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顶撞

入夜,寒星几点,角宫一片寂静,宫尚角着一身黑色里衣在墨池边静坐,肩上用金线织就的月桂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虚幻,他低着头,乌黑的发顺着肩头滑落在胸前,目光深沉的看着脚下毫无波动的池水。

上官浅和云为衫都是无锋之人,上官浅暂且不提,云为衫如今在后山陪宫子羽进行三域试炼,对后山诸事必然已是了如指掌,以宫子羽怜香惜玉的性情,多半不会怀疑自己亲自选的新娘......云为衫远比上官浅要危险的多。

他从没想过傅九星会对上官浅严刑逼供,她比他想象的更加肆意妄为,堂而皇之闯入角宫,对角宫的准夫人威逼利诱,虽然成效显著,但未免过于草率。

几天前她还在游刃有余的和自己斡旋,在上官浅一事上手段却如此暴力,她本不该这么性急的,是上官浅做了什么激怒了她,抑或是有什么事催促她必须快些达成对自己的承诺。

在不慎误伤远徵的那个夜里,他和傅九星在宫门最深处的地牢里,达成了一项协议,傅九星承诺,会帮他找出宫门的无锋,她已经做到了,方法虽然粗暴,但是效果显著。

除非一心求死,否则没人能在她的蛊下撑的过去,幸好,她不算是敌人,否则,宫门面对的也许是远超无锋的威胁。

宫尚角伸手触及墨池之水,手伸进去顷刻便被淹没,隐入到一片墨色之中,局外之人,只有深入局中,才会慌不择路、方寸大乱,傅九星,已经乱了分寸。

如墨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傅九星答应他的,已经做到了,那距离他履行承诺,也许不远了。

房门被轻轻叩响,宫尚角屈膝起身,随手拿了张帕子擦手,月白的帕子顷刻变得乌黑,但是他的手上却干干净净,不染半分墨色。

“进来。”低沉的声音响起,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上官浅一袭浅粉色衣裙袅袅走了进来,姣好的面容未施粉黛,眉眼间还带着些许忐忑。

自从上次被宫尚角撞破她和傅九星的谈话,两人一墙之隔却再没有见过。

“角公子...”上官浅声音依旧绮丽,但没了那丝若有若无的引诱,上官浅走近他,抬手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一个蓝色的锦囊递给宫尚角。

宫尚角审视的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声音冷冽:“什么?”

上官浅见他不接,伸出的手略显尴尬的退回去,转而将锦囊放在了桌上。

“这是无锋在旧尘山谷方圆五十里设置的几个据点。”上官浅声音很轻,宫尚角眼神微动,又听到她继续说道:“我只把我知道的画出来了。”

“多谢。”宫尚角的声音依旧冷漠。

上官浅嘴唇微动,想多说些什么,抬头间看到宫尚角冷硬的侧脸,又默默咽了回去。

“那…那我先回去了。”低垂的眸子盯着自己袖子上的花纹,她边说着边向门口退去。

迈出门口前却又被宫尚角喊住:“你想说什么?”

他直直看向她的眼睛,上官浅掩在袖下的手突然有些黏腻,她抬眸对上宫尚角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坦然的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眸子和他的人一样,冷意凛然但是却干干净净,不像她,总是晕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来掩盖自己的冷漠和杀意。

“你会杀了点竹吗?她是无锋的门主。”提到点竹这个名字,上官浅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宫尚角打量上官浅许久,薄唇轻启:“你怎么笃定点竹就是无锋的门主,以你的身份恐怕没资格知道门主的身份。”

上官浅毫不意外他会质疑,神色淡然道:“我曾不止一次向点竹下毒。”

宫尚角有些吃惊,但是按下心中震动,并未说话,拿起桌上的茶具倒了两杯茶,示意上官浅继续说。

“两年前,我得手了,送仙尘之毒,角公子应该并不陌生。”

“你给她下了送仙尘?”

“不,送仙尘只是其中一种,上官家世代行医,我于毒术上也略有研究,又加了几位毒药,一齐下在了点竹的食物中。

可后来我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点竹身死的消息,送仙尘易得而不易解,而解药作为宫门秘药被宫远徴牢牢把控在这围墙之内,如果不是解药,那就只有……”

“百草萃。”宫尚角接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是,那个时间无锋曾派刺客到宫门盗取百草萃,以点竹的身份,无锋不会如此大动干戈,除非她还有别的身份。

而且,点竹中毒期间,无锋每半月例行一次的内部会议取消了。”

上官浅目光转向宫远徴,坚定的说道:“所以,我认定,点竹一定就是无锋门主!”

见宫尚角不语,上官浅走近两步,漂亮的眸子红通通的,声音发紧:“我孤山派上百条性命全都丧命于点竹之手,我一定要她死,我一定要报仇!”

还没有等到宫尚角的回答,门口就又传来了敲门声。

宫尚角的目光掠过上官浅执著望着她的目光,高声说道:“说!”

上官浅忍不住双手握上他的手臂,“宫二先生…”声音里带了丝哀求,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

门外金复的声音传来:“角公子,长老殿侍卫来传话,徴公子触怒三位长老,被罚厅前长跪。”

宫远徴面色骤变,他猛地站起身,上官浅握住他手臂的手惶然松开,在宫远徴面前,什么都要往后放的,她拦不住也没资格拦他。

“我会考虑。”这话是对上官浅说的,还未及她反应,宫尚角已经快步朝门口走去。

“远徴做了什么?为什么会顶撞长老?”宫尚角拉开门硬声问道。

金复面色犹疑,但还是如实回道:“徴公子向长老殿提出,要提前与傅姑娘的婚期。”

“荒唐!他还未及冠……”话未说完,他突然顿住。

不对,远徴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他陡然一惊,眉心蹙起。

远徴,一定知道了什么!

肩上突然一重,宫尚角侧首,是上官浅替他披上了大氅。

“夜里雪重霜寒,即便是担心远徴弟弟,公子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轻柔的声音顺着耳朵爬到心里,带了一丝暖意。

宫尚角轻轻“嗯”了一声,带着金复大步出了角宫。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上官浅眼中的柔情褪尽,多了一丝锋利。

呼啸的夜风吹过,角宫门口悬挂的宫灯摇晃,映在她白皙的面容上,虚妄又迷乱。

徴宫内,傅九星坐在床上僵直不动,双手不停的扣着袖子上的花纹,思绪飘远。

这几日,她整日同宫远徴在一处,他体内的蛊与自己的沙王蛊感应越来越强烈,伴生蛊快长成了。

她的病无锋能治,没有无量流火,她依然有拿捏无锋的办法,对待毫无底线的敌人就要比她更没底线,无锋想利用她,也要看她们有没有这个命。

取了蛊,治了病,就该回去了。

可是宫远徴,她该拿他怎么办呢?他的爱热烈至此,她却只能慌张躲避,刻骨缠绵之时,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逼迫,让她说出永远不会离开他的话,每说一次,她的心就多一道裂纹。

可是,分离是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注定的结局,他留不住她,她也不能让他陷入与青漠为敌的境地。

轻轻动了动脚踝,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疯……

“宫远徴……宫、远、徴……”轻轻的呢喃从唇齿间溢出来,研磨许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嘴巴一扁,没有起身迎接,反而麻利的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想搭理宫远徴。

房门被毫不客气的推开,发出一阵巨响,傅九星紧闭的双眼猛的睁开,不是宫远徴。

“傅九星,你又做了什么?”宫尚角的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本想直奔长老殿,但是想了想还是先来了徴宫,在见远徴之前,他要知道傅九星的态度。

傅九星推开身上的被子,缓缓坐起身,眉眼冷漠:“角公子好大的威风,在角宫还使不完,要来徴宫耍给我看。”

“少废话,你和远徴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可不是我说的。”傅九星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恶意,“泄漏内情的是你才对。”

宫尚角眉头紧皱,握着刀的手忍不住用力,“我没时间同你在这里废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晚在上官浅的房间,他听到我们说话了。”傅九星冷漠说道。

宫尚角一惊,怪不得这几日弟弟闭门不出,如此反常,原来,那晚他来了角宫。

傅九星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倒多了几分怪异,他走近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容俊美,眸子如同被寒冰浸染,声音僵硬:“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傅九星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他去了长老殿求见诸位长老,请求婚期提前,他要娶你!”

他竟然真的去求长老!

傅九星眼中掀起风浪,她忍不住站起身朝宫尚角的方向挪了两步,却像是被什么拌了一下,又跌跌撞撞的退了回去。

清脆的撞击声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异常清晰,宫尚角顺着声音望去,眸子猛然睁大,脸色逐渐阴沉,额角青筋直跳。

一条拇指粗的金色锁链紧紧扣在傅九星纤细的脚踝上,链子的另一端被牢固的敲进床角处的地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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