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将军府位于长安城西侧的归燕巷,从先帝时起便赐给了宁家。
这座宅子占地极大,却很少迎来它的主人。从宁老将军开始,宁家长期驻守西北,除了当年宁大姑娘宁文梓奉命留京外,这座宅子几乎都只有寥寥无几的下人。
哪怕如今宁浩梓在京,带了一些武将住进来,将军府仍有一半老宅部分荒废已久。那一半,是当年宁文梓的闺房,因奇怪的原因一直被宁家封着,宁浩梓也没打算打开,就这么任它废弃。
白辞在将军府住了不短的时间,每次经过附近都有种奇怪的感觉,但他尊重宁浩梓,也没过多的好奇心,故一直没去理会。
直到如今……
白辞抬眸,看着前方率一众宁家亲兵拦在西院前的胡成,淡淡地道,“胡大哥是怎么了?”
胡成一改往日的粗率,脸色阴沉地看着白辞,“白副将,你带着林家的人闯入镇远将军府,我才想问你是怎么了。”
白辞叹口气,不着痕迹地瞪了眼穿着将军府下人服饰的青岚等人,无辜地商量道,“若我说是他们硬要跟来的,你信吗?”
早说了不要跟来硬是不听,要不是林晖去宫里求批文,他都要来……想到这个白辞就想叹气,不说别的,就说墨玉那张脸是能泯没在人群里的吗?
摇了摇头,他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将军何在?”
胡成目光森冷,“将军此刻有事外出,林家的人休要在此放肆。”
他身后的镇远军随着他的话音,齐刷刷地拔刀出鞘,气势汹汹地怒瞪着白辞身后的那队人。
对方亮了家伙,青岚等人也纷纷拔刀,蓄势待发地看向胡成。
“胡大哥,将军是我敬重之人,如今他犯下大错,我等应该劝他回头,而不是放任他一错再错。”白辞神色不变,也不管两边剑拔弩张的气势,平和地劝道,“刑部的人已在赶来路上,在他铸成大错前,让我去阻止他吧。”
他回府便发现不对劲,那些线索分明是摆在他面前,胡成也毫不掩饰敌意,白辞就算再想给宁浩梓想借口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真的是他主使的。
只是,为何?这种懒得掩饰的行为,就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孤注一掷,宁浩梓为何要这样?
“将军有他的苦衷。”胡成眼神闪过挣扎,但军令如山,他除了遵守别无他法。
“苦衷这种东西谁没有?但那些枉死的姑娘,我师父,还有如今被他囚在后面的人,她们又有什么错?”白辞难得厉色道,“让开,你若是做不到,就别碍事,闪边去。”
事情根本不对劲,他得赶在宁浩梓把一切不可挽回之前阻止这一切。
胡成脸色一凛,牙根一咬,骤然持刀袭来。对方毫无预兆地动手,青岚的人下意识地迎战。
长枪翻旋在手,白辞狠狠地扫过一片同袍。不同于往日的切磋,对方抵抗的意愿并不是很足。一抹欣慰飞闪过眸底,白辞窥到空隙闯了进去。
青岚接下胡成的重击,手腕一阵发麻,他是暗卫出身,跟这些战场打滚的人根本不是一个路数。羡慕地看着白辞消失的身影,青岚有些头疼,这些西北军仿佛要把无处宣泄的怒气都发泄在他们身上,招招虽不致命但都是绝杀啊。
他娘亲的,几年前不是都一起打过外族吗?下手至于这么狠吗?
忽然,一抹绯色身影闪过,青岚一愣,差点被胡成的刀砍飞。旋身躲过后定睛一看,那不是顾家那位?他竟能在这些将领中穿梭自如?
“诶,诶,等等我啊——”挥舞着拂尘的一鸣道人狼狈地躲开这些刀剑,抬头已不见那抹身影了,气得破口大骂。“没有我,你怎么破这个咒啊!”
“道长!”墨玉拎着他的道袍闪过刀刃,“我带你闯进去。”
刚打算从怀中掏出法宝的一鸣道人猝不及防地再一次被人拎着走,憋屈得脸色又青又红,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混账小子!”
天色昏暗,西院人迹罕至,四周除了从东面传来的吵杂声,越近西院内越是一片寂静。
白辞沿路看了一圈,连房间都没落下,均没发现阿初的身影。
“那是什么地方?”
顾思衡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白辞寒毛一竖,猛地回头,“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刑部的效率这般高?白辞瞥了一眼气息平稳,眼神冷静的人,心下暗暗警惕,这人的内息不一般。“那是西院的寝楼,我一路走来没见到任何异常。”
院内一片黑暗,火把能照亮的地方不多,两人分头把这里细细找了一圈,任何角落都不曾落下,别说阿初,连个活人人影都没看到。
“莫非是我们错了?”白辞下颚一紧,可要是他们错了,胡成在紧张什么?西院虽大但结构简单大气,找起来理应不难。“还是有密室没找到?”
顾思衡冷冷地环顾四周,他的心跳得飞快,整个人却越发冷静。“白副将,这个院子不对劲……”
“有吗?”白辞凝神,院子里安静得有点突兀。
“没有风,却丝毫不觉焗闷。”寻常情况下,这种天色不可能没有一丝风。顾思衡神色凝重,眸色深沉,“院子深处有细微声响,却毫无人气。”
被他说得脊背发寒,静下心绪环顾,这个院子安静得太过异常了。白辞舔了舔手指,竖起,真的没有感到一丝空气流动。
忽然,一抹火光晃动,一鸣道人被墨玉拎着跃下墙根。墨玉漂亮的脸上一片郁色,“小白,可算找到你们了。”
白辞扶着一鸣道人,“道长,看,这里很奇怪。”
“别看了,这里有结界,光凭你们,看一辈子都看不出门道。”一鸣道人狼狈不堪地瞪了顾思衡一眼,后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道长,你是说这里被人施了障眼法?”白辞吃惊地道,下意识看向他们身后的人。他在这里住了半年了,从来没发觉院子有什么特别。
跟着他们跳下来的胡成面色变幻莫测,避开白辞的眼神低下了头。
一鸣道人懒得解释,从怀中拿出罗盘,抬头对顾思衡和白辞到,“你们两个过来,要破这结界需要四人血气为引。”
白辞看向墨玉和胡成,刚好四人。胡成一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一鸣道人抬眸看了眼胡成,撇撇唇,“你不行。一看就沾了女人气。”
这结界术法不算高明,只是破除需要纯阳之血,看得出施这术法的人气性颇高,而且有点洁癖。十有**是个女道人,一鸣道人暗自腹诽,把胡成扯到一边助阵,率先咬破指腹滴下鲜血。
“道长你……”墨玉颇为吃惊,他记得道长是三条大师的父亲,怎么还没沾过女气?
一鸣道人瞪了他一眼,懒得解释。至于另外两人则置若罔闻,面不改色地按指示直接滴下鲜血,墨玉也不敢怠慢,连忙划破指尖。反正他因为这张脸,对女人避之如蛇蝎。
一鸣道人以二指夹着符纸,口中念念有词。
下一瞬,轻飘飘的符纸忽然化为利刃,四滴鲜血悬浮于空中,顺着指引般汇聚一起,融合,悬于利刃之下。
“急急如律令,破!”
话音一落,院子里头的景致不变,但画面仿佛有丝晃动,一层朦胧的网破裂。逐渐的,不远处的院落亮起灯火。
顾思衡和白辞对望一眼,快步赶过去。银光劈开爬满藤蔓的墙体,找到了隐秘的大门,两人一脚踢开。
那是一座格局奇怪的院中院,小院子非寻常的四角,而是八角,每个角落都插了火把,让平日荒无人烟的院子照得亮堂。
院中摆放着一方神坛,一名女道人捂着胸坐在一边打坐调息,嘴角已淌出血色。而站在中间的男子器宇轩昂,手持一方长枪,一身黑袍上披着半甲,凌厉的杀气毫不掩饰地外放。
“这阵法……妖道,你是要逆天而为?”一鸣道人看到神坛上的符纸图案,心下大骇,连忙朝两人喊道,“不好,他是要借阿初的躯体还魂!”
顾思衡脸色一沉,持剑就要冲进唯一的房间。
银光骤闪,一柄长枪攻至他面前,锋利的枪头擦过他的袖子,锋芒狠劲,顾思衡以剑一挡,整个身势刹不住地后退。白辞飞身而至,银枪相接,手腕一阵麻。
两人眼神相触,眸光转厉,不约而同地攻上去。
宁浩梓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又正值壮年,一招一式都夹带雷霆之势,如暴风雨般袭来。顾思衡与白辞身手不俗,但也是合力才挡下他的攻击,一时间占不到分毫优势。
“别缠斗,阿初应该就在里面。”一鸣道人被女道人牵制,眼瞅着连墨玉都被胡成缠着,气急地道。
顾思衡面色一寒,黑眸冷戾,单足一踏跃起,白辞从地下翻滚而至,长枪攻至宁浩梓的双腿。宁浩梓旋腿踢开攻击,同时刺向顾思衡。
枪与剑在空中相击,发出尖锐高亢的鸣响。白辞挺身而起,挥动长枪狠狠劈下。宁浩梓急速跃开横枪挡下。
揪着这瞬间的空隙,顾思衡毫不恋战,轻闪而过,越过他翻身而进。
宁浩梓暗道不好,一个转身,白辞的长枪已逼近。
“将军,不管你在做什么,如今收手还来得及。”白辞压着长枪,沉声道。
眼前的年轻人哪怕在这种危急关头也不曾褪去眼底的慈悲,宁浩梓咧出一抹笑,“你跟慧觉一样,到死都还执着说这些渡人的话。”
白辞眼神一变,一抹幽火于眸中乍现,“我师父是你杀的?”
用劲甩开他的长枪,宁浩梓傲然地露了个笑容,“想知道?等你赢了再说。”
他当然想知道,那就只能赢了……
空气刹那间紧绷,银枪隐隐发出争鸣声响,白辞轻眯眼,眼神如刀锋般气势凛然。宁浩梓丝毫不惧,依旧从容地挥舞长枪,接下他所有的攻击。
顾思衡破门而入,房间之内,竟还有一名道人在做法。
房内两具木棺并排而放,其中一具里头躺着的,正是他遍寻不到的阿初。
“初宝!”顾思衡心神一震,迅速地上前。
就在他碰触到棺木的瞬间,道士念咒的声音一停,刻在棺木上的诡异的图腾乍亮。室内狂风骤起,像是有一层无形的阻力,把顾思衡整个往回弹。他长剑插进地缝,才勉强稳住身势。
一鸣道人好不容易躲过缠斗的两人跑进来,一眼便看到宁文梓的尸身上方一团浓烈的黑气,骇然道,“你们居然行这术法?蠢货,这些逆天所为会遭天谴的!”
他的姑娘就这样无声无息躺在面前,顾思衡咬牙,“道长,如何破了这些?”
“他们动不了阿初,她身上有锁魂玉……只是……”一鸣道人笃定的语气蓦地变了,声调都诡异地上扬。
“只是什么?”顾思衡皱眉急问。
一鸣道人不知道该怎样说,飞快从怀中取出一片柳叶,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把柳叶扫过顾思衡的双眼。“你自己看吧。”
顾思衡定睛看去,脸色蓦地一僵,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狂风之中,一抹浓黑的气从宁文梓尸身上方,慢慢地移向隔壁,似有融进阿初身体之势。
眸底如万年不化的寒冰般冷冽,顾思衡杀意尽露,长剑一抽,凌厉的剑气破开狂猛的疾风,就在风被破开的瞬间,他长手一挥,袖箭瞬间发出直刺向那边的道士。
这等阵势看得一鸣道人眼都直了,而阵中的道士胸口蹦出血丝,脸色大变,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
一鸣道人极快地回过神,从腰间抽出桃木短剑,沉声道,“去!”
雕工拙劣的短剑如有灵气般,灵活地游走于疾风中,圆顿的剑身擦过那黄袍道士,带出飞溅的血丝。染血的短剑急速朝那团黑气而去,穿过黑气,直直插进后面摆放的灵位,冲力之大把灵位直接刺在墙上。
灵位应声裂开,一抹黑血顺着短剑刺在墙中的位置缓缓留下。
房内狂风骤停,一鸣道人失力般闷哼一声,连退熟步,趔趄着险些跌倒。顾思衡内力深厚,微微一愣便稳住身势。
飞快地走到棺木边,顾思衡急切地俯身,“初宝……”
棺内的姑娘脸色煞白,毫无生气的样子看得他心疼不已,指尖不由自主地轻颤着探向她的脸颊。
一鸣道人掐指一算,面色骇然大变,“顾大人,当心——”
墨黑的眸子忽然张开,清澈冷漠,下一瞬,阿初一手掐上顾思衡的颈项,轻轻地一甩。巨大的力度让顾思衡猝不及防地整个人翻倒在一边。
顾思衡错愕地抬头,眼底满是惊疑。
随即,一双白皙的手搭上棺木两侧,棺内的阿初轻轻地坐起来,黑眸森冷漠然,无星无月。
一鸣道人抓着顾思衡退后,“她,她不是阿初……不可能的,阿初她不可能被夺舍的。”
顾思衡冷冷地看着棺中的人迈出来,手中的长剑嗡明声不断,他浑身都是掩不去的杀意,却无法朝那个越过他的人出手。
那些人,到底对他的姑娘做了什么……压抑的嗓音嘶哑,“道长,如何破了这邪法?”
“不可能的,不说阿初心志没那么薄弱,光是有锁魂玉在她就不可能被换掉魂魄让别人占了躯体。”一鸣道人非常笃定这一点,只是眼前的现实让他不得不深思,“除非……阿初自己愿意……”
顾思衡眸底晃过一抹疯狂,眯起眼危险地看着那个缓步往外而走的人。
白辞和宁浩梓正缠斗得厉害,全力以赴的白辞勉强跟得上宁浩梓的速度与力度,每一招都致命而狠辣。在一边与赶来的胡成打斗中的墨玉眼尖地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惊喜地一顿,“初姑娘……”
阿初偏了偏头,手一伸一扬,墨玉手中的剑已不受控制地脱手,飞速地袭向难分难解的白辞两人。
墨玉骇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惊惧地看向那边的两人。
两人猛地分开退后,宁浩梓猩红的双目瞪向那边,不期然地触及一双骄傲而淡漠的黑眸,神魂剧震,难以置信地轻喃,“大姐……”
“蠢货,”阿初缓缓开口,声音却不是她的。白辞等人惊骇地看向那边的一鸣道人和顾思衡,只见一鸣道人飞快递掐诀。
阿初身子一晃,面露痛色。
“住手!”宁浩梓厉声大吼,长枪一横便想要击向一鸣道人,白辞和顾思衡连忙护着。
阿初比他更快地踏前一步,一手抓过他的衣襟,冷厉地喝道,“你才应该住手!”
“我……”此刻的宁浩梓面露仓惶,哪里还有一代名将的高傲与凌厉,慌张得如同犯错的孩子般,“我只是……”
“我知道,可是够了,阿浩。我宁家的百年声誉,祖宗们以血肉换来的名望,我无悔付出换来的一切,不能毁于一人之手。”沉声说完这句后,阿初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冷然的眉眼骤变柔和,竟有几分恢复阿初原来的影子,“乖,你做的已够了。”
一鸣道人猛地张开眼,念诀的声音停下。阿初猝然抬头惨叫,额心窜出一团黑气,随后整个人一软。
宁浩梓下意识地伸手,顾思衡却快一步探手一勾,软软的人立马被勾进他怀中。
裴慕文跑进来便看到那人跟宁浩梓说够了,然后眼尾都不曾扫过他,那双眸子闭起的瞬间,他心神大骇地扑倒在地,仰望着自己的亲舅舅,嘶哑低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宁浩梓颓然跌坐在地上,墨玉眼疾手快地点了他几处大穴慎防他反击,惹得胡成恨恨地瞪向他。
“抱歉,是我宁家对不住你……”宁浩梓痛苦地闭起眼,低声道。
“我错了吗?我做错什么了吗?舅舅……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裴慕文崩溃般趴在地上,全然不顾身上的泥污,崩裂的眼角猩红一片,满脸均是不甘的泪。
随后赶来的墨青与林晖等人不忍,宁家是裴慕文最后的依靠了,如今宁浩梓所作所为犯下大齐刑律,那些枉死的人命加上这次巫蛊之术被现场抓获……裴慕文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这些破事顾思衡首次完全不相理会,他全副心神都在怀中的人身上。
她的气息微弱,尽管探过脉搏并无大碍,他仍觉得不放心。抬手轻掐了下她白嫩的颊,直到掐出了些许微红,才觉得顺眼了些,他的心安了些。长手稳稳地把她整个人都锁进怀中,顾思衡眉间的狠戾才缓了过来。
果然,不能让她离开视线。
一双黑色的靴子重重地踏至身前,林晖不爽地蹲下,用力地拍开他抚在阿初脸上的手,“放手,这是我家的。”
顾思衡抬眸看他的眼神几欲杀人,林晖却丝毫不惧,轻柔地扶过他怀中的小表妹,念念有词,“陛下那边的批文我给墨青了,赶紧收拾收拾,把人押进宫中,陛下和你爹还等着你回去复命。”
他得知消息后便入宫申请批文了,事关重大,成安帝不能就此听信他们一面之词。但这些都无所谓了,林晖把三条押在了宫里头,至于事后,当然是刑部的人去解释了。他就是个协助而已,把表妹安全送回家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放手,没听见吗?”林晖不满地扫过去,“这是我家表妹,我的血亲。”
“一表三千里,你是哪来的血亲?”顾思衡下意识地拥紧人,不愿放手。
林晖挑眉,“你是要众目睽睽下坏她名声么?我是她表哥,我娘跟她娘是嫡亲姐妹。怎么也比你这个无亲无故的外男来得要亲!”
他可以无视林晖,但绝对不能让她受一丝非议。
强忍下心底的躁动,顾思衡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怀中靠入另一个他讨厌的男人怀中。那人把她横抱而起,她垂下的手与他指尖交错而过,属于她的温暖顿失。
林晖心情大好地俯视着他,“要怎么扫尾你自己有分寸,我不要听到这事里头有初宝的痕迹。”
说罢,他便带着人离开了。
“大人,你看……”墨青有一丝同情自家公子,但林世子没说错,公子跟初姑娘非亲非故,人家表哥在肯定是比不过。
唉,如今就已经离不开的样子,将来要是过了门,那又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只怕自家公子会被吃得死死的。嗯,就跟顾太傅当年一样。
顾思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派人封锁将军府,押送宁浩梓入宫受审。”
夜色浓得像是化不开的陈年墨,黑压压地笼罩着整个大地。
皇城之内,勤政殿灯火通明。成安帝气极地把手上的奏折狠狠地掷到跪在地上的人身前,暴躁地在御案前来回踱步。
“陛下息怒!”跪在地上的一众人伏身道。
“息怒?”从来温文的成安帝气得抖着手指着一身绯色官袍的人,“阿渊啊阿渊,你从来沉稳,怎么这次就那般冲动?没有文书没有圣喻,堂堂伯府是你能随意带人去翻查的吗?如今早朝还没到时辰,弹劾你的奏折已如雪般朝朕而来了!有理有据,你要朕如何保你?”
“当时情况危急,事关巫蛊之术,关联又大,臣不得不事急从权。”顾思衡眸若寒星,不露一丝情绪,沉声道。“事实证明,裴家确有异常,若非如此,他们也抓不出那慧娘。若留着她,裴家还不一定能保全。”
那慧娘,可是精通奇门之术,又是献祭秘术的容器。若她躲过此次,留于裴家,说不准裴家谁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你意思是……”成安帝怒气暂缓,眼神掠过深思。
“永宁伯虽是户部闲职,但他的两位公子,都是兵部要职。慧娘是容器,条件满足便能肆意取代他人。若不及时阻止,只怕事态不好收拾。”顾思衡面不改色地禀道。
墨玉伏在地上低埋的表情掩不住吃惊,心中极度佩服。他很想知道,顾思衡是怎样能面不改色地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明明就是公器私用,带着刑部的人和顾家的亲卫去帮他找人而已……
成安帝眸色暗沉,他方才已听三条说过这段时间查的案子,知晓秘术之事。
“如今慧娘已死,于这世道亦是好事。”儒雅的顾太傅思索一会,温声道,“只是这事终究牵连太多,早朝上恐怕不好直言。”
“既然如此,阿渊,虽说事出有因,但你终究冒犯了永宁伯府,更惊扰了府中女眷。朕会在早朝上还永宁伯一个公道,便罚你一月俸禄,过后给他登门道歉,你可服气?”成安帝顺了顺气,俯视那个跪着也脊背挺直的人。
“臣……服气。”顾思衡不着痕迹地瞥了父亲一眼,对方不为所动地浅笑着点头。明知道对方有意坑自己,但他位卑人微,根本无法反驳。胸膛起伏,今晚他的郁闷已经快要让他内伤了。
“三条,此事可有后患?”成安帝又问道。
“一切如今晚所言。”三条高深莫测地回道。
成安帝与顾太傅不动声色地交换一个眼神,沉吟半响,“阿浩如今收押在天牢,等朕亲自问过话后,才决定如何处置吧。此事……还不宜声张。”
方才顾思衡和胡成,墨玉等人已把过程大概说了,包括文娘的尸身。成安帝心中有愧,只想要她入土为安。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成安帝摇摇手让他们退下,该处理的先去处理。
等年轻的一辈都退下后,殿内只剩下顾太傅还陪在他身边。成安帝脑中忽然放空了一会,才低声问道,“阿清,你说,文娘她恨朕吗?”
顾太傅表字阿清,如今除了成安帝也没有人会这样唤他了。眼底闪过一丝怀念,顾太傅笑道,“她当然是恨的。”
宁文梓死得太壮烈了,但那已经是一笔算不清的帐了。那些年他们为了大齐都付出了太多,如今才得这盛世开端。
成安帝嗤笑,语气感慨,“是啊,她怎能不恨。是朕负了她,也害了她,更害了那孩子。但朕亦不悔……当年那孩子说要给她做完法事再下葬。可朕觉得,文娘不会愿意入裴家祖坟。”
顾太傅深有同感,有些怀念地道,“她的话,也不会愿意回漠北。”
都是些害她的人所在之地,宁文娘性子高傲,才不屑于这些地方长眠。
“裴二啊……他这人,既多情,又无情。”成安帝从御案上抽出一卷,慢慢打开,“当年他拼死求了这道圣旨,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这份不曾颁出的圣旨,天下间只有他和顾太傅知道,本来是希望永远不需要颁出。
“裴慕文……明知道那孩子与朕的关系……却还坚持要取这个名字,裴二他真的是……”成安帝眸色深沉,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明白裴二那个人脑子里想什么。
匆忙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打断了成安帝的沉思,“何事?”
未几,内侍大太监弓着身进来,下跪道,“陛下,东宫来人,说太子殿下忽然昏倒了。”
成安帝脸色一变,立时拂袖,“快,去东宫。”
顾太傅恭送帝皇匆忙离去,才直起身摸了摸下巴,“太子这身子最近怎么越发不好?”
思及之前三条曾说过的紫微星暗淡,顾太傅脸色也有点异样。
东宫内,御医诊过脉后便离去,成安帝坐在床边看着太子俊美苍白的脸,不由得叹了口气。
太子是他与发妻唯一的孩子,当年先皇后临终时句句都恳求他多看顾,他自问把世间最好的都给这孩子了,随后无论是继后所出的三皇子还是其他嫔妃生的,都不及他重视。但这孩子的身体却始终羸弱,莫非是他给得太多了,过犹不及?
不多时,太子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眼,看到成安帝温和的面容后眸中闪过一丝恍然,神色动容,哑着声低喊道,“父……父皇……”
成安帝嗯了一声,按着他的肩阻止他起身,笑道,“御医说了,你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都怪朕,最近把琐事都丢给你了。”
太子眸色微暗,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儿,儿臣……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福分。”
“你啊,”成安帝笑了笑,在最喜欢的儿子面前显出几分温情。
太子是他第一个孩子,从小就跟他相依为命,为人宽厚敬虔,从无失德,是个让他满意的接班人选。只可惜身子弱了些,也太重情了些,须知皇家最忌深情。
大概是身子有些虚弱,太子比平时更显依赖,眼睛一瞬不移地仰望着成安帝,让他不由得好笑。
“你打小就这般贴心,可政事是要紧,子嗣亦是大事。如今老六都要当父亲了,你成婚两年了,太子妃还没动静。朕可是等着你的孩子出生呢。”
太子垂眸,似是反思,又似是羞愧,“儿臣定不让父皇失望。”
成安帝知晓他心结,只是为君者有时候要懂得取舍,“朕知道你还念着依依,但人也要往前看,过往不可追,须得惜取眼前人啊。你是储君,该知道自己怎么做才符合身份。”
太子垂下眼帘,眸中划过一抹深思,双手紧紧抓着锦被。
一个帝王说到这个份上,已是给太子最深切的建议了。成安帝拍拍他的肩,起身欲喊人进来伺候。
太子以为他要离开,不由自主地扯着他龙袍的一角,期期艾艾地道,“父皇,儿臣……儿臣还想要跟父皇多说说话。”
成安帝看他眼神带着孺慕,颇有依依不舍的样子,不禁想起他还小的时候。先皇后刚去那几年,太子就是这样每晚都得他陪着才能入睡。“怎么跟小时候一样?也罢,我们父子两也许久不曾好好谈过话了。”
成安帝与太子关系向来不错,如今太子有意逢迎,两人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多数是成安帝说,太子细细聆听。直到夜深了,成安帝才摆驾离开。
太子妃方氏候在殿外,等成安帝离开,才见礼送行。接过内侍手上的药,她亲自捧了进去。寝室内,太子坐在床边,专注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想什么般入神。
“殿下,夜色已深了,先服药吧。”方氏坐到他身边,亲自拿过勺子递过去,“方才父皇已留了话,今日早朝太子便不必赶过去了,先养好身子为重。”
太子偏头看着她,方氏长相出众,端庄大方,娴雅温柔,家世虽不显赫但父兄也是朝中肱骨,是成安帝精挑细选出来的太子妃。太子纵然心中无爱,但与她也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安帝的话起了些作用,太子眼底掠过异彩,似是有了抉择般,轻柔地道,“太子妃喂我可好?”
方氏杏目微睁,有些难以置信。太子心中始终念着为他而死的罗依岚,待她从来温柔有余,真情不足,夫妻两日常相处都是例行公事,何曾见过他这般柔情轻语?
“是……”方氏猜测是方才成安帝说了什么,机会送到手边,不抓住就枉费她多年念想了。轻颤着纤手,方氏以勺子递到唇边,轻吹了吹,才微抬眸,送到他嘴边。
太子张口含住勺子,双眸始终看着她,直看得她双颊泛红,水眸含羞带怯,仿佛他嘴里的不是勺子而是……
眼底闪过一抹讽意,很快便被柔情掩盖,细长的手指轻轻覆在她手背,太子稍微一用力,药碗应声落地,药汁撒在两人相叠的衣摆上。娇羞的人轻轻靠入他怀中,嘤咛一声,仰起头迎下他突如其来的吻与激烈的爱抚。
罗帐一扫而落,遮住了交缠的两人。
这章有点点长,但懒得分开了
我挺喜欢宁文梓这个角色,虽然写得不多,但是她本身的设定是非常有魄力的,只是抵不过多方人马拖后腿。
严格来说,这文里头每个女性角色我都很喜欢。
如果光论女主本身,这个文其实是一个没有复仇的爽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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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宁浩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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