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的。】
【你信我吗?】
【信的,我信你。】
柔软而坚定的嗓音响在耳边,那眉眼浮现于脑海,笑容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眼底是对未来夫君的眷恋与信任。
轰隆作响的雷声猛地唤回阿初的神志,温热的液体混杂着冰凉的雨水砸在她的脸上,黑瞳骤然一缩,怔怔地看着那支她精心挑选作为添妆的金钗刺进了苏笙的肩膀。
反应过来时,尖叫已经窜出喉咙,双手下意识伸出想要抓住什么,阿初的心跳急促剧烈,那种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抓着的钝痛压得她停滞了呼吸。
下一瞬,素秋猛地扑过来,把骑在阿初身上的苏笙狠狠撞开。
胸腹一松,阿初挣扎着翻身趴在地上猛烈地咳了起来,眼眶又酸又痛,温热与微凉糊了她一脸,分不出是血,雨水,还是泪。
素秋半爬着过去把阿初抱在怀中护着,警惕的眼神看向在地上挣扎的苏笙,“姑娘……苏姑娘她……”
一身银红色的对襟罗裙满是泥水与血水,苏笙发髻已散,湿漉的黑发粘在她脸上,身上,苍白的脸庞露出狰狞又痛苦的表情,恨声道,“为何要阻止——若不是为了保下你,主子何必要她来替你成为容器!”
憎恨的眸光死死地盯着前方,毫不掩饰的杀气让阿初宛如惊弓之鸟般瑟缩在素秋怀中,脑中完全无力细想她话中的意思。
“不是——”蓦地,那眼神转为哀求,脸上也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只见苏笙抓紧手中的金钗,锋利的钗尾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的脖子,口中不断低语,“不可以,不可以伤害阿初姐姐……我不要……不要这样!”
金钗猛地刺下,在碰上的瞬间偏了方向,苏笙的脖子上多了一抹血痕。只见她猛烈地甩头,脸色一转,眼神狠厉,声调骤沉,“主子对你心软,怜惜你,你就是这般回报他?”
手甩了又握紧,苏笙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整个人摔在地上,哭泣着喊道,“不是的……他错了,这是不对的……”
“姑,姑娘,她,她这是怎么了?”素秋震惊地看着她自说自话,如同中邪之人般,无数个恐惧的念头不断回旋在脑海中,脊背一阵凉意,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恐惧造成的。
“天啊,她自己挣脱了术法?”一鸣道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忘了掌心方才捂了伤口,倒把血水抹了上脸,看起来很是吓人,但此刻也没人注意到。
“容器不是简单地对换魂魄,而是本身可以容纳不同的魂魄……苏笙她,自己把自己的身体夺回来了。”阿初噎了噎,才艰涩地道。
再生缘那本书里头有一个故事,书生爱上了狐妖,但他与小姐早有婚约,本来想着把狐妖与小姐魂魄对换,让狐妖成为小姐。岂料以丫鬟献祭后,生辰八字特殊的小姐竟然成为了容器,同时装有小姐和狐妖的魂魄。从此白天黑夜,贤良与挚爱共存,直到狐妖霸道,生生把小姐的魂魄吞噬。
娘的,书生还真是坏!哪个故事都是因为书生而起的!
指尖用力地蜷缩,干净的指甲缝都沾满了泥土,扭曲在地的苏笙勉力抬起头,双眸通红,恳求地看着阿初,“阿初姐姐……帮我……”
阿初心头一颤,咬牙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走向她。
“初宝!”白辞谨慎地拉着她,却听见一阵哀嚎,回头看到一鸣道人从怀中掏出已经泡成一团废纸的符纸,一口浓稠黑血喷出。白辞大骇,“道长?”
阿初挣开白辞的手,蹒跚地走到苏笙面前,朝她伸出手,目光惊疑不定,“笙笙,是你吗?”
苏笙低着头,俯趴在地上的身躯颤抖得厉害,长发凌乱。慢慢地,她抬起惨白的脸,被雨水打得半眯的眼眸跌出跟雨水一样的透明液体,神情又委屈又哀伤,“阿初姐姐……”
是她!
阿初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玉佩,按进苏笙的胸口,回头朝一鸣道人喊道,“道长,快想想办法啊!”
服下白辞带的解毒丹后,一鸣道人捏着湿成一团的符纸,脸色惨白露出一抹愧色,“如今只有锁魂玉能保她身魂一致。只是,你自己情况特殊……”
阿初天生魂魄不稳,当年意外跟颜姝儿对换了魂魄,一元和慧觉两位得道高僧便发现她的情况,才为她寻来此玉并再三要求她锁魂玉不离身。如今锁魂玉只有一块,阿初茫然抬眸,看向他们,白辞目光有丝挣扎,而素秋则紧张兮兮地盯着她,生怕她把玉佩让出。
“阿初姐姐,”苏笙缓缓张开眼,看着眼前狼狈又倔强的姑娘,勉力扬起唇角,“你杀了我吧。”
黑眸微睁,阿初气息一窒,心中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憋闷,“说什么傻话呢?我今天出来就是要给你完全解决这件事的!”
那么期待大婚的苏笙,怎么会放下忙到分身乏术的婚礼筹备,跑上门来求她一起去还愿?那个低头的眼神没有半分的羞怯,只有不自然的迟疑,她跟苏笙几乎朝夕相处近一年,怎么会觉察不到有异?
早在那天发现苏笙颈后咒文开始,她就决意要跟道长帮助苏笙,所以他才会跟白辞两人伪装成云家护卫跟随。
话本子并没有说要怎么做才能让容器恢复,一鸣道人曾翻阅不少道家古籍,也没发现可行的办法。但锁住她身体内的魂魄,阿初身上的锁魂玉便可以做到。
苏笙摇了摇头,笑容凄然,“不用管我,只要确保这个人不会坏大家的事就行,反正……我本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她与裴慕文虽未成婚,但他做下这种事,一旦败露朝廷不会放过他的。作为未婚妻子的苏笙,也脱不开舆论。这年头女子行为不端都能毁掉一辈子,她这般……或者只会给家族蒙羞。更何况,她早就把一切都给他了……如何有颜面继续存活于世?
一股不甘疯涌而上,仿佛任何挣扎都是徒劳,阿初替她委屈,盈润大眼染上一丝泪光,却应是咬紧牙关,不肯示弱。强行把那抹酸涩吞下,阿初慢慢伸出手。
“说什么傻话?”阿初拥着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眉宇坚定,“不就是一个男人而已?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而放弃自己。笙笙,你方才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跟她主动接受宁文梓不一样,苏笙是凭着自己的意志战胜另一个魂魄的。
那么脆弱的苏笙,那么全心全意地爱护裴慕文的苏笙,为了自己的信念,为了她,战胜了另一个强悍的灵魂。
“可是,”苏笙看着阿初温柔的黑眸,面容苍白绝望,忽然崩溃般哭道,“阿初姐姐,我喜欢他啊……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他……”
苏笙所受的教育和如今遇到的事情都告诉她,裴慕文做了错事。但他脆弱时的泪,眼中的绝望,与因她而生的情意,这些都不是假的。她不是傻子,真情和假意她从小就会区分了。
苏笙很清楚,她不是因为婚约而对裴慕文生情,是在她因那些噩梦无限绝望和害怕时,裴慕文温柔的陪伴与爱怜而心动。所以她才会情不自禁地,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奉献了自己……
如今,能怪得了谁?
是她一意孤行地陷入并沉溺于他的情网,明知不妥还放任自己沉沦。可是临近大婚,那些爱她的亲人和朋友,都要她好好的……大家的心意与期待她看得分明,这份心意让她不得不爱护自己,无法袖手旁观他的错。
此事败露之后,无论他如何,婚礼是绝无可能了,家人朋友与夫君,在不同的两边不断把她拉扯,她很累了,反正没有婚礼后她名声尽毁,何谈日后?还不如就此了解她这可笑的一生……
苏笙绝望之下,竟又奋力执起金钗往自己胸口刺去。阿初骤然生出怒气,狠狠往她脸上扇过去,力度之大差点让苏笙再次扑倒在地。
“给我清醒一点,把你脑子里的水都倒出来一下啊!”阿初气得发抖,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抓着她的衣襟,“你喜欢他什么啊?你的绝望和无助是他害的,他的温柔陪伴与哄骗都是处心积虑的,都是他的计算!你自己想想,没有他,你根本不会遭遇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更不会绝望无助,也不需要他的陪伴!你先把因果梳理清楚!别把受害者当罪人!”
整理过苏笙身上的意外,裴慕文由一开始便选定了苏笙作为目标。从去年中秋前开始,让苏笙噩梦环绕的是他,被道长插手后算计苏笙落水的是他,刻意接近温柔呵护是他,大婚前狠心把她献祭为容器的也是他!
这种男人,不扔掉还留着过年吗?
苏笙错愕地抬头看着她湿漉漉的黑眸,明明看起来楚楚可怜,但那里头两簇明亮的光芒却衬得她坚定又耀眼。怔忪之间,她的脸被阿初双手捧了起来,她听不到雨声,耳边只有阿初坚定有力的嗓音。
“你落水十有**也是他算计的,救你,提亲不过是因为道长之前给你施了术法他无法再随意以你为试验。如今埋伏于我也不是对你有什么怜惜,而是他发现了我比你更适合。苏笙,这个人才是毁你一生的罪灰祸首,你清醒点,你爹娘疼你爱你,我们宠你护你,不是要你奉献自己去给一个骗子的!落水又如何,悔婚又怎样,我们一起给你想办法,发现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什么努力都不做就想着放弃!笙笙,你不信我了吗?”
泪水不断涌出眼眶,和着已转轻柔的雨丝滑落脸庞,仿佛是一直以来不断劝说自己的理由被反驳,混沌的脑子豁然开朗。长久以来不敢言语的担惊受怕摧毁的将来被眼前自信的姑娘慢慢重塑,苏笙哇地痛哭出声。
“可是,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怎么办,阿初姐姐……”
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她把一颗真心奉上,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了呢?那个温柔的夫君,怎么忽然就居心叵测了呢?这样的她,要是被父母知道了,该多么失望啊。
“别说如今没大婚没过门,就算你真是他妻子了,又如何?你是苏笙,才是裴家媳,你是你自己啊。你就没想过你父母,没想过我们吗?我们难道会袖手旁观吗?”
“可是他……”苏笙止不住泪,愧疚与动容交积在一起,几乎要压垮她了。
“没事,如今我们联手,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裴慕文不就是要我吗?那我就去会会他……”阿初眼底掠过一抹狠意,那种不服输也不愿意让步的倔强慢慢升起。
怀中的人动了动,阿初拍拍她的肩膀,然后,那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一抹笑容。
阿初低头看着手中从苏笙那夺过来的金钗,傲然一笑,“容器算什么,普天之下,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些禁术了。”
被雨水冲刷过的黑眸明亮清澈,映出一闪而过的诡异金光。
天空阴沉,纷纷扬扬的雨丝从天而降,落在朱色的琉璃瓦上,水流汇聚,从屋檐流出,溅落在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青石板上。一队上百人的队伍疾行于山路间,黑马躁动地喷着气,马蹄声又急又快。
闪电一闪而逝,照亮了为首几人凝重的脸色。
“公子,你的意思是,太子失踪了?”墨青虽然是骑兵营出身,骑术终究比不得军营打滚的林晖和基本功犹在的顾思衡,努力策马紧跟在他们身后,噎了噎口水追问道,“可是,太子不是自己离宫的吗?”
“离宫的是太子,也不是太子。”雨势渐弱,雨丝扑面而来,清冷的俊容一片润泽,冷凝的眉眼带着细碎的水珠,更显寒意。
“什么意思?”墨青不明所以,却见前方的林晖回了头看了眼,脸色凝重。这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墨青也不敢拖延,奋力策马跟上。
午时后不久,一个寿春宫的宫女匆匆忙忙地找到羽林军,称太子殿下被掳走了。那宫女说太子在寿春宫看望兰贵太妃时忽然头痛,太妃便让太子在偏殿休息。然后有人偷袭击晕了她和兰贵太妃……她醒来后便发现太子失踪了。羽林军统领派人去寿春宫一看,兰贵太妃果然受了点轻伤,但赶到宫门一问,守门的将领却说太子是自己一人策马出宫的。
宫门跟清净的寿春宫不同,光是看着他骑马而过的人都有好几个,但宫女坚持太子不是自愿离宫,甚至在宫门口便跟将领吵了起来被人押下。恰逢顾思衡及林晖面圣完出宫,看到几人拉扯便问了两句。随后,觉得有异的两人便立马行动起来。
苍翠的山峦之间,四周一片宁静,山上大正寺的佛音袅袅,黄昏的钟声久远悠长。一行人脚步轻盈地跑上长长的阶梯,迅速穿过碑林,看到竹林前方披着袈裟身姿脱俗的僧人。
“你查到的,就是这里?”顾思衡站在井边,往下望去,枯井因一场暴雨有些积水,雨点一落便漾开水纹。
“我把侦察敌军的劲头都用上了,你觉得会有错?”林晖挑眉,语带自傲,不怀好意的眼神扫向一边冷静自若的三条,“果然当时抛尸在大正寺是有原因的,三条,你该不会是他的棋子吧?”
这个井便是大正寺去年发现女尸的地方,曾一度被信众们视为禁地,连碑林也被封了一段时间,后来三条带着僧人在此诵经打斋后才重新开放。只是因为案子牵扯较大,很多女眷都不愿意再靠近。
雨水顺着光溜溜的头顶滑落清秀的眉目,三条瞥了眼环胸的林晖,语含暗讽,“你在说你自己么?毕竟那是太子殿下。”
林晖一窒,摸了摸鼻端。
确实,如果真的是太子殿下,那么他们此行的立场就很危险了,极有可能会被追责。“可是这个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除了人迹罕至之外。”
“大正寺盘踞于山上,经历数朝,山中有历朝秘密修建的密道。”三条心底暗暗叹息,这些密道本就难管理,如今知晓的人多了就更难封起来了。“这密道,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清楚。”
密道本就是作为皇室逃命之地,天子和储君掌握很正常。
“可他是怎么知道这些?”林晖不解,忽然想起昨日白辞拿到手的供词,了然地道,“是宁家……”
宁家的暗桩从开国时便渗入京城包括皇宫,难怪白辞把供词留了一手,这要是全盘汇报,只怕愧疚再深成安帝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宁家灭了。只是……
林晖眸色深沉,他总觉得白辞这一留,多少有私怨在。但身处天下权谋中心,他下意识地隐去了白辞所做的一切,不仅仅因为两人的交情。
顾思衡对他们的讨论置若罔闻,只是抬起头看了眼天色,“雨停了,走吧。”
“就这样……诶?”林晖一愕,还没说完话便看到顾思衡一撩袍摆单手撑在井边翻身跳了下去,紧跟着三条向身后的武僧交代几声,也跟着跃下。
“现在办案的都这么鲁莽吗?”林晖眼角抽了抽,没好气地招来墨青和青岚,把接下来的事交给他们,“你们分散人手,把地图上已知的出口都封了。记住,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得放行,哪怕是太子!”
说罢,便撑着井口跳了下去。墨青和青岚对望一眼,各自安排带过来的人,往方才三条大师指出的地点分散。
井底的位置非常狭窄,勉强可以容纳三人站立,纵使如此三人还是不得不身贴着身。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的三条不禁嫌弃地瞪了一眼最后下来的林晖,双手不停在井中摸索,“靠过去,别碍事。”
“别以为你是秃头我便不动手。”林晖壮硕的身躯迫不得已贴着两个男子,心头直犯恶心,偏偏那两个还不时表达嫌弃,恼得他眉头直跳。
“别废话了,”衣服早就被雨水打湿,如今对方的体温通过湿透的衣服传了过来,顾思衡蹙紧眉头才忍下双手握拳的躁动,“赶紧找吧,肯定有密道。”
林晖也被身边的体温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只是对着这两个人他绝不示弱,大掌胡乱地在石壁上按按摸摸,不服输地念叨,“这不废话么,这井就那么点大,那人要做什么肯定……”
蓦地,喀嚓一声,井壁的砖块忽然后退,空出一条仅限一人通过的暗道。林晖目瞪口呆地把按下机关的手收回。
“认识你那么多年,你总算是有点用处了。”顾思衡和三条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恋爱脑不可取,但后来我发现,很多所谓的恋爱脑不过是因为不想要面对现实,选择沉浸在自己幻想里头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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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危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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