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晨露还未散尽,京城将军府的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穆书仪正在内室梳妆,铜镜中倒映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容。这些日子,边关战事吃紧,她总是睡不安稳。
"夫人!"贴身丫鬟春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煞白,"外头来了个快马传信的,说是边关军报!"
她手中的梳子顿了顿,心跳突然加快。这些日子边关战报频繁,每一份军报传来,她都忐忑不安。塞外胡人大举入侵,战况愈发紧急,她的心也跟着一天天悬了起来。
"让他在正厅稍候。"她放下梳子,整理了一下衣裳。铜镜中的女子强自镇定,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只是那微微发颤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将军府的正厅里,传信的军士风尘仆仆,腰间的佩刀上还沾着血迹。见她进来,立刻单膝跪地:"卑职参见夫人。"
"快快起来。"她稳稳坐下,竭力维持着镇定,"可是边关有急报?"
军士站起身来,却低着头不语。他的铠甲上满是划痕,显然是经历了恶战。这情形让她心中愈发不安。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祥预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军士咬了咬牙,声音有些发抖,"边关守住了,将军他......"
话音未落,春雨已经惊呼出声:"夫人!"
她猛地站起身来,胸口剧烈起伏,却强自镇定:"将军如何?"
"将军......"军士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将军为保城池,亲率死士突围。城是保住了,可将军他......."
"啪!"茶盏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呼啸而过。
"扶夫人坐下!"老管家玄机连忙上前。
她跌坐在椅中,声音颤抖:"具体......具体是怎么回事?"
军士抹了把眼泪:"三日前,敌军夜袭城池。将军亲率死士,引敌军主力追击,为城中援军争取了时间。援军赶到时,将军已经......"
她再也站立不住,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夫人!"春雨和玄机连忙扶住她,"快去请大夫!"
昏迷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的闺名,温柔得仿佛是丈夫的声音。
那是半年前。
"书仪,我这就走了。"丈夫骑在马上,高大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
"妾身知道。"她仰着头,努力显得镇定,"夫君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大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髻:"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在家好生照看自己,别让我担心。"
"妾身晓得的。"故作轻松地语气,"夫君只管放心去,妾身一定好好的。"
丈夫笑着点点头,又对其他人叮嘱了几句,随后便转身挥鞭,率人疾驰而去。她怔怔的站在原地,身上还穿着新嫁娘的衣装,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许久没缓过神。
谁能想到,那竟是永别。
"夫人,您醒醒......"春雨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
她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内室的榻上。春雨正焦急地守在一旁。
"军士呢?"她虚弱地问道。
"还在外头候着。"春雨道,"说是有将军的遗物要交给夫人。"
她强撑着坐起身来:"让他进来。"
军士走进来,跪在地上,取出一个布包:"将军临终前,让卑职带回他的遗物,交给夫人。"
她颤抖着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块玉佩,正是她在丈夫出征时送给他的。玉佩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
"还有这封信。"军士又取出一封信,"是将军给二公子的。"
她接过信:"我会派人去军营送给小叔。"
军士告退后,她坐在榻上,看着手中的玉佩,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丈夫走得何其决绝。临终前都不曾给她留下一字一句,只有这块染血的玉佩,昭示着他的忠勇。
"夫人。"玄机轻声道,"要派人去军营通知二公子吗?"
她点点头:"马上派人去。"
等人都退下,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榻上失声痛哭。窗外,阳光正好,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孤零零的一个。
城外的军营里,桓修之正在帐中练剑。晨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在他的剑身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这是一柄上好的宝剑,是大哥在他及冠那年送给他的。
"二公子!"亲兵匆匆闯进来,神色慌张,"府上来人了!"
他收剑入鞘,眉头微皱:"出什么事了?"
亲兵犹豫片刻,脸色煞白:"是......是边关的消息。"
剑"铛"地一声掉在地上。营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晨风掀动帐篷的声音。
"将军他......"亲兵声音哽咽,"战死了......"
桓修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抓起披风就往外冲,声音嘶哑:"备马!"
马蹄声如雷,疾驰在回府的路上。他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飘扬的旗帜。晨曦微露,城门刚刚打开。守城的兵士认出是二公子,连忙放行。
将军府内一片死寂。下人们噤若寒蝉,正在布置灵堂。老管家玄机见他回来,叹了口气:"二公子,夫人在内室。"
他大步往内院走去,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长廊上回响。转过回廊,正撞见穆书仪从内室出来。她眼睛红肿,想必是刚刚收拾过心情。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素白,发髻高挽,面容憔悴。见到他,微微点头:"小叔回来了。"
这一声"小叔",叫得他心头一颤。他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却见她神色平静,只觉得喉咙发紧:"大嫂......"
"修之。"她打断他的话,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你看看这个。"
她递过一封信。他接过来,认出是大哥的字迹。打开信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大哥给你留了军务要交代。"她轻声道,"你且看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他看完信,攥紧了拳头。信上写着边关军务的具体安排,还有对他的嘱托。
"大嫂......"他抬头,却见她已经转过身去。
她的背影有些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你先去看看灵堂。我去准备一下,一会儿族中长辈们就该来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大嫂节哀。"
她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内室。
春雨跟在后面,担忧地看了二公子一眼。她知道,自从哭过一场后,夫人就一直是这样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桓修之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往前院走去。每一步都很重,仿佛灌了铅一般。
灵堂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丈夫的牌位端端正正地摆在正中,香烛摇曳,更显得四下萧条。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知在想什么。
"二公子。"玄机走过来,"族中已经派人去请族老们了。"
他点点头:"大嫂她......"
"夫人很坚强。"玄机叹了口气,"从军报传来,她就一直在料理事务,连口水都没喝。"
桓修之攥紧了拳头。他何尝不知,大嫂这是在强撑。
"二公子。"玄机犹豫片刻,"老奴斗胆问一句,边关那边......"
"我即刻就要启程。"他沉声道,"大哥留下的军务不能耽搁。"说着,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辨识的神色。
玄机点点头:"二公子以大局为重,将军在天之灵,定然欣慰。"
"玄机。"他忽然开口,"你要好生照看大嫂。"
老管家一愣,随即应道:"这是自然。"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族中长辈们陆续到了,都是一脸的悲戚。桓家世代忠烈,子弟从军者众多。如今族长战死沙场,举族同悲。
穆书仪也从内室出来了。她神色平静,一一给长辈们行礼。众人见她这般镇定,心中更是酸楚。
"夫人且去歇息吧。"族中女眷心疼地劝道,"这些事,让我们来办就是。"
她摇摇头:"夫君的丧事还要张罗,我不能歇着。"
众人见她坚持,虽然担忧却也不好再劝。于是分头张罗起来,有的准备祭品,有的布置灵堂,倒也井井有条。
"大嫂。"桓修之忽然开口,"我要即刻启程去边关。"
她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你去准备吧。"
就这样?他心中莫名有些失落,张了张口,似要补充什么,但是终究是没有重新开口。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夫人。"春雨在一旁轻声道,"该去灵前了。"
穆书仪点点头,转身向灵堂走去。袅袅香烟中,她跪在蒲团上,目光落在丈夫的牌位上,纹丝不动。
桓修之站在廊下,看着她的身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二公子。"玄机走过来,"马已经备好了。"
他点点头,转身大步往外走去。经过灵堂时,脚步微顿,但终究没有停下。
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穆书仪依旧跪在灵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春雨看着自家夫人的背影,忽然发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窗外,天色渐暗。白幡在风中招展,如同无数双手,在为死者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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