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愿望

南逸就在我们家死皮赖脸地住了几天,带着两个抓住暑假尾巴的准高三学生四处浪。

看在他们马上就要没有好日子过的份上,我没有去阻拦。南逸走的那天还在客厅的茶几下藏了两千块钱,旁边还贴了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姐,这几天的精神损失费,好好收着啊。

我拍了张照发给南逸,附带了一句话: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啊。

南逸很快就回了一条信息,是一条小狗在地上耍赖打滚的表情包。

我又给他发了条语音:“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有事就来找我。”

回复我的又是一个表情包,两只小手同时做出了一个“OK”的手势。

又是一年八月盛夏,天上的太阳无情地烘烤着大地,人们汗流浃背却还在奔赴前方。

有人的故事从盛夏开始,有人的故事在盛夏结束。

今天是兄弟俩开学的日子,他们不住校,准备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多,可也不应该没有啊,当我看到他们俩空着手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我的内心是绝望的。

“你们俩就这样去?”我不可置信,“你们的暑假作业呢?一个字都没写?”

何盛又开始战略性地咳嗽,低头躲避我的目光,我本来就对他在作业方面没抱有太大的希望,只好问何劲:“大哥,你的呢?”

何劲倒是没心虚,坦然回答道:“妈,我们确实没写学校布置的作业,但我有给何盛做其他的。”

何盛开始附和:“对对对,我哥有给我做其他的题目的。”

我怀疑地看着他们:“都是题目,那为什么学校的不做?”

何盛用胳膊肘隐晦地撞了一下何劲,何劲会意后再次解围:“妈,学校的暑假作业质量不高,简单的太简单,难的又太难,不适合何盛。”

事已至此,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简单地提醒了一句:“最后一年了,学习还是要放在心上,别太吊儿郎当了。”

两兄弟立马点头。我无声叹气,明明我小时候学习挺努力的呀,为什么我的孩子半点没遗传到,何劲也被何盛越带越歪了,希望他们在学校别跟在家一样。

意料之中的,见班主任的时候被说了,不过班主任对他们俩也算熟悉了,没过于纠结这件事,只说:“明天开学考,记得做好准备,何劲你可是状元的备选人,最后一年别放松警惕啊。”

何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安静地站在那儿,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又或者说在纠结些什么。

何盛看他不说话,就开口帮他答道,语气带着点说不出的意味,跟平常区别很大:“好的老师。”

老师开玩笑地拍拍何盛,道:“你小子,上学期是进步挺大,再努努力,让你们家出两个状元啊。”

何盛倒是不接话了,班主任看向他,抬手扶了一下脸上的眼镜:“怎么,觉得自己不行?还有一年呢,相信自己,高考不是什么难事。”

何盛笑了下,“嗯”了一声。

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人,又都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心里在想什么太容易看穿了。他们是想一起的,上同一所大学,毕竟何劲滞留了两年才换来了十五年的同进同出,一次高考后分道扬镳,他们还是不甘的。

但少年又总是喜欢今朝有酒今朝醉,事不到临头,他们总想再逃避一下,直到如今,避无可避。

晚上我上楼叫他们吃饭,他们正坐在何盛房间的书桌前,何劲在低头写着什么,何盛支着脑袋偏头看着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没有出声叫他们。

然后我听见何盛郑重地喊了声“哥”,何劲抬了头,何盛用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何劲脑门前的头发,但没有过久的停留,道:“我不要你等我,我会追上你。”

我看不见何劲的表情,只听见他轻声回了一个字:“好。”

我的内心现在五味杂陈,我侧了下身在角落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敲了敲房门,若无其事开口:“何盛、何劲,吃饭了。”

一周之后,他们的开学考成绩出了,出乎我的意料 ,何盛没有退步,但也没有进步,跟上学期期末一样的排名,全校第五十四,何劲也没变,第一。

不过也看得出来,何盛在为他说的话付诸行动,他们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早餐也不需要我做,说是去外面吃,中午回来吃一顿,下午再回来吃一顿,吃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学校上晚自习,晚上大约十一点多才到家。我怕他们饿,都会煮一点粥等他们回来喝。

对高三学生来说,就没有周末这个词了,一周七天,每天都差不多。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怕压力过大,学得太压抑,但是好像还好,他们似乎还是跟以前一样,学累的时候他们也会玩,会放松,除了比以前过得充实些,也没什么特别地变化。

不过何劲的房间也因此成了摆设,晚自习回来之后,何盛还会缠着何劲给他讲题目,接着就理所当然地睡在一间屋里。我有的时候叫他们早点睡,回我的基本上都是同一句话:“快了快了,就一个题了。”然后又是十几分钟。

十月国庆,他们只放了两天,比我跟何西庭都要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何盛非常气愤,虽然最近这段时间他改邪归正了,但骨子里还是爱玩的,十分不能接受,在家里自顾自地生起了闷气。

刚好他哥坐在他的旁边,他直接跨坐在他哥的腿上,压着他哥的肩膀前后不停地摇晃,嘴上还在嚎:“为啥呀,凭啥呀,没天理呀,呜呜呜……我就想放个假,祖国母亲的生日呢,这么重要的日子就两天假,我还怎么给伟大的祖国庆生啊!!!”

何劲大概是被他摇得难受,两只手紧紧地拽着何盛背后的衣服,想把他扯开,何盛摇是不摇了,改搂着他哥的脖子,就是不从他哥身上下来。

我说着风凉话:“你好好学习,就算给祖国母亲庆生了,少在这儿冠冕堂皇啊。”

何盛头靠在他哥的肩膀上,在那里哼哼唧唧,我看不下去了:“何盛,你从你哥身上下来,你自己多重你心里没点数吗?”

何盛不理我,抬起头看着他哥,贱兮兮地问:“哥,我重吗?”

何劲:“不重。”

何盛得寸进尺:“哥,那你把我抱上楼吧,我已经被气得四肢无力,走不动路了。”

我看着他故作娇气的样子,心里十分不舒畅,我对着楼上的何西庭喊:“何西庭!下来!”

何西庭匆匆忙忙地下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怎么了怎么了?”

我指着何盛:“你儿子没力气了,需要你把他抱上去。”

何西庭笑了笑,抓着何盛的衣服后领,把他从何劲身上拎了下来:“宝贝儿子,需要抱吗?”

何盛立马跑了个三米远:“不需要不需要。”

小孩没有放假,我和何西庭就也没想着去哪儿玩,就感觉少了两个人没什么意思,放假的那五天我们就一直待在家里,有的时候实在无聊我就拉着舒晓琴去外面逛街。

当时舒晓琴还问了我家里两个兔崽子的事情怎么样了,她说得比较含蓄,所以刚开始我都没反应过来,因为最近我确实没怎么想过他们那方面的问题,之前和南逸聊过之后,也感觉一切顺其自然算了,当时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所以我当时就很坦然地回复了她:“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但不管他们是不是,他们都是我的儿子。”

舒晓琴倒是莫名其妙地很开心:“南姐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舒晓琴露出了一个小女生般的微笑,不过她本来就是小女生:“我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无关性别的爱情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没有非议,没有排挤,没有歧视。”

“虽然他们的生活与我无关,但我还是这样希望着。”

我突然想到了满嘴“恶心”的刘嫂,面露惊讶的听众,和活得小心翼翼的许鹤和黎深,还有网上四处可见的无法接受,不禁苦笑,我的有生之年大概是看不到了吧。

希望他们可以等到那一天吧,可以站在阳光之下,情不自禁地牵起彼此的手,情到深处的一个拥抱,可以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下,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又或者只是一张简单的结婚证,红底的合照上是你我,你我的名字合法相拥。

这个话题到底还是有点沉重,回到家后颓废了两天,假期就没了。

国庆之后秋意渐深,气温也慢慢下降了,这天的天气有点阴沉,我也莫名地打不起精神,右眼皮也跟抽风似的猛跳。

我闭着眼睛,右手按在右眼皮上想阻止它的跳动,恍惚间,我感觉我的心脏一阵抽痛。

我被痛得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弓起了腰,想去缓和这种痛,我想着我最近生活作息很规律啊,觉没少睡,饭没少吃,运动也没少,我身体出毛病了?不应该啊。

我正想着要不要待会儿去医院看看,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我看着那个手机,心里突然涌起不想接这个电话的想法,毫无道理的。

我的心还在痛,我一只手摁在痛的地方,另一只手拿起了手机,是我家那边的一个表姑姑打过来的。

我感到奇怪,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我们家跟他们家除了过年回去的时候会有点交集,平常很少打电话的,这是……怎么了?

我还是接了电话,我还没来得及喊人,我就听见我的那个姑姑喊道:“南宥啊!你快回来!你爸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在医院!”

我脑海猛地一下一片空白,不知所措不分青红皂白地占据了我的身体,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每个字分开说我都懂,可是连起来怎么就这么难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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