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癫狂的贱丫头,祖万杀脸色一眼难尽。
也许这个总是唯唯诺诺被人使唤欺压的老实姑娘只有这时候才敢真实表达出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怨恨。
从她口中断断续续蹦出来的字句,祖万杀大概理清楚了她走这段时间这个大院里发生的事情。
今晚所谓的“魁娘娘显灵”本应该还有一个环节,就是“赐福”。
赐福是指把被狐狸精附身过的淋满血液的泥巴像分吃了。
到底是邪神,做事真是无下限到了连正神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但吃神像这件事并非不可理解,狐狸精从婴灵身上吸收它们盗取来的阴寿是通过老供桌里的虫洞和粘液,但婴灵进入到老供桌里后,总要有个办法再返回寄生的村民体内。
祖万杀之前的猜测真没错:吃神像就是为了完成最后婴灵寄生的过程才会出现的步骤。
这个本该完美循环的过程最后,血神像被她和傅贞抢走了,村民惧怕女鬼不敢追回。
祖万杀在满院子的血肉里一一查看,发现这些肚子以下爆开的村民尸体腹腔的肠道和胃里,塞得满满的全部都是红色泥土。
也许是想弥补最后一个赐福的环节,也许是已经被他们杀害的寄生婴灵吃空了最后的阴寿,总之这些村民彻底疯了,他们就地取材,用泥巴和自己的鲜血塑造了一个尊更大的魁娘娘神像,疯狂啃食,想要弥补被他们搅局的福气,一直吃一直吃,最后活活给自己撑死了。
现在贱丫头疯了,所有村民都死了。
傅贞在一旁冷笑,道:“撑死他们的不是泥,是贪。”
满院子血肉碎末的中央,只有供桌脚下滚落的魁娘娘法像的头颅安静躺在地上。脸上依旧是一副温柔而怜悯众生的慈悲微笑。
祖万杀在满地的人头里到处寻找,心中“咦”了一声:“怎么没见到坏因母子?”
坏因不会轻易死去,应该不在这片血色中。
祖万杀立即跨步在大院的几间房屋之中寻找起来,正方东厢房都找过后,在西厢房一处堆满杂物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团蠕动的身影。
蹲在地上的小影子还在“哼哧哼哧”吃着什么。
祖万杀一踮脚一伸头,目光翻过了杂物,看到了角落里的“恨女”和坏因妇人。
妇人的肚子已经爆开了,但下半身还在,勉强算个整的。
她要死不死,最后一口气吊着,手还在慈爱地抚摸着自己儿子圆滚滚的脑袋瓜:“儿啊,多吃点,别落了福气,让女鬼找到你。”
恨女压根没工夫搭理她,血糊糊的小手一把拍开了自己脑袋上的手,埋头照着妇人的肚子一顿胡吃海塞。
肉和泥混在了一起全进了恨女的口中,祖万杀目光下落,发现男童的肚子也已经撑得如同一口地缸了。
就算是在战场上,祖万杀也没见过这场面,一时间脸色缤纷,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难为情:想取走坏因,一边又怕打扰了人家母子的温情晚餐。
“嘣——”
恨女的身躯终于还是毫无征兆地爆裂开了。
祖万杀反应迅速一低头躲在了杂物后,没让自己身上沾染上突然四处迸射的肉泥。
等一片血肉自墙壁上滑落的“哗啦啦”声平息之后,墙上地上棚顶房梁上,这一片小小的角落也变成了院子外一样的血糜地狱,弥漫着消化不良的腐臭气。
她咬了咬牙进去,蹲在了妇人面前。
妇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了,还在拼命地抓儿子唯一留在地上的脑袋。
祖万杀好心好意递给了她。
妇人双手接过,一把摁进了自己爆开的肚子中,她那白灰色的脸上缓缓挤出了夸张的欢喜笑容,但眼神中深深的恐惧和哀求的语气都能让祖万杀看到,她还在自欺欺人。
“儿子,儿子,这次一定是个儿子了……当家的你看啊,是个儿子啊!!!!!”
最后她凄厉尖叫了起来。
尖叫戛然而止,妇人也彻底死透了,但没有闭合的双眼中,恐惧一点没有减少。
祖万杀呼口气,随手拽了一柄秤杆,撩开了妇人爆开的肚皮,像是合盒子一样,把肚皮又给搭合上了。
满是皱纹裂痕的肚皮上,刻划着三四道深褐色伤疤。
每一道都贯穿了整个肚皮,想到恨女身上走出来的七个女童怨灵,恐怕有些伤疤还是在已有的伤痕上重新剪开的。
“咯咯咯咯!”
妇人脑袋后传出了笑声。
祖万杀秤杆一挽一挑,把夫人的脑袋翻了个面。
少女笑得眼睛眯起,充满血丝的眼珠滑动看向祖万杀:“姐姐你回来了?快救我走吧!快带我走吧!这里的人终于都死了!”
一个绝望的少女,一个歇斯底里的夜叉鬼,肚皮上的几道疤。
祖万杀叹口气,她已经明白这村里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还胎、逃不走的女人,供奉邪神也要生的儿子。难怪这里的福德亏空的这么严重。
她摘下了妇人的两面头颅,捧着走出了院落。
“姐姐、姐姐,你要带我走吗?终于有人愿意帮我了吗?”少女的话中满是兴奋的期待和感激。
祖万杀拍了拍她的脑袋,叹道:“你最好放下恨和执念,才有超度的可能。我出于同情不杀你,但是天上的其他神仙可不同情坏因。”
少女脑袋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眼珠子转了两圈合上了,老老实实待在祖万杀手中。
出了西厢房,贱丫头又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祖万杀自己不怕,却一时五味陈杂忘了已经吓疯的贱丫头。
贱丫头缩在了地上抱头躲藏,如同一只鸵鸟瑟瑟发抖,祖万杀无奈之下脱了外衫,把人头包了进去,四周看看一抛,把衣服里的人头挂在了树上,这才擦了擦手上的血靠近了贱丫头。
在她不住颤抖抱紧的脑袋边小声劝道:“妹妹,你现在还记得我吗?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贱丫头根本不理她,紧抱在一起的手却悄悄指向了傅贞。
“好吧,那吴依和胡苏女你记得哪个?我在想如果你真的一个也不记得了,帮不上我的忙,我就干脆把你杀了吧。”
她这话是出于一番好意,这窈窕乡的鬼地方她都有点吃不消,何苦留一个疯了的女人在这里继续受折磨。
然而贱丫头不再颤抖了,沉默了片刻,她磨磨蹭蹭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颗糖来。
一颗用薄纸包着的猪油糖。
鉴于这里没有猪,祖万杀合理怀疑这应该是一颗贱丫头自制的人油糖。
祖万杀接过了糖,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还挺不好意思的问:“给我的吗?谢谢你,可我不爱吃甜的。”
贱丫头立即摇头,趴着的脑袋微微抬起露出一只眼睛,她看着祖万杀。
手指伸出,点了点祖万杀手掌中的油糖,又指了指身边一直看向这边的傅贞:“给她,给苏姐姐。”
祖万杀点点头,把她的脑袋又摁了下去:“好的。”
转头看向院子里的傅贞。
刚才贱丫头指他,就是在指他的脚。
只见傅贞一身黑袍软甲如常,可袍沿下的脚,却是一双巴掌大的三寸金莲,脏污暗淡的红鞋上就绣着花!
看来村口的女鬼就是眼前这位了。
被贱丫头拆穿了,胡苏女也没有一点被揭穿的愤怒,反而嘴角弯弯看着祖万杀。
没想到祖万杀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虽然已经被认出,但对方依旧保持着傅贞的外貌,不打算显露真容。
祖万杀手在腰上摸了两圈,发现之前的棍子不知道被她随手放在哪里了,手上还真没有顺手的东西,只好和对方心平气和的聊了起来:“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当时屋子里好黑呀,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你的上半身。”
对方百无聊赖地问:“我应该让你看到我的下半身吗?”
“不,你应该让我看到一整个屋子才对。”
她有神目,神目之下不分昼夜,然而屋子里还是一片黑,就已经说明当时屋子里有东西用了遮人神志的鬼术,眼前的傅贞也不是真的傅贞了。
祖万杀真心夸奖:“你装的真像,像得我都惊讶了。但你跑的太快这点我不喜欢。”
“……”对方转身化形离去,一道红影瞬间出了院门站在了路上。
祖万杀刚想追上去,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看树上挂着的人头,觉得待会打起来不适合随身携带,那就剩下一件事了。
她回身蹲到贱丫头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丫头,起来,你苏姐姐有话和你说。”
贱丫头果然缓慢而畏缩地抬起头,祖万杀一指指尖点在了她的眉心上。
神色语气皆是温柔地低声嘱咐起来:“我会直接把你的灵魂送到幽都王城门前,到时候有差官问你哪里来的,你就说窈窕乡,听追明神女的话来找鬼王的,其他都不要说,我给你留的神光就是证明。”
“你在这里受了苦,来世会有好身世呢。”
说话间,祖万杀使用“寂灭”吞噬了她生命中痛苦的一部分,只能感受到快乐的贱丫头逐渐笑了起来。
见对方笑,祖万杀也很欣慰地微笑,黑色眼珠紧紧盯着对方,感受着一个人在自己施加的死亡中带着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感受走向了生命终点,这种成就感和自我超脱的感受让祖万杀心里感觉满满的,胀痛着。
好像很满足,又好像很痛苦,但这种感觉无疑是在清醒中感受到了生命轮回的壮观时刻。
虽然这种心情她当年和屋渡厄分享过,但被对方惶恐地进行了半年的心理劝导。
在她印象中,屋渡厄一直最珍惜生命最渴望生命,乃至于无法接受人会死亡这种必然的结局,也无法接受祖万杀天生带着的一部分关于散播死亡的宿命。
从短暂的回忆中退出来,祖万杀眼睛一眨,郑重告了别:“姑娘,生死轮换,来世再见吧。”
贱丫头的笑容停留在脸上,以一种安详快乐的方式死了。
做完这些的祖万杀最后看了一眼院子,朝着胡苏女的红影狂追了出去。
胡苏女还是往前不断逃逸,时隐时现,既不真的把祖万杀甩下,也不让她抓到自己,和刚才不惜打散身形也要逃走的决绝样子不一样了。似乎是有意要把她引到什么地方。
布坊?祖万杀心中猜测。
之前在守村人家里,胡苏女就想骗自己去一趟布坊,它伪装傅贞的目的就是这个,现在被意外揭穿,干脆变成了引路。
这时就觉得周身一股血腥痛苦之气翻涌萦绕,建立了祭坛联系后,屋渡厄的灵信也可以传到了她的身边。
沙哑低沉的女声环绕在她身边,唯一可惜的就是语气不太待见自己:“我从天庭上试了十几次,唯一比较接近你的时间是再早三个月前,地点是窈窕乡附近的县里,三个月后见。”
祖万杀倍感惊喜,欢快回信:“哇,你好厉害,那种混乱里都能和我如此接近,看来我们的缘分和羁绊马上就能让我们再次见面了!”
屋渡厄大概被她搞得又气又无语,隔了一阵才语气有些扭曲地回信道:“为自己死期将近很高兴吧。”
“要是死在你手里,我会比飞升还高兴。”
“……你现在说话好恶心。”对方甚至反胃地干呕了两声。
祖万杀想到了别的,提道:“我刚才往你那里送了一个灵魂,是窈窕乡里唯一的正常人了,希望来生能有个好身世。”
屋渡厄回道:“你杀人倒是麻利,一点也不费劲。还很热衷于此吧?没人性的东西。”
突然祖万杀答非所问又冒出一笔,语气诚恳地请求对方:“渡厄,你既然要等三个月,不如这期间帮我想一个法名吧?”
屋渡厄自然否决了,说道:“法名只是虚名,没必要费心思取。”
祖万杀叹口气,解释道:“原本我也是这么觉得,但魁娘娘给了我一个教训,我现在觉得虚名也应该注意一下,最好是听着越厉害越好——毕竟神仙之间也有竞争嘛,乱世就是这样,人间打仗争皇位,天上倾轧争信徒。”
屋渡厄接下来要在小县城里等三个月,应该挺闲的,加之有事相求,所以还愿意和祖万杀多说两句话,道:“打仗就会供奉杀神,你不用跟着瞎起哄。”
祖万杀立即笑着回信:“要居安思危嘛,但是鬼王属于铁饭碗,不论信不信,人总得死吧,死了就得在你这里管轮回,你觉得法名是虚名也没错,对你来说完全是锦上添花,甚至不添也行。这么一想我还挺羡慕你的。”
屋渡厄那边又隔了很久,久到祖万杀已经追过了半个村庄,才听那边压着怒气问:“你怎么不来当鬼王?”
祖万杀吓得脚下差点踩空,心道不妙,她这边两头忙活,说话没过脑子,赶忙找补道:“但是我们的职责范围高度重合呀。”
屋渡厄幽幽地回信一句:“我不杀人。”
祖万杀连着两个跳跃,从屋面翩然落到了路面上,脑子一转,诡辩道:“我也不杀,我只是……帮助灵魂脱离原有躯壳,寻找下一个新的躯壳。嗯,算二道贩子吧。”
回信中,屋渡厄被这混蛋逻辑气笑了:“对对对,帮助灵魂转移躯壳,但不管灵魂愿不愿意是吧。强买强卖的二道贩子。”
祖万杀笑吟吟奉承:“这不也是靠着您嘛。”
没想到这话给屋渡厄提供了某个灵感,沉吟问:“你当初制造鬼王和我说是为了众生有轮回,其实也是为了让你能够位返杀神之后,可以无后顾之忧吧?”
毕竟杀神再厉害,总要有灵魂的轮转才行,一位杀身的背后如果没有一条庞大的轮回之路运转,最后也只会无人可杀,无威可立。
这次她终于把祖万杀怼得无话了。
祖万杀专心致志追着胡苏女跑了两条路后,才回信解释道:“你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坏,当年我的初心可是非常纯洁的。”
灵信送出后,她眼神暗淡,自语自嘲道:“只是太幼稚了。”
祖万杀、屋渡厄:“我们不杀生,我们只是灵魂的搬运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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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金案·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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