没有回头,依然走在她前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阿初心下惴惴的,故意轻快地道,“真好,大家都没事。临安的心结也误打误撞地解开了……”
前方的人还是没有反应。
他该不会是生气了吧?胡乱猜想着,阿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猛地,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阿初抬头,发现才到她所住院落的拱门,四下也不见有人的样子,他停下来干嘛——
手腕骤然被钳住,阿初整个人被拉扯着往一边的墙根而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脊背已抵在墙上,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手腕被禁锢在头上。黑眸慌得睁大,红唇微张,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未尽的惊呼淹没在急切又突然的吻中。
阿初双眼圆睁,对上那片翻滚着无尽情绪而灼热的眼海。那眸底掠过一抹慌乱,随即,她的视线被捂住。失去了视觉,感官的触觉更敏感。
突如其来的亲吻如暴风雨般让她措手不及,在她还被那抹慌乱怔愣的时候,灵巧的舌滑入,贪婪而慌乱地攫取属于她的气息。随后,她脑中一片空白,被困在冰冷墙体与他炙热的身躯之间,止不住地轻颤,却没有挣扎。那一瞬间,他的气恼,担忧,心疼,爱怜,这些陌生的情绪交杂,在这个骤然而来的吻中倾斜而出。
她无法思考,只能感受他给予的一切,顺从地闭上眼,顺应心底的意愿,伸出手环抱着他,慢慢回应着他。
不知道何时起,那只捂着她双眼的手滑到了她后脑,稳稳地按住,激烈的吻开始温柔,细细地在她唇上辗转,带着奉若珍宝的小心翼翼。周围的一切安静得如同世间只剩下他们,他的气息包围着她,而她只能颤抖着抓着他的衣袍,虚软的双腿无法支撑,任由腰间的手把她按进他怀抱。
直到唇齿间的缠绵稍离,夹带着松木冷香的空气充溢口鼻,阿初的脑子才慢慢缓了过来。微微地张开眼,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靠得极近,近到彼此只要轻抬下巴便能亲吻对方。
那双几乎影入她眼底的黑眸里倾泻出的情愫让她心头颤动,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滚烫起来,不能自已地束缚在他的世界里,无法逃脱。
“你……亲我?”刚清醒的脑子因他低低的笑声而混沌,魔怔般看着他染上薄红的俊容,阿初如自语般低喃。
顾思衡嗯了一声,下巴轻抬,浅浅地在她湿漉的唇上咬了一口。
蜻蜓点水般的吻亲昵又带了点羞怯,阿初微睁着眼,眸底染上羞恼,“你,你这叫轻薄……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已低头吻了下来。不同于之前的紧张慌乱,温柔而缱绻。她被吻得全身发麻,脑子昏沉,心跳得几近失控,混在他剧烈的心跳声中,乖乖地搂着他迎接他的吻。
“愿尽余生,许你一人以偏爱。”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未尽的情潮,在她唇边响起,“初宝,我去求陛下赐婚可好?”
他把自己的心意完全剖析在她面前。没有人能懂在她翻出悬崖的那一刻,他有多惶恐。
当年那个小姑娘毫不留恋的一跃粉碎了他曾有的笃定与自信,而如今,她为了别人毫不犹豫地跃出,却让他失了所有的冷静与从容,那是一种岁月骤然惨白失去色彩的剧痛。
这个不受他掌控的姑娘,在他心上占据了太多的位置,他无法控制地想要把她收拢在怀中,在他看得到抓得住的范围内。
赐婚?阿初眨了眨眼,轻笑起来。也对,在土著眼中,赐婚是一种荣光。
阿初眸色转深,似是沉溺于他的柔情里,亦似是陷于自己的思考中。
顾思衡也不急,半阖着眼帘,尽情地看她含羞的容颜,贪恋她清甜萦绕的气息,调整自己不自觉失控的心跳与呼吸。
“顾渊,为何是我?”这个年代的人大部分都是先婚后爱,权贵中甚至不乏利益结合,身为顾家的长公子,他若是想要,京中多的是比她出色优秀的姑娘。阿初不妄自菲薄,但也不会自大地认为她出类拔萃,尤其是她如今的心态已没有少女的飞扬。相比之下,她对顾思衡动心实在太理所当然了。所以阿初很好奇,为何独独是她?
总不可能是曾追杀过她所以愧疚吧。阿初不负责任地想。
顾思衡眼底流转着她看不懂的深邃,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何是她。
“对我来说,你是唯一的,是不一样的。你跟她们不一样。你的眼睛,漆黑若盛夏的夜空,明明清澈纯正,却藏有无限星辰,让我见之心动,想要探寻那些星辰背后的一切,关于你的一切。”
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觉得她眼界比一般姑娘广些,胆子比一般姑娘大些,性子比一般姑娘怪些……多了几分关注而已。慢慢地,这些关注多了起来,他救她,但总是被她扭转为她救他。再后来,太多的巧合让他再也无法忽视,他说服自己,只是因为那些巧合而已。但到了最后,他却害怕这份巧合让她退却。
他怀着如此可鄙的心态,步步逼近地让她选择。他的姑娘只需踏出一步,他便无法抑制地把他们之间的距离都踏过,只为来到她身边。
世间上的人,由此分为她和其他人。
“什么滤镜让你觉得我如此特别?”比起外貌,他看到自己的灵魂这一事实让阿初双眸发亮,那种患得患失的不确定在期待一个答案。她心底隐隐有些愧疚,活过的记忆太过深刻漫长,她做不到如他这般热烈认真。面对他的深情,阿初心里不踏实,又自私地希望自己如此特别。
顾思衡低笑着俯下身,亲上他觊觎已久才得到的唇,“能让我为之拼命的,如今就你一人了,你说呢?”
从亲娘过世后,他已许久不曾在某个人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了。只有她,他不想要隐藏,更想要窥探她的所有。
“顾渊,我并没有你想的这般美好。”美色是惑人,但有些原则性问题还是得先说清楚,阿初知晓这个时代一婚定终身,虽然她不介意和离,但让她动心之后再让她失望,她可不保证自己能放任他活着离开。“我善妒,小心眼,也很自我,甚至有时候会冲动,自私……”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自动给对方叠加不同光环,但时日久了,这些光环便会褪色,原本的情爱也变得难堪。
顾思衡蓦地笑了出声,她红着脸一本正经地数着自己的缺点那模样可爱得让他又怜又爱,忍不住压下轻啃她一直在嘟着的唇。
“不错,跟我差不多。我还记仇,虚伪,野心大,独占欲强,还想得多,跟你正好相配。”
唇上的微暖让人无法抗拒,阿初颤着手抵在他唇边,软声清晰地道,“顾渊,我不需要赐婚,但……若你确定此生只与我携手度过,你的身心都只属于我,生死不渝,那么……回京之后,你便去向我爹提亲吧。”
绚烂的神采骤然在他双眸中绽放,顾思衡眉眼飞扬,刹那间竟有种少年意气风发的狂放。慎重地在她额心落下一吻,“初宝,我必不负你。”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一生一世一双人……世间女子想要的一切,他都甘愿双手为她奉上。此刻,顾思衡开始明白为何那个克己守礼一生的父亲能做出那种事了。
顾家人……果然都逃不开一个情字。
“那,”阿初轻轻地退出他的怀抱,月色这下,秀雅清丽的眉眼坚定自信,眸色清明,盈盈福身施礼,“我愿候君佳音。”
顾大人熬出头了~
不过想要娶到老婆没那么容易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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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春狩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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