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杨萝拍了拍孟离的肩膀。
“你还要去哪儿?”
“今夜诏狱恐怕有位客人要来,我得去瞧瞧。”
孟离眉梢微挑,“你今夜同王之敬说的话,不是已经把他们都卖了吗?”
杨萝勾起唇角道:“我今夜和王之敬说的,你觉得他会信几分?”
孟离答不出来。
杨萝却道:“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那你们所谓的约定?”
杨萝笑道:“你觉得这是约定吗?”
“这不过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相互试探罢了,根本做不得数,既无签字,也无画押,算什么约定?”
孟离瞠目结舌。
她在江湖闯荡多年,只知道江湖中人最讲的是信誉,从没有见过这种事情,着实是大开眼界。
孟离先行离去,只有杨萝一个人去了诏狱。
诏狱守卫森严,唯有换班之时有机可乘,幸而当初方文谦之事已从荣齐处得知锦衣卫换班的时间,司道玄才有办法趁此机会溜进去和曹景乐相见。
曹景乐惊愕道:“你怎么来了?”
司道玄道:“你太冲动了,我早说过,此事时机未到,我们必须从长计议。”
曹景乐道:“可你也说过想要翻案需要一个引子,我若不做,谁能做这个引子?”
“皇帝的势力尚且雄厚,我们如今去翻案便是以卵击石。”
曹景乐摇摇头道:“不,只要能把王之敬拉下来,逼他承认他当年犯下的罪行,昭告天下,陛下就不得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你太天真了,他是皇帝!”司道玄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压下声音道:“他若执意要保王之敬,谁能动他一根汗毛?”
“如今王家势力庞大,树大根深,唯有先铲除王之敬的左膀右臂,扶持我们自己的人,才有机会翻案。”
卞笛利用赵聪之事将童弼拉下马,如今稳坐户部第一把交椅,王之迁又在吏部经营多年,都不是轻易动得了的。
“可是我们找不到一丁点空隙去扳倒他们。”曹景乐蓦地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攥住,“打草惊蛇未必是不好的办法,若我能叫他们露出马脚,那我们也能找到一点突破口。”
“但不值得你拿性命去冒险!”
“值得!”
曹景乐道:“值得的。”
他吸了口气,把眼泪憋回去,道:“但是,我把我是楚家遗孤的事情告诉了定安县主,她半点都不为所动,还警告我不许对第二个人说,她同我们不是一条路的人,阿玄,即便她如今是你的未婚妻,你也不能心慈手软。”
“她会阻碍我们的大计的!”
司道玄闻言却松了口气,道:“她说的是对的,你贸然暴露身份,莫说是皇帝,就是王之敬也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听我一言,此事一旦解决,你便远走岭南,不能再回来。”
曹景乐睁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却被司道玄压回去,“此事就这么定了,你此番状告王之敬没有一丝一毫的效果,能保得一条命已是万幸。”
“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才是上上之策。”
曹景乐没有办法,只能应承下来。
司道玄又絮絮嘱咐了些才离开。
然而此时诏狱里寂静一片,他甚至不需要谨慎小心地避开守卫,就能抵达牢房门口。
但在那里,有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喝茶。
司道玄就知道瞒不过她。
杨萝拿起杯子倒了杯茶,放在自己对面,道:“坐吧。”
司道玄走了过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陈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要来见他。”杨萝抬眸,冷冷地凝视着他。
司道玄道:“我也说过了,做不到。”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有来无回,你也不怕吗?”
“碧落黄泉,皆无悔矣。”
杨萝静静地看着他,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从前那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道:“曹景乐想做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王之敬必然不会放过他,能否逃过一劫,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
杨萝冷嗤一声,“何必问我?你心里清楚得很,王之敬的地位绝不会动摇,想撼动他,还早着。”
司道玄默然片刻,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推到杨萝面前。
“这是我母亲临终之前给我的,她同我说,若我将来娶亲,便将此物交托给她。”
还没待杨萝反应过来,司道玄就已经走出了诏狱的大门。
他来时掩人耳目,去时光明正大。
杨萝独自坐了很久,才打开这个边缘略有褪色的锦盒。
一只盈盈泛光的黄玉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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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百个孩子,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他们会自相残杀,直到最后一个存活下来,那个人,将会是太子殿下最忠诚的暗卫。”
“怎么是个女孩?”
“女孩也无妨,她是这么多年来,走出暗牢最快的孩子,陛下,她会是一把锋利的刀。”
“乔儿,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暗卫了,你要好好地调教她,让她忠诚于你,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可以为她赐名。”
“父皇,她既保护儿臣,便赐她一个恩典,随皇族姓杨,赐单名萝,就叫杨萝,可好?”
妾本丝萝,愿托乔木。(1)
她必须要明白,只有依傍男人,才能活得好。
“杨萝,连只老虎都打不过,你还怎么保护孤的安全?”
四周都被铁笼网住,眼前是凶残的饿了好几天的猛虎,她手无寸铁,只能赤手空拳和老虎肉搏。
她咬断了老虎的喉咙,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身上的血是老虎的,还是身上无处不在的伤口里流出来的。
“杨萝,杀了他们,孤就是皇帝!”
那一夜太极宫前,连石头缝都是红的。
“阿萝,以后,你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了,朕与你共享这大好河山。”
“阿萝,司正清他是朕御极最大的绊脚石,里通外敌不思悔改,此人心怀叵测,绝不能留。”
“我知他教你读书写字,可是他是乱臣贼子,杀了他,朕的万里江山将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我知今日必死无疑,不求你救我司府满门,只望你能看在往日一点香火情,为我司家留一丝血脉在世。”
“杨大人,要怪,就怪你挡了陛下的路,黄泉路上,一路走好啊!”
杨萝蓦地睁开眼睛。
天光大盛,已是第二日清晨。
杨萝伸手搭在额头上,只摸到一手湿哒哒的汗。
杨萝看着手心一阵恍惚,很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情了,不论好的坏的,她一直都没有向后看过,她会一直一直往前走。
“姑娘,姑娘,您起了吗?”
玉青的声音把杨萝从幻影里拉了出来,她起身披上衣裳,道:“何事?”
玉青道:“姑娘,有位姓戴的姑娘来了,说想见您一面。”
杨萝微微蹙眉,姓戴,莫不是戴春和?
“请她到偏厅坐。”
杨萝穿戴整齐后,方才去见戴春和。
戴春和形容憔悴,发髻上插了一朵白花,只是精神还好,比起她们年末最后一次见面之事要好了许多。
戴春和见杨萝进来,起身朝她行了礼。
杨萝摆手叫她坐下,仔细观察她一番,道:“你如今可还好?”
戴春和道:“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我想父亲,也不愿意叫我这样沉寂下去。”
戴品晞恢复了功名,只是聚众起义,终究是难逃一劫,被判斩立决。
杨萝使了银子将他的尸体保留了下来,交给戴春和。
“父亲是人犯,不能光明正大扶灵回乡安葬,我火化了他,装在瓦罐里,带回去。”
“我会为他守孝三年,”戴春和勉强勾起一抹笑容,显得自己没有那么悲伤,道:“我今日来,是来向你辞行的。”
杨萝沉默片刻,道:“抱歉。”
戴春和摇了摇头,道:“你不必道歉,既不是你逼我父亲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你杀了他,此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赵聪和方文谦都已经伏诛,我想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得到安慰的。”
此时此刻再见戴春和,和半年前在江南初次相遇之时她的模样,已是大相径庭。
杨萝道:“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戴春和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回去就好,我也要一个人面对生活的。”
“父亲临终前跟我说,他在戴家村的茅草屋里,还留着一些书,让我好好留着,日后若有人想读书,就赠给他们。”
她既拒绝,杨萝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送了她些银两路上用。
这一次她倒没有推辞。
“一路保重。”
杨萝送戴春和到城门口,看着她抱着盛着骨灰的瓦罐,慢慢地离开京城。
江南风波已平息,但此事之中,戴春和最为无辜,能保存如此赤子之心,已是极为难得了。
直到看不见人了,杨萝转身往回走,却见魏三策马狂奔而来,神情凝重道:“县主,徐员外无故暴毙了。”
徐员外正是以极低的价格,将京郊八百亩良田卖给王之敬的那个人。
杨萝眉心一跳,“尸体呢?”
“还在徐家。”
“你去东厂把楚南筝带去徐家,我先去瞧瞧。”杨萝吩咐道。
(1)妾本丝萝,愿托乔木。——《红拂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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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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