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经常这么一生气就晕倒么?”
“我也不知道, 你二哥之前身子骨挺好的啊……自打你搬出去住了,你二哥便是时常气血攻心的晕厥过去,府上大夫瞧也瞧了, 但是没瞧出什么毛病来着。”
“真是娇贵的身子啊,可该好好养着。”女声闻言,应和着低沉男人的话,嗤笑不停。
这嗤笑的女子正是华容舟, 听完大哥说的话后,无得其他多余的反应, 只是素手翻飞,在烛火之下万分的灵动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做着女红。
华容琅迷糊之间,听闻好几人的说话声。
身侧还有男子浓厚的呼吸声, 像是要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厚实的被褥之下, 竹板都在晃荡。
猛地睁开眼, 眼前陌生的场景着实让他一惊。
大哥下边,一面锋利的刀尖正在来回往返,烛光的亮影在刀面上闪着, 实打实的刺到了他的眼。
看清身侧是何人以后, 华容琅这才发现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他现在正躺在床榻里头,翠青的屋脊架在高处, 而他身外面半躺着的大哥脸上布满了小豆般大小的汗滴, 两面手掌紧紧的合拢, 臂肘都在颤栗着。
“二哥醒了?”华容舟抬头, 微微停下手中的动作:“二哥可是饿了,外头还有些吃食。”
“我……没胃口。”华容琅看着大哥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可看见红白交杂的腐肉, 华容琅甚至都把今日一天的用食都给呕了出来,哪里还吃得下。
华容舟面色如常,手上还在迅速的挑着腐肉。
不去想此等场景,华容琅的心里头就好了一些,只是面上还是惨白。
“容琅,你当真无事?”华容瑨一脸担忧的看着身侧的华容琅。
“我没事。”华容琅狠狠的咽下胸腔之中泛起的恶心。
哪怕他前世再怎么心狠手辣,也同大哥刀剑舔血所走的官路不同,他委没见过这般血淋淋的场景。
还是发生在他大哥的身上。
华容舟表情颇为严肃,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在烛火之下半是光亮,半是掩映在阴影之中。
看华容琅已经恢复了意识,华容舟和华容瑨对于他为何会突然昏倒都不在多语。
华容舟最后又是在烛火之上烧了烧一把新的小匕首,带到热量微散,又是低头全心贯注的处理华容瑨的另外的小伤口。
华容琅就这么静静的忍着屋子之中的难闻气味,饶是他都有些受不住这血腥的味道,大哥和容舟却毫不在意的样子。
靠在一边,华容琅静静的看着容舟为大哥处理伤口。
女儿家娇俏模样,眼尾微微废弃的桃花眼上透着浅浅的桃粉之色,暖色的衣衫在昏黄的烛火之下则是多了几分的温柔小意。
不看她在做什么,外人更是能觉得她温和可人。
秋衣的秋衣也不算是厚实,但是依然可看出姑娘家的姣好身段,华容琅一直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视线对上大哥的伤腿。
但是床榻边上少女微蹲下身,认真的模样吸引着人想去看清楚她在做着什么。
许是竹屋里头暖炉过于温暖,除了她,其余两个人都是面上透着汗的。
华容舟心一直都是悬着的,她怕是伤着大哥腿上的好肉,所以全神贯注,精力都在刀下。
恰逢偏长的袖摆有些碍事,华容舟好几次停下动作去将袖摆家在腋下。
华容琅见势,很快的过来为华容舟提起袖摆:“我来帮你……”
“不用!”华容舟还么来得及避开她二哥的动作,右手腕处的一袖子就被掀起。
刀疤纵横的手腕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兄弟二人眼前。
华容舟沉了一口气,甩开了二哥的手:“不用二哥帮忙,二哥若是闲得无聊,不若离了红枫山,早些回去用功读书才好。”
“你的伤……”
“你腕上的伤……对不起,大哥我……”华容瑨接上二弟说的话,他一直在盯着华容舟的动作,看着舟舟对着他们都是这般的排斥,心里又是痛苦万分,一只独眼也是近乎于目眦尽裂。
华容瑨眼前还在飘荡着华容舟受伤手肘的幻影。
皓腕凝霜雪,可是容舟的手腕全是细密的伤痕。
华容琅也是敛了面容,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受了这罪过。
华容舟其实没有兄弟二人想象的那么难受,但是还是烦躁二哥突然的靠近,尤其是还近了她的身。
将手腕处的衣袖子挥落而下,华容舟闭口不言,继续给她大哥处理伤口。
等到完全处理好了华容瑨的伤口,包扎好了,华容舟看着二人还在僵凝着,不由得泛着苦笑:“你们这是怎么了,再怎么痛苦也是我的伤不是,现在这般哀伤的看着我,我心间有些慌了。”
“舟舟,你手腕的伤能治好的,大哥会为你寻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膏,一定会变回来。”
华容瑨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着的,明明是还没到三十的男儿,现在却是凸显了老态。
“啊?”华容舟晃了晃衣袖,慢吞吞的给了一句:“我知道这伤能治好的,只是药方子中的药有些难得罢了。”
华容瑨当即眼中起了生机:“当真?需要什么都同大哥说,天涯海角,大哥一定会为你寻到的。”
华容琅也是一样的表示,听了大哥的承诺顿首看她。
将这两位兄长的神色尽收眼底,华容舟像是宣泄心中的恶意一般,手中刀刃飞舞。而在晃晃荡荡的烛光之下,刀锋泛着冷意,用着擦拭的布子拭去刀上的的残血。
在反反复复的擦拭之后,华容舟看着锋利无比的小匕首心中快活,作势就要往腕边割去。
“舟舟!”
“容舟!”
“怎么你们现在都当我是个宝了……”华容舟挑眉,将短匕首插了回去,一整把的放在她大哥的手中。
“大哥寻不到的,二哥也寻不见;因为要治好了这伤痕,需要大哥始终如初的一颗真心,需要的是二哥不要在过去的那些年岁中忽视我,再将恶意灌注于我身,更是需要能还我一个安泰的平南王府……”
“二哥曾问我为何会躲着你,躲着平南王府,的确,为什么不会躲着你们?在你们跟前吃了这么多亏后我还要撞了你们这南墙不可?太子退亲之后我是否还在从中作梗?林夙纠缠我不放又怪得了我?二哥一直嫌弃我被山岚书院赶出了书院,二哥又可知我在山岚书院到底如何作为?”
“若是现在想挽留了,就将这些都还于我。”
她也曾是上京多少贵门羡慕的贵女,父王曾因为戍守边关有了大功,回了上京以后也是得了京郊大营的军权;而母妃赵绮烟名冠上京,姿容不凡,文采也是斐然。
最初的她更是有这两位兄长关心爱护,可一切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小舌润了润唇瓣,她居然是越责骂,心间就泛起了越多的快活,这些人,她不想伺候了!
可言罢不久,她心头又是荒凉万分。
空虚之感掩埋了她整个人。
这辈子重新开始的念想不就是能同这一家子划分界限,怎么现在说清楚了以后心间还是痛的。
像是活生生的割裂了一片,用什么都弥补不回来。
华容舟转过身去,气恼自己的不争气。
华容瑨看着华容舟已经背了过去的身影,瘦削的肩膀还在微微的颤动着,好似一只瘦弱的小兽在独自舔舐着伤口。
“舟舟……你是在哭么?别哭……”华容瑨身子倦意四起,可紧绷着的神经还在唤着,是他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道欺瞒的大网,足足将自己在网中束缚了五年,容舟哪里有错。
“我没哭!”华容舟侧首,她双眸都是被气红了,看着湿红,可眼中无泪落下。
华容舟将心口的怒意咀嚼干净吞咽了下去,看着大哥,二哥的面容笑道:“我为什么要哭……上次在平南王府我就已经在心间告诉自己,这辈子我都不会为平南王府的人掉半分的泪。”
她没哭,她就是气。
气自己这辈子还是这么不争气,若是当真是完完全全对大哥和二哥死了心,她又怎会还会在这处留了地方给大哥,二哥荫庇。
说好的心要狠一点,自己怎么就和中了邪一般呢。
华容琅心里也不比他大哥华容瑨好些,他本以为靠着重生的优势,他必定能挽回容舟的心,再不济容舟也会给自己一个挽回的机会才是。
可是他怎么也算不到,人心冷了下去简单,可再想它热起来,就难了。
容舟已经将自己的心门阖上了。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华容琅琉璃目无甚神采的落下,看着华容舟刚刚放入大哥手中的精致匕首。
像是要在心间做什么了断似得,他一把夺过短刃。
华容瑨被他的突然动作,心中大惊还来不及阻拦。
华容琅已然闭眼将匕首刺入胸膛。
薄唇颤个不停,匕首刺入胸膛,他还努力撑着自己的身子,双膝一齐跪了下来。
琉璃目中光彩微扬,里头氤氲着的是长衫女子的模样,华容琅好似得了解脱。
“今生已知罪该万死,望祈恕罪……”
……
“容琅!”大哥不顾自己的腿伤凑了过去,
顾罹尘突然从外头闯了进来,看着受伤的不是华容舟,心里踏实了下来:“容舟!怎么了?”
一切看在眼里,华容舟身子直直的撞在竹门之上:“无事……”
华容舟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二哥居然能做到这一步,即便是现在胸口插了一把匕首,还是忍着痛求她原谅。
“二公子无碍,交给我……容舟,咱们出去透透气,屋子里太闷气了。”
“今生已知罪该万死,望祈恕罪……”
看着顾罹尘将华容舟慢慢的带了出去,华容琅这才是忍不住,往后倒去,一下子被本就受着重伤的华容瑨扶稳了。
“你这是何必呢……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不就行了,现在还生生动了刀子。”华容瑨低声呵斥道,“容舟若是不愿意原谅你,你捅自己多少刀都没用!”
“可是……我总得赎罪啊……”
兄弟二人都陷入了死局。
蜡烛焰色透亮,上头还冒着淡淡的黑烟,竹门又是打开,风儿渗透而入。
重伤的华容琅满怀心喜的抬眼去看,来人却不再是华容舟,余光之中光彩又是淡了下去。
“呵……”玄衣男子面露嘲讽,擦着烛火而过,火光之下他行走的人影在四处摇曳着。
顾罹尘突然上前一步,指节明显的手指一下子握住了匕首,另外一手稳住了花容琅的脊背:“想要使了苦肉计去换容舟的原谅?”
“扎刀子也扎不准,再往右边偏偏,都快扎到臂膀之处了;不过,一个断腿,一个反手给了自己一刀……你们兄弟二人的伎俩也就只能骗骗容舟了,今晚好好养着,三日后就给我回你们该去的地方!此后你们该怎么着,都同为何容舟无关了。”
顾罹尘嗤笑一声,猛地一出手将匕首拔了出来,华容琅的素白衣衫很快就被血色染红,顾罹尘又是眼疾手快的用着刚刚华容舟用剩下的碎布堵上了华容琅的伤口。
华容琅半个身子都是痛的,这会儿还在喘着粗气,身上冷汗四起。
小心的将华容舟的匕首擦拭干净,顾罹尘唤着人来为华容琅处理伤势,顾罹尘突然低头觑了一眼华容琅:“话说了这么多,以后你不要容舟面前挑拨离间。”
言罢,看着床榻之上二人都是一副狼狈模样,顾罹尘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
华容舟在小厨房里头无精打采的翻转着铲子,里头的冬笋早就已经糊了锅,可她还在无意识的翻炒不停。
从竹屋里出来,她还在惊慌之中,她不知,二哥居然能对自己狠到这个地步。
因为她的一句话,就用刀子扎了心。
都是造孽啊……
顾罹尘警戒了一番华家二人以后便是直接来了后厨,闻着空气中苦涩的糊味,顾罹尘心疼的从浅衣少女的手中夺去了铲子。
他们分明以及是用过了晚膳,容舟现在却依旧忙碌。
感知到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顾罹尘叹了一口气,牵过华容舟的手:“容舟你随我出去看看月亮。”
竹林小院之中哪里还有月亮,有的不过是躲在云间闪烁不停的星星。
小院之中晚间还有些寒风,吹拂在脸上,华容舟总算是回了几分意识。
闭了眼,四周环响着竹林特有的声音。
“这儿也住了一日,不若明日我们便一起回去,况且容舟的九思学堂还有其他铺子也离不得人。”
顾罹尘知晓她是不愿意去提华家的人,可是这道坎若是走不过去,容舟就会永远被困在这亲情的泥潭之中,无法自拔。
既然她做不出选择,不若他来推她一把。
华容舟却是忽然歪头看着眼前的男子:“侯爷,我都随你……”
华容舟虽然笑着的,但是顾罹尘心间陡然生了惶恐,他最怕她对世间万事都无所求的模样。
暖着女子有些微凉的手,顾罹尘慢慢的安抚着华容舟:“有些事情容舟不必去想,有我在不是吗?哪怕整个平南王府都破败了去,我也能让容舟过得比所有崇朝国的女子还要好。”
“容舟要穿最美的衣衫,佩戴最珍贵的珠玉,要拥有了旁人都得不到的东西……”
“容舟还要养着好些毛茸茸的猫儿……”
看着顾罹尘哄小孩的语气哄她,华容舟“噗嗤”一声忍不住的笑了:“侯爷惯会哄人的。”
“不是哄你,我所言都是心里藏着的真话。”
顾罹尘黑曜石一般的黑瞳直直的看着华容舟:“容舟……如若我以后会抛弃了这上京的所有,同容舟一起别处去养老,容舟以后可会嫌弃我没有本事?”
华容舟展颜一笑:“侯爷这是要解甲归田么?”
顾罹尘:……
他就算在崇朝国解甲归田,在别处还有他的天地。
而他现在还只是先试探着,如若容舟当真不抗拒离开上京,那他就到时候直接将她从崇朝带去北渊。
华容舟只当他是不喜欢这种从军生活,就着天边星子,她罕见的有了几分诉说的**。
“说来也是缘分,我父王也同侯爷一样;年轻的时候在北疆带兵打仗,直到快到而立之年,才同我娘定亲;结了亲又是去了北疆打仗……后来还是父王打了胜仗,这才正式班师回朝……回了上京也是忙忙碌碌的,我记得他打北疆回来以后也得了京郊大营的兵权,同王爷一样,他也怀着解甲归田的想法。
只是可惜了,我父王还没真正的解甲归田,就……”
“老王爷战神之名响彻了北疆,这一生也是荣耀至极了。”顾罹尘宽慰道,“再言上京有几人能同王爷一般,身名显赫,威震边关。”
这般算起来,华家作为崇朝国的异姓王,除却最初一代,容舟父王的确是重新光耀了门楣。
“那是当然,我父王最厉害了!小声和侯爷说一个秘密……”
华容舟身子往前凑了凑,贴着顾罹尘的耳朵道:“小时候我就想嫁给我父王那般的男人。然后,我现在就遇到了侯爷了……”
顾罹尘听她口中这些甜蜜话,虽说面不改色板着脸,但心里着实是一股甜。
像极了北渊寒冬腊月的冻梨,滚过凉水,满口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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