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纳斯3区,神思研究所。
电梯开启,莱恩刚准备进去,却被一只手猛地抓住拽到一边。
“你疯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查尔斯抓着莱恩不肯撒手,压低嗓音诧异地发问。
白天就发现这人不对劲,还好多留意了一下,夜闯神思研究所好像不在他们的任务范围内吧?
“谁让你来了,”莱恩没好气地挣开束缚,又转过头问:“没被监控拍到吧?”
“那还用说,我向来小心谨慎。”
查尔斯展示了一下手腕上戴着的一个黑色手环,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能够让周围的监控摄像仪器进入画面定格状态,直至佩戴者离开监控范围。
“你可以现在就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罗塞不会知道这件事。”莱恩平静地看他一眼,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个既定事实,随后走进电梯。
查尔斯愣了一下,也跟着进去了,“那可不行,我担心你玩脱了。”他说着,唤出智脑光屏查看准入证的失效时间。
“……呃,还有七小时。”
怎么回事,还挺充裕的。
眼看查尔斯执意要留下,莱恩也没再说什么。
他们所在的这栋建筑星穹大厦共有99层,是神思研究所内仅次于天核塔的第二高楼。
今天早上参观的主要是星穹大厦的一至三楼,现在莱恩观察了一下控制面板,选择了更高的楼层。
然而控制面板闪烁两下,显示身份核验失败,没有权限。
“在这儿等着。”莱恩抛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查尔斯只好一边按着开门键等他,一边担心这人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
很快莱恩折返,身旁还跟着一个满头触手的独眼粉皮人,看制服应该是这里的研究员。
它眼神空洞,看起来已经被控制住了。粉皮人选中61楼,身份核验成功,电梯开始运行。
来到61楼,莱恩故技重施,直接控制了一个制服左袖上臂的神思标志下有三条杠的高级研究员。
在查尔斯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那个高级研究员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了一串指令,接着电梯向下运行,到达了负2楼——一个未在控制面板中显示的楼层。
电梯门甫一开启,查尔斯就莫名感受到一股阴森的气息。
他不确定地问:“你想做什——哎!等我!”话还没说完就见莱恩跟着魔似的往右侧通道走去,并且步伐越来越快,查尔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
这里面的通道错综复杂,连接着许多用途不明的舱室,时不时还会突然响起“您已进入F区”之类的提示音,听得查尔斯愈发汗流浃背,稍微愣神一下就不见莱恩人了。
“跑哪去了……”
查尔斯疑惑地放缓脚步,正要经过一间舱室时,猛然发现这里的门是打开的。
他忙不迭将迈出去的半条脚缩回,探出头来察看情况。
这里面像是个实验室,摆放着各种他喊不上名来的仪器,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透明防护罩,里面站着一个依稀看得出人形的绿皮生物,它被类似藤蔓的东西缠绕全身,肚子大得出奇。
两个白衣研究员在旁边,一个观察着显示屏的参数,另一个则在记录着什么。
忽然,绿皮生物高高隆起的腹部痉挛起来,继而浑身都开始抽搐。藤蔓蠕动着将它的身体伸展开。
门外的查尔斯头皮发麻地目睹绿皮生物的脖子被什么东西撑开,接着它嘴巴大张,头颅低垂,许多黏液从口中流出,嘀嗒落下。
没多久,一枚白色的卵也被黏液包裹着滑出,“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呕——”查尔斯捂住嘴强忍干呕的冲动转身就跑。
无论莱恩要做什么,他现在都欠自己一个人情了!
没跑多远,迎面就见到几个白衣服的朝这边过来,查尔斯一个急刹,闪进侧边的通道。
就在他警惕地观察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别抓我我不会下蛋!”查尔斯魂都散了,甩开那只手就想跑,然后被一根骨棘拦住拖了回来。
“你发什么癫?”
谢天谢地。人生第一次,莱恩的声音在查尔斯听来像是天籁之音,之前一直觉得可怕的骨棘现在也变得可爱可亲起来——起码比那些藤蔓好多了。
他心有余悸地摸摸环在身上的骨棘,莱恩被他恶心到,旋即将其收起。
“安分点,别给我惹事。”
查尔斯刚想反驳,在见到那个高级研究员还跟在一旁后就噤声了。
莱恩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查尔斯赶上几步挡在两人之间,边走边扭头恨恨地剜那个人一眼,“穿得这么白,心倒是脏得很!”
最终莱恩在一间舱室前站定,研究员在舱门侧边的控制面板上核验身份。
认证成功后,大门向两侧缓缓开启。
一个巨型的玻璃器皿映入眼帘,内部注满了透明液体,一只棘海妖在其中,被密密麻麻的仪器管线束缚着。
它半透明躯体上深蓝与银色混合的不规则纹路泛着微光,飘带般的触手间,七根骨棘昭示着本体的残缺。
莱恩眸光闪动,呼吸不自觉地加快,几乎踉跄般地快步奔过去,双手贴上容器透明的外壁,仰头呢喃道:“是您吗……”
查尔斯也跟着走进去,怔愣半晌。
他发誓自己从莱恩的脸上看出了依恋的神情,虽然他从没想过这个人也会有这种情绪。
似短实长的数秒过后,容器中的棘海妖才微微动作,仿佛是从沉睡中苏醒,触手缓缓朝着莱恩的方向伸去。
作为回应,莱恩将额头抵在玻璃上,闭上双眼,试图与其建立精神连接。
查尔斯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这只棘海妖很显然是莱恩的亲族,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免想起了被舰星人掳走的母亲。
她还好吗?
自己还有机会见到她吗?
“不可能……”
他见到莱恩遽然退开几步,不愿接受般摇头自言自语着,“我明明感应到强大的精神力,不可能是一个伴生体……”
闻言查尔斯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走到莱恩身边问:“你确定是在这里吗?会不会还有密室什么的。”
莱恩转头望向那个目光呆滞的研究员,命令道:“打开这里所有的通道。”
研究员顺从地来到控制台前操作,接着一侧的墙壁发出响声,隐藏的暗门缓缓开启。
“天啊。”
查尔斯不由自主地发出慨叹。
莱恩感知到的那股强大的精神力确实不是来自一个伴生体,确切地说,这里有着成百上千个伴生体,都同样被存放在透明器皿中。
一只棘海妖要分离出如此多的伴生体,他不能想象本体是遭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莱恩的表情凝结在脸上,拖着步伐艰难踏入成列摆放的玻璃容器之间,怔然环顾四周,在残忍的事实环绕之下浑身震颤,无可抑制地攥紧了拳。
所有的伴生体都逐渐苏醒,像是得到指引般,挣动身上的管线,触手向莱恩靠近着。
如此一致的反应,一时之间查尔斯也看呆了。
离开这里。
密密麻麻的声音钻入莱恩的意识,如无数回音般传递着同样的信息。
他痛苦地捂着脑袋。我不是想知道这个。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
然而那些嘈杂的声音偏偏对他的问题回以缄默,执拗地告诉他,离开吧,别再来了,这不安全。它们在看着你,别迈入这个陷阱,离开吧。
不,他在意识里不住地摇头。这么多年了你们不知道我做到了什么,我可以救他的!
……离开吧。
多年积压于心的情绪终于爆发,莱恩崩溃地跪倒在地,一拳砸在地面歇斯底里喊道:“是他的意思吗?!你们还在,他也就还在。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从来感受不到我们之间的连接……”
“你这——”查尔斯担忧地上前几步,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莱恩低垂头颅,怔怔地凝视着地板上出现的几滴水渍,颤然发问。
“他不要我们了吗?”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刚刚他失控的瞬间,一旁的研究员脱离了精神控制,并悄悄地按下控制台的警报器。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的一瞬查尔斯即刻反应过来,扑过去三拳两脚制服那人并将其关闭。
但还是迟了,实验室角落的一个人形机器人已经被激活,它走出来,头部的圆形探测仪随即开始扫描他们。
“一个小建议,安分一点儿怎么样?”查尔斯解除了手部的拟态,将具有麻痹作用的毒刺扎入研究员的手臂。
眼看研究员的挣扎弱了下来,莱恩抹了把脸,站起身,情绪已经恢复过来。
他看查尔斯一眼:“走。”
话音刚落,机器人就挡在他们面前,发出攻击讯号:“擅闯实验重地,启动销毁程序。”
“执行者。”莱恩认得它的型号,这是昆萨人研制出来的战斗型机器人。
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号,清道夫。
查尔斯忐忑地看向他。
“你可以对付他的吧?”“分头跑。”
两人同时开口。
什么?查尔斯愣了一瞬,在见到执行者已经调出武器准备瞄准时慌忙转身就跑。
“合着你完全没做任何准备是吗?!”在两人分散而逃前,查尔斯转过头大声质问。
跑出好一段距离,发现执行者没跟上来。完了,它追莱恩去了。
查尔斯低垂着触角,痛苦地抹了一把脸。
他要是出事那自己也可以准备准备去世了。想到罗塞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查尔斯不禁打了个寒战。
眼下自己没带任何有效的武器,解除拟态莽上去呢大概是个鸡蛋碰石头的下场。
查尔斯走来走去,烦躁到抓头发。为什么这个人的生命安全要由他这种水平的来负责啊!
不对,好像确实不是自己负责的,是无契才对。
查尔斯简直被自己的脑回路所折服,他这是在干什么?有一个随时待命的高阶隐猎却不用。
一开始发现莱恩行动就应该通知无契啦,现在哪还有这么多破事?
他忙不迭打开智脑通讯界面,拨通了能够转接到无契的一个加密频率。
没反应。
靠!信号屏蔽!查尔斯急得猛揪触角。快想点办法,快想点办法……
那个中毒的研究员还在,他陡然想起。对了,或许可以利用他。
另一边。
莱恩将十二根骨棘分别向两边伸去,支在墙壁上方借力将自己拉起,堪堪避过了执行者扫射过来的分解弹。
所幸这里是实验重地,它没有直接使用强杀伤力武器,不然光是启用它胸口核心处的激光炮就够送自己走了。
他轻盈落地,骨棘撑在地面借反作用力将自己推开又躲过一次攻击,然后在它发射捕捉电网时一刻不敢耽误地闪进侧面通道。
但也正因为这里是神思的实验重地,紫晶检测仪的覆盖范围不可而知,他不能冒险暴露自己的能力,只好节省体力用原始方式与执行者周旋。
面对钢铁之躯的机器人,他精神控制的能力用不上,带毒液的骨棘也用不上,只能一味后撤。
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他无可奈何地用精神力远程侵入无契的意识,通知他来收拾烂摊子。
作为他的心腹,无契办事向来靠谱。
联系无契后,莱恩继续向后撤退,却在靠近转角时猝不及防和两个人撞了个正着。
“莱恩?”对面两人异口同声地喊。
莱恩惊得十二根骨棘一下子在身后炸开,几乎失语。
为什么在这里也会碰到左格和凌明?!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也没那个时间去想,只抛下一句“快跑”。
看着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莱恩,两个人还在状况之外,直到执行者机器人出现并开始对他们两个进行扫描,“清道夫!”左格一眼便反应过来,拽着凌明也跑了起来。
“什么、什么东西?”凌明边跑边大惊失色,尾巴都僵直了。
执行者转动手臂朝他们射击,左格猛地推开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凌明,分解弹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
它的攻击密集起来,左格转为半拟态,将翅膀伸出,一把抓住凌明将他拎起躲避。
分解弹击中的舱壁、地面被腐蚀,舱壁脱落剥离暴露出其中的管道和线路,地面也出现焦黑的圆坑。
执行者估测一番,转换使用普通子弹和追踪信号镖。
虽然不是没有接受过实战训练,但要同时顾及两个人还是有点力不从心,终于一颗子弹擦过左格的肩膀并穿透他的右翼,他无力再维持现在的形态,双翼消失的瞬间两人重重摔落在地。
左格即刻爬起来,拉了凌明一把:“分头跑。”这里空间不足,他无法完全解除拟态,眼下逃跑才是上上策。
凌明在下一处岔道口与左格分开,边跑边哀嚎道:“这东西就不能停止吗?!”
说到底还是自己作死。今天参观完神思研究所后,他开始散布起自己不记得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我听说星穹大厦的地下生物实验室里……存放着星风暴的尸骸。”
“不可能。”左格当时斩钉截铁地否定。
“你别不信,难道你见过吗?它根本就不在泰伦星,这事儿大伙都知道。”
“……”左格无从反驳,但这听起来也太离谱了。
凌明见他不信,突发奇想提议道:“我们的准入证明还没失效吧,怎么样,要不要去一探究竟?谁输了就请喝酒。”
“去就去。”左格也有点好奇,于是他俩在这离谱的计划上一拍即合。
此刻凌明后悔地死命跑着,一回头发现机器人没跟上来,他松了口气,复而又紧张起来。
完了,左格咋办?
……
左格一路躲闪一路跑,肩膀处伤口渗出的血一直流到地上也无暇他顾。
万万没想到,下一个拐角处他又撞上了莱恩。
莱恩注意到他的伤口,摇摇头道:“死路。”
左格目光越过他向后望去,发现这条通道直通一个舱室,已经没有别的岔路了。
他勉强笑着看向莱恩:“没想到我们要生死与共了。”
执行者自他身后出现,左格转过身退到莱恩身旁,两人都警惕着它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声响传来,通道上方突然落下一道闸门,将他们与执行者隔离起来。
通道内嵌的传讯器中传出查尔斯洋洋得意的声音:“是不是很感谢我呢~”
原来,查尔斯回到先前的舱室抓起那个不省人事的高级研究员,用他通过身份识别进入了这一层的总控室。
里面只有一个人,他将其也一并弄晕后在监测屏中识别到莱恩和执行者的位置,放下了他们之间的一扇密封门将双方隔离开。
查尔斯简直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所倾倒。
那边莱恩和左格刚松一口气,就见那扇门又缓缓开启——执行者拥有最高级别的通行许可。
查尔斯看着显示屏上突然变绿的密封门标志,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重新设置。
于是莱恩和左格就这样目睹着升起一半的闸门再度落下,然后又被执行者控制着升起,再落下,再升起,再落下。
“……”
似乎是不耐烦了,这次落下的门被执行者一手截住,它徐徐发力,厚重的闸门就这样被举起。
执行者轻松地步入,松开手,任由门在身后关闭。
“快开舱门!”左格大声提醒查尔斯。
总控室内,查尔斯看着终于变成红色的密封门标志,放松下来,这说明它已经紧紧闭合了。
然而左格的这一声让他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怎么了,怎么又要开门?
他仔细一看,惊得触角绷直——执行者的信标怎么出现在门另一边了?!
意识到自己把他们关到了一起,他赶忙操作将门打开。
莱恩和左格在过道中边躲避攻击边向后面的舱室退去,在看到查尔斯打开了执行者那边的密封门后,同时感到眼前一黑。
“舱门!查尔斯。”莱恩下腰躲过三枚追踪信号镖,喘息着强调道。
“哦哦哦!”查尔斯这才反应过来,慌乱地开启了两人身后舱室的门。
他们一进入舱室就躲到实验器材背后,寻找可用来反击的东西。
面对着珍贵的器材,执行者的攻击显得更加束手束脚。
查尔斯疑惑地观察着显示屏上这间舱室的标志。一颗紫晶嵌在银色的矩形中间,这不是星隧的标志吗?
他惊喜地告知他们:“这间舱室是一个星隧站点!快,用那个离开!”
莱恩和左格对视一眼,立马转身去寻找星隧的开关,左格则抓起一切拿得起来的仪器砸向执行者以掩护他。
莱恩来到控制台前操作,果不其然,这里也有一扇暗门,只是打开要通过身份核验。
他对左格喊:“把它引过来!”
左格闻言,朝着莱恩跑过去,在下一波攻击到来之际往前扑倒并翻滚到一边,颗颗子弹擦着他的身体钉入地面。
执行者走向他,在经过控制台时被扫描仪检测到,身份认证成功,嵌入墙中的暗门轰鸣着缓缓开启。
内部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正中间一个圆形站台,入门处侧边就是星隧控制台。
莱恩试图开启,却又被系统告知没有权限。
该死的。他一拳砸在控制面板上。
执行者释放了烟雾弹,左格一个分神被追踪信号镖划伤,两道狰狞深红的伤口出现在他左小腿上,霎时间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他一瘸一拐艰难躲闪,气息不稳地向莱恩发问:“还要多久?”
顾不了那么多了。莱恩双手撑在控制台上,闭上眼,再次睁开时虹膜呈现出幽邃的紫色。
一颗紫晶从他的胸口处出现,悬浮在星隧控制台上,显示屏的参数疯狂变化,接着一道提示音响起。
“最高权限,核验通过。”
收回紫晶那一刻,他望向外面,还未完全恢复的眼睛得以穿透烟雾寻找到已经退无可退的左格。
来不及选择坐标,他直接开启星隧,泛着异样光彩的传送隧道出现在圆形站台上。
紧接着过去扶起左格,两人一起扑入了星隧之中。
在没有选定坐标的情况下,他们将会被传送到星隧设置的随机坐标。
会是哪里呢?这不啻于一场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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