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帅书房的东面和北面靠墙的位置是两列书架,书架修得极高,几乎与屋顶平行。书柜前,摆着一个巨大的写字台。
这整整两墙书涉及的内容五花八门,有《资治通鉴》和《史记》,也有地方志、民俗文化相关的古籍;有军事政治类的典籍,偶尔又能看见一两本明清小说。东面书架最下面那一排,甚至还放了碑帖画集。
“当大帅要涉猎这么广吗?”简无忧仰起头,视线扫过一排排的书目,觉得脖子有些酸。
程酒却拿起了书桌上那本卷了边的书:“其他的书不好说,但黄大帅是真喜欢这本《营造法式》,都翻得卷边了,上面的笔记写得密密麻麻的。虽然这个字迹不太像一个博览群书的文化人写的。”
空了片刻,她又补充道:“哦,这本《园冶》也是一样的待遇。看来他对砌房子挺感兴趣啊?”
简无忧撇了撇嘴,翻着写字台上的其他物件,悄声说道:“总不至于这栋楼都是黄大帅自己设计修建的吧?”
写字台大得离谱,以至于上面堆着一堆杂物,空间依旧绰绰有余。
标配绿台灯的旁边摆着一个老式的拨盘电话,左手边的水晶烟灰缸跟汤碗差不多,旁边的黑檀木架子上放着一支玳瑁烟嘴的海泡石烟斗,旁边还有一盒20支装的火柴。
简无忧打开火柴盒数了数,火柴用了五根,她拿出一根火柴,拨了拨烟灰缸里的灰,烧过的火柴也就两根左右。
“嘶,黎明厅焦尸的引火工具会不会是大帅的火柴?这不会是一个东方快车谋杀案吧?人人都想搞死魏师爷吗?”
简无忧翻着烟灰缸发散着思维,突然找到了没燃尽的纸屑:“咦?黄大帅这是在监视桃姨娘吧?”
程酒放下手里的账本凑了过来:“什么?占有欲这么强?这就是爱吗?”
纸屑上可见的字不多,依稀能看清写着桃姨娘、密会、1月18、商会、参谋之类的词语。
“巧了不是,这里有完整的记录。”程酒眯着眼看清这几个字以后,把账本拿给了简无忧。
简无忧接过账本,边翻边问:“秋后算账本?这个时间,眼熟啊。”
只见她点着账本的一处,侧头看向程酒:“1月18日,买油画、裁旗袍、买貂,紧接着第二天就买了大批粮食运回娘家,还顺手给大帅买了海泡石烟斗。”
简无忧又翻过两页,指给程酒看:“24日买画,定了大批的细棉布和棉花捎回娘家,顺手给大帅买了两盆玻璃海棠。药品用油纸包好,藏在粮食里不要太方便,还有那些布,一匹匹,长条的,多好藏东西啊。”
程酒指了指摆在书房八角花几上的玻璃海棠,说道:“恐怕还不止。这个时代背景下,烟斗和花虽然金贵,可黄大帅身处高位,什么新鲜玩意没见过?桃姨娘和江尚游运东西出去,他就这么熟视无睹?”
简无忧来不及合上手里的账本,恍然大悟地站直了身子:“有道理,黄大帅藏得挺深啊。”
随着她的动作,一张信纸从账本飘落下来。
程酒俯身捡起信纸,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气笑了:“魏师爷还真是个耳目众多的混蛋。他自称有桃姨娘和江尚游会面的证据,威胁桃姨娘陪他一晚,不然就找大帅告发她。”
“这男的是不是奇怪的漫画看多了,觉得威胁这种事百试百灵啊?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觉得黄大帅怎么着,都得烧一个魏师爷助助兴。”对于魏师爷的行径,简无忧只觉得十分不齿。
她俩在写字台前盘剧情盘得津津有味,但休息室里,吴丹心正蹲在衣帽间一角,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团成一团似乎能让她更有安全感。
这是书房南边隔出的一部分空间,被布置成了自带衣帽间的休息室。
刚刚程酒突然对吴丹心发问,吓得她差点将心里的秘密脱口而出,连忙用“分头找线索效率更高”的借口狼狈逃离。
吴丹心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程酒这个人,也担心程酒早已窥探到自己的秘密。
现在的吴丹心觉得自己仿佛从踏进这间密室起,就被莫名其妙的剧情裹挟,包括结识程酒。
不,不仅仅是自己。进入这间密室的每一个人,都卷入了莫名其妙的剧情里。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除了继续找真相和出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想通这一点,吴丹心暂且压下心头的忐忑,起身准备翻找衣帽间。
没想到蹲太久,脚麻了,加上生理期脑部供血本就不足,她起身的瞬间眼前一黑,急忙伸手扶向旁边,却没想到撞向了一扇纸糊的推拉门。
只听到“唰”一声,纸破了,吴丹心摔倒在地,不可避免地惊呼出声:“啊!”
听到吴丹心的呼喊,程酒跟简无忧看了一眼对方,异口同声:“不会又丢一个吧?”
两人急忙往休息室跑去,还没进休息室的大门,便看到吴丹心跪坐在门口等她们,顿时放下了一半的心。
简无忧上前把吴丹心扶起来,坐在绣凳上:“刚刚怎么回事?还以为你也走单线了。”
吴丹心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没,就是蹲久了腿麻了,走单线是不可能走单线的。对了,找到一扇门,跳关吧?”
程酒瞅了瞅推拉门后的空间,比对着在魏师爷房那儿找到的房间分布图稍加估算,心下了然:隔壁是桃姨娘的房间。
几人一合计,直接往桃姨娘房间钻去。
就在她们闪身进入桃姨娘房间的时候,写字台上的水晶烟灰缸仿佛被谁气急败坏地砸了下来。
不过因为写字台下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烟灰缸掉下来也就弹了两下,没有打碎。
紧接着烟灰缸好像被未知的东西一脚踹出去很远,那“喀哒喀哒”滚走的声音也不知道桃姨娘房间里的几人听到没。
桃姨娘的房间也是由两间屋子打通之后重新布置的,房间里几乎整面雕花的楠木衣柜和雕花的楠木拔步床显得十分华贵,床旁边的衣架上斜斜地搭着一件桃红色团花暗纹的缎子旗袍。
两间屋子的连接处摆着花梨木的多宝阁,上头零碎放着些摆件玩意儿。
房间的墙上还错落有致地悬着几幅西洋油画,看起来屋主人也是个颇具雅趣的人。
休息区外便是书房一张整板的水波纹楠木书桌,在光线映衬下显得华贵生动,尤其醒目的是书桌后面的墙上,嵌着一幅六尺整张的工笔山水画,飞流直下的瀑布活灵活现,气势十足。
书桌上头零散地放着几本线装书,一角摆着一个青花的笔洗,底部还留着些水印子。
一方刻着如意云纹的红丝砚上斜斜地倚放着一块漆烟徽墨,两支玉竹笔身的毛笔正架在如意形状的笔搁上,笔头已经硬邦邦的了。
笔洗旁边小叶紫檀的笔架上悬着大大小小的羊毫、狼毫,有几只笔的笔尖磨得都有点儿秃了,想来这些笔并不是纯装饰的用途。
桌面上还铺着一张四尺三开的熟宣,上头是一幅还没上完色的工笔山水画。
不过最吸引程酒注意力的还是书桌上那个穿黑色袄子,抱着一个倒着的金元宝,总角垂髫的泥娃娃,这泥娃娃身下也垫着一个花布垫子。
找到江尚游的对接人了。
程酒盯着这花布垫子觉得眼熟,伸手往垫子里掏了掏,果不其然掏出来一本《庄子》。
联到江尚游房间里的书和画,程酒就近站到一幅油画前。这幅画的主体是一位倚靠在窗边的女子,小巧的耳垂上挂着平安扣形状的耳坠子,耳坠子下还飘着几根流苏。
“这幅画画得不错,用色和笔触带了点德拉克罗瓦的影子。”简无忧跟着程酒站到这幅人像下头,轻声说到。
“德拉克罗瓦,是谁?”程酒回过头问简无忧,一脸懵懂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呆,反而鲜活了不少。
简无忧看着程酒仔细解释:“这幅画是江尚游画的,落款是花体的‘Bateau Léger’。德拉克罗瓦是一个法国画家,《自由引导人民》的作者,江尚游刚好是从法国留洋回来的,对上了。”
程酒又看了看旁边一幅画,是湖边的风景,主体是几丛形态各异的鸢尾花,落款跟那幅肖像是一样。
于是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如果我在油画里藏着数字或者其他信息,在不刮开颜料的情况下有没有办法可以看出来?”
简无忧听着程酒的问题,眼神犀利地盯着墙面上的几幅油画,不过片刻便明白了程酒的意思:“接应江尚游的人果然是桃姨娘。”
程酒挑眉,点了点头,指了指人物画:“平安扣。”
她又指了指风景画里鸢尾下的色块:“花盆。”
最后,程酒指了指泥娃娃和《庄子》接着说道:“相似的泥娃娃和《庄子》,合理怀疑书是密码本,画是载体。但我暂时还没想明白,他们用的哪种加密方式。”
这时吴丹心从旁边递过来另外一本《庄子》,“我觉得后面的房间可能用得上,就把江尚游房间的《庄子》带出来了。”
只见她扬了扬手上的一张红纸解释道:“大帅给桃姨娘写了婚书,这算是霸道大帅狠狠爱吗?如果这个生辰八字没错,桃姨娘正好比江尚游大三岁。”
吴丹心的话让程酒顿时灵光一闪,翻着两本密码本比对起来。没翻几页,程酒就看着房间里的油画笑出声来:“哈,原来如此。”
吴丹心听到这话好奇地凑了过来:“解密了?”
程酒点点头:“女大三,抱金砖。江尚游房间的泥娃娃是抱着金砖的女娃,桃姨娘这里是抱着元宝的男娃,男娃的元宝是倒着的。”
吴丹心和简无忧看了看泥娃娃异口同声:“然后嘞?”
程酒分别翻开两本《庄子》:“两本《庄子》页码和字的排序都是错位的。如果我猜得没错,江尚游和桃姨娘传递的密码信息得位移后才能解出来。”
说到这里,程酒又低下头仔细琢磨着:“他俩房间挂的是彼此的画,所以他们交换的信息一定在画里。只不过,解题的方向和思路有了,题目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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