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利齿

书画铺的掌柜显然与温逐月相熟,见她来了,立刻前来迎她。

温逐月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有些怀疑,“掌柜的,可真寻到吴典飞大家作画了?”

吴典飞是大翊朝有名的作画大家,尤其擅长画人物像。他笔精妙墨,经他手所绘神像,更是出神入化,如同亲眼得幸面见天神一般。因着他高超的笔力,一画动辄上百金。只是吴大家不爱金银名利,只好山水游玩,一般人难寻他的踪迹,求他画上一幅画更是难上加难。

自吴典飞在去年十二月在京城露过面后,便再无人见过他。听闻这间书画铺的掌柜与吴典飞有同窗之谊,相交颇深。从书院各奔东西后,两人的交情愈发深厚。若想寻得吴典飞的踪迹,来问他总不会错。

掌柜也不是个见钱眼开之人,人人来问,便人人都答。十个想求画的人兴冲冲地进去,就会有九个人垂头丧气地从里头出来。恰巧,温明柏合与掌柜又是认识数年的朋友,是这十个人里合他眼缘的唯一一个人。

听说温明柏想求一副神像作功德用,掌柜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只是吴典飞行踪隐秘,有时连掌柜也不知他去向,即便寻到他,求他作一幅画,也要看他是否有这个作画的雅兴。这一来二去,颇费一番功夫。因而拖着拖着,这幅神像待温逐月回京后才画好。

“温尚书吩咐之事,我自然要尽力去做,温娘子请看。”掌柜引她走到长柜前又小心翼翼地在柜里取出长条锦盒。

温逐月将锦盒打开,将里面的画小心取出,展开一看。果然是一幅太乙救苦天尊的神像。

吴典飞笔力深厚,温逐月只打开看了一眼,敬畏便油然而生了。

在大翊朝,若是亲朋好友去世,必要求一幅太乙救苦天尊的神像,在尸身下葬后,挂在家中祠堂,日日焚香祷告,求太乙救苦天尊救渡亡灵,超度化解其身上的业力,以保他们能顺利转世重生。

而那为她而惨死的二十五条人命,冤孽太重,需得以天尊神像供于玉虚观内,在于神像前点上四十九盏无上圆满灯,才能彻底为亡者引路离苦。

同温明柏一道在墓前拜过后,温逐月心底总是不安。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即便不为知道害她在庐江遇险的幕后凶手是谁,为着这二十五个惨死之人,她也应当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温明柏有心去查,但毕竟与庐江相隔甚远,想要将来龙去脉查清楚也并非是一两日能做到的。温逐月只叹自己无力,明明是亲历者,却连冲撞马车,放火焚尸的人长什么模样也记不住,一时间也难以给温明柏提供线索,查了许多日,仍陷在僵局里。

如今她能做的,不过只是尽一些心力抚慰冤魂,让他们都能早日走上重生之路。

温逐月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问道:“掌柜的,不知道我需要付多少钱?”

“温娘子不必付钱了,温尚书定画时已将钱款悉数给我了。”掌柜笑笑又替她将神像收回锦盒里。

温逐月谢过他,取了锦盒转身便要走。不想迎面撞见了蜂拥挤进书画铺的六七个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被簇拥的男子穿着石青色绣金长袍,束发冠上嵌着的明珠明晃晃的,随着他摇头摆脑刺得人眼睛发疼。

虽然离京有一段时日了,但温逐月还是很快认出来这是郑少卿最小的儿子——郑六郎。此人与官声清明的父亲不同,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旁边围着的几个年青人也和他年纪一般大,也是在外讨嫌,家中百般嫌弃却无可奈何的金疙瘩。

这些人成日混在一起,嬉笑玩乐,不学无术,只会呼朋唤友走街串巷。不想一年多过去了,再看见他们也是还是这副老样子。

温逐月与云信然侧身让他们进来,正欲走出去的时候,却被郑六郎叫住了。

郑六郎眉目轻佻,上下打量了温逐月一眼又与同伴笑道:“什么风把温娘子给吹来这里了?我听说温娘子不幸遇难却又完好无损地回京,我们兄弟几个,开始还不相信,如今一见,莫不是神女从天上下凡来了。”

听到有人言语欺辱表妹,云信然的脸此刻已经沉下去了。温逐月轻轻向他摇头,示意他不必动怒。

温逐月也不动怒,只淡淡看了看他们,嘴边笑道:“诸位郎君身上酒味未散,我看还糊涂得很。若我真死了,此刻诸位能见到我,那应当都在地府里,凭几位的造化,能见到天神下凡,怕是要再修上一百年的功德业力才能窥见神姿罢?”

“你,你你……”郑六郎知道温逐月口齿伶俐,从前便在她身上讨不到便宜,如今想着趁她重伤恢复后回京,挫一挫她的锐气,不想还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郑六郎深吸一口气又变得很阔达,“也罢也罢,从前我就斗不过你,不想现下还是能在你这里吃亏。你生得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同你计较,我去卖画。”

一旁原本张牙舞爪附和郑六郎的男子顿时消了气焰,又开始嘻嘻哈哈地替他揉肩捶背,一路将他送到柜台前。

郑六郎抬了抬手,身边便有人将一幅画卷放到他手上,只听他道:“掌柜的,我今日要来卖画,这幅画可是张怀豫的《松林山石图》这可是当时我费了好大功夫收来的,要不是我阿爹断了我的银钱,最近缺钱用,我才不舍得将这幅图转出去。”

掌柜还未开封画卷,便觉有些纳闷,“可我记得《松林山石图》上两月便被一个做玉石生意的商人高价购入了,怎么还一直存在郑郎君这里?”

郑六郎闻言不悦,他将画展开,平铺到柜台上,指了指,“掌柜你好好看看,你看这用色,你看这笔触,你再看这山水布局,除了张怀豫还有谁有这么高超的笔力?”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

“不错,这笔力遒劲,用色深浅肆意,乍眼一看,确是真迹。”云信然不知何时也移了上前去看,边看边评论了几句。

“郎君识货啊,这都是我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若不是真迹,我花出去这么多银子都成笑话了。”郑六郎酒意未消,听见云信然的仗义执言,十分受用,抬手便想拍拍他的肩膀。

云信然别开肩膀,躲过他的手,幽幽道:“这一切画得与真迹别无二致了,唯一的破绽便是这上面印的章,篆文笔触清浅细腻,像是用玉章刻出来的。玉章质地坚硬温润,篆刻的刀痕必定十分细腻。”

“可我分明记得张怀豫是穷苦出身,成名前一直是自己亲手选石篆刻石章。直到成名后,这习惯也依旧没改,他的书画还是沿用石章。石章篆刻比玉章更要省力,篆文笔触应当更粗更清晰。反观此画,好像并非如此。”

“郎君所言分毫不差,此章的确不是张怀豫的石章,而是玉章。”掌柜一面看画,也一面点头。

郑六郎顿时涨红了脸,骂道:“原以为你是来帮我说话的,没想到你是来砸我场子的。这画你看得明白吗?就说是假画。我可是花了真金白银从旁人手里买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串通起来的,就是不想买我这幅画。”

书画铺的掌柜仗义执言道:“郑郎君,消消气,我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人。若是真画,我自然会收,若是假的,收下岂不是砸了我自己的招牌,这样的事,我可干不了。”

郑六郎的大口地呼气,显然被他们的一唱一和气到了,他愤怒捶桌,喊了一句:“我父亲可是当朝少卿,我怎么可能拿假货出来招摇撞骗?”

“如果不是郎君本愿,很可能就是被人骗了。我劝郎君还是快些去找将这画卖给你的人,若是去晚了,说不定他就跑了。”云信然见状,倒是有些同情他,最后还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郑六郎气鼓鼓地收起画,转头怒视云信然,“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懂画吗?我鉴画可是父亲手把手教授,看你上下的普通打扮,也不知道你是从哪个乡野里来的无赖,有什么鉴画能力?怕是连拜师学艺都拿不出束脩罢?空口无凭,三言两语就说这画是假画,还诬陷将画卖给我的好心人。看我今日怎么教训你。”

郑六郎一挥手,身后的人都怒气冲冲将云信然围起来。

“温娘子,你出去罢,此事与你无关,不要伤到了。”郑六郎见温逐月站在云信然身前,朝她点点下巴,好意放她离开。

正当他命人动手时,门外突然传来动静。厚重的声音入门方才片刻,便有一面如枣色,横眉相对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们的视线。

只听他厉声道:“是我教他赏画的,与你父亲能不能相比?”

郑六郎眯着眼看他,却觉头脑昏沉看不清楚,又问:“你是谁?竟敢跟我父亲相提并论?”

“六郎,面前的人好像是当朝萧相,比你阿爹可要高上好多好多个品阶。”身旁一个攥紧拳头的年轻男子眼尖认出他,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松开拳头之余又好心小声提点。

“萧相?”郑六郎的酒意全无,揉揉眼睛去看,方才看清他的容貌。从前他在府上宴席远远看见过他一眼,立刻认出他来,忙屈身认错,“萧相恕罪,是小辈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郎君是您座下学生,我给萧相和郎君赔罪了。”

其余人见状,也忙向面前二人请罪求饶。

萧汇眼含怒气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这些浪荡子弟,一日日只知玩乐,不学无术,连一幅假画也认不得,真是败坏家族名声。你们的父亲当真以你们为耻,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郑六郎和其余几人谢过萧汇,取了画后连滚带爬出了书画铺后,四处奔逃了。

“阿棠,我们也走罢。”云信然见温逐月当场愣住又轻声唤她,牵着她的手便要往外走。

“信然,如今见了我,真的连一句话都不肯说了吗?”萧汇站在门边,见云信然对他的到来熟视无睹,面上的枣色变得更重。

云信然看也没看他,冷冷道:“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带着温逐月走出书画铺。

温逐月(摇头):等真学会赏画的时候,不会已经赔了五栋楼了吧?

云信然:他们再学个百八十年应该就不会被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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