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王罢工引怪状

最近屋渡厄不想做鬼王了。

三界很愁。

要知道,鬼王掌管阴曹地府,不仅需要法力强悍凶神恶煞,才好震慑来往的魂魄、统领四方鬼主,又需头脑灵活,通情达理,能妥善安排六道转生等事宜。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在仙魔浩渺的三界,她是头一位鬼王。

奇才中的奇才。

所以对她想要彻底安息的请求,天廷态度空前一致:不许,不许,坚决不许!

几次辞职无果后,这位鬼王想出来一个令所有神仙哭笑不得的对策——罢工。

比如抢妻霸女的恶匪,本应毙于乱刀,死后打入大叫唤地狱,但被砍得不成人形了也没死去,几番寻死觅活不成后,人疯了。

再比如皇城脚下的张员外,一生积德行善,死后本能做位镇守一城的城隍爷,却因在病榻上弥留了半个月,错过了上天庭授职的期限,只好由另一位新贵走马上任了。张员外的儿女怕有邪祟作乱,请了几位仙门修士连日做法,硬是没把老爷子超度走,于是也都吓病了。

多亏几位高境修士连日祝祷,这一桩桩荒唐事才被天庭得知,当即差了神官前往地府。

地府外终日阴风呼啸,绿光惨照,突然来了一位神官从天而降,满身的金光红霓差点把一众鬼差们晃瞎了眼。

来者是一位面容俊秀粉袍飘逸的神官,周身浮动着幽香雅致的桃花,手持一截木枝,乃是法器,这趟虽然是代表天庭问责,但面含微笑,全无震慑之意。正是掌管人间万木枯荣的春神。

常慈神官。

他由战战兢兢的鬼差带路,一路朝幽都王城内走去。过了王城的鬼门关,才算真正到了地府。

因为屋渡厄罢工半月,也不许锁魂使去人间锁魂,鬼兵鬼将们闲得杵在恶鬼道上闲聊,见到天庭的常慈神官来,纷纷扭过头去不敢多语。

地府内终年光线昏暗,黄沙漫卷,如今没了鬼魂往来,更显得萧索寂寥。连路边的白草都被阴风吹卷得更加潦倒了。

常慈见此景象,有感而发道:“冥界确实萧索幽暗,阿鼻鬼王想请辞的心情天界很能理解,但幽都王城一直是六道轮回的机关要处,她想离开,却不知道有没有族人可以继承王位?”

鬼差老实答道:“暂时没有继承人选。”

“怎么会?”常慈有些惊讶,追问道:“泥犁鬼王与阿鼻鬼王,两位鬼王各自镇守人间泥犁山、冥界的幽都王城,都有鬼王之能,况且泥犁山的鬼王一任又一任的换,怎么就不能挑一个下来继承幽都王城的阿鼻鬼王之位,帮助阿鼻鬼王解脱呢?”

他微笑指了指上方,意指人间泥犁山。

鬼差一时尴尬,这个办法一直苦心钻研辞职的鬼王大人当然想过,但几率渺茫——这任的泥犁鬼王脾气古怪,生前是位富家千金小姐,懂些诗词歌赋,死后总是一副文邹邹的抑郁状,她甚至不想做鬼王,想复活做人,而屋渡厄最近也不想做鬼王了,但她是打算自我超度,死得更透彻一些。总之是完全背道相驰,相看两厌,“你死我活”的恶劣关系。

鬼差连忙打了个哈哈:“到了,您随我来。”

无间河清波嶙峋,河畔不远处有一座破败木凉亭。

凉亭非常简陋,连遮风避雨也不能,不过地府无风无雨,倒也正好。鬼差远远停住脚,毕恭毕敬地躬身指引:“常慈神官,请吧。”

常慈看一眼破凉亭,笑容中带了一丝疑惑不解,温声询问鬼差:“那里只有一堆书卷,不知鬼王大人何在?”

鬼差本就乌青的脸面更加讪讪:“神官有所不知——鬼王大人已在那堆书卷里研读数月了。”

常慈愕然了一下,颔首道:“多谢。”

待进了凉亭,常慈才明白鬼差为何远远便离开了。

不大的凉亭中竟然堆满了往生经、超度经,令鬼差望而却步的恐怕是另一摞镇鬼除鬼的罕见珍本。

常慈这趟来地府前,特意向其他仙界同僚打听了这位鬼王的凶悍威名,清楚这些经卷超度不了她,便动手扒起了书堆。书堆又厚又重,正扒得热火朝天,忽然身后有道沉静微哑的女声奇怪道:“神官这是?”

常慈尴尬地从书堆里直起身,转身行了个揖礼:“在下常慈,隶属于天庭十方仙宫的天和宫,执掌万木生发。今日奉元初仙道的令,来此探望阿鼻鬼王。”

“哦,春神。”女声不掩饰疲倦,随口道:“久仰了,我就是屋渡厄,坐下来聊吧。”

她引常慈入座,但亭子里没有座椅,只有满地书卷,常慈挪动一步都难,屋渡厄却瞄了一摞书后一屁股坐下,她手里拎着一壶浊酒,大方递给常慈道:“彼岸花、断肠草配上无间之水的佳酿,我管它叫‘一口归西’,你尝尝?”

“多谢鬼王,但不必了。”常慈立即拒绝,同时细瞧这位传闻中镇守冥界九百多年,行事果决严明的阿鼻鬼王,心中感到意外。

这位鬼王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二十七八岁,长着一张艳丽邪气的脸,肤色雪白,双眸猩红如血,嘴角挂着淡漠的微笑,身穿黑锦绣金线的龙纹王袍,乌发上压一顶玉翠金冠,眉宇间有杀伐果断的锐利正气,但对人说起话来十分随和有礼,细看之下,神情中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郁色。

常慈拒绝了她的酒,她便收回来,自己猛灌了一大口。

人间因为这位鬼王罢工闹出了一堆令人哭笑不得的怪事,这趟常慈下地府,二人心知肚明是何原因,屋渡厄开门见山道:“我已经数次请辞,天庭为何不许?”

常慈早有应对,微笑答道:“您知道,这几年人间皇脉频频易主,战事连年,十方仙宫都忙得昏天黑地,这种紧要关头您屡次请辞,天庭很为难。”

屋渡厄不以为然道:“正因如此,我才非要尽快请辞不可。”

“为何?”常慈奇怪。

屋渡厄指了指自己的眼眶,在她格外引人注目的猩红眼珠下,稍微一瞧就能看到浓浓的黑眼圈,感慨道:“人间不太平,已经打了很多年的仗,邪祟横生,人皇命薄,仙门势大,听说那帮修仙的还联合起来搞了个仙盟会,连泥犁山也要推翻了,这世道太乱了,着实可怕。”

她说的好像泥犁山和她半分钱关系没有,甚至表现出对这种疯狂行径有点害怕。

但常慈这一趟来就是解决问题的,很快又把话题说回了正轨上:“打仗又如何?您早入了仙籍,已经不需要再插手人事了。”

“打仗,就要死人,死很多人。”屋渡厄语气神情沧桑无比,“这是地府的轮回旺季,因为世道不好,这种完全不停息的旺季已经持续好多年了。”

“原来……如此。”常慈这下明白了。

换位思考来说,就是他的职务繁忙只在人间开春那几天,由他布置春风化雨,唤醒漫山枯木,秋季再从人间收回,等待下一年节气,但如果要他连续好几年不停开春,秋冬不分的春暖花开,他也受不了。

常慈思索了片刻道:“这种情况确实难办,等我回了天庭一定会向元初仙道禀明,但鬼王大人可清楚,您罢工带来的可怕之处吗?“

屋渡厄一听,表情在忍俊不禁和努力装作“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中来回挣扎了片刻,然后一脸正色道:“我不甚清楚,难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吗?。”

“何止可怕,简直活生生成了人间炼狱了。”常慈面有不忍之色,叹道:“您这一罢工,人间战场上的军将战士都死不了了,战场上杀得血流漂杵,却无一人倒地安息,不眠不休交战了半月,起初还只是血腥诡异,直到昨天我去人间巡查才发现……哎,漫山遍野,全部铺满了断肢肉糜,可滚落在地的人头还在与敌军叫骂啊。”

此等诡异恐怖的场面一定给了常慈很大的精神刺激,他不自觉攥紧了怀中的木枝,目光惊恐心有余悸。

屋渡厄自顾自喝着她的得意佳酿,神情一派悠闲。

常慈无可奈何了,凑近低声问道:“鬼王大人罢工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想必是有了解决对策?”

屋渡厄淡漠的微笑忽然加深,似乎真有一件高兴事,道:“对策算不上。只是我冤怨深重,一到忌日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怒意和冤恨,不得不罢工而已。既然眼下天庭无人可用,我那只好无可奈何、勉为其难、不情不愿的继续当鬼王了。”

她给自己的罢工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但常慈还是听出了话外之音。

他知道了对方这次突然罢工,更多是想借机把自己无可替代的地位证明给天界看,要和天界谈条件而已,面上和煦道:“那不知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冤煞让您继续安稳地当鬼王呢?”

屋渡厄早就在等这句话了,笑得春风满面,愈发亲切:“我听说了一个好办法可以化解冤煞,那就是找到我当年的杀身仇人。”

绕了这么一大圈,常慈终于明白了,心中叹气:“这屋渡厄真是够能忍的。”

简单来说,就是她被害而死后,当了九百多年的鬼王,越想越气,想要报仇。但是这位仇人的身份特殊,或者法力深厚,她自己动手敌不过,才罢工变相逼迫天庭帮她报仇。若是平时,以她阿鼻鬼王的身份,是断然做不到这种要挟天庭的地步,漫天众神、十方仙宫由元初仙道统领,冥界众土、无数地狱由法士娘娘这位地母执掌,认真计较的话,她也要听从法士娘娘的命令。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人间战事连年,鬼魂大量堆积,此前九百年找不到第二位阿鼻鬼王,更不要提眼下关头,唯一的阿鼻鬼王屋渡厄也想撂挑子不干了。

因此是要挟也好,无奈求助也罢,常慈都不能推辞,配合地问:“既然如此,自然是报仇要紧,莫要耽误轮回大事,您且说一说您这位仇人,我愿意帮您斡旋一二。”

屋渡厄黑压压的眼珠盯着常慈,语调陡降,一股冷怒从中而来:“我这位仇人不好对付,但我要的不是斡旋,而是亲手杀了她,非这样不可。”

常慈倒不觉得眼下还有比三界唯一一位阿鼻鬼王罢工还难对付的事,问道:“九百多年过去了,您还记得仇人的样貌、姓名吗?”

话落,屋渡厄从书卷中抽出一支卷轴,展开画卷,是一副塞边孤城中,一支修士队伍摧门破城的场面,领头的是一名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手中一柄断剑,背负弯弓,立于城墙上俯瞰满城败将,小小年纪,竟然有了一派杀伐凌厉的气势。

然而画卷已经斑驳了,无论常慈怎么端详,都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仅瞧出了身上穿的圆领锦袍上绣着某种狰狞暴戾的古兽,是很古老的纹样。

常慈神情立即有些为难,道:“您这画卷看不出样貌,仅靠一件衣袍找人,很难找。”

屋渡厄猩红的眼中闪出一道寒光,笑道:“长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九百年未入地府转生,必然已经得道成仙了,你只管在十方仙宫中找,这人飞升前威风得很,一路杀尽敌党统领修仙界,至今在人间也颇有余威。”

她从牙缝里蹦出一句恨恨的话:“名字也晦气得很,她叫祖万杀。”

常慈默然拿着画卷离开地府,又回了上界天庭,刚迈入天庭地界的凌霄门,就见执掌人事气运的紫金仙子正愁眉苦脸翻着一摞天书,弯腰查看人界情况。

她听到动静抬头,看见常慈,一扫忧愁,莞尔逗笑:“看来春神这次下地府遇到了难事。”

常慈觉得这话有点怪。问道:“这么明显吗?”

紫金仙子点了点头,“遇到了什么事,也许我帮的上忙?”

常慈摇摇头,笑容有些苦涩,“这事恐怕连元初仙道都拿不准,还是不要牵扯上您了。”

他叹了口气告辞转身,走出几步又倒了回来,将手中画卷展开问道:“紫金仙子,您可曾见过这画中的女子吗?”

紫金仙子端着天书琢磨了片刻,摇头道:“没什么印象,这画中的女子就是关键?”

常慈神情沉重地点头:“这女子是屋渡厄的仇人,恨不得杀之后快,然而九百年来这名女子没有在地府转生过一次。”

“如此看……常慈神君,你可真是撞上了一份好大的霉运。”紫金仙子面露同情。

天庭上莫说神仙,就是一只天狗一只鸾鸟,都是伶俐无比,紫金仙子一下就明白了其中关窍:这女子九百年没死过一次,连阿鼻鬼王都找不到,那必然是已经飞升了九百年了,而在天庭已经当值九百年的各方神仙,每一位都是法力深厚、德高望重,各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麻烦。

眼下关头,更具份量的阿鼻鬼王要杀一位九百年前就飞升的神仙,此事之蹊跷,之闻所未闻,之离经叛道,都让上界的各方仙神震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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