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青青被吓得脸都没色了,拽着屋渡厄要走,正在这时,平地一阵狂风骤卷,天地间一切色彩光线全部融合再次改变,这次她们站在了一个村庄中。
天色混黑,一位老妇背着半人高的竹筐朝着远处的深山中走去。
毕方对三人,尤其是祖万杀道:“既然这么害怕改变过去,为何冥顽不灵呢?恐怕我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不如你所犯下的滔天业障。阿祖,为师最后给你上一课吧。”
她突然出手杀了那个老妇,空竹筐被身体压扁了。
毕方微笑道:“你看这个老妇,年若无力,也没什么本事,唯一糊口的营生是采药拿到药铺子去卖。但你知道她的死会引发多大的灾难吗?”
祖万杀冷漠道:“你对我说这些没有用。”
毕方不以为然,“你现在觉得没用,是因为你尚还在蒙昧之中,苦苦不肯解脱。”
这镜中世界被毕方寄生了很久,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完全操控这里的所有场景,带领她们去往任何地方。
随着她的话,一幕幕因为老妇而死后的场景开始在她们眼前浮现。
毕方道:“这老妇知道一种难见的药材的生长地,而且为了自己的生意够好从不外传,本来她正在去往采药的路上,被我杀死后,那草药几年内再也没人发现了,此时王举人家中的独女正需要这种药材,却病死了,王夫人打击之下郁郁离世,王举人一朝家破人亡,无心继续读书,反而看破红尘不问世事了,本来他可以阻止奸臣于萌芽兴发之前,改变一国的兴衰,未来却是哀鸿遍野,昏君被奸臣迷惑。”
毕方摇头故作感慨,手中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又在繁华街道中杀了一个坐在轿子内的女人。
“这女人是个商贾之女,半个城的工匠都从她这里买木料起高楼,杀了她,她只懂女红诗赋的妹妹接手了生意,却听从夫家婆婆的话,收了小叔子家的木材来源,都是些外表无碍的腐木。”
“砸下来的酒楼砸死了刚从宫中学书回府的小王爷,于是这一家被满门抄斩。”
屋渡厄怒视着随手杀戮的毕方,道:“别在这里妖言惑众,难道不是你杀了他们?”
毕方道:“凡是都需要代价,我教导冥顽不灵的阿祖,自然代价更重,这取决于阿祖。”
屋青青虽然怕,但也对毕方的逻辑很不屑,道:“你这么厉害的邪神还搞栽赃嫁祸这套?真让人不耻。”
毕方不和她计较一言两语,道:“你觉得这里王侯将相遍地走,有些棘手了是吗?好,我们换个地方。”
场景又来到了一座小城镇中,毕方这次杀了一条小狗。
“这只狗的主人是个二十六岁的女子,她出来找狗不成,反被路过的地痞调戏,反抗之下被打得头破血流,最终无人发现而活活流血而死,县官搜了家,却说她是自寻灭亡,为什么?因为衙役偷走了钱,明明发现了脚印,却为了赃款不被发现随手了解。”
屋青青气不过道:“既然你左右都要杀人,为什么不杀那个奸污犯!”
毕方展颜一笑,道:“杀了那个奸污犯人?好。”
场景在一处窄小的木屋中,一少女孤零零坐在角落里哭泣。
屋渡厄给了屋青青一个眼神,低声道:“不要被她带着情绪走。”
毕方自导自演道:“可是你看,这犯人也有女儿,最后因为无人抚养,被偷走卖给了老汉做妻。”
屋青青强忍着情绪,这次默不作声,看着毕方展露的一个个悲剧。
毕方笑道:“她反抗了,将老汉推倒摔成了重病,不治而死,于是县官说这是谋杀亲夫,哈哈哈哈哈哈!于是她也死了。”
这少女的遭遇让祖万杀联想到了姬会然,她无法忍受毕方再这样摆弄人的痛苦,瞬间冲上去将剑下劈。
毕方这次却没有闪躲,只是微微侧身,让剑斩断了自己一臂后,又轻巧地接上了。
伤口迅速愈合,喷溅的血却飞到了附近的一间小房屋上。
恶血将房屋瞬间点燃,大火吞噬了房屋中惨叫的人。
毕方转了转自己刚接上的手臂,指着失火的院子道:“哦,这个正被烧死的人叫红萼,是个两国细作,是敌国派来对付我刚说的昏君,但是他在本国的日子过久了,有些犹豫起来,不舍得再帮助自己的国家来创造战争,但是王爷被酒楼砸死而降罪商女满门抄斩的事,让他意识到昏君不除,百姓永远没有安宁,于是他终于一鼓作气盗走了最重要的信息,却受了伤,他惊动了昏君和奸臣的党派,撕开了两国虚与委蛇的伪装。”
大火将四人的面孔照得一片猩红。
毕方笑容加深,惋惜道:“其实他今晚及时把消息传出去,算上路程,他们国家是可以赢的,君主也算圣明,但不巧了,今晚他躲在这里养伤并等待时机送出情报,但是你伤害了我,我的血起了大火,把他活活烧死了。”
祖万杀没有什么表情,也不恼火,但屋渡厄注意到她攥着剑的手正止不住的颤抖,显然面对毕方的歪理邪说,祖万杀并没有坚若磐石的意志。但碍于毕方的威力,才一直伺机而动罢了。
屋渡厄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毕方要改变这些过去,她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毕方展示了一片更大的天地,看到了整个国家的变化。
毕方娓娓道来:
“于是两国交战,昏君劳役百姓,国力强盛,虽然胜了,但是没了外敌,流民进入王城,为了体现君主仁慈,稳住流民不闹事,就必须粮食大产不能让这些难民饿死,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徭役,征收土地大批种粮赈灾,许多百姓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也变成了难民。”
毕方指着地面上面黄肌瘦的大股难民,已经聚集到了一个可怕的规模。
她提醒道:“但是一个普通百姓变成一无所有难民只是一朝一夕的事,粮食长出来却是多少漫长的日日夜夜?一无所有的人能熬过去吗?于是有人开始饿死,又人开始造反又被大批镇压处死,王城赢了胜仗,却愈发苦不堪言。没有贤臣敢出来说话,奸臣当道。”
屋渡厄想到了之前的王举人,皱起眉来:毕方不是在随意杀人,她推演了一个世间人与人之间的轮回!
毕方将画面变成了最初杀死老妇的山脚下,指着两个交谈的男人,道:“经济衰落国库空虚之下,药材行业比种地更加挣钱了,这男人失去了农田,来到小镇里采药谋生。”
“那他是怎么知道,现在采药挣钱了呢?”毕方饶有趣味,琉璃般通透的眸子中溢出难以压制的兴奋,急于揭露一个有趣的答案:
“因为奸污犯的女儿的‘丈夫’重病了啊,家丁来他农田附近的山里采药,回去路中讨了杯水喝,两人随口聊了聊,男人获得了启发,他想:我没了农田,就去采药挣钱好了。”
三人皆是脸色难看的沉默,屋渡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毕方对三人的反应很满意,道:“一个采药的老人,让原本的忠臣因丧妻丧女志气消沉,未入仕途,奸臣当道,引来了敌国的觊觎,内忧外患已经危机重重,却美人帐下歌舞声声,商贾之女一死王城坍塌,砸死了王爷满门抄斩,细作家国天下仁心一动就是两国战机提前,交战胜国却因奸臣当道步步衰败,老汉娶少妻病重,家丁讨水,三言两语让被征收了土地的男人离乡采药谋生。”
毕方问出了一个问题:“可是采药的竞争太大了,半路出家的男人,哪有从小干这个的采药女厉害呢?”
在毕方杀死狗的场景再次浮现,她带着三人走了一段路,转角就看到了被地痞打伤流血而死的采药女子。
毕方指着另一扇院门,那门没有被关严,缝隙中是一直观望的眼睛,从门缝的脸上可以认出,这是和家丁交谈转而采药的男人。
“她出门寻找狗的这天夜里,被重伤躺在血泊里等死,邻居男人听到声音出门看到了她,但是为了能够独揽药房的生意,他重新阖上了门,让倒在自己门前的,那个平日帮扶自己教给自己草药的女子,活生生的,眼睁睁的,死在了自己面前。”
毕方慢步靠近了祖万杀,青红的帔帛随风飘动。
慈悲怜悯地看着无声的祖万杀,轻而低的声音如同蛊惑:
“你以为我先杀了采药老人,你以为是少了一位贤臣让奸臣当朝,你以为我杀了这几个不起眼的人却灭了两个国。”
“但其实,我只是杀了一条狗而已。”
毕方陡然收了笑容,压着洁白的眼睫质问:“祖万杀,你又杀了多少人?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你知道这个世界被你扰乱得面目全非了吗?”
屋青青非常不服气地说:“你根本就是在一派谎言,你只说了你想说的!”
毕方被她逗得笑起来,侧头看着她耐心问:“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祖万杀立即扭转头来,冷喝道:“屋青青,闭嘴!”
但屋青青压抑不住愤懑,对毕方道:“你杀了那个卖药的老人!如果……如果她不私心藏那块地,也许一切都不至于如此!”
屋渡厄也对毕方的回答很好奇,她又要如何狡辩,可祖万杀已经预料到了毕方的逻辑,无奈地沉默。
毕方则为二人展示了老妇四十多岁的模样,她采药回家,在山脚遇到了一个被丢弃的婴儿。
毕方道:“老人收养了采药女,照顾孩子‘买奶’藏着地,孩子年纪大了总生病,要藏着地,孩子快到嫁人的年纪了买几件像样衣服,要藏着地,后来她把自己认药的手艺都传给女儿谋生,女儿却死于了地痞与羡煞旁人的认药手艺。她已经年暮,再也不能翻山越岭和新的采药人争夺药苗,只想给女儿攒下来一口棺材,于是藏着地。”
屋青青看着老人与采药女的感情,如何度过了半生,又如何无辜而死,心中的恼怒被酸涩不平代替,眼圈憋得微红,却说不出话来了。
毕方请教三人:“难道她错了吗?难道她不是一个天地可鉴的良善好人吗?我都要感动得落泪了。”
毕方展示了这一桩桩荒唐而残酷的悲剧,反问阿祖:“你凭什么以为你可以改变过去?”
祖万杀黑瞳无光地看着她,如同等待凌迟却束手束脚的罪人。
“阿祖,你的气运再大,再不可一世,也不能真的更改所有人的命运,你怎么知道现在的悲剧,不是所有变化莫测的未知结果中最好的一种下场呢?”
“你怎么知道,祖家满门不是死于你手呢?”
“你怎么知道,孟应尘不是在当年就死掉了最好呢?”
“你怎么知道,屋渡厄被你折磨的生不如死又摘了五行不得超生,不是最好的结局呢?”
句句直戳祖万杀的痛处。
屋渡厄喝道:“你住口!”
“你住口。”祖万杀侧眸向愕然看着自己的屋渡厄,不容置喙道:“带着屋青青赶紧走。”
屋渡厄咬着后牙问:“我走哪里去?你一个人怎么行?”
祖万杀摇摇头,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什么,很莫名其妙地对屋渡厄眨了眨眼,轻声道:“相信我。”
屋渡厄瞳孔微颤。
言罢,祖万杀以所有人甚至毕方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突然打出一股寂灭飞沙,直接席卷了屋渡厄二人,手腕一转,将二人打出了镜中世界被这飞沙湮灭的空洞之外。
屋渡厄与屋青青从天而降摔在了一座庙宇中时,还没有从和毕方对面的压抑与恐惧中缓和。
屋渡厄难以置信,恼怒道:“她那个死脑筋,一定会被毕方忽悠得找不到北的……青青,赶紧和我回泥犁山,毁掉那面铜镜!”
屋青青跳起来道:“不行!那祖万杀也死定了!”
毕方的分灵复活在即,而且可以随意操控因果改变铜镜外的世界,这巨大的危险不容屋渡厄迟疑,脚下一刻不停赶去泥犁山,对屋青青道:“按我说的做,先毁铜镜,至于她……我知道该怎么办。”
不能让毕方继续摆弄因果了,就像祖万杀说的,祂不在乎所有人,这个世界会被祂摆布的一团乱遭。
屋渡厄起身朝外跑去,忽然听到庙后一阵欢天喜地的吹打声:
“天浊元魁无上灵法娘娘显灵了!”
“魁娘娘再塑金身,位返九重天!”
听到这亢奋的欢呼,二人齐齐转身,才赫然发现,她们掉落的位置竟然是一座魁娘娘法神殿。
正如那些邪信徒说的一样,魁娘娘的法像一夜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半人半蛇的模样又长出了两对手臂,高举的两条手臂施无畏印,自然垂下的手臂施禅定印,中间原本两条手臂施说法印,她的脸一半还是温柔貌美,另一半却成了覆满鳞片羽毛的邪异兽头,嘴角含着笑,眼神却冰冷地看着殿下来人。
魁娘娘怀中揽着一柄此前从未见过的法器——玉如意。
言出法随,皆随我意。
屋渡厄额头一阵燥乱刺痛,不敢置信道:“那条天命,那条不知道什么作用的天命,真的让白命兰炼成了,是如意天命!”
屋青青双眼瞪大,脑子里迅速捋出了一个很不妙的念头:“魁娘娘之前还惦记我们的泥犁山,这次她突然升境了,泥犁山不会出事吧!”
“……先回泥犁山!”
屋渡厄带着屋青青在城中迅速奔跑,城中街道到处都是亢奋的人群,有邪教徒,也有寻常百姓。屋渡厄只能找几个避开人群的时机迅速穿梭。
跑着跑着,屋青青忽然道:“渡厄,好像有些不对……”
这些人太兴奋了,家家户户的百姓从房屋中钻出来,他们口中呼喊着:“祖家天子重归龙城!万家败了!”
“祖极!祖极将会是新的皇帝!”
城门街道破开,一对铁马骑兵挥舞着祖家天子的玄色旗号踏破了城池,一路凯旋而过。
屋渡厄咬牙:“确实不对,祖极怎么可能战胜得这么快!才过去一天?”
“不……也许是祖万杀把我们退出铜镜时出了错,时间变了。这可能是……很久之后了?”屋渡厄也不能确定,眼前街道的一切场景都不像隔了很多年的样子。但事态的变化却太莫测,太不对劲了!
二人生怕突然境的魁娘娘再次对泥犁山出手,一路紧急赶回了泥犁山。
泥犁山内很热闹,山脚下遥遥一看,就见群山内坠神峰上搭了戏台子,屋络奈傅清鸿花景明全部在座,正陪着屋家历任鬼王的亡魂看鬼戏。
新戏刚开场,清亮尖细的戏腔在寒山内飘荡:
“悠悠荡荡风一阵,来了屈死一亡魂——”
——砰!
一声巨响。
屋渡厄与屋青青身体都是一僵硬,缓缓回身看去。
却发现那怦然坠地的,正是扭曲变形,七窍流血黑目圆睁的祖万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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