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火光的阴暗面

“我要走了。”

床边的寒淮之以一种极其乖巧地姿势坐着,不知道盯着什么发着呆。

晁熠初扶起行李箱,只能再说一遍:“我要走了。”

“你走啊。”寒淮之冷淡地回应。

这真的很扎心。

晁熠初看了眼时间,他还可以再交代几句。

“他们应该不会对枫云暮做什么吧?”“不会的,不然又何必大费周折等着枫云暮恢复得差不多了再献祭?”

“那你一定要答应我,看好这边的局面。”“我会的,我会的。”

“还有,要小心晁煜行,别把自己搭进去。我留的线人……”

寒淮之点头如捣蒜,敷衍得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晁熠初杵在原地,无奈地看他。

漫长的沉默,安静到场外都开始怀疑剧本了。

终于还是寒淮之开了口:“不走了吗?”

“卡!”

【晁熠初一拍箱子,给镜头外吃薯条的枫云暮吓得番茄酱都飙出去了。

于是正在拍摄的司铭砚就彻底成了战损。

“咋回事?”枫云暮一边给司铭砚抽纸,一边向场内的晁熠初发问,“今天才开机五分钟不到诶。”

【【司铭砚:还好没糊到镜头上……】】

晁熠初不说话,寒淮之也不说话。两个戏里的人平静地相聚对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用脑电波沟通。

“等会再拍吧。”晁熠初丢下道具快步走向寒淮之,迅速俯下身贴近。

“你今天怎么回事?”

他的鼻息几乎喷在寒淮之眼前,寒淮之盯着他的鼻尖看了看,抬头注视着他。

【【枫云暮:我靠,好近! 司铭砚:……我自己来吧,你越抹越匀了。】】

“昨天没睡好吗?”晁熠初又凑近了些,还伸手搭上了寒淮之的肩。

寒淮之撇了眼旁边抓住热点题材迅速调整镜头对焦的枫云暮。

【【枫云暮:我靠,这个距离是要波嘴了吗!?寒淮之啥时候答应了? 司铭砚:答应什么?】】

“别看他们,看我。你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今天就不拍了。”晁熠初拿捏着寒淮之的脑袋让他看自己。

“没有。”寒淮之答得很快。

【【枫云暮:就是那个啊!死木鱼! 司铭砚:那个吗?没有吧?】】

“可你当时没有这样敷衍我。”晁熠初表情严肃,“你不想还原真相了吗?”

寒淮之撇开脸,又沉默了。

【【枫云暮:我从上次他们在医院里就看出来了,寒淮之一定是已经答应了的。他以前最烦晁熠初这个话唠了,为什么那天没赶他出去? 司铭砚:……不是因为麻药效果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说的?你是不是想更改剧本?”

晁熠初的问题如珠落盘,一个接一个得问得寒淮之叹了口气来。

“我惹你了?”晁熠初皱了眉。

【【枫云暮:啥语气啊?晁熠初这个脾气就活该单身。他就直男一个! 司铭砚:……他不是同性恋吗?】】

【【枫云暮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敲了敲司铭砚的脑袋并说:你给我重新调频九十九兆赫!】】

“……我不想演了。”

寒淮之轻推开晁熠初,站起身。

“这一段无关紧要,直接跳过吧。”

“为什么?”晁熠初着急了,伸手拉住想要寒淮之即将离开的手腕,“你是不是生气了?”

【【司铭砚:第一次看寒淮之拉脸。 枫云暮:啊,你终于在线了。】】

“没有。”

“若没有,你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枫云暮:完了,居然是斗嘴不是波嘴。 司铭砚点头附和,仍在看着。】】

“……你去拍车站的戏吧,我一个人呆会。”

“说清楚了我才能拍!这很重要!”

【【枫云暮:你什么时候成乐子人了? 司铭砚意外地瞥他一眼,摇摇头。】】

“会说的,我会说的。”寒淮之并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随他牵着,“但你现在情绪挺好的,先拍吧。”

“那你发誓你一会一定会告诉我。”

“……好吧。”

【【枫云暮啧声抱胸:寒淮之挺会那啥的。 司铭砚于是就回头看他,抚胸庆幸。】】

“你们俩个!!”难过、无奈、失望的晁熠初很是难过、无奈、失望,遂恼羞成怒,“还拍!掐掉!”】

……

母亲说也要和他一起去。

“你妈还没看过你的演出呢,让你老妈好好得意一下都不行吗?”

他的乐队朋友们本来也要和他一起去。

“你不带上你朋友们吗?不是谈重出的事吗?你一个人?”

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次次向母亲解释:自己不是去开演出的!

最多带个知道我身份的经纪人意思意思得了……

晁熠初将目光投向窗外,看那贴了膜的黑压压的车外,晃过被过度修饰的世界。

“你真准备重出?”

身边的母亲也随着经纪人的提问看向他,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

“……嗯。”

“怎么这么没信心?打起精神!”母亲像是开玩笑一样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我的儿子一定可以!”

可司铭砚其实不喜欢和母亲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他的母亲,不,“这位少女”,似乎只适合做他的朋友同学,而非他的母亲或是监护人。

他时常觉得自己的母亲娇嫩珍美得太过头了……

车里恢复死寂,连他的手机都选择不再跳出任何的短信。

期限,人命,所谓龙脉之全族大业!这是晁熠初闲不下来的理由。所以他一次次打开屏幕,关上,打开,关上,打开……

一个更加成熟沙哑声音质问他:你现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在能为无辜之人申诉的事情吗?

还是说……你只是在追求自己的荣耀?伸张虚假的正义?

“那我怎么办?去放弃这个机会?看着十五日后枫云暮再次死亡?”他为自己争辩着。

是呢!你最走投无路,你最可悲可叹!你有着健全的人格,有着美满的家庭,有着最不受束缚的身份!你是乐队的队长,你是大公司的高层,你是虬龙族的大少爷,你甚至有可能是整个龙族未来的掌权者!!

可你都为冤屈的灵魂们做了点什么?

你甚至有闲情雅致继续自己的乐趣!!

“你闭嘴!”

我闭嘴?我不能闭嘴。晁熠初,你真的有做到什么吗?你觉得你真的努力了吗?

你真的有尽全力帮忙吗?

你真心想要一个好结局吗?

可你可是……

“可我可是晁耀世的儿子……”

偏听偏信,就是虚伪。

别说什么你是被骗了。

那是你甘愿被骗。

看看你身边的母亲,你一定很期待哪一次能让母亲在自己的演唱会上真心地发出赞扬吧?

你敢说,你愿意为了一个真相去放弃如今的一切吗?

再简单一点。

你敢说,你用这些手段走到了这一步之后,难道没想过真的重新站上舞台,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吗?

屏幕中,那是晁熠初最讨厌的一张脸。他的眼神质问着,冷笑着,像是在看一个虚荣的、皮下**不堪的恶鬼。

“可你有勇气再次面对不属于你的讨伐吗?你有勇气再次为正义申辩吗?”

他到底是晁熠初,还是晁煜行?

还是说。

根本就没有晁煜行这个人。

“下车了熠初,发什么呆呢?”

可过去的自己不会理会未来的声讨,晁熠初下了车。

检票,上站台。视野的尽头,永不交织的平行线里,属于他的退场裹挟着风和轰鸣而来。

兜里,他的手机轻轻颤抖。他塞进身份证的手一顿,也就将手机拿了出来。

“七号车厢……熠初,你想坐靠窗吗?……晁熠初?”

“哦。哦哦哦,我坐中间吧,老妈你坐靠窗……”

车停了,就在面前,随着短促的警报声,向他敞开门。晁熠初将行李从一只手换到了另一只,他本想上车再看的,但不知为何,他选择了最不顺手的操作点开了消息弹窗。

那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消息是寒淮之发来的,只有两个字。

“别走”。

车上的人已经下完了,他却仍愣在原地。母亲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上车,领着他找到位置。

“别走”。

晁熠初猛然惊醒,一身冷汗。他赶在最后的通路被彻底堵死之前,跃出了座位。

“你去哪!!”

关门的警笛即将打响,他在最后一刻跳了出去,回头看向被关在车里的母亲和经纪人。

那是他的家庭和事业。

在母亲无效地阻拦里,车缓缓离开了。

站台上,只剩下他一人。

……

【当然,站台也是专门找的拍摄用地,实际上是个废弃的站点。

不会再有人和车在此停留了。

晁熠初伸出手,向着轨道张开五指,感受随风流失而去的光与热。

“……我确实没有勇气说,我愿意为正义和真理付出一切。我忏悔,我确实心有杂念。”

“何必忏悔,这就是人性的劣根。”

巨大的舞台上,空荡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他和他背后的寒淮之。

“什么时候来的?”晁熠初回头问他。

“刚刚。”“你来晚了,拍完了。”

寒淮之垂眼笑了:“不好吗?这里又没有我的事情。”

确实,本该没有。

“后悔吗?”

这是个值得所有人思考的问题。

晁熠初摸了摸自己的咽喉,也问了自己一遍。

“后悔。”寒淮之背着手,向他走进一步,“后悔不该和你产生任何的关系。”

“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我又必须要回国的理由,我有必须要回来的理由。”晁熠初淡然,随那古道里的沙叶吹到脸上来,“那你呢?你的理由是什么?”

为什么要提醒我,要我别走?

晁熠初一向很喜欢寒淮之的眼睛,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就是他草率亲赴的理由。

“……我以为你不回来,你就会后悔。”

寒淮之少见的感性……不,人都是感性的。

可惜,这里没有教堂的琉璃,这里没有能与寒淮之辉映的神光。

“但你和我想的不一样。但,没人喜欢被戏耍的滋味……所以我后悔,我不该和你染上任何关系。”

他已经做了太多计划之外的事情……他难得的怜悯害惨了他。

“这就是你今天早上闷闷不乐的原因?”“这是我这辈子都将闷闷不乐的原因。”

晁熠初倒吸了一口气。

“等下。”晁熠初别过脸去,摆手阻拦,“如果你是来……请让我做一下准备。”

“我……我……我做一下心理准备,你再拒绝我。”

他看向陈旧的隧道,盯着里面一块别致的石头看了好久。

“……你还是不要说了,对不起。”

他听见寒淮之嘲讽地说了一句“真自私”。

他不敢正视寒淮之,因为他就是个虚荣的人:他不想被毁了面子,不想听见寒淮之彻底的坚定的拒绝。他还想以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待在寒淮之身边……和晁煜行一样下作地粘着他。

他只能低着头,看着寒淮之移动着,找到了一个翻倒的告示牌向着他坐了下来。

“司铭砚和枫云暮,他们必然会在一起,因为他们相互需要,不可或缺。”

寒淮之的声音淡淡的,始终若流水——无情无义。

“但我们并非互相需要。”

寒淮之不需要晁熠初,从来不需要。

因为寒淮之希望的仁慈,只是路人向乞丐们随手一掷的几个硬币罢了。

“你是从来不属于我计划的人,是一个我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说好听点是“意外收获”,说不好听点就是“晁熠初连他计划中的卒子都算不上”。

“我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这都不重要。”晁熠初忍不住了,“我以后可以顺着你来,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可我不要什么。我现在没什么其他的期待了,我只想……就这样吧。”

晁熠初知道自己太失败了。

“……很难过吗?”寒淮之注视着他沮丧的样子,“对不起,我话说重了。”

“没有,没有……”晁熠初尽力挺起胸膛,挤出笑容,“你已经对我好过了。”

知足了……

……可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晁熠初低着头,慢慢走到寒淮之的面前。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死缠烂打,就真的不礼貌了。

“……总之,谢谢你。”

“嗯。”寒淮之温柔地向他点着头,“我也是。”

“那能……再抱一下吗?”“得寸进尺了。”

但寒淮之还是叹着气站起身,向他张开双臂。

“来吧。”

可晁熠初迟疑了。他在想:若自己不抱下去,是不是就拥有会有最后一次机会?

“你怕什么。”

寒淮之的身体永远是冰冷的。

“我爱你。”

他的吻技一如既往的优秀:野性又理性,温柔又绝情。

每一次都像最后一次。

“我想要理由,真的理由。”晁熠初紧紧贴上他的面颊,拼命忍住鼻尖冲击的酸涩,“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

“我没有不愿意。”

罢了,罢了,自己为什么要多嘴?别说了别说了……

“可我……”

寒彻入骨的淮水东流,再也不见。

“已经是个‘死人’了呀。”

秉烛夜游的希望烛火,轻吹即灭。

“去阳光里吧,我会在阴影里支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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