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方才的响声就越小，幽暗洞穴内发光菌类分布得零零散散，光线也忽明忽暗。

所幸这里没有乱七八糟的岔道，他们到时候要原路返回也不是难事。

前方出现了一片紫色的光源。

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警觉着，越来越近，到最后视野豁然开朗——

里面是一处空间更加宽广的地穴，并且遍地都是光彩夺目的紫晶，那些剔透的晶体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柔光，朦朦胧胧，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左格扑扇两下翅膀落地，感叹道：“我们这是掉进晶矿里了？”

莱恩从地上拾起一小块晶体，拿在手中感受着。

不对，这不是普通的紫水晶，而是产自亥云星、被称为星云狰文明的心脏的紫晶。

他一时有些木然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环视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切。

这里的紫晶数量如此之多，若是加以利用，该能重现多少星云狰文明的创造？

左格抱臂看向一言不发的莱恩，“这下满意啦？舍得回去没有。”

莱恩还没开口，突然听到一阵清晰的风声，连带着发丝也被扰动。

这里哪来的风？两人四处张望寻找通风口的位置。

“没想到有客人来了。”

风声止后，一道清冽的女声传来。

他们同时转身，发现一个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

她眼神犀利，眉角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及腰的黑发扎成了许多根小辫子，身披一件灰色长袍，正对两人露出和善的微笑。

“列娜。”她边说边伸出了手。

左格下意识地握住，而后大惊：“风……列娜，你是那个莫勒星的风暴战士列娜？”

作为广受赞誉的和平卫士，在战争期间，以汶恩老先生为代表的莫勒星人成立了反战组织光明盟，他们坚守并扩大中立星区，建设保护伞基地，庇护流离失所的各族难民，为和平做出了卓越贡献。

而在那些为后世所赞颂的拯救者中，列娜的名号无疑是最响亮的。她曾与追随者驾驶着神风号飞船巡游于星际间，拯救了无数战火中的受难者。

后来在反战思潮的影响下，以其为主要角色的影视作品更是在星盟风靡一时，左格作为战后出生的新生代，从小就深受熏陶。

女人露出吃惊的表情，受宠若惊道：“居然还有人记得我，真是没想到。”而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

“当然记得！”左格瞬间化身迷弟，激动地开口：“你和族人建立的保护伞基地和救援队在战争中庇护了那么多生命，汶恩老先生不止一次提到过，你是他最杰出的学生。”

他说着迟疑了一下，“只是他一直以为你已经……”

列娜铁灰色的眼睛闪了闪，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末了一笑：“我许久不和外界接触了，你们和汶恩老师是什么关系，他派你们来的吗？”

“呃，他现在是联盟加勒西学院的校长，我们是他的学生，不过是阴差阳错才来到这里的。”左格即刻回答，一旁插不上话的莱恩默默瞥他一眼。

“这样……”

她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也是被加帕吞进来的？”左格好奇地问。

“不，”列娜抬起头微微一笑，平静道：“我替一位旧友守着这个地方，加帕是我的伙伴。”

这下左格眼中的崇拜都要具象化了：“这么厉害！”

在远离文明、危机四伏的外环里，一颗不起眼的小行星中，与巨怪一起守护着地下的宝藏，简直就像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虚拟冒险人物活了过来。

她似乎并不喜欢左格这样的眼神，转过身，以命令般的口吻道：“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紧离开吧。”

莱恩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那我们怎么回去呢？”左格请教道。

“原路返回，你们就会知道了。”

“好。”左格感激地点点头，拉住莱恩就要走，不料才刚转过身人就被一股巨大的推力猛地向推去。

莱恩反应及时，用骨棘缠绕住一旁的石柱将自己拉开，左格则直接“咚”的一声狠狠地撞上岩壁，摔下来晕了过去。

他赶紧上前查看，发现左格撞得头破血流，于是警惕地注视着列娜。

女人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寒芒，“我不知道加帕为什么放过你们，但是——”她缓缓走向他们，抬起手。

“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猛烈的风涌动着流向她的掌心，掀动女人的长发和衣袍，咆哮般的风声中，莱恩蓦地朝她发问：“你的那位旧友是谁？”

“跟你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她就愣住了，准备发动下一次攻击的手悄然垂下，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睛变成紫色，接着一颗紫晶从他的胸口处出现。

熟悉的能量波动，像跃动的脉搏，又像久别重逢时的一声低语。

紫晶轻飘飘地悬浮着，在其迸发出的微芒中列娜默然屏息。

“……这是艾格利安的晶核。”

多少年了，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再见故人。

她目光微烁，末了一声叹息：“你是Mokas。”

莱恩收回晶核，而列娜走上前，捧起他的脸认真瞧着。

“这不是你原来的样子，对吗？”

她的指腹有细茧，能感觉得到这是一双非常有力的手，但轻柔的动作却又显得温和，令他下意识觉得，这双手的主人应该也是温和而强大的。

见莱恩微微点头，她笑了：“他说过你长得像他。”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莱恩追问道，“我从没见过他，父亲也没有提起过他。”

对于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父亲，他只知道他是星云狰一族，仅此而已。

“你当然见过，”列娜肯定道，话语中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意味，“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Mokas就是他为你起的名字，取自星云狰语言中‘晶核’的发音。”

这个事实令莱恩有瞬间的怔忡。

因为棘海妖自体繁殖的特性，曾经他并不知道另一位父亲的存在。

直到后来双亲相继出事，他才发觉自己原来被隐瞒了如此多的事情，但他无权责怪，因为若不是这样，他活不到今天。

如今遇到这位父亲的旧友，并从她口中得知关于他的零星过往，莱恩无端萌生出一股亲切感。

列娜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撩起袍子席地而坐，关切地问：“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有没有弟弟妹妹？”

莱恩如实告知：“我有三个妹妹，年长那个是父亲独自生育的纯血棘海妖，第二个是通过基因融合实验诞生的，只有最小的妹妹和我一样，有两位父亲。”

她点点头。艾格利安还有两个孩子存活于世的消息令她感到些许欣慰，而后轻笑着纠正道：“衍应该是你们的母亲。”

莱恩愣了一下，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个称呼罢了，他毕竟选择了男性的拟态。”

“那确实。”就像她本体也无男女之分，性别只是拟态给她穿上的一件衣服。

“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列娜颔首，而后微微一笑，思忆起往事：“艾格利安救了我，给予我第二次生命，我敬重他，也将用我的毕生来履行我的承诺。”

莱恩思绪不定，他的目光停留在这织成了一片紫色星海的晶体上，眸光闪动，意有所指道：“星盟占领亥云星，垄断了紫晶的来源，倚仗着星云狰的科技才有今天。”

“如果我们将这些紫晶加以利用，就能做到比他们更多的事情。”

列娜闻言板正了腰，那极具穿透力的双眼注视着莱恩，神情严肃：“这些紫晶不会再被任何人利用。”

见莱恩垂眸，她语气又放缓些许。

“不要执着于仇恨，不要为你的父母报仇，他们之所以隐瞒你就是不希望将你牵扯进来。和你的妹妹们好好生活吧。”她将手搭上莱恩的手背。

莱恩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头，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我明白的。”

列娜静静看着他，大概也能猜到他用假身份示人的原因，她摇摇头：“他们若是知道你是谁的孩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实在无处可去就到这里来，我会尽我所能庇护你们。”

“谢谢你。”莱恩感激于她的善意。

她又想起什么来，释然笑道：“现在我是知道加帕为什么放过你们了，它一定是感应到了你身上的晶核。它是它们种族的最后一员了，当初被你的父亲救下，改造成如今的模样。”

莱恩眼神逐渐放空，他试图根据列娜的叙述在记忆里拼凑出另一位父亲的身影，然而没有成功，他实在是不记得了。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直到莱恩说，我们该走了。

列娜停顿一下，目光扫向昏迷中的半裸青年。

“你被艾格利安的晶核承认，我可以相信你，但这个人不行。他要么死，要么永远留在这里。”

“不行，”莱恩无法接受这个条件，“他是左丽娜的儿子，倘若出事了，泰伦即刻便会踏平这颗星球，这不是与你的期望相悖吗？”

列娜低头沉思片刻，要说删除他的记忆吧，眼下并没有这个条件，那要保证稳妥就只能……

“你们连接了吗？”她这么问。

“什么？”莱恩一头雾水，他们为什么会连接？

列娜狐疑地瞅他一眼，“没有？他不是你的伴侣吗？”

“不是，怎么会。”

“哦，原来是情人。”列娜恍然大悟。

“……也不是。”莱恩有些尴尬道。

这下列娜不由得大惊，“都不是，那你们还打情骂俏你搂我抱的？”

外面的世界已经开放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是也行，”晋级成老古董的列娜正色道，“那你现在就和他连接，确保他动不了歪心思。”

“我可以直接删除他的记忆。”

“不行，”列娜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她摆摆手：“昆萨的清脑技术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怕到时候他做个体检就暴露了。你还是和他连接为好。”

莱恩被哽住了。

棘海妖血亲之间天生具备精神连接，血缘关系越近连接就越是紧密，除此之外，没有血缘关系的个体也可以彼此缔结连接。

连接一旦形成，就意味着双方的内心世界会向彼此敞开，情绪共通、意识交流，甚至是控制对方。

虽然棘海妖本身就拥有干扰心智的能力，但精神力弱小的个体是无法对精神力强大的个体造成有效影响的。

而一旦他们彼此连接，情况就截然不同了，任你拥有再强大的精神力，在连接里也照样要受制于对方。

这实在是非常亲密的联系，如今和他保持着连接的只有艾思拉、阿斯特和诺拉。

当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屏蔽了她们的意识，不然光是诺拉一个就能吵到他精神失常了。

左格是泰坦，没有精神力，自己不会被他反制，他也可以轻易达成让左格听不到自己的心声而自己却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单向连接，这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莱恩隐隐觉得，这个决定会在将来坑自己一把。

于是他故作为难道：“他不是棘海妖，我怎么和他连接？”

“可以的，”她点点头，“你父母就可以，你们肯定行。”

“但他们是爱人。”他干巴巴道。

“当不成你的爱人，”列娜倏地站起身，叉着腰一边绕着失去意识的左格踱步，一边怪声怪气地说：“那他只能当死、人、啦！”

最后莱恩的目光投向意识全无的左格，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争取过了，现在你是不从也得从了。

……

这是什么地方？

刚睁开眼的左格懵圈地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轻盈的蓝色，他感受到身体被轻柔的水波环绕包裹着，这令他回想起在塞因斯坦的莱茵海里深潜的经历。

但奇怪的是他现在呼吸畅通，且丝毫没有身处水底那种窒息和压迫的不适感。

光自上方倾泻而下，使这片纯粹的蓝色出现了渐变，由浅入深，显得更加梦幻。

而他自己，他后知后觉自己正浑身赤|裸，仿佛回归到最初纤尘不染的状态。

就在他有些迷茫时，一只棘海妖无声地潜入他的视野。

它巡游在左格四周，半透明的淡紫色躯体上是蓝色与银色交互的飘带状纹路，在水底微微泛着光。

罕见的双色纹，真漂亮。他看着它这么想。

跟我走。

不知打哪儿来的声音兀然在他的意识中响起。他看见那只棘海妖向下游去，一直朝着底下那漆黑幽邃的深渊，复而又抬起头，望向头顶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明明那里看起来才像是出口。

或许是因为左格迟迟没有动作，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

跟我走。

这次与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人，就在左格面前，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人有着深邃锐利的漂亮眉眼，虹膜的颜色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高挺的鼻梁，嘴唇很薄，此刻正微微张着，下面是性感的喉结、锁骨……

再往下就不礼貌了，虽然不是他主动想礼貌的，因为那如海藻般飘摇着的墨色长发遮挡住了下面的光景。

他攀住左格的一只手，双唇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哦，他在说，跟他走。

左格沦陷了，他被那个人、那双眼睛轻易俘获，没有太多犹豫，也没有一丝留恋地与他一同下潜，慢慢、慢慢沉入深渊，直至他们在无光无色的摇篮中彻底融为一体，再也不分你我。

一片混沌中意识逐渐回笼，左格再次睁开眼，哦，还在紫晶地穴里面。

什么怪怪的？他低头，发现自己直挺挺地站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莱恩正紧紧地抱住他，脑袋靠在自己颈边，手搂着自己的腰，唯一的一根骨棘也伸出来将他们环住。

这是在做什么？

莱恩知道他醒了，于是收起骨棘将人松开，看着一脸茫然的左格，他不确定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左格有些不明所以，嘴一快补了句：“我还做了个春梦呢，哈哈。”

接着他见到莱恩瞬间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这个很难以启齿吗？

“我刚才怎么了？”左格有些头疼地问，感觉好像被那个梦搅昏了头，都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上额头，结果却摸到一手血。

“我的头怎么破了？！”

最后他乖乖地坐在地上，任由列娜帮自己处理伤口。

这个成熟稳重的女人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语重心长道：“以后走路要小点心，别一不小心又把脑袋磕破了……”

莱恩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此时左格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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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加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