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鼻子不怎么通,再加上方才一连跳了三支舞,沈行云状态不怎么好,看到江怀光的那一瞬间,更是脸色惨败。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再次见到,却是这样的场景,穿着简陋的服装,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表演。与当初梦想的场景截然不同。
沈行云表情狼狈,她低着头。
跟着前面的姐妹匆匆下台,没敢多和对方对上一眼。心脏被紧紧拧着,有点儿喘不过气。
平静下来后,方才因为跳舞染上的热意一点点冷掉,陷入一种又冷又热的境地。
她想起那些没在意的小细节,琪琪口中的江经理大概是他吧?只是可能把怀光听成了怀国。
他年纪轻轻就成为经理了,肯定是过得不错的。
可能还,有了个漂亮的女朋友。
沈行云神情发怔,嘴里干涩,没什么味道。她低眼,注意到手机屏幕映照的自己,睫毛黑浓,因为出汗,眼妆被晕染了一点,远看不觉得,近看就会有些夸张。
她拿水杯喝了一小口水,心不在焉地想着,那刚才的距离看起来,应该还算好看吧。厚重舞台妆掩饰她底下的狼狈,看起来算是精致吧?
化妆间内,周围人在轻松的聊天,或许是因为表演得不错,大家兴致都很高昂,唯独沈行云寡言得过分,她的情绪低沉到极致。
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出去透透气的想法。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低叫。
“快看快看——”
沈行云思绪扯回,看见琪琪立马捂住嘴,而姜圆则是弯下身,两人凑得很近。
姿态动作夸张。
姜圆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这、就、是、你、说、的、人?”
琪琪脑袋埋着,像是好东西一起分享那般,“怎么样,帅吧!”
“还行!”
沈行云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
整个人像是定住。
男人在门口站定,身形落拓,五官利落分明。眼带笑意,弯起,似细小的勾子,摄人魂魄。却又像含着碎冰,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距离感。
气质温朗柔和。
因着这陌生又好看的面孔,化妆间不少女生好奇地看了几眼。
团长赵蕾站在他旁边,跟他低声介绍舞团的基本情况。他默然地听着,略侧身,拉近与赵蕾的距离。姿态并不高傲,温和而又礼貌,给足了赵蕾面子。
“行云姐,怎么样?”琪琪用气音问她,像是寻求赞同一般,“是不是很帅?”
沈行云没说话,她的神情发愣,掩含难以面对的尴尬。
姜圆解围道:“你礼貌不礼貌?全天下都要赞美一下你的审美水平吗?”
她顿了顿,又说,“说不定行云见过比他帅一百倍呢?”
沈行云:“……”
可能是声音太大,男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在灯光下,男人的瞳色显得有些浅,不带笑意时显得冷淡而又疏离,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他的神情漫不经心,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沈行云眼皮发起烫来,她捏着手心,鸵鸟般地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她今天化了妆,可能对方没认出她来。也可能认出来了,但不想相认,不想再提及曾经那段狼狈过往。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你们团里的C位是谁?”
赵蕾连忙道:“坐在最里面那个,叫冯念微,她在我们团里跳了很多年了,一直都很刻苦,不管是软度还是协调性都很好。”
男人听完,客气地点评了几句。
冯念微平静地回:“谢谢。”
赵蕾笑了笑,状若无意地道:“其实我们团里还有一些舞蹈演员跳得也很不错。”
男人听到这话,似乎有几分好奇,也像是给赵蕾面子,他停了下来。
赵蕾见状,像可汗大点兵一样,从里面到外面,几乎每一个都介绍到位。被介绍的人都俏皮地推销了一下自己,为自己争取机会。
场景其乐融融。
沈行云坐在最外面的位置,内心有些不安。
下一个就是她了。
如果是中规中矩的介绍,她自然不怕,但有了琪琪和姜圆的热场,在她这里冷淡下来,就显得有些尴尬。
沈行云本就不是欢脱的性子,没办法像琪琪她们那样外向活泼。再者,面对江怀光,她更加放不开。
下一秒,姜圆的话停住了。
众人的目光也缓慢移向她,赵蕾跟江怀光介绍:“这位是沈行云,刚来我们团里半年,人也很刻苦,她在舞台上的表现力很强,很会表演。”
沈行云被迫和他对上视线,也因此,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他的神情有些淡漠,眼皮敛起,细密睫毛根根分明,似染着光,有一种柔和的毛流感。此刻不带多余的表情,因为身高差,他半垂着眼,眼神清澈而又专注。
沈行云有些紧张,她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江经理您好,我叫沈行云……”
说了几个字,她发觉她的嗓子有点哑了,沈行云愣了半秒,注意到对方还在看着自己,她咳嗽几声,脸都涨得发红。
江怀光神情平静:“慢慢来。”
这么一说,让沈行云更加注意到自己的糟糕表现。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嗓子哑了。
扫清喉咙,她继续说,“我的软度不是很好……但我比较擅长用表情传达舞蹈主题,让舞蹈更具有感染力。……只要我站上舞台,我不会让人失望的。”
磕磕绊绊地说完这些话,她脑子嗡嗡地,感觉在冒烟,嗓子也干涩刺疼。像是用尽她的所有力气。
她知道她说得很不好,因为感冒,嗓子沙哑,也让她的表现变得更不好。
瞬间冷了场。
赵蕾笑着帮她解围:“她最近生病,身体不太舒服,但是她在舞台上完全不一样,她跳得很好的。只是在台下有点儿拘谨……”
本来沉默的男人倏地开口打断,声音低低淡淡,“我知道。”
赵蕾停住,神情惊讶:“你知道?你们以前认识吗?”
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只是见过类似的舞蹈演员而已。”
抓到关键词,类似二字。沈行云垂眸,神情淡了几分。
赵蕾笑:“难怪,我还以为你俩认识呢。”
江怀光没再多说,和赵蕾一起走了出去。
临走时,耳边落下一句话,像是幻觉般轻柔,沈行云发着怔,抬头一看,只看见对方冷淡的背影。
好似一切都不存在。
可她方才明明听见了,“记得多喝水,好好休息。”
是她的幻觉么?
-
跟澜江这边打过招呼后,赵蕾带着她们先行离开。沈行云这一天可以说是筋疲力尽,她回到家,吃完感冒药后,困意一下冒上来了。
之前的画面一帧帧在脑海闪过。
对方疏离而陌生的眼神,客气而礼貌的语气。
平静的说出,“只是见过类似的舞蹈演员而已”时的神情。
好像暗示着,他这些年见过的人很多。
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而她好像,只见过一个他这样的人。
从来不发脾气,对任何人都温和礼貌。
所以听到的那句话,也是他客气的关心吧。
外头夜色沉重,水汽逐渐凝结成水,寒意丝丝缕缕的往骨头里钻。洗漱完,沈行云关掉窗户,拉起窗帘,那种冷沉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缓。
她喝了口温水后,迅速缩进被子盖好,慢慢酝酿睡意。
第一次遇见江怀光,是在中考后的暑假。
外婆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招赘。外公死后,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因此每次放假,沈行云都会到青林镇陪她一段时间。
青林镇风景清幽,围在群山之中,宛如世外桃源。政府有意将其打造成景区,很快通了路。但由于地理位置太偏僻,如果没有车,当地村民出行还是比较麻烦。
一天夜里,老人家关灯入睡,沈行云在房间里练功,没过多久,忽然听见那头传来声音。气弱游丝,又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沙哑至极。
在喊她的名字。
“——行云。”
沈行云一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关掉轻音乐,隔了几秒,那声音又传来。
“——行云。”
“——外婆头好痛。”
沈行云立马跑过去,推开房门,看见外婆窝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时不时从喉咙冒出几个字。脸皱成一团,气息声很重。
极为痛苦的模样。
沈行云被这场景吓到了,她心脏骤然一缩,随后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说话时难免带着语无伦次,“外婆您别急,我、我去找人帮忙——”
那时候虽然通了车,但一到晚上,黑灯瞎火,别说车了,路上人都没有。
慌忙之中,她匆匆出门,镇上居民睡得较早,黑暗中隐约透出一间间房屋轮廓。
还好旁边的一家民宿还亮着灯。
沈行云心一定,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忙朝那家民宿跑过去,找人帮忙。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沈行云那时候害怕极了,跟人交涉时,口齿不清。
不停地喘着气,说话时都在抖。
对面男人打了个哈欠,神情隐约不耐:“大晚上我到哪里给你找车?”
那时候还不像现在,镇上的大多数家庭都没有车。
如果要去城里看病,得走好长一段路到有客车经过的路段等车。
沈行云快哭了,抖着嘴唇说,“您能不能帮我把外婆背到杨医生那啊。”
青林镇有个小诊所,镇上的人都那看病。
男人摆了摆手,眉眼烦躁:“你知道那有多远吗?还要上坡,背个人得累死我。我还要做生意的,我现在走了,店里的客人怎么办?我还头疼得不行呢。”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我、我帮你看店行吗?”
“谁知道你会不会偷我东西?”男人警惕地看向她,看见小姑娘单薄的身影,也有点可怜。他放缓了语气,“听我一句话,头痛睡一觉就好了。不用搞得这么严重。你回去吧,说不定你外婆现在就不痛了,真的。”
沈行云没动,站在原地。过了几秒,她继续提起之前的话,“我真的可以帮……”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彻底失去耐性,语气冒火,“你他妈别挡着我做生意行不行!”
沈行云被吼得一愣,她低下头,眼泪往地上砸。她转过头,一边用手背擦眼睛一边往外走。
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一道声音,“老板,这是怎么了?”
沈行云脚步一顿,她抬起头,看见楼梯站着一个长相俊朗的男生。身形仿若被精心雕琢过,如修竹一般。穿着一身黑,在光的映照下,神情却是温和清润的。
那是沈行云第一次见到江怀光。
柜台前的老板哼笑了一声,“这姑娘外婆头痛,找我帮忙。不过我现在没空,小伙子,你看看能不想帮帮忙?”
沈行云直点头,她用一种祈求且期盼的目光看他,“拜托你了。”
少年睫毛颤动,那双眼眸似含情,语调清朗柔和,“那走吧。”
白天刚下过雨,夜晚的路还有些湿滑。沈行云打着手电筒,少年背着老人家往前走,他看起来清瘦,却很有力气。
到小诊所,杨医生把脉后开了些药,外婆吃过后逐渐好转。
沈行云的心终于定下来。
回来的路上依旧寂静,少年只是默默地背着外婆。沿途有风在吹。
外婆:“说说话吧,这路这么黑,都不说话怪瘆人的。”
沈行云并不擅长和人聊天,她试探地找了一个话题,有点怕冷场,但出乎意料,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不管她说什么,对方似乎都能接住她的话。
聊天过程中,沈行云知道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可言行举止,却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男生。
少年语调略带玩味:“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十几岁吗?”
“没有。”沈行云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人挺好的。”
闻言,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沈行云内心有点莫名,不知道对方笑什么。但还是没问出口。
一直到外婆家,双方都不知晓对方名字。
简单告别后,沈行云搀着外婆往院子里走,快进屋时,她若有所察,往后看了一眼。
暗色寂寥无边,吞噬周遭一切景色。
唯独少年身前还亮着电筒的光,面容被映照得不太清晰。他还站在小院门口,黑衣宽松,被风吹动,带来一股清寒的意味。
第二天,沈行云邀请对方来做客,做饭答谢对方昨日的帮忙。
家里很早炖起鸡汤,里面含着些许药材,些微发苦,但补身体。
沈行云首先给对方盛鸡汤,就看少年喝了一口后,放下汤碗。
他面不改色地笑:“挺好喝的。”
沈行云默不作声,推了一罐蜜饯过去。
少年抬眼。
沈行云轻声说:“有点苦,吃点这个吧。”
“好。”对方顺从地接下,随后说,“谢谢——”
说到这,他顿了顿,自然地抬起眼睫,“还没问你的名字。”
“沈行云。”
“哪两个字?”对方又问。
“行云流水。”
“行云……”少年呢喃着这两个字,眼皮敛起,细长睫毛往上一撩,眉眼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语气温柔,似在撩拨,“我这么叫你行不行?”
-
记忆里,他始终闪闪发光。照亮她晦暗的记忆。
醒来后,沈行云进入卫生间洗漱,用冷水洗把脸,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寡淡恹恹的神情,弯了弯唇,扯起一抹温和的微笑。
而后想到什么,她的神情放空,脸上的笑容凝固,整个人像是被震住,哪怕表情不大,也能看出她内心的慌乱无措。
——是昨天她见到江怀光露出的表情。
她是个舞蹈演员,却没有控制住她的表情。
一眼就让人看破她的内心想法。
沈行云眼神逐渐崩溃,因为她觉得,她应该表现得云淡风轻,而不是这么心虚的模样,像欠了对方八百万一样。
相比之下,江怀光的表情才是不露山不露水。带着一贯的,礼貌又客套的微笑,说话时温和,却又疏离。
让人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内心。
她扯了扯唇角,调整了下表情,露出一个礼貌友好的微笑。
如果下次见到,她也这么笑好了。
……不过也可能没有下次。
沈行云揉了揉脸放松表情,其实她也没有想再见。
只是觉得,如果见到了,不能像昨天这样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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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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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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