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沈渐离,渐离

听筒里传来忙音,沈渐离眼神晦暗拿下手机挂断,他现在站在一块平地上,四周堆满杂物,有刚刚染好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在他头上飘荡,旁边还有几个大染缸和一些不知名的机器。

这是一个制衣厂。

染缸里的染料红的、绿的、蓝的,粉的,白的,上面冒出许多泡泡,一个消下去,一个又冒出来,这里没有人,空气中诡异的安静,处处弥漫着刺鼻的染料气味。

“我如约而来,我希望,你不再伤害他们。”沈渐离对着空气开口。

他的正前方有一大片红色染布垂下来,严严实实遮挡住他的视线,这时,红布后响起一道声音,不再是机械电子音,而是一道人声,沈渐离看不见红布后的人,只听得那人笑了一下,说:“那是当然。”

第二日津州分局大门口出现了一个纸盒,那纸盒是由蒋靖抱着的。

蒋靖抱着纸盒,双目无神,已经失语。

那纸盒大开着,里面放着一颗人头。

一颗苍白、冰冷毫无生机的人头。

刑侦支队办公室

张景月手里拿着一个画像,是那天绑架简心仪的绑匪画像,他盯着那画像对许燃道:“哥,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你见过?”许燃问。

“嗯,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可以肯定的是,我在不久前一定见过他。”

张景月看着画像陷入沉思,努力回想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不好了,不好了!”李成峰突然踉跄闯进办公室,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沈法医,沈法医...他出事了!”

李成峰话未说完,泪已经先滚下来,张景月闻声,手中画像飘然落地。

分局大门口,蒋靖抱着纸盒长跪在门口石阶下,一动不动,谁拉他都不起。

许燃和张景月跑出来,就看见他跪着,怀里抱着纸盒,纸盒里那颗苍白的头颅直直对着张景月。

是沈渐离,是沈渐离的头颅...

犹如晴天霹雳的一击,张景月乍然望见那头颅,第一反应却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掉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张景月骇然仓皇后退,身后的许燃连忙稳住他。

张景月挣脱开他的手,一步步走下阶梯,他的腿是软的,在离那纸盒越来越近的时候,终于承受不住软倒下去,他扑在纸盒上,手摁在蒋靖手臂上,他根本不敢看里面那颗头颅,他怕看见,他的沈大哥就真的死了,他只是含泪问蒋靖:“为什么?”

蒋靖跪得笔直,身型截然不动,眼里滚下泪来,话机械般一字一句吐出口:“他说,一定要我亲自带沈警官的头来见你。”

他是谁,想也不用想,是唐尼苏。

“为什么?”张景月恍若未闻,只是重复质问,他人已经呆滞,一口气憋在心口,说都说不出话来,茫然环顾,天色阴沉,没人能回他的话,周围都是啜泣哭声。

“不是他,那不是他...”简心仪不知道是何时来的,她脸上的刀口没好,还绑着棉纱。

她一步步走过来,从苍茫的大地中歪着脚走过来,拽紧自己的心口,脸上已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是口中喃喃:“那不是他...那不是他...”

“我还没有...”简心仪望着那颗头颅,眼里掉泪,话哽在胸口,一字一句吐出来:“我还没有...说...我爱他...”

简心仪嘴张着,却无法呼吸,一口气喘不上来,整个人瞬间倒下去,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们反应过来,立即涌上去。

没有阳光的天空,世界都是冰冷的。

市立医院住院部走廊寂静一片,这个安静倒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地方,因为过于安静,反而更让人感到压抑窒息。

忽然,这一条寂静空旷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痛苦的哭声,简心仪被紧急送往医院,她躺在担架上,下半身粘了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出来,寂静的走廊只能听到她的哭声。

一堆医生紧急将她送进急救室。

“病人怀孕了,为什么要刺激她?!我都说不许出院,不许出院,还是要偷偷跑出去,出了事谁负责,你们负责吗?!”长着一张圆盘子脸的护士不复之前的笑盈盈,而是厉声说道。

送她来的众人听到这话呆在原地,早已失魂站在一旁的张景月听到这话抬起头来。

“怀...怀孕?”简心仪的母亲颤巍巍不可置信问道。

“是的,怀孕三周了!”护士脸上并不平静:“她一直摁着我不要我说,她说要把这个好消息亲自告诉她丈夫,她叫我瞒着,跟我说她只回家一个晚上,她要做烛光晚餐,要向她丈夫告白,要和他一起迎接新生命!”

“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为什么回来会这样?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护士厉声质问,却没人回复她,谁都不知道简心仪怀孕了。

护士很快平静下来,面无表情严肃说道:“目前的情况是先兆流产,请各位早做心理准备。”

“医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沈渐离的母亲跪倒在地,拉住护士的衣摆,不停向她磕头:“我求求你们,一定要保住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医生,我求求你救她…求求你们了…”

“夫人,你先起来,你不要这样。”护士原本还在气头上,看见她这幅形容,又于心不忍连忙拉她起来,她却已经瘫倒在地,捶胸顿足:

“渐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沈渐离的妈妈仰天长哭,悲痛欲绝。

望见这一幕,又有谁会不为之动容?从走廊跑出来看热闹的人尽皆面色哀恸。

沈渐离的父亲强忍住泪水,蹲下身去扶她,却被她一手推开,沈渐离妈妈指着他就是嘶声责骂:“我早说了这个名字寓意不好,可你偏偏要取这个名字,执意要取这个名字!什么高山流水觅知音,荆轲刺秦渐离随,你崇拜他们生死之交,情深不寿,你希望我儿子以后也是这样的人。”

“可是…”沈渐离妈妈红肿的眼里流下绝望的泪:“可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啊…”

“你取的名字,害死了我的孩子,老学究,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沈渐离妈妈的哭声响彻整个医院大楼。

“我不知道…”沈渐离的父亲垂下头,眼泪砸在地上:“我不知道…”

沈渐离…渐离…

他不知道渐离会渐渐离去…

急救室红灯亮起,刺目又渗人,那严丝合缝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关着一群人无望的等待。

张景月望着那红灯,突然好像全身失去力气,他的手紧紧按在一旁座椅的扶手上,仿佛这一个支点,就是他全部的倚靠。

曾带领沈渐离进入法医界的教授,沈渐离的恩师文可秦,听闻他惨死的消息后在第一时间赶到津州分局。

他亲自操刀对那颗头颅进行解剖化验。

即便那颗头颅看起来那么真实可怕,那张脸也确确实实就是沈渐离的面庞无疑,老教授还是决定对其与沈渐离的DNA进行比对。

DNA化验结果出来,老教授看见报告单,手都在颤抖:“是他,真的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沈渐离跟随恩师学习近十年,他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却一定是最勤奋刻苦的那一个。

“文教授…”许燃跑过去扶住老教授摇摇欲坠的身子。

“许燃啊,他是我最器重的一个学生,是我的孩子,请你一定帮我把凶手抓到,请你一定!”老教授重重拍打许燃的手,对他委以重任千钧。

许燃面上情绪丝毫不露,没说什么话,只轻轻点头。

经过医生的不懈努力,简心仪肚子里的孩子最终保住。

但是简心仪一醒来,就求着要见沈渐离。

“心仪姐,我来看你。”张景月脸上拉开一个笑容,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十分漂亮的鸡丝粥走进病房内。

他坐在床边,舀起一勺温热的粥递到她嘴边。

穿着病号服的简心仪一下扑过来握住他的手,根本没管他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她哀切切看向张景月,求道:“景月,你带我去见他,我跟他说好了的,要一起回家吃饭,说好要回家吃饭的,我要告诉他一个惊喜,我电话里告诉他了的...景月,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姐,你吃粥,这个很香,你身体不好,要好好吃饭,你吃一点好不好?”张景月忍住泪意,笑脸看她,没有回答她的话。

“我不吃什么粥。”简心仪一抬手把饭粥打在地上,连碗带勺齐齐摔在地上,一碗粥立刻四分五裂。

简心仪拉住张景月的肩膀:“景月,我跟你说,我们好好说,你带我去找他,我想见他,我还没有给他告白,从没有过,我还没有说我喜欢他,我爱他,景月,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简心仪苍白的脸又落下泪,无助又绝望。

“姐,沈大哥,他已经去世了,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吃饭好不好?”

看护又抬来一碗粥,简心仪醒后,就从未进过食。

张景月接过粥,要喂她。

“我不要吃饭,我要见他!”简心仪知道跟他说没用,于是掀开被子就要下地自己去找人。

张景月忙抱住她:“心仪姐,你不要这样,沈大哥他不在了,我们都接受现实好不好?”

“你骗人,你骗人,”简心仪在他怀里疯狂挣扎:“不接受,我不接受,你放开我,我不要吃什么破东西,你放开我!”

简心仪的哀求最终变成嘶吼,手一薅又把床头的粥碗薅落在地,粥碗再次应声而碎。

一直沉默倚靠在墙边的许燃身子一动,拿过旁边看护手里的最后一碗粥,几步跨过来就将简心仪从张景月怀里拉出来,一手把她按在床上,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然后把粥碗放在床头,一勺一勺舀起塞进简心仪的嘴巴。

简心仪全身被控制无法动弹,却还是把粥一口口吐出来,摇头使劲挣扎:“我不要吃,我不要吃,我要见沈大哥,我要见沈大哥!”

“许燃,你放开我!”

许燃却像是没听见,继续一勺一勺喂进去。

简心仪挣扎着,手一找到机会从许燃掌下脱离桎梏就一巴掌朝他扇去,将他的脸扇向一边。

这下,房内落针可闻,许燃终于停手。

经过这么一遭,床上已是一片狼藉,简心仪爬起来要离开,许燃又把她摁下去。

“你今天不吃完这碗饭,就别想离开!”许燃终于出声:“你再不振作,没人会来救你。”

简心仪立即回道:“他会保护我,他会来救我。”

“他已经死了!”许燃声音突然放大:“文教授来解剖头颅做DNA比对了,那个人就是他,那颗头就是他,他死了!”

“我请你清醒一点!”许燃怒吼。

简心仪恨极了他,听到他的话眼泪又从眼眶里滑落,姐弟两个如同仇人一般对视:“我很清醒,我很清醒!我不需要你来教我,他是我的老公,他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他说过的,他根本就不会死。”

简心仪道:“许燃,你冷漠至此,你没有心,他是你的姐夫,所有人都在流泪,只有你,一个无心无情的冷血动物,你没有心,你什么都不是!”

闻言,许燃放开她站起来,面无表情向下看她:“我是个警察,我的任务是追缉罪犯,不是像你一样躲在这里流泪,十年前,我的眼泪就已经流干了,简心仪,哭没有用,该怎么保住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李阿姨,一日三餐,一顿不能落,如果她反抗,就拿绳子把她绑在床上,一口一口的喂,直到她吃下去。”许燃没回头对身后的看护吩咐道。

眼睛盯着简心仪,看见她像仇人一样恨他,许燃没说什么,转身离开病房。

“哥,这样好吗?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她。”张景月在后面小跑着努力跟上他。

许燃一下回身:“我没有办法了,景月,我没有办法了,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她好好活下去?如果你有,你告诉我?”

许燃眼神含悲,一直不为所动的表情终于露一丝裂缝。

没等张景月回答,他又很快平复,神色转瞬变得坚毅,回身大跨步往前走,嘴里说:“要尽快找到余下的尸体,我们才能掌握更多信息,李成峰和蒋靖还在局里等我,我得尽快赶回去。”

他的背影依旧坚实硬朗,可是又有谁知道,掩藏在他皮囊之下苍白破碎的身心。

第116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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