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无理由的古怪战败，令祖极不得不暂时放下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的孟平，转而专心应付眼前的战乱。

万家和南家联手后势如破竹，打过了云崖战场，接下来就是一座座地破开城池，大有直入堰龙城的架势。

收到一封封不利的书信，祖极焦头烂额，找来了道玄，问：“国师，烛九阴已经进了你的丹炉，为什么南家一夜之间，起死回生了？”

道玄接过书信一一查看，从南家锋芒毕露环环相扣的巧妙兵计中，看出了端倪。

他捋着胡须，一脸微妙的愁绪，道：“陛下，你有我帮助，南家怎么就不能没有高人呢？遇见瘟苦神的事情就已经表明了，人间的皇帝最终到底是谁，不只是人间的事，更是上界的事。我希望您一统，别的神仙却不一定看好您。”

祖极嗤笑，骂道：“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

道玄笑而不语，将书信归还给祖极。

“现在怎么办？”祖极揉着额心，烦躁道：“现在将士们已经开始大批折损了，打了几年的仗，全国早就没有什么适合征兵的壮年，如果不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只能尽快和解。本王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打不打得赢，而是如何和解而不做任何妥协。”

道玄不由笑道：“不做任何妥协？这怎么可能？”

“这就要靠国师一同与本王出谋划策了。”祖极紧紧盯着道玄，不由他推诿，“不论如何，本王不会把任何东西让给南家的手下败将和祖慎。”

然而，目的已经达到的道玄却不愿意再与祖极虚与委蛇了，他语气遗憾道：“陛下，祖慎和南穆棱现在并不在乎将士折损，将来国家百姓如何度日，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要你的命而已，这种情况，你做任何妥协都无法阻止，更不要提你还不愿意妥协。我唯一的建议，就是继续打下去，斗个一死方休，才算好。”

听到这话，祖极冷笑着打量道玄，道玄也平和地回望他，眼中带着不易琢磨的浅淡笑意。

这无声的对峙和探究在殿内徘徊了片刻，道玄率先起身告辞，道：“陛下，我能帮的已经帮了，别人帮的我也阻止不了，其余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他转身要走，祖极冷幽幽地道：“道玄，你真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你今天不拿出一个办法来，我就全国下令围剿流民教，你的那些家底，一个别想活着离开堰龙城。”

道玄呵呵笑了两声，回身道：“流民教都是些短命乞丐，您要是挑到顺眼的，带去战场，还能缓解你的燃眉之急，就算老道最后帮你一次。”

他回身一拜，步履平稳地出了大殿。站在门前他仰头看着天空，喃喃道：“二师姐，你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难杀、难杀呦。”

……

祖万杀隐匿自身，在上界溜溜达达，来到了禁地附近的一处仙石背后，翻开一团灵草仙株，找到了刻在石头上刻的梵文。她将石头表面的泥土拂去，露出了阵眼的图案。

上乾下坎，刻得很深，虽然六百年过去，但依旧清晰无误。

祖万杀蹲在石头前，指尖点着下巴回忆起来，喃喃道：“太久了，居然还有忘了，上乾下坎，天水讼卦像，是六十四卦不错。”

她掌心涌出一道水行灵法，注入了仙石之中，图案立即灵光浮现，开始从天界悄悄摄取弥散的灵气，速度并不慢，短短片刻，灵石周围的灵气就稀薄不少，仙草的叶子也干枯了。

她满意地将土和草重新遮挡回去，转身去了下一处阵眼。

路过显圣殿的时候，她想起来很久一段时间没见到紫金仙子，化作一道灵光，潜入进去，徘徊在香炉的紫烟中静候。

不多时，紫金仙子一脸平淡疲倦地捧着一堆书卷进来，她将书卷随手扔到了角落的地上，踱步到悬挂的千百画卷前，缓慢观看人间的战事发展，最终停在了素玉血染皇城的画前。

在她看得入神时，祖万杀撩开画卷，露出了阔别重逢的笑容，道：“紫金仙子，好久不见了。”

紫金仙子眼睛微微瞪大，笑道：“就知道你没事，怎么回来了？法士娘娘那边没盯着你？”

祖万杀摆摆手道：“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最近如何。”

紫金仙子道：“很好，也很不好，照旧，你呢，来找我有什么事？”

祖万杀放下笑容，沉着道：“万事俱备了，只等三姓龙脉聚首，我黄雀在后，斩毕方，射天门。”

等了这么久，紫金仙子感觉有一块沉重的石头终于怦然坠地，踏实了不少，颔首道：“太好了，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祖万杀附和道：“是啊，我答应你的事情不变，等一切完成后，我一定让你重新见到你的妹妹。只不过到时候世间是什么样子，我不确定。那可能是一段很漫长的混沌。”

紫金仙子听了稍有恍惚，怔愣片刻后，释然道：“你知道农民是如何处理秋收后的废弃桔梗吗？”

祖万杀在人间如何摸爬滚打，也没有种过地，确实不知道。

紫金仙子道：“他们会把桔梗一把火烧掉，灰尘融进土地里，变成下一年的养料，不过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可以杀死害虫。”

祖万杀这便懂了，轻笑道：“不错，烈火焚烧后的土地即使满目疮痍，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更加洁净了。”

紫金仙子问：“需要我帮你放火吗？”

祖万杀道：“不需要了，战火就是最好的火种，等待和你妹妹重遇吧。对了，她当年投胎之后，去了祖家界，现在叫祖贞，如果你找到她，可以用这个名字称呼她。”

紫金仙子点头，心中重复呢喃这个陌生的名字，想到什么又问：“那你呢，再见时，我该如何称呼你？”

祖万杀缓慢摇头道：“也许再也见不到了。我是三毒，很难活下来吧。”

紫金仙子嘴唇翕动两下，轻轻低下了头，很轻声地道：“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最后的时刻。”

祖万杀豁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对不起？你已经为我看护了几百年的阵眼，刚才我去看了，都很完好，你功不可没，况且，你不是还要见素玉吗？我全家都死透了，这世界上没有我想再见的人了。”

紫金仙子问：“屋渡厄呢？”

祖万杀毫不犹豫道：“我得把她送走，三界轮回打破后，她在混沌里无法存在。她前身是渡，也是轮回本身，她没办法渡过天地毁灭后重建的那段漫长的混沌时期。我得让她离开这个世间。”

紫金仙子蹙眉道：“她不会同意的。”

想到屋渡厄，祖万杀眼神坚定而温柔，笃定道：“她会答应我的，因为她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她会明白我，成全我的。”

“既然如此……好吧，我只能祝你成功了。”

“当然，会成功的。”祖万杀挥挥手，化作灵光从窗口的光芒中悄然渡出。

紫金仙子看着那细微的荧光流走，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的酸楚来，她忽然有些慌乱地道：“等等！回来！”

那流光一顿，又从窗口返了回来，祖万杀站在窗下，目光困惑：“怎么？”

紫金仙子水眸紧紧看着她，道：“想再看看你，总怕以后忘了你的样子。”

祖万杀“咦”了一声，搓了搓胳膊道：“别这么肉麻嘛，我不习惯的。”

紫金仙子被她没心没肺的样子逗得笑了一下，目光中有许多翻涌的情绪想要诉之于口，却因为祖万杀的通透，反而无话可说了。

对于两个默契而熟悉的同谋来说，道别的那句“再见”是最难说出口的谎言。

紫金仙子总觉得，自己恐怕很难和祖万杀再见了。

当天浊门现世，天地摧毁后的混沌中，她会重新变回一块紫金，埋在泥土深处，等待下一次气运到来中修炼成人，等待和素玉的再见，这漫长的时光对两块石料来说不过眨眼之间，可对祖万杀这个人来说，那是千百来世的错过。

清透的光芒中，祖万杀嘴角勾起眉眼，潇洒道：“也许会再见的。”

“好。”紫金仙子眼神、语气具是坚定无比，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会等着你，在烈火焚烧的焦黑土地上等着你！”

祖万杀喉咙有点哽住，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穿过显圣宫，掠过天和宫，看到傅清鸿坐在案前的一瓶梅花枝头下伏案假寐，手便是随笔勾勒的一只莲花花灯，万水婆婆面色复杂地走过来，看了看她，将手边的一盏凉茶收走。

僻战宫已经空了，启贤宫因为人间战局莫测，传出震天的怒吼：“算了算了！都打死算了！这一辈的皇帝种脑子都有病，皇帝不想做，只想着要彼此的命！简直目无天道！”

轩才文官正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山高的书册前，消极怠工。

而天道四宫中，掌殿神们元神沉睡其中，天界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祥和。

祖万杀来到最后一处阵眼前，此处临近三转桥禁岛，是天界最深处，也是最荒芜的地方，平日里除了把手的天兵，无人经过。

祖万杀躲过两队游走的天兵，在三转桥禁岛的更深处的后方，找到了一块漂浮顽石。

她将顽石翻转过来，找到了六十四卦中的最后一卦：天地否卦像。

她将灵法缓缓注入，这顽石凭空颤抖了两下，开始泛起一阵阵湖水般的灵光涟漪，轻微地震动与其他阵脚互相勾连，在无形中牵扯重构在了一起。

一道巨大的，将整个天庭上界都包含在内的卦象图，在祖万杀的天目中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微光。

祖万杀起身远远眺望，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微笑道：“不错，这把我不和你玩了，好师傅，等死吧。”

“……祖万杀？”

祖万杀赫然回身，看到了一脸茫然的屋渡厄，她眼中还充斥着疯狂涌动的震惊和无法置信，看到祖万杀回身后，她猝然落泪，不愿接受地后退了两步。

祖万杀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登时愣住了，随后反应过来，屋渡厄会从这里现身，又是这样一副意外震动的神情，恐怕不是从凌霄门进入了天庭。

祖万杀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渡厄，我说过，游边地狱深处很危险，让你别进去看的，你为什么不听我一回呢？”

屋渡厄惨然一笑，轻声问：“危险？对……很危险，和救苦天书一样，真相是危险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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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六百年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