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将钟山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昆仑山其他神兽。
他抱着陶潇,语气坚决:“如果诸位接受不了,我会带着陶潇离开昆仑山。三日后,诸位给我一个答复吧。”
说罢,他没有再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抱着陶潇回了自己的竹屋。
白泽闭关三天三夜,将陶潇身上的封印再度加固。
但他也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看着依旧昏睡着的陶潇,以及陶潇身上几乎要化为实体的黑雾,那是层层的业障,浓厚到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
白泽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做的真的是对的吗?他真的能保证陶潇不失控吗?
在钟山时,他已经很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到底有多强大。陶潇一旦失控,他阻止不了。
因此烛九阴的提议其实很合理,在此刻除掉隐患,兴许就能够避免今后的滔天大祸。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但是,这对陶潇公平吗?
他才刚刚降生不久,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命运?
白泽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陶潇。
陶潇蹙着眉头,陷在噩梦里,很小,也很脆弱。
如果在人族,陶潇这个年纪,应该在父母跟前被娇宠着长大,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而且这是他从小养大的小家伙,会跟在他身后软软地叫他哥哥。明明因为本能难以控制食欲,却能够压制本能,隔三差五分享食物给他。
白泽的眼前不知何时已经湿润,变得有些模糊。
他不由得记起陶潇仰头叫他哥哥的模样,眼睛像绿宝石一样,那双眼睛就这样专注地看着他,满含信任、依赖,仿佛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样纯粹的信任,让他怎么舍得辜负?
白泽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会护着陶潇,管着陶潇。
捡到陶潇时,归终曾说陶潇的命数已经更改,未来已经改写,那么一切还来得及,一切皆有可能。
晨曦刺破黑夜,阳光洒在老旧的木门上。
三天时间已经过去。
白泽抬手,替陶潇遮住刺眼的阳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天时间,应该足够其他神兽权衡利弊,决定陶潇的去留。
其实白泽心里很清楚,神兽和凶兽原本就不共戴天,有着五年的情分在,他们或许不舍得当场杀了陶潇,但大概也不会留陶潇在昆仑山了。
白泽已经做好了带陶潇离开昆仑山的准备。
他抱着陶潇,轻轻推开木门。
木门嘎吱一下打开,耀眼的阳光刺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眯起眼睛,才发觉门口乌泱泱一片,众人都来了。
难道他们还是容不下陶潇,想杀了他吗?
白泽将陶潇抱紧了一点,“你们……”
重明率先开口道:“白泽,留下他吧。”
麒麟也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潇潇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他在山上捣乱也是我带着的,有什么事都冲我来,不要杀他!”
一向轻佻的九尾狐此刻也分外严肃,“我不相信我们养大的孩子会长成魔头。白泽,你要对我们有信心,也要对陶潇有信心。”
众神兽你一句我一句,屋前一时分外热闹。
因为神兽大多是兽类,有的化着兽形就过来了。
如钦原、希有、鸾鸟之类的鸟族,站在树梢叽叽喳喳,而陆吾、开明兽之类的兽族则在院子里发出惊雷般的虎啸声。
偌大的院子被挤得水泄不通,各种神兽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声音也格外嘈杂,此起彼伏,闹腾得要命。
白泽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意识到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不过他没有多解释,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他郑重地行了一礼,“既如此,还望诸位助我。”
重明拦住他,“何必这么客气,陶潇是我们一同看着长大的,我们是为了他。”
白泽没再多言,向众人讲述了自己的计划。
之后,他先带着陶潇去西华拜访女娲,请求女娲给陶潇做一具人身,又到九州各地寻找要用的各类奇珍异宝。
耗费数月,他终于回到了昆仑山,结合众神兽之力,将陶潇原本的躯体封印在昆仑山地底,引魂魄入人身。
至此,大功告成,陶潇从人身中苏醒。
陶潇醒来时,只觉得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他脑子一片混沌,身体也说不上来的沉重,仿佛被什么网住,用不上力气,难受得要命。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熟悉的幽蓝色眼睛。
这双眼睛让他觉得很安心,哪怕有很多东西他都已经忘了,还是记得这双眼睛。
他本能地扑到那人怀里,轻声喊了一句:“哥哥。”
他感受到白泽似乎颤抖了一下,然后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轻轻“嗯”了一声,眼神里是他读不懂的情绪。
陶潇奇怪地眨了眨眼睛,这才注意到,大家都来了,不仅屋里站满了,连院子里也没有空隙。
陶潇一一看过去,觉得他们很熟悉,但他却连他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连年月都忘记了。
睡着前他在做什么?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仿佛跟白泽下了山,又仿佛没有。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白泽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他,说他太累了,再去多睡一会儿。
陶潇确实觉得很累,身体太沉重了,眼皮也一直往下掉。
陶潇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奇怪,变得不像他的身体了,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昏昏沉沉间,他听到众人都出去了,白泽似乎跟他们商议着什么事。陶潇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很奇怪,他的听力已经退化成这样了吗?明明以前就算他们说话声音再小,他也能很清晰地听见。
他挣扎着爬起来,下了床,走到水盆边,看到了他如今的模样。
他依旧是他,这张脸没有任何变化。
他盯着水里的倒影,疑惑地轻轻抚了抚发顶,以前这里也是空的吗?他怎么记得以前这里有一对角?真的有一对角吗?好像记不清了。
他有些饿了,于是像往常一样,随手拿起旁边的青铜摆件就放到嘴边啃。
用力啃了一口,陶潇却僵住了,青铜摆件毫发无损,连牙印都没有留下,陶潇的牙却崩掉两颗,摇晃了几下掉到地上。
陶潇整个人都呆滞住了,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两颗牙,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恰巧这时麒麟怕陶潇无聊,进来找陶潇玩,一推门就看到这幅场景。
陶潇怕麒麟笑话他,绷起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麒麟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笑话他,反而将他抱起来,小心翼翼地安慰他。
“没关系的,潇潇,你是到换牙期了,小孩子的牙长得很快的。人界有一种说法,把换下的牙丢到高处,小孩子就能长得很高。我帮你把牙丢到最高的山峰上,你一定能长得最高。”
麒麟从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性子,于是还没等陶潇为他的牙哀悼几秒,他就被麒麟强行偷走,爬山去了。
直到白泽冷着脸找过来,陶潇还有些恍惚,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明媚的红衣少年是麒麟。
他似乎真的忘掉了很多东西。
他还是改不了乱吃东西的习惯,于是牙隔三差五地掉,又长出新牙。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肚子会很疼,疼得快要死掉,然后又被白泽用法术治好。
白泽无奈地告诉他,不要乱吃东西。但陶潇还是改不了。
于是白泽就隔三差五给他带好吃的回来,至少吃了好吃的,他就没有胃口去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他一天天长大,也终于意识到,他和其他神兽不一样。
神兽们告诉他,他是他们从外面捡回来的人族。因为寻不到父母,所以他们才将他带回昆仑山抚养。
陶潇丝毫没有怀疑这个说法。他身上没有福泽庇佑,自然不是神兽,那么除了人族,他还能是什么呢?
那时他已懂得这对于凡人来说是多大的机缘。他们教他读书明理,修仙悟道,让他脱离凡人的生老病死之苦。
他们从未将他当成异类,而是将他当成年纪尚小的弟弟看待。
还有白泽,白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翻涌,又在未知的力量下逐渐退去。
仿佛隔着一层雾,看不清摸不着。
陶潇在水里沉沉浮浮,几乎快要窒息,却又在最后一刻浮出水面。
他猛然睁开眼睛,眼前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他觉得有些晕,身体还在晃动,仿佛他还浸泡在水里,随着海浪沉沉浮浮。
陶潇的记忆很混乱,分不清今夕何夕,呆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他帮妖管局抓捕制造台风的幕后凶手时,被暗算掉进海里了,是他的储备粮人类救了他。
这是哪儿?白宴礼呢?他有没有事?
他强撑着坐起来,才发现他是在一个游轮上的房间里,难怪这样晃。
房间不大,却干净整洁。他躺在一张小床上,而隔壁的床上也躺着人。
是白宴礼。
白宴礼还昏迷着,闭着眼睛,像一尊俊美的雕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