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安静的院子变得热闹起来,偶尔能听到女童嬉笑玩闹的动静。
每日到了小憩的时候,温露月都是个闲不住的,拉着小雨,飞扑到院子里闹腾。
庭院空旷,除了些杂草和那株状元红桂,瞧不见别的生机。
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响起,一只偏飞的蝴蝶在院中四处乱窜。
谢君谪把整理好的册子放入书箱,目光无意间掠过窗外,有些疑惑地拧了下眉。
那般死寂的地方,她如何能找到如此多的乐趣,人生百态,莫非也是老师对他的一种试炼?
再难理解的题,他最后都能渗透,头一次,这个半大的女童,难住了他。
这一日,又是接近晌午,小井看了下时辰,悄悄进屋在谢君谪耳旁低语了一通。
闻言,男孩停下笔,垂眸思索着什么。
瞧见动静,温泊远温声关切道:“君谪,可是家中有何事?”
谢君谪微微摇了下头,起身赔罪:“刚刚随从告知马车坏了,恐怕得借老师家的马车回去。”
他已经在温府听学了段时间,每到晌午,都会乘坐马车回谢府用膳和午憩。
“是不早了。”温泊远看了眼漏刻,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
他抬高声音,朝门外伺候的下人吩咐道:“今日多添几道菜,君谪也在府里用膳,等会送到书房来。”
听到要用午膳,温露月倏地抬起头,眸子一亮,双手摸着空空的肚子,“祖父,我要吃蜜渍火肉!”
温泊远毫不留情地拒绝:“不可,昨日才吃过了。”
小女孩刚想耍赖,谢君谪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急忙推拒:“不用麻烦老师,我回府吃便好。”
“那有何妨?往日你总跑几个来回,现在阿月和你一起上课,日后你们就一起在这里用膳小憩,省得路上来回麻烦。”
温泊远似是没给他考虑的机会,出声打断,语气毫无商量。
谢君谪向来对老师的话言听计从,侧目朝小女孩的方向瞧了一眼,眼底情绪复杂,最后还是点头应下。
书房很大,除了专门上课教习的区域,落地屏风的另一边还有一间内室。
下人麻利地搬来了一张圆桌,没过多久,里间便被布置妥当,紧接着,便是一道道菜肴被端了上来。
不用赶马车回府,谢君谪干脆又坐了下来,提前温习下午要学习的内容。
反观温露月,一听可以休息,便迫不及待地飞奔出门,在院子里四处跑跳,还让小雨陪她捉虫。
透过窗户,只需稍稍侧目,便能看见那棵状元红桂,还有院中四处乱窜的影子。
一只自由自在,翩飞起舞的彩蝶,翅膀上的细粉闪着细碎的亮光,虽不打眼,但在日光下,着实夺目。
这个季节,状元红桂还没有开花。
微风拂面,卷起眼尾的发丝,掠过一扇乌羽,谢君谪眨了下眼,指尖不受控制地蜷了蜷。
气味清新,像嫩叶夹着泥土,还有一股淡淡的,不断蔓延的清甜。
谢君谪收回目光,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书案上,偏移的幅度极小,旁人眼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目光扫过纸上的试题,脑海里却突然冒出另一个念头,倘若在院子里多栽种些花草,或许花开时,会更热闹些。
指尖一滞,墨色在纸面划出一道痕迹,晕染了半张页面。
心跳加快了一瞬,谢君谪微蹙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地撤下那张纸,重新换上一张。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他一跳,毕竟,他从不喜欢热闹。
不远处,温泊远负手,沉着嗓子一边走一边念叨:“温露月,你君谪哥哥饭前都在花功夫看书,只你在这贪玩,小声点,莫要吵着他。”
膳房的人已经备好饭菜,谢君谪适时地起身,顺道将那道埋怨全听在了耳中:“是他自己不玩,为什么要怪我?”
温露月迈着一双短腿,脸颊气呼呼地跑进屋子,就这样,一高一矮在屋内迎面撞了个正着。
只知道看书的冰呆子!
她委屈地瞪了眼谢君谪,揉了下鼻子,嘴里小声嘀咕着:“……一点都不像哥哥。”
这些天一直都这样,上学也就算了,下学了也不和她一起玩,只知道埋头看书,还害得她被祖父责备。
许是小女孩的眼神太过幽怨,谢君谪呆滞在原地,头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他听到了,她埋怨他不像个兄长。
家中虽有幼弟,但他没有照顾过弟弟的经验,因为母亲从不会允许他靠近。
说来,他也是第一次真正当兄长,而对方还是一个娇气的女童。
他是男子,君子有礼,应当谦让着女子,更何况那人现在是他的妹妹。
谢君谪暗自叹了口气,思索着该如何说话,方能哄一下她。
男孩一动不动,像跟木头一样杵着,温露月吸了下鼻子,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这人不会傻掉了吧?
木头忽然半蹲下身子,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阿月妹妹。”
第一次这样叫她,他面色如常,唯有袖中的手指紧紧揪着衣裳,耳朵偷偷红了个遍。
温露月定定地看着他,眸光闪了闪,期待地搓了下手,难不成小冰块要和她一起玩吗?
许久,谢君谪深吸了口气,抬眸认真地望向她,语气严肃:“日后下了学,我带你一起看书习字。”
这样,老师就不会责怪她了。
虽然她年纪小,会有些闹腾,不太好管教,但他有足够的耐心,想必,这也是老师对他的一种考验。
想通后,他暗自松了口气。
正庆幸时,袖子被一把甩开,小女孩愤愤地瞪大眼睛,鼻子重重哼了声,一言不发,快步跑进了屏风另一边。
气煞人也!
谢君谪还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愣了小会,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余光中只剩下一个怒气冲天的背影。
垂眸望着那片被拽过的衣角,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热。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下,眼底满是疑惑。
她为何还要生气呢?
直到温泊远走进来,他才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子,跟着进了里间。
温露月早已坐在了凳子上,弯着眉眼,乖巧等着祖父,看着桌上的饭菜,她兴奋得直拍手:“今日有好多好吃的,祖父真厉害!”
说着,像一条泥鳅,滑下凳子,几下小跑到温泊远身侧。
温泊远一把将人抱到膝上,又捏了下她的脸,转身朝谢君谪说道:“阿月有些挑食,以后你也在这里用午膳,所以就多备了几道菜。”
“过来吃饭吧,在这里就当自家府上,不必拘谨。”
下人布完菜便退到了一旁,温露月最后也被小雨带到位置上坐好。
谢君谪颔首,寻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
随意一瞥,桌上大概有十一二道菜,且每道菜都不重复,每盘菜分量不多,胜在种类丰富。
很快,谢君谪便知道小泥鳅有些挑食是什么意思。
温露月没看见自己最爱吃的蜜渍火肉,一开始有些不开心,但是满桌都是爱吃的,也就没再计较。
她喜欢吃的东西很多,大多都是甜口,但是每一样菜都吃不了多少,转头又去吃下一样。
温泊远无法,只能给她多备几道菜,每道菜分量做得少些,刚好够吃完,又不会太腻。
咽下一口甜粥,望着未举筷的人,她疑惑地眨了下眼:“君谪哥哥不喜欢吃这些菜吗?”
谢君谪微愣,轻轻摇头,没想到她生气了还会跟他说话。夹起面前的一道菜,轻轻嚼了几口入腹:“并未,都很好吃。”
他刚刚在想这些菜的名称。
谢君谪不爱吃甜,桌上好些菜,想了半晌才记起。
从小他便没有什么忌口,但也没有什么爱吃的口味,一般都吃些平淡无奇的饭菜。于他而言,饭菜除了饱腹,别无其他用处。
吃到好吃的,温露月眯着眼,满脸愉悦,至于刚刚那短暂的不愉快,看见一桌子菜时,早已忘在了脑后。
她抬起头望向谢君谪,甜甜一笑,道:“君谪哥哥,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可以告诉我,下次让厨娘给你做。”
吃不到好吃的东西,难怪整天冷着脸呢。
执筷的手一顿,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谢君谪迟疑地点了下头。
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小女孩的碗中,八宝饭,水激馍,蒸酥酪。
喜欢吃这些吗?
本想道声谢,温露月早已别开了头,缠着小雨给她夹菜,刚刚对他的一笑和关切,好像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像一阵春风,风吹过,杳无踪迹可循。
谢君谪默默垂下眼,麻木地咀嚼着嘴里的饭。
这样也挺好,小孩子本就忘性大,不需在乎的事,本就该忘得快,也不用放在心上。
温露月年纪小,再怎么贪吃也没有吃多少,每次都会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直到再多吃不下一口,才肯放下筷子。
好在温泊远和谢君谪饭量正常,没有浪费饭菜。
燕京富贵人家很多,温府和谢府更甚。
温泊远年轻时跟随先皇打过江山,知道粮食的不易,所以养成了节俭的习性。他一边为了满足孙女,一边琢磨了这个办法。
下人很快收拾好碗筷,温露月在一旁玩闹了会,一言不发地坐在凳子上。
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她迈着小步子踱到祖父旁边,张开双手,瓮着声音:“祖父抱。”
温泊远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背,还不忘叮嘱谢君谪:“旁边的卧房已经收拾妥当,以后你午间就在那休息。”
小女孩一双眼睁得分明,脑子却很迷糊,眨了几下眼睛,听见有人回声:“多谢老师。”
没过多久,她将头埋在祖父的衣衫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瞧见孙女睡着,男人的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像是在自说自话:“阿月从小没了亲娘,她爹也是个偏心的。老夫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只想尽可能宠着她依着她,脾气也就难免骄纵了些,日后君谪你可要多多担待。”
谢君谪下意识开口反驳:“老师身体一向康健,定会长命百岁。”
温泊远无声地笑了笑,抚摸着小女孩的头。
谢君谪并不愚钝,经过提点,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师的心思。
原来,老师的目的在于此。
犹豫了小会,他郑重恭敬地俯身行了个礼:“老师放心,君谪以后会将阿月当亲生妹妹看待。”
“保阿月一生无虞。”
“好孩子,去房间歇息吧。”温泊远拍了下谢君谪的肩膀,看向他时眼中多了几分欣慰。
卧房不算特别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舒适整洁。
刚进房间,小井便关上了房门,低声回禀:“公子,马车已经在修了,酉时前应该能修好。”
面前的人背对着光影,淡声回道:“知道了,出去吧。”
谢君谪不喜人服侍,打发走了小井,独自脱了外衫躺在床上。
一条腿随意搭在床沿,另一条腿微微弯曲,手枕在后颈下,直直望着房梁。
兄妹吗?
想起来难免有些头疼,照顾她不像一件简单的事,更遑论要护着她。
现在的他做不到,只有手中的权更多些。
想着想着,没多久,困意来袭,他放下腿,规矩地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
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说话之人刻意放低了声音,可能是换了一个地方午睡,极其微弱的动静,还是吵醒了谢君谪。
他朝外间唤了声,坐在蒲团上打盹的小井立马清醒过来,一边进屋,一边揉着眼拿起架子上的外衣:“公子,你今儿怎么醒得那么早?”
谢君谪每日作息都极其规律,午休两刻钟。
小井看了下屋子里的漏刻,这才过去一刻的时间,公子似乎也并没有认床的毛病。
谢君谪摇了下头,“无事。”
正好可以早些去书房,温习一下下午的功课,以免老师提问时答不上来。
小井将外衣递给他,挠了下头,忍不住反驳:“公子都回答不上的问题,那肯定是温老才能解答,谁不知道我家公子天资聪颖,最是……”
“噤声。”
小井正暗恼自己多嘴时,注意到谢君谪侧身朝着窗外,好像在细听着什么。
两人屏息静气,院中的声响清晰传了进来。
小谪大人:你不说我不说,没人发现我答应的是两件事[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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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笔芯[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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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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