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镜花缘

季商他们进城时是下午,东西市已经放市,正是城市最活跃的时候,路上行人各显忙碌,各色商贩竞相吆喝声都透出了高墙,更显得繁华热闹。

来来去去的各色人等中,那外貌与中原人有异的异族也不鲜见,当真是此时的世界级大都市。

与他们入城的地方更近的是西市,原本应当去看个新鲜,可长安城有宵禁制度,眼看天色渐暗,他们最好先寻一家旅店。

因街道不算宽广,行人也多,开车并不方便,季商专门找到了租赁出去停放车马的地方,交付了一些费用停靠在那里,下车和豆娘两人步行。

豆娘原本对逛街颇为期待,可一想到来往行走都要受到控制,又有些郁郁。

“当个城里人也不怎么好呀。”她嘟囔道。

季商失笑,在基地时也是有各种规矩,豆娘也有些嘀咕,可他也明白这是豆娘与他亲近,才显得直白一些,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也许……也有她心底知晓,季商并不会长久逗留一处的缘故。

果然过了一会,豆娘的兴致又转到了挑选旅店上,很有些新奇。

在西游位面时,季商大多直接宿在车上,或是受到邀请借住到别人家中,还没有入过旅店,也少见有这样的地方。

那些地广人稀的边域,又哪里比得上一国都城外来人众多,商业也发达,才催生出许多供人洗漱过夜的地方来。

等他们打听了位置,找上一个个叫得上名号的旅店,才发现他们还是想得少了。

季商他们没什么身份,不过普通平民,只能住私开的旅店,城中与他们一样境况的人却不少。

要说长安不愧是大国都城,附近坊市里的旅店不是客满,就是没什么好位置,价格还都不便宜,看得树妖啧啧称奇。

她是和季商一起走过许多路的,哪怕原本不食人间烟火,也渐渐明白了世间之物价格的贵贱,此时莫名有些肉疼。

“季郎好容易想开了想要住个旅店,一定不能将就了。”虽然觉得店家开出的价格都和抢钱无异,豆娘却不肯季商退而求其次,一定要寻一个清静又干净,服务也周到的好旅店,“可惜这里有龙气镇压,享有人族气运,我等还没有得道成仙的妖精在这里颇受压制,不敢随意动用神通法术,不然分身四散去找,不比现在快上许多。”

豆娘刚说完这话,路边就有一闲汉凑了上来,笑嘻嘻地作揖,客气地问他们是不是要投店,他可以领他们寻个好去处,只要花费几个铜板。

“你这话没有骗人?”豆娘打量着闲汉道。

闲汉笑道:“两位一见就远道而来,这年月两年轻男女就敢上路,那定然是有天大的本事,便是要骗人,也要有点眼力见,不如轻松赚几个通宝,这话您听着可觉得如意。”

“嗯,那你给我们带路吧。”豆娘不动声色地道。

心音中却颇有些雀跃。

[我看这人并没有骗人,季郎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可若是真敢骗,我就扒得他只剩里衣,挂到衙门口去。]

[这主意不错。]

[不愧是常在街面上游荡的人物,懂得可真多,给他几个钱也不亏。]

[到时候多给一些钱,让他时常过来,帮忙跑腿打探消息也不错。]

豆娘一路上与那闲汉说话,都是在探听这长安城该如何安居,若是行商又要拜哪个衙门。

闲汉果然是吃这碗饭的人,这长安城里的弯弯道道,都能说得清清楚楚,不过都点到为止,想要多赚酬劳的心思明明白白。

拿信息差赚钱也不是什么需要责怪的事,豆娘应对得也流利,只时不时在心音中与一直保持沉默的季商说上两句。

豆娘把对外交际的活计揽过去,正是让季商不必在这些小事上费神,让他不需要一心多用,并不觉得和季商一问一答是他敷衍。

季商也乐得清闲,专注地做着他更加擅长的事。

他们这一路走来,信息收集都没有停过,便是这走过这长安城的每个街道,也都仔细的扫描下来,存储进了智脑之中。

地球移民没见过古时的长安,这异世之城也可作个参考。

并非是在荒星上重建地球生态都没有着落,就不能做些更长远的准备。

这边跟着那闲汉,走了大约十分钟,他们进了一处坊,便说是快到了。

这里已经离西市有些远,行人少了很多,更显得清静,只是也更衰败一些,但环境还算干净。

闲汉便是领着两人到了一处独门独户,在院外吆喝一声,立刻就有一女子应答,开门走了出来,见到外面一行人就带了笑。

“这就是桑十娘,唤一声十娘就成了,家里置办的几间客舍都打理得干净,屋后还有一处池水,颇有些景致哩。”闲汉说着和桑十娘调笑了两句,收了豆娘给的铜子就走,倒还干脆。

桑十娘显见是豆娘主事,神情更显热情,招呼两人去看房间,把自家客舍夸了又夸,显然想做成这买卖。

他们一要就是两间好房哩。

等到亲眼一见,房间虽然狭窄了一些,却布置得很用心,环境的确称得上一声干净雅致,也就这么住了下来。

桑十娘显见的高兴,又向他们推销饭食,说是家里有个婆婆照看厨房,灶里一直热着,随时可以吃上饭,价钱也不贵,非常的实惠。

豆娘也应了下来,她一向是希望季商对食宿都能上些心的。

“这十娘也好生厉害,自己经营这么一间旅舍,上上下下都打理得妥当,实在是个利落人物。”豆娘赞叹道。

季商也很认同。

由于时代的局限性,以及权力的被剥夺和无视,这时的女性通常需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像桑十娘这样自己支撑门户的不仅是需要勇气。

桑十娘也的确很忙,早在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就匆匆走了。

季商便趁着还没有击鼓宵禁,去结清了停驻车子的费用,把面包车停放在了桑家的院子中。

等他从车上下来,就发现一扇门后面有一双眼睛通过缝隙在向他看,智脑一通扫描判断,是个不足十岁的女孩。

那属于孩童的清澈眼眸中,颇有些忧虑,似乎在担忧什么事,又不敢上前来同季商攀谈。

季商虽然对孩子更有耐心,却不是那种亲切的人,同时也明白在这个时代,他最好不要独自接触女童,便当没看见一般走过,准备托豆娘再来询问。

想不到那孩子倒也胆大,见季商要走赶忙高声唤了一声,推门走了出来。

果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童,只是一身的男孩打扮,身上蹭了不少脏污,见季商看过来颇为局促,揉着衣角半天没有说话。

季商也不催她,就站在那里等她开口。

那女童磕磕绊绊半天,终于挤出几句话。

原来她是这旅店店主的女儿,自称果儿奴,来找季商却是听闻住进来新的客人,偷偷看他坐驾奇特,样貌长相也很有派头,小人儿心里就觉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想到自己的那桩难事,就觉得季商或许有什么法子,才贸贸然找上来。

还不等季商开口,一个身量枯瘦矮小,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太就闻声而来,连忙开口责怪果儿奴唐突客人,要把她拉走。

果儿奴吓得一哆嗦,低头含胸就要跑开。

季商摆摆手,示意这事无碍。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季商蹲下身来,看着她问道。

果儿奴似乎不曾和人这么对视过,羞涩地笑了笑,又连忙捂住了嘴,遮住了缺了门牙的牙齿,脸臊得通红。

小老太太作势打了她一记,冲季商歉意道:“客人你莫要理她,这是我孙女呢,这小妮已经缠了好几个客人,就为了她那盆心肝一样的花,你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懂得如何治这花病,人病了都看不上大夫呀。”说完又要去拉这小孙女。

果儿奴不敢再躲,只眼巴巴地看着季商,拖着双脚不肯挪动,非要得到个结果似的。

季商不知为何幻视了自己小时候,也是执坳得很。

“把那花拿给我看看吧。”

“我这就去拿。”果儿奴心中一喜,就像脱手的兔子一样跑了个没影。

小老太太脸上一虎,瞪着那背影骂了两句,又转头给季商赔不是,还给他倒茶水过来润嘴。

季商大口喝了茶水,那女童就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盆几近枯萎的植株过来。

那植侏就种在一个破陶罐中,陶罐表面却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被人细心照看的。

果儿奴捧着她的花,心痛得落下泪来。

“我日日照料,不敢冷着她,不敢热着她,阿娘要积肥浇地,我就早起晚归去拾,只为求得一捧施给她……可不知怎么的,还是一日日枯萎了下去,明明捡着她时,那花开得可美呀。”果儿奴有些哽咽起来,“我还等着她开了花,拿给阿娘和婆婆看哩,好叫他们也能看一看那么漂亮的花啊。”

“哎,你这孩子。”小老太太听得一愣,也抹了抹眼睛。

季商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果儿奴的头,又低头去看那株植物。

智脑已经检测出这是一株芍药科、芍药属的植物,属于一种古老的牡丹品种,因根部浸泡窒息、营养过剩以及真菌感染,目前这株植物已经接近死亡状态。

用人话来说,就是基本没救了。

季商是没有养过植物的——豆娘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原本应当并不知道该如何救治这株植物,可许莫交给他的庞大实验资料简直就是一个知识库,通过系统灌输到脑子里后,生生塑造了一个空有理论知识的专家。

他思索了片刻,结合这个时代的现状,把他能想到的救治方法一一和果儿奴说了一遍。

可怜一个都没进过学的小孩子,听得两眼转圈圈也努力听着,还试图自己理解。

“您是说,我以前是养错了么。”果儿奴抱着她的花,表情内疚极了,“我,我一定会把她治好的。”

季商点点头,又把说过的内容重复了一遍,便转身离开了。

这天晚些时候,桑十娘送餐食上来的时候,又为着女儿的事好好向他道了一通谢,免费送了一碟小菜给他,神色间都显得端庄了许多。

季商吃完晚饭,就到了黄昏时分,远远有击鼓声传来,长安城的宵禁开始了。

坊内的各家各户还在各自忙碌,坊外的大道上已经完全没有声音传来,如同形成了一个城中之城。

这种事情,对季商来说也说得上新奇。

生活在基地当然也有许多的规范和禁忌,一般人可能终其一生都难得出基地一趟,比之宵禁政策还要严格,只是性质完全不同。

时移世易,有时候就是如此。

要说这种把人装在一格一格的高墙中,并抑压商业活动的管理方式,对商人是不利的,不过季商这次并不是要做一家一户的买卖。

这一次基地接收了超出预计之外的人口,就不能再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必须依靠季商的外部输入一段时间。

形式的变化有时候就是那么出人意料。

本土化病毒出现,也给人类敲响了警钟,哪怕这次的异变威力有限,谁也不知道伴随了整个人类历史的病菌们,还会异变出什么样的变种。

过于依靠季商的供给,在智商正常,拥有足够理智的人看来自然是不可取的,人类文明想要振兴,就不能一味的走上捷径。

若是再说得残酷一些,把无数人的希望放在一个人的良心上,显然是极为愚蠢的做法。

只是……有时候就得在有害和更有害之间选一个。

我会一直保持本心,为我的那些同胞竭尽全力么?

季商看着天上的弯月,冷静到冷漠的叩问着自己。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给出答复。

“公子是在赏月么?”

“我并不懂赏月。”季商看向突然出现在窗外池水边的女子,问道,“你又是谁?”

“我家就住在此处不远,看今天月色颇美,一时看得入迷走到了这里,见公子也在观月,想来是同道中人,特意来打声招呼。”那女子年芳二八的模样,一身黄、绿色为主调的衣裳,颇为繁复美丽。

季商却直接道:“你并不是人类,有什么事来找我,就直说了吧。”

那女子惊讶地捂住嘴,责问道:“公子何故口出恶言,小女子何处不像人,若不是人,难不成是狐仙山魈?”

季商并不与她争辨,直接就要关窗。

女子哭笑不得,连忙道:“唉唉唉,世间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奇男子,莫不是你信释家的红粉骷髅之说,那可实在大煞风景。”她神色一敛,却向季商行了一礼,“今夜贸然来此,是为了向公子道谢来的。”

季商并不记得帮过这位女子,闻言有些不解。

“公子莫是忘了白日那株牡丹?”

“那株牡丹花很难救活。”

“公子愿意教果儿奴去救,就必定救得活的。”女子感叹道,“公子是有功德在身的大德之人,不过一二言语,就足以庇佑一朵小小牡丹花,让她有几分生机,如何不值得一谢呢。”

季商听到这里,倒是有了探索之心,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我有功德在身,我又通过什么方式达成延续生机的目的,这种情况是普遍存在的吗,无意为之和主动触发,可会有什么不同?”

那女子听了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有些懵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半晌,她扑哧一笑。

“我的确不是凡人,添为蓬莱之上微末小仙,乃是牡丹仙子,今日无意寻访到此处,见幼童救花心切,公子学识渊博,却并非目下无尘之人,能悉心教导目不识丁的顽童,心下颇有感念,才想现身一见。公子的这些疑问,请恕小仙道行浅薄,只能照猫画虎显摆一番,其中的道理,却是说不清的。”

牡丹仙子说得诚恳,季商便点头表示理解了,又告知了自己的姓名,一人一仙算是认识了。

“如此说来,每一种开花植物,都有一位仙子司掌?”

“的确如此。”也许是见季商的确好奇,也不算是普通的凡人,牡丹仙子便多说了一些,比如那百花、百谷、百草等总司天下草木的仙姑,还有那四灵之主,各位星君……可以说世间万物都有神明在上头司掌管理,若是较真起来一一列举,那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如此一来,还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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