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烛火终于亮了起来,宫远徵将人拖到地上,俯身拉下这女刺客脸上的面罩,一张惨白却难掩清丽的脸露出来,他有些怔愣。
这人,他不认识。
可是,她用蛊,那就必然与青漠有关。
刺客身上的暗器之毒是他新调制的,发作很快,如果没有解药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毒发身亡,但是面前的人只是面色苍白,却没有毒发之兆。
宫远徵俯下身冷眼打量,声音发冷:“擅入宫门者死...”
话未说完,他被扯住领口猛然拉下去,那女刺客染血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前襟,睁圆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住宫远徵的脸。
那眼神从难以置信到彷徨无奈,再从绝望里生出莫名的恨意,宫远徵盯着这双眼睛,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你是谁?”他没有后退,盯着那双眼睛问道。
“你为什么没死?你凭什么还活着!”那双眼睛里浮现出血丝,一大滴泪水突然坠下,接着越来越多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到地上,砸的他有些心慌。
宫远徵不自觉的想要后退,她是谁,她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上划过,他想伸手抓住,张开手却满是虚无。
“你活着,可是她却要死了,你凭什么活着!”鲜血从口中喷涌出来,她染血的嘴唇开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可她还是死死盯着宫远徵,极力的想要他知道些什么。
“你死了,她才毁了九星功法一心求死,你怎么能活着...”
“你知不知道,她给你生了个孩子,耗掉了半条命!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
“谁能救救她,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鲜血争先恐后的从断断续续开合的口中喷涌出来,宫远徵眉心皱起,救救她?她在说什么?她想说什么?
就好像是有人在捏住她的咽喉让她发不出声音,这喷涌而出的鲜血就是警告。
“你说什么?”宫远徵又凑近了些。
却只听见喉骨蠕动的声音,她说不出话。
那张脸本应该在四年前就化为灰烬埋在地底,如今却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多么荒唐啊,他死了,铺天盖地的痛苦和自我厌弃折磨了阿朵这么多年,压的她甚至不惜自断生路,可是,现在他还活着,阴差阳错,天不佑人,那这么多年的痛苦折磨又算什么,又算什么!
她猛地推开宫远徵,抬起手臂抹了一把下颌上的鲜血,眼神逐渐变得凛冽。
如果阿朵知道他还活着,会不会,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
宫远徵想要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徵宫宫主?想要和傅九星两不相欠?他做梦!
就算是阿朵真的无法可医,那他也该把阿朵尝过的痛苦都承受一遍,她要他念念不忘,要他遗憾悔恨,要他即便是活着也痛不欲生。
她的神情有些癫狂,染血的嘴唇颜色逐渐加深,暗器上的毒开始发作了。
宫远徵耐住性子,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四年前浮屠山下,最先遇到你的人,是我啊。”
她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却不像方才那样口吐鲜血。
宫远徵愣住,浮屠山上,她是...无忧!
“是你?你是无忧!”宫远徵有些错愕,她的变化太大了,以前又胖又憨如同七岁稚儿的无忧如今却俨然一副利落潇洒的侠女样子,所以即便是他知道这人一定与青漠有关,却从未想过是她。
“我是屠幽...咳咳...”胸前剧痛,她忍不住开始咳嗽,宫远徵的毒,果然还是那么狠辣。
“不管你是谁,擅入宫门,就该死!”宫远徵满脸嘲讽,见她唇色渐深,也毫不所动。
屠幽从怀中掏出一只绿色的瓶子,倒出两颗红色的药丸放入口中,这是临行前阿朵给的,能解百毒。
宫远徵盯着她手中的药丸,眸色越发晦暗深沉。
“我死不了,可是我不敢保证,宫门中的人都死不了。”屠幽声音淡淡。
“你威胁我?”低垂的眸子被冰雪覆盖,怒意暴涨。
屠幽轻哼一声,“不是威胁,是交易。”
宫远徵气极反笑:“原来青漠的手段也这么下作,你捏住我满宫的性命和我谈条件,却说不是威胁?”
“随你怎么说,你只要同我走一趟,他们自然安然无恙,毕竟这些人的命都是她当初费心救下来的。”
“怎么,你现在是要旧事重提青漠对宫门的恩情了吗?”宫远徵骨节分明的手慢慢蜷起,越来越用力。
哥哥全都告诉他了,昏迷之后,宫门迎战无锋,是傅九星带领着青漠蛊卫救下了他们,所以,青漠于宫门有恩。
“不管是恩情相挟,还是性命相逼,我只需要你和我一起回青漠。”屠幽已经平复了心情,说话沉稳,不复方才的癫狂模样。
“如果我拒绝呢?”他满脸冷漠。
“拒绝?四年而已,你已经把她忘了吗?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她长大的地方?不想再见见她?”屠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说了这么多话,他一句都没有问过阿朵。
宫远徵嗤笑,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早已一刀两断的人,又何必提及,青漠伤我,又救我同族,我倒是不好再向你寻仇,只是有一点,别再提起她,惹人厌烦。”
屠幽的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目光像刀子一样滑过宫远徵的脸,纤细的手指紧紧攥成一团。
惹人厌烦...惹人厌烦!
他怎么能这么说,他怎么敢这么说!
紧握的手开始颤抖,她拼尽全力压下心中的杀意。
“不管你愿不愿意,青漠,必须要去!怎么,你要拿宫门上下的性命来赌我的仁慈吗?”屠幽轻轻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言语间尽是胁迫。
“呵呵...”
“哈哈...哈哈...”对面的青年笑起来,如玉般的面庞笑起来极尽绮丽,可眉目间又全是讥讽。
屠幽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哈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对你们毫无防备吧。”他笑的身形摇晃,披散在身后的乌发滑到胸前,俊美的脸上全是恶意,“四年前全族性命被握于一人之手,这样的事情如果四年后还会发生,那我实在是个废物。”
“可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说话间,他拿起桌上的匕首,轻轻划开自己的手臂,一只染血的细小蛊虫被逼出体内,被他踩在脚底,碾成肉泥。
屠幽愣住,清丽的脸上有些惶然,在青漠,蛊虫只会听从蛊师的命令自行从宿主身体里离开,还没有什么人能自行逼出蛊虫,三年而已,宫远徵成长的太快了。
“没有人能逼我做事,看在你们曾对宫门有恩,我留你一命。”他转过身面色不善,“但是,如果还有第二次,你就留在宫门喂虫子吧。”
屠幽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她咧了咧嘴角,一脸的不为所动:“不愧是天才,你能逼出蛊虫,我也相信宫门的其他人也会这种法子,可是...”她的声音顿了顿,“可是听说,宫门里还有两个小的,你说他们,能不能像你一样...”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纤白的颈子被猛地扣住,脸色逐渐涨红,可是看向宫远徵的眼神却没有一丝畏惧。
“你敢!”
手上越来越用力,心里却越来越不安,他双目发红盯着屠幽的涨红的脸,浑身杀意凛冽,但是他不敢赌,弦儿和印儿绝不能出事。
屠幽被猛地甩在一边,捂住喉咙用力咳嗽,闪着银光的锋利刀刃架在她的颈前,宫远徵冷冷说道:“走。”
她捂住喉咙,声音嘶哑:“去哪?”
“解蛊。”
“呵呵...我...我的条件呢?”
刀锋刺破带着淤痕的皮肤,宫远徵的声音里全是恶意:“为什么非得是我?你想要我救人,难道不怕我毒死你的病人?”
屠幽咧唇一笑,眼睛里又沁出一滴泪,“只能是你,毒死她...我赌你下不去手。”最后半句她的声音很轻,宫远徵皱了皱眉,好似是没有听清。
“我答应你去青漠,此事之后,青漠永不踏足宫门。”
“好!”
宫远徵收了刀,扯着屠幽去了徵宫。
那盏微弱的灯还亮着,宫远徵轻轻推开门,弦儿睡得好似不太安稳,连连梦呓,他抬手摸上弦儿细弱的手腕,完全忽略了身后屠里直直盯着弦儿的眼睛和紧紧握住的手。
她看着宫远徵熟练的抱起弦儿放在怀中,轻轻拍打后背,像是做了千百遍这样的事,冷漠的脸上少见的多了丝温和。
她忍不住问道:“她怎么在这里?”
宫远徵拍打的手一顿:“你不知道她在这里?那怎么下蛊?”
屠幽一愣,宫远徵的眼神太过凶狠,她只好咧嘴一笑:“方才骗你的,青漠之人,不会对稚童下手。”只不过宫远徵关心则乱,才会情急之下答应她的要求。
“但是,如果你想反悔的话,那我还是会出手的,毕竟我现在只算半个青漠人。”她是蛊人,姑且算一半人吧。
回应她的是宫远徵如刀的眼神和一声冷哼。
看到弦儿,屠幽的心莫名就平静下来了,她这次出青漠,实际也是为了这个孩子。
阿朵的身体越来越差,前几日五感开始出现问题,她的嗅觉消失了,傅君流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好几岁,五感失衡,也就意味着大限降至。
三年,真的只有三年。
阿朵开始思念月儿淘,睡梦中满脸泪水,她太想孩子了,虽然知道把孩子送到宫门,宫尚角一定会善待宫远徵的孩子,可她是个母亲,思念已经成了她活下去的动力。
她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她走出青漠,所以只有屠幽来代她看看,因为屠幽是蛊人,不受神庙的限制,自然也不必接受侍神殿的垂询。
可自由出入青漠本就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出青漠之前她种了禁言蛊,关于与王女和孩子的任何事,都不能说出口。
屠幽来宫门的路上受了点轻伤,本意是想去医馆拿些伤药,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见到了宫远徵,如果他能从乌潼的刀下逃过一劫,那如果见到他,阿朵会不会也能燃起生的希望。
她不奢望宫远徵能救阿朵,但是她相信屠连朵,只要阿朵想活下去,哪怕只能多活几天,她都感谢上苍垂怜。
宫远徵哄好了孩子,倒也没有食言的意思,只是冷冷问道:“何时出发?”
“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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