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穴在狂风中如危舟颠簸。而那只金雕在攫走裂喙后,连同爪间滴落的血珠一同消失在云层深处。
阿布卡赫赫的利爪抠进松木髓心,琥珀色的树脂混着雨水,将白帝生前抓挠的印记泡成模糊的泪痕。风青数着母亲翅膀抖动的频率——十七下,比往常快了近一倍,雌性海东青正努力克制杀戮的冲动。
金雕的尾羽早已消失在天际,唯有血腥气在水雾中愈发浓烈。
裂尾将自己蜷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躲避刻进骨血的恐惧。
阿布卡赫赫伫立在巢穴最高处的断木上,雨水顺着她凌乱的飞羽汇成溪流,在岩缝间冲出蜿蜒的血沟——那是裂喙遇袭时,利爪在地面留下的最后印记。
阿布卡赫赫的悲痛在那一刻凝固成冰。她僵立在巢沿,锋利的爪子深深抠进岩石,直到鲜血与石粉混为一体。
裂尾瑟瑟地贴在母亲腹部,焦黑的喙尖不时啄击空气,发出细碎的呜咽。风青用喙尖轻触他的绒羽,试图传递些许安慰。然而,她知道,这个家庭的裂痕已无法弥合。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风青只来得及护住晓晓,试图用身体遮挡住致命一击。阿布卡赫赫只来得及护住离她最近的在事故发生时还在争抢食物的裂尾。等回过神来,事已成定局。
裂尾被母亲护着目睹了一切的发生,他瑟瑟地紧紧贴在母亲腹部,回味着痛失兄弟的苦涩,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阿布卡赫赫再次失去亲人。丧子之痛让她暴怒无比,却也只能恨恨地呆在原地。
没有了白帝的看护,她不敢再在失去一只雏鸟后出去追击那只金雕。
周围还有多少顶级掠食者躲在暗处虎视眈眈,阿布卡赫赫不知道,却也不敢赌。
翌日,熹微晨光尚未照亮混同江畔的悬崖,阿布卡赫赫便已从巢穴中振翅而出,她深吸一口凛冽的晨风,试图驱散那萦绕在心头的沉郁阴霾。回想起往昔白帝与幼崽们嬉戏的温馨场景,她的利喙微微颤动,那抹似有似无的弧度转瞬即逝。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于未来之路,而非沉溺于过往的悲恸。
她想,她也该振作起来了。她必须让崽子们在残酷荒原上立足。
于是,当缕缕曦光穿透云霭,温柔洒在这片古老土地上时,阿布卡赫赫痛定思痛,开始了新的教学。
没有给风青她们这群崽子缓冲一下失去亲人的时间。
混同江的晨雾还未散尽,阿布卡赫赫的羽翼已掀起罡风。雪兔在巢穴中疯狂蹬腿,后爪在玄武岩上刮出凌乱血痕。
她带着几分决绝,直接将一只通体雪白的,还在活蹦乱跳的雪兔陡然扔进巢穴,那清脆的撞击声犹如战鼓,瞬间将尚沉浸在哀思中的幼崽们惊醒。
她自己则沉稳地蹲守在巢穴入口,那双锐利的鹰眸仿若两簇燃烧着凛冽火焰的星辰,死死盯住每一个细微动作。
每当幼崽们即将捕获猎物,正当他们以为即将收获胜利的喜悦,她便用翅膀掀起罡风干扰——这是最残酷的饥饿训练,每个失误都要用血痕来付学费。
风青下意识伸长脖颈,看向母亲,却见母亲那双琥珀色眼眸深处,波澜涌动,既没有怜爱宽慰的暖意,也无半分心软退让之意。
她似是化作荒原上亘古不变的规则,冷酷无情却又铁面无私地执行着使命。
风青看着幼妹被掀翻在岩壁。“左侧第三根树枝。”风青用尾羽轻点晓晓的翅膀。幼妹颤巍巍地扑向提示的方向,却在即将触到兔耳的瞬间被裂喙撞开。兄妹俩滚作一团时,阿布卡赫赫的利喙已悬在头顶。
而面对这样的情景,风青竟然松了口气,因为她看见了自白帝失踪后,终日在阿布卡赫赫的眼中酝酿着的风暴和抑郁有了消逝的趋势。
每一次捕猎失误,阿布卡赫赫必揪着那只幼崽,逼着幼崽直面失败,逼着它记住被猎物逃脱时爪子落空的刺痛。
日复一日的训练愈加严苛,阿布卡赫赫就如严厉的教官,仔细校对着风青他们的每一个姿势,势必要让她们踏出最完美的“正步”。
这教导残酷得近乎无情,可当风青她们在无数次失败后,终于能在罡风中稳稳抓住兔耳,她们才读懂阿布卡赫赫眼中那抹深沉的温柔。母亲教会它们的,是在这荒芜混同江畔,失败是场躲不掉的劫,可只要还喘着气,就得以更锋利的爪、更冷硬的心,从失败残骸里,撕扯出下一回合反扑的生机。
这天,暮霭如一匹流光溢彩的华美锦缎,从天边悠悠然铺陈开来,将混同江畔的山川草木都染上一层迷离的橘红。
阿布卡赫赫带着猎物归来。不是往日的雪兔或松鸡,而是半只还在抽搐的成年猞猁。鲜血顺着它锋利爪尖滴落,在岩石上砸出朵朵猩红血花。
阿布卡赫赫母鹰的利爪深深嵌进猎物咽喉,琥珀色的兽瞳正对着四只雏鸟的方向逐渐涣散。风青嗅到浓烈的麝香气味——这是雄性猞猁标记领地时的腺体分泌液。
“看好了。”阿布卡赫赫好似在说,她突然松开爪子,垂死的猞猁猛地弹起。风青本能地护住弟弟妹妹,却见母亲如黑色闪电般俯冲而下——不是啄向致命的后颈,而是精准剜出猎物的左眼。
猎物装死时,眼框周围的肌块会抽搐。母亲将血淋淋的眼球踢到雏鸟们跟前,势必要让她们都记好。晓晓瑟缩着往风青翅下钻,裂喙却突然扑向眼球。阿布卡赫赫的瞳孔闪过一丝异彩,尾羽罕见地轻摆三下——这是白帝生前发现猎物时的习惯动作。
正午的日头将岩壁烤得发烫。阿布卡赫赫用尾羽将孩子们扫出巢区。
母亲尝试着让幼崽们在巢区周围找寻食物。
风青和晓晓她们分开。
等风青叼着岩松鼠返回时,便目睹弟弟妹妹被渡鸦群围攻的惨状,那群食腐者眼中闪着贪婪凶残的光,漆黑喙如雨点般啄向雏鹰们脆弱眼眸——那些食腐者专挑幼鹰下手。
“侧飞!贴地!”风青的鹰喙中发出最简单的出生以来跟随母亲她们学到的相关指令,这些也曾被她运用于她和晓晓和裂喙兄弟的“交战”中。
她扔下猎物欲俯冲救援,尾羽却被母亲凌空截住。
阿布卡赫赫的利爪像铁钳般箍住她的翅膀:她要让幼雏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弱肉强食。
夜幕低垂,混同江被暮色染成深邃酒红,如沉睡巨龙静卧于大地怀抱时,裂尾瘸着腿爬回巢穴。幼弟的右翼以诡异的角度弯折,晓晓尾羽则只剩光秃秃的羽管。
她们合力拖回的“猎物”,不过是半只腐烂的田鼠。
受伤的幼崽们拖着残破身躯艰难归巢,而阿布卡赫赫只是冷漠审视着它们,连仅存的半只腐鼠都被无情抛弃。
母亲的冷笑惊飞了夜栖的寒鸦。她将田鼠踢下悬崖,利喙突然啄向裂尾的伤翅。
“母亲!”风青张开翅膀横在中间,颈羽根根竖起,炸开如银盾。晓晓吓得钻进岩缝,却看见长姐颤抖的尾羽在月下划出银弧。
那抹银弧似要将往昔父亲身影从虚空中勾勒出来,试图驱散眼前的寒冷。
阿布卡赫赫的暴怒持续到后半夜。当母亲终于倦极而眠,风青悄悄叼来珍藏的雪貂皮。
这是白帝生前最后的猎物,银白皮毛还残留着父亲羽翼的温度。她将貂皮盖在弟妹身上,学着母亲之前的样子梳理她们的残羽。
她轻啄晓晓凌乱的耳羽,爪尖拂过裂尾折断的飞羽。
月光漫过断崖。
“父亲说……”风青喉里滚出几声安抚的低鸣,将貂皮盖在弟弟妹妹们身上,声音轻得像松针落地,“受伤的鹰要学会用月光疗伤。”
裂尾和晓晓蜷缩在银白色的温暖里,听着风青讲述白帝关于如何借晨雾隐匿踪迹,怎样用冰面反光迷惑猎物。就如同在听一段逝去的传奇。
那些昔日片段在夜色中被重新拼凑,成为治愈伤痛的良药。
当然风青讲给他们最重要的是——暴风雨来临时,家人要紧挨着彼此才能保住体温。
晓晓突然叼来了半颗巢区周围枝丫侧斜递出的冻硬的蓝莓,轻轻放在二哥曾栖息的角落。而昔日白帝最爱的栖枝处——那里新生了株极地紫菀。
蓝紫色花朵在月光下闪烁,在夜里绽出星子般的蓝。
混同江的涛声拍打着悬崖,等两个弟弟妹妹渐渐在夜色中睡去。风青望着母亲孤零零的背影凝固在断崖尽头。
月光勾勒出她残缺的尾羽轮廓。
在阿布卡赫赫永远挺直的脊背上,有块羽毛格外凌乱——那是白帝最爱梳理的位置。
阿布卡赫赫挪动位置,沉默地梳理着孩子们带伤的羽毛,爪尖残留的敌血在白帝的爪痕旁印下新章。
而风青只是沉默地收集弟妹脱落的绒羽,在父亲惯常栖息的岩缝筑起小小的冢。
混同江的涛声裹着冰凌撞击崖壁。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母鹰忽然振翅长啸。风青看见她冲向渡鸦群栖息的冷杉林,利爪撕碎的不仅是昨日的仇敌,还有那个困在丧偶之痛中的自己。
幼隼们战栗着见证这场血色洗礼。阿布卡赫赫归来时,喙尖滴落的黑羽在巢穴前铺成宣言:折断的翎管终将新生,而万鹰之神永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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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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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万鹰之王×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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