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顷刻间被丢在地上,在玩家们的惊叫声中咕噜咕噜满地乱滚。
丁卯一边干呕,一边坚强地借着火光记笔记、碎碎念:“白羊座副本……和头部有关,盛饭容器为头骨……呕……”
白深冷脸皱眉,追着满地乱跑的“碗”捡起来,一只、两只……。
云真真边默默观察他的敏捷身手,边数着他手里越叠越高的碗。
一直叠到9个,她才放下心来。巨人说过送回餐具的关键【规则】:一个都不能少。
为了显示自己也不是吃干饭的,云真真轻飘飘捡起地上最后一个碗,半真半假地吓唬它的主人金乐儿:“丢那么远干什么,万一找不到少了一个,只能用你的头补上了……”
“我只能说……你本人,和你的妆造……越来越合拍了。”金乐儿反复摸着自己的头顶。
年龄最小的初中生听到两人诡异的对话后,小声抽泣起来。正青春期的男孩儿,虽然努力克制了,却也难免发出小猪的哼哼声。
“别哭了,一定给你安全送到。”云真真轻拍他的头,“你的头,就好好留在脖子上吧。”
“我……我作业还没写完呢,我想回家写作业……”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时候,男孩选择了学习。
白深瞥了一眼小男孩,扬起下巴指向云真真,又用下颌骨指向小白楼的方向,示意云真真跟他一起去送碗。
颐指气使的具象化。脖子怎么不给你扭断呢!
云真真心里吐槽着,身体却诚实地靠了过去,顺势把自己手里的两只碗摞在白深怀里。
两人一言不发,只听见脚下小草被踩踏的“哗哗”声。
“对于这些……碗,你有什么看法?”云真真打破沉默。对于强者,该低头就低头,该套话就套话。
“挺臭。”白深的脸和碗一样。
小白楼本是公园管理处,云真真并不陌生。毕竟大羊公园里处处留下了她打工的倩影:搔首弄姿拍平面照、指导老年走秀团、带领小朋友辨认植物……
小白楼建筑面积不大,只有三间屋子:一间朝北的办公室,以及对门一间朝南的活动室和卫生间。
平日里,活动室是“夕阳红”老年合唱团的排练基地,里面经常传出高亢嘹亮、带着方言口味的歌声。
此时,传出的声音却让人浑身不舒服:浑厚有力的斧头剁菜板声、滋滋的高频电钻声以及尖利刺耳的电锯切割声。像敬业的深夜装修队正在摸黑作业。
“我去侦查一下。你在这里等。”白深眼神陡然锐利,进入警惕状态。
“碗交给我。”云真真看似体贴,实则动了小心思:万一他……我还有全部的碗,一个都不少。
白深用下颌骨示意云真真躲到梧桐树后面,弯腰潜行,三步两步便溜到活动室窗户正下方蹲好。
“咚!”砍刀重重地截断骨头。“滋滋……”不知名的坚硬物体被锯为两半。
借着微弱的月光,云真真见白深慢慢直起身来,头部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突然,一切噪音戛然而止。云真真的心提到嗓子眼,脑海里不由播放起德州电锯的电影。
经历短短几秒令人窒息的寂静,窗子“哐当”一声被重重推开。白深以闪电般的速度缩回窗下。
巨人硕大的头颅横在窗户之上,投下一片阴影。云真真看不到白深的处境。
在咚咚心跳声和惨淡月光中,云真真清晰捕捉到巨人那一双赤红而呆板的双眼。白天时明明是黑洞,夜晚却化作激光。
轮廓显然也和白天不一样——没有戴那顶半永久厨师帽。
他一直戴着高帽子,并不像其他玩家猜测的那样,为了掩盖自己的秃顶。
而是藏住头顶那两只卷曲坚硬的羊角。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云真真也真切感受到两只角的强烈攻击性。
“啊……最讨厌偷偷摸摸。”巨人自言自语着,瞪着激光一般的红眼扫视前方,又环顾左右两侧,最终低头向下看去。
看样子他要交待在这里了。云真真屏住呼吸。
窗子重重关上,装修队的噪音再次响起。
没发现?冷脸少爷人呢?云真真松了口气,瞪圆双眼,始终没找到他的身影。
直到眼睛瞪得生疼,甚至独自送碗的方案已经在肚子里初步成型之时,一条信息呼出了云真真的个人面板。
【3号玩家白深希望与您共享星座道具信息,是否同意查看?】
毫不犹豫选择“是”。道具?太有趣了!
【星座道具:新月斗篷】
【作用:盖在头上时,可利用新月的力量暂时隐身一小会儿。
只可使用一次,只能在黑夜时使用,且使用期间不能移动。
巨蟹座喜欢躲在黑暗中舔舐伤口哦!】
【来源:巨蟹座副本5】
【状态:3号玩家白深——使用中】
“在黑暗中舔舐伤口”?谁设计的说明,还挺俏皮。不过这种自怜自艾的行为,还是算了吧。
隐身“一小会儿”又是多久?正猜测着,只见白深狭长的身影朝着自己奔过来。
“把碗再点一遍,准备出发。”白深闪进树后。
“你刚才分享的道具,是游戏里爆的吧?出去以后能不能卖钱?”云真真眼睛闪闪发亮。
白深错愕了一瞬,恢复冷脸回答:“可以,价值不菲。但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这个吧?你刚才,没有看到什么?”
云真真迫切想得到关于道具赚钱的更多信息,便大方拿出想法交换:“那巨人,是只巨型斗羊。吃草、性格暴躁是已知信息。你想去确认的,就是他到底有没有那两只羊角吧。你再跟我详细说说,道具可以在哪里交易?市价怎么定?……”
“还有一点,”白深打断她的话,语气缓和了一些,目光集中在她的胸口,“刚才我披着新月斗篷,和他几乎脸贴脸,看到了一个重要信息:两只羊角上各有一个洞。”
“他没事给自己打洞干什么?着急当斗羊啊?”云真真联想到装修队的噪音。
“恰恰相反。不是在打洞,他应该是在……填洞。”白深似乎还有些话没说出口。
云真真沉浸在能赚钱的喜悦里,主动抱起“碗”来到小白楼的正门敲门。
白羊座喜欢直截了当,讨厌走后门。
开门时,那顶厨师高帽又重新回到了巨人头顶。
“呀……主理人,你的头在滴血……”云真真夸张地捂住嘴巴,盯着洁白帽子上殷红的点点血痕。
巨人阴沉着脸,声音又慢又沉,伴着咯、咯的磨牙声:“头……受伤了,药不起作用。得尽快换一个……”
“餐碗……放在这里了。你清点一下,一个也不少。”云真真见巨人的眼中开始泛起一浪一浪的红光,空气又开始炽热起来,生怕巨人把她当成新药,想尽快溜走。
“请提前告诉我们斗羊规则。”白深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
“一对一斗羊擂……台……赛。胜者获得羊角。”巨人捂住不断向外渗血的帽子,眼中赤红像在燃烧,声音也开始含混不清,血腥气味逐渐浓稠。
云真真被屠宰场一般的气氛熏染得头痛欲裂,似乎有无数只活泼的野山羊在脑袋里跳跃,不断撞击着血管壁、头骨与头皮。
白深察觉到她有些异样,没等听完后面的规则,就扯起她的袖口退了出去。
户外的空气湿润寒冷,云真真大口呼吸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那房子里,空气都不对劲。你面不改色,是不是又用了隐藏道具?比如形成一堵空气墙啦,空间转换之类的。这种道具值多少钱,怎么获得?”她弯腰揉着太阳穴,又把话题拉回道具上。
“想象力够丰富。我只是善于忍耐。”白深皱着眉头,显然不耐烦了。
“哦。善于忍耐,善于等待,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你当我们村刚通网?”云真真显然不信。在金钱的指引下,她故意用阴阳怪气来PUA公子哥。
白深并没有像以往同类型的公子哥那样中招,着急自证或一不小心说出实话。两人在沉默中走了半程,只好将话题重新拉回斗羊比赛规则上。
擂台赛……意味着成功的擂主只有一个。也就是说……爆出的道具归一人所有!
也许是受到白羊座特质影响,竞争的心在云真真胸中熊熊燃烧起来。
“我有一个推断。”白深停下脚步。
“活到最后的只有你一个?”挖苦一刻也不能停。
白深一脸严肃:“我说过,让全部人活下来。刚才是你没坚持住,不然我就能把规则听完。”
“你没看出巨人是故意的?小白楼里奇怪的磁场就是在劝退我们!他在那里忙着搞龌龊事呢。头上渗出的血,不是他的吧?”云真真说着说着,突然惊讶地发现,这里的确和现实中不同,一向谨慎的自己居然中了“激将法”。
不如索性说完所有的话:“一开始羊少人多,后来又说我俩有优先权,明摆着是在励玩家内斗。他才没那么好心,真愿意提前告知我们全部规则。”
白深似笑非笑:“无论如何,都有全员通关的办法。”
你还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善人啊?云真真不附和、不反对、不赞同,心中却涌出两句诗“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白羊宫是黄道十二星座中的第一宫,象征着自我的诞生。也许这个游戏,本意就是要玩家们为自己的利益斗争到底。
回到营地,其他玩家围坐在篝火旁,没有一个人进入帐篷休息。
终于盼回两人,大家一拥而上,用尽手段试图从两人嘴里套出规则。
“巨人只讲了一部分规则,目的是在玩家之间引起混乱,我不会说。” 面对大块头的武力威胁,白深坦诚拒绝地很干脆,并捏响了手指关节表示我也不是吃素的。
“谁信啊,你这就是自私自利,小人一个!啊不,两个……”
“就是,故意不告诉大家,就是想先机占尽、偷偷研究吧……”
篝火跳跃着,似乎在充分释放白羊座的“好斗”能量。那一半的规则说或不说,玩家们都不会满意。
“小羊们~不对,斗羊人们,”公共面板突然在空中亮起,巨人的脸赫然出现在屏幕上,“已经很晚了,你们要进入帐篷休息哟。记住,五分钟之内务必进入帐篷!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前可千万不能出来!嘿嘿嘿……”
针对云真真和白深的讨伐戛然而止,玩家们慌慌张张地看向帐篷。这显然又是一条必须遵守的【规则】。
惜命的王制片率先扯着小助理进入其中一间,甚至没来得及捡回跑掉的一只鞋。
五顶帐篷一样大,都是双人帐篷。目前玩家有11人。
又是一个资源分配问题。
金乐儿反应很快:“还剩4顶帐篷,那位美女和你男朋友一顶,爱写作业的小孩和这位阿姨一顶,肌肉大哥就和科学家一顶,我和真真妹子一顶,剩下那个领导,你自己选。”
时间紧迫,玩家们来不及细想便表示认同,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帐篷。
只有丁卯清了清嗓子,一丝不苟地说:“再说一次,我是社会学家,研究员……”和他莫名被分在一起的大块头骂了句脏话。
“真真妹子,你要方便不?一夜不能出来,我先去啊……”金乐儿朝帐篷区后方小跑着,又指指剩下的那顶,“不去的话就赶紧进帐篷!”
吹着口哨回到帐篷,金乐儿心里美滋滋的。像自己这种没文化没出身的适龄青年,终于有机会接触层次高一些的女孩了!即使是做朋友,也显得蓬荜生辉。
不料一掀开帐篷门,心情骤然结冰。
除了娇小玲珑、胆子贼大的真真妹子,白深也蜷着腿坐在帐篷里。
拿什么竞争呢?就连腿都比别人短一截。
“三个人,多少有点挤。”金乐儿讪讪的。
“你们两个躺下睡,我坐着。”白深一示好,金乐儿马上又心软起来,连连说三个人都躺下也可以,但他得睡在中间。
云真真紧贴着帐篷边躺下,帆布材质经衣料摩擦发出沙沙声。金乐儿也在旁边发出了微微鼾声。直到意识陷入模糊那一刻,白深依然蜷着腿坐在原地。
“什么声音?”不知睡了多久,云真真被怪异的声音惊醒,猛然坐起来。
咚、咚、咚,踢踏、踢踏……似乎处于冷兵器时代的战场,敌军的万马奔腾正踏破自己的营地。
“睡眠挺好啊。”金乐儿双手放在后脑勺仰面躺着,“哥都被吵醒好一会儿了。你听,这蹄子声,跺地多有力道,是只好羊!啧啧,这轰一声,又闷又厚,就是两只斗羊的头撞击了……”
“你懂斗羊?”白深依然保持着坐姿,像一尊不会腿麻的雕塑。
金乐儿嘿嘿一笑,“实话告诉你,哥老家是梁山县的。斗羊是我们县的传统习俗,每年都举办。我跟着我爸参加过很多次,说起那个斗羊大会……”
云真真无语地闭起双眼。
谁问你了?
知道你在游戏中掌握有利信息的,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然你有什么自信,让我和你呆在同一顶帐篷里……
突然,一声闷闷的嚎叫划破耳膜,似乎是个男人。紧接着,是硬物被敲碎、踏裂的瘆人声。
一切重归死寂。
“出事了。”白深皱起双眉,“呆在帐篷里不外出这个【规则】,不难遵守才对。为什么……”
云真真和其他玩家一样,猜测着外面的情况、出事的人是谁,不由得脑补出一些色彩饱和的画面。
猜疑与不安中,终于熬到太阳升起,大家纷纷铁青遮脸,挂着熊猫眼涌出帐篷。
一个勉强能称之为人的东西呈大字型横在营地中央,四肢完好,头部却已经辨认不出形状。
只剩下白花花、红通通和深褐色交织在一起的粘稠混合物,泼洒在碧绿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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